*HP – AU / CP – 罗勤耕×牧歌 / 井然×牧歌
*其他:罗浮生×罗非,何非×君君(本文完结于消她前,请当做何非同位体,非本人TuT),井然/丑×杨修贤
*脑洞参考:Acetre – Mãe Bruxa / Project Mili – Summoning 101
1、牧歌捡到一只猫头鹰·他张开双臂
牧歌捡到一只受伤的猫头鹰。猫头鹰警惕地盯着他,他小心翼翼地清洗包扎。翅膀上的伤口很奇特,不似动物间的打斗,像是某种咒语留下的痕迹。
牧歌是个吟游诗人兼剧作家,如今世道不太平,他也愈发低调行事,经常更换住所。不过吟游诗人本就四海为家,加上他都用笔名投稿发表,除了多用几个高级保护咒,生活倒也没太大变化。
猫头鹰渐渐卸下防备,白天偎缩在案头,一边睁只眼闭只眼地看牧歌写作一边打盹,晚上常常出去飞几圈再回来。第一次飞出去,牧歌以为猫头鹰伤好离开,不想它很快叼着一朵白色小花回到窗前。牧歌将小花插在玻璃杯里,放在窗台上倒也素净可爱。
井然约牧歌见面。两人是同学和多年好友。这些年牧歌四处云游,一直和井然保持着联系。井然擅长一切建筑有关的咒语和无痕拓展咒。从霍格沃茨毕业前夕,井然向牧歌表白。牧歌摇摇头,说自己想要一个人生活。一个人自由自在翱翔于天空大海,森林草原,乡村山地,城镇港口。
牧歌同井然约在自己目前的住处,第二天他就要搬走踏上新的旅程。井然进门,猫头鹰似见到仇人般轰地飞起,扑棱翅膀凶狠地拍着井然的脑袋。井然吃痛,欲念魔咒驱赶,牧歌赶忙拦住,一把抱过猫头鹰。猫头鹰古怪地盯着井然,又看看牧歌。牧歌抱歉地向井然解释猫头鹰的来历。
井然微笑表示理解,小家伙定是害怕再被伤害。牧歌准备晚餐,井然拿出带来的蜂蜜酒,猫头鹰一直死死盯着他。等到牧歌端过食物摆在桌上,如同收到某种信号,猫头鹰振翅一拍,掀飞了井然面前的盘子。
牧歌很生气。猫头鹰扑到他的肩头,似认错又似安慰般地用翅膀轻轻抚过他的头发。牧歌拿它没办法,和井然收拾打翻的盘子和撒了一地的食物,重新拌了个沙拉,两人聊起近来的形势和见闻。猫头鹰终于安静下来,窝在牧歌肩头,埋在颈窝里弄得他痒痒的。
牧歌送走井然,井然恋恋不舍地回头,“下次何时再见呢?”牧歌笑而不语。他一直感谢井然,感谢他的喜欢、照顾与理解。还有陪伴。亲爱的井然,他最好的朋友井然。
井然走后,牧歌责备猫头鹰今晚的无礼。不知为何,他总觉得猫头鹰在探究式地观察他,目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深邃。一定是疲劳导致的错觉。猫头鹰,他可爱的猫头鹰兄,只是只不幸被坏人打伤的可怜鸟儿。休息吧,明天就要离开这儿了。
他匆匆洗漱,回到卧室,猫头鹰已经窝在床头闭上眼睛。今晚倒老实得很。难道它和自己呆久,作息被同化了?牧歌沉沉地睡去。
猫头鹰睁开眼睛凝视牧歌。窗帘的缝隙里透进一缕月光,房间里浅浅的呼吸声规律地起伏。
它挥挥翅膀。飞鸟的影子掠过床头。
他张开双臂。两个身影重叠在一起。
牧歌做了一个梦。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他抱着自己死去的小猫头鹰不肯撒手,一位路过的叔叔告诉他,让小猫头鹰回归尘土,他们会以别的方式再见的。他将信将疑,最终还是亲手埋葬了小猫头鹰。
他送给叔叔一朵小花,说自己是孤儿院里的孩子,今天悄悄跑出来,现在不记得回去的路。叔叔向他打听孤儿院的情况,很快找出地点把他送回去,还替他向院长圆了个谎。
夜里,小牧歌缩在被窝里,仍为死去的小猫头鹰伤心。他想起白天遇到的叔叔,叔叔真好,人也好看。还有机会再见到他吗?
*
井然真正的工作是神秘事物司的魔法痕迹研究员。这几年与牧歌见面,他总觉得牧歌身边似有似无地萦绕着黑魔法的气息。井然在追踪一个化名“夜枭”的黑巫师。
此人神出鬼没,倒也不站任何一派,可每过一段时间就会做出些骇人的案子,放任不管危害极大。被他杀死的人虽都不是善类,但此人毕竟无视法律擅自行凶,且手法异常残忍,邪恶的咒语痕迹和刀具切割的整齐断痕令人发指——每名死者都被切断了十指。
今天的猫头鹰令他心生疑窦,一番观察试探却未见异常,似乎只是单纯怕生。
*
牧歌醒来,眼前一片黑暗。手脚被束缚。冰凉的手指掠过他的脖子,他不由地打了个冷颤。一片羽毛,也可能是一支羽毛笔,轻轻搔弄着他的胸口——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不着寸缕。你是谁?他想质问,嗓子却发不出声音。
魔杖飞来。牧歌集中精神重复咒语——没有动静,无声咒也不起作用。他奋力挣扎,挺了几下身体,羽毛陡然戳过左前胸。
别动。一个声音在脑中响起,是个男人。羽毛重新挑弄,不停摩挲左乳尖。一只手大力揉着右胸——对方在用摸女人胸部的手法揉捏他。被舔的湿漉漉的乳尖耸立起来,牧歌挣扎一通无果。
你到底是谁?你想做什么?他在脑中发问,男人没有回话。灵巧的舌头一路滑到肚脐,挑逗着周围的软肉和脐眼。你他妈是个变态,快住手。牧歌呻吟着叫骂。
魔杖始终没有回应,所有魔法都不起作用。对方放过他的肚脐,猛地吞下他已经硬起来的性器。他倒吸一口冷气。
铃口被反复挑逗挤压,牧歌强忍着试图控制,身体却不听话地束手就擒。湿热的口腔包裹他,吸吮他,没被吞下去的部分对方的手指周到地搓揉。
他要到了,他要完了。
牧歌再一次竭力扭动,回应他的仍是手脚的束缚感,身体早已被死死扣牢。对方的动作越来越快,牧歌终于不受控地向前挺腰,后背战栗着悬空,屈辱地射在对方嘴里。
一道白光闪过,空气中爆出几下炸裂声。
*
牧歌睁开双眼,喉咙里有种灼烧感,他摸过魔杖变出清水和水杯——魔杖?牧歌端详着自己的魔杖,柏木制成,十一英寸,杖芯是独角兽尾毛。没有任何异样。
腰部传来一丝酸痛,脑袋也有点儿懵,昨晚可能没睡好。他好像做了什么梦,醒来却记不真切。他为什么想查看魔杖?
咕咕咕咕咯咯咯咯咯咯咯!猫头鹰突然叫起来,牧歌一个激灵。猫头鹰仍窝在床头柜上——这块地方成了它的专属爱巢,牧歌的台灯、水杯、怀表现在都不放上面了。不知这老兄今早怎么了,也不睡觉,当真作息跟人同步?
咕咕咕咕咕。牧歌捋了捋它肚子上的羽毛,抚顺微微炸起刺毛的翅膀。咦?一处新伤口赫然而现。
“昨晚你出去了?”他发问,猫头鹰有气无力地看看他,做了个摇头似的动作,呜咽一声闭目养神。
“你这家伙怎么回事?又把自己弄伤!我还没算昨晚你对井然无礼的账。井然是我最好的朋友,你怎么可以打他的脑袋,还掀他的盘子!我做的饭!”
猫头鹰装死不动。牧歌一边施起治疗法术,一边继续“教育”:居然悄悄摸摸出去乱撞,还又把自己搞受伤,再这样下去小心翅膀废掉飞不起来!
嗷呜。猫头鹰低低叫了声,跳起来一头扎进牧歌胸口。
“好了好了,以后要乖知道不。你老实呆着,我收拾行李,我们得搬家啦。”牧歌揉了揉猫头鹰的脑袋,猫头鹰登时高兴地蹭了蹭他的手,随即乖巧地蹲回床头柜,挺起胸膛闭目养神。牧歌只能又好气又好笑地随他去。
*
失手了。竟然失手了。这是他第一次失手。这是他第一个、也是唯一耐下心养成熟的猎物。他本想禁锢起来慢慢品尝,折磨他、破坏他、撕碎他,强迫那双美丽的眼睛流下泪水,欣赏他的绝望,咀嚼他的痛苦。未曾想被人坏了好事。
凄冷的月光似乎在嘲笑他。他仰头望去,不过是一轮残月。不急,有的是时间。养这么久不差这一时。他可以再找点别的暂时填补可怖的饥饿感。
只是任何“别的”在他看来都不如这最可口的猎物甜美。他终于尝到那人雪白的肌肤,清甜细腻。下面细细血管里流动的液体一定更加香甜馥郁。如果方才混合一点血液,会不会别有一番风味。
想到这里,他不甘又期待地怪笑起来。咯咯的笑声在夜晚的寂静小巷里格外刺耳,咧到耳根处的嘴巴更是骇人。
2、你真的不打算陪我喝杯咖啡吗·亲爱的,我来了
多亏井然先前替他带来药剂原材料,牧歌一边配制魔药,一边心里感谢井然。由于先天遗传,他不得不定期服用药剂。这种药剂的原料并不好弄。
小时候,孤儿院院长是个慈祥的人,知道牧歌的情况,想方设法托人配置药剂,特殊时期还对他颇为照顾。牧歌去霍格沃茨上学后,院长也时常关心他的身体状况和药剂。牧歌曾试图从魔药课老师那里偷药材,无奈难度太大只能放弃。
从小到大,牧歌最感激的便是院长。老人家三年前去世,牧歌亲自赶到葬礼现场,送这位慈祥的老人最后一程。
其次是井然。这是他第一次托井然帮自己弄药材。他没有勇气告诉井然全部,只列了一张清单,上面写着好几种材料,用来混淆视听。如果井然无法接受,他不希望这份多年友谊化为乌有。
可牧歌有一种直觉。聪明如井然,或许早已察觉他的秘密。在校七年,井然很有可能从自己某种规律的、反常的举动中推测一二。又或许是自己敏感多虑。牧歌叹了口气,井然与他并不在一个学院。他们关系虽好,但不少课程都不在一起,宿舍也都在各自学院塔楼。
牧歌喜欢井然,对朋友的喜欢,亲如兄弟的喜欢。他尝试过“不一样”的喜欢,但并不能够。他无法欺骗自己,更不愿欺骗井然。
即使他如井然喜欢自己一般地喜欢井然,他也无法同井然在一起。井然的人生充满希望,不能、也不应被自己拖累。
不该找井然帮这个忙。牧歌感到一丝懊恼。井然……他不禁念出这个名字。
说时迟那时快,猫头鹰蹭地起跳,扑到牧歌面前,咯咯咯咯叫着。翅膀因为二次受伤扑腾得没那么狠,一高一低有气没力地扇,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
牧歌抚慰地摸摸它的脑袋,“你究竟对井然有什么意见?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上次他来找我不仅仅是吃饭。没有井然帮我弄药材,接下来两天我会很惨。”
说罢,牧歌饮下今日份量的药剂。猫头鹰不置可否,脑袋一歪,气鼓鼓地小声叽叽咕咕。
牧歌:“你不该打他,还掀盘子。没礼貌!”
呲呲,嘎卟嘶吼咯咯咯咯咯。
牧歌:“……别闹!我要出门两天,你负责看家。”
他环视一圈,客厅、卧室、浴室、厨房一应俱全。他这次选在一片森林边露营。这个魔法帐篷和内里的家居配置,还是早年在井然帮助下完成的。又是井然。愧疚再次漫上心头。
牧歌:“好好看家,别乱飞,别再受伤。再伤到,就不给你治了!”
猫头鹰瞪着他,浑身的羽毛都在抖动。他仔细检查猫头鹰的伤口,恢复得很好。可他实在弄不明白,小家伙怎么受的伤,还总是魔法伤害,普通的治疗咒语很难完全治愈。
牧歌轻轻抚摸几下猫头鹰的翅膀,拎起随身小包出门。猫头鹰立刻跟着飞出来。
“不许跟着!”牧歌回头喊道,“乖,听话。”
他走出几步,再次猛地回头,猫头鹰一头撞他脸上。羽毛弄得他好不痒痒。
“不许跟过来!不然不要你了。”
呜……
“听话!不会真丢下你。后天早上我就回来,到时再给你起个名字。相处这么久,总不能叫你猫猫吧。”
猫头鹰呜咽一声,依依不舍地拍打着翅膀。牧歌转身离开,走几步不放心又往后看看,猫头鹰还在原地扑棱。牧歌加快脚步,走进森林深处。
先前他已大致了解森林和周边环境,现在只需造一个临时庇护所,隔离自己同外界。牧歌选了一处合适地点,挥舞魔杖移土。
“你在这儿做什么?”
牧歌猛地回头,飞快地藏起魔杖。是一位相貌英俊、气宇不凡的中年男性。黑色高领毛衣和西装裤,这副打扮,麻瓜?一头短发打理得整整齐齐,面部轮廓分明,剑眉浓密如墨,眼眸乌黑深邃。
牧歌:“您、您好?我随便转转。您呢?”
他瞄瞄周围,对方看上去也是独自一人。一个人在这片荒无人烟的林子里,和牧歌同样古怪。
男人友善地笑笑:“一样,随便转转。”
牧歌瞧得有点愣神。这人笑起来很好看,还有些面善……不是现在,现在不行,得赶紧远离他,远离所有人。自己原本预留几个小时做准备工作,本以为这个时间绰绰有余。不论此人是善是恶,是巫师还是麻瓜,牧歌都不希望伤及无辜。
男人:“需要帮忙吗?”
牧歌摇摇头。一忘皆空。他集中精力在脑中念出遗忘咒,决计先让此人离开。男人的眼神变得空洞、冷漠。牧歌转头就走。能一个人跑到深山老林,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等等!等一下!”
牧歌惊讶地回头,对方已经来到面前,牧歌立刻防御不料男人的动作更快——统统石化。牧歌笔直地杵在原地,魔杖也从手里滑落。惊讶变成惊恐,方才自己的遗忘咒显然没起作用。对方不仅是个巫师,能力还在自己之上。牧歌从未中过这个咒语,可这动弹不得的感觉却分外熟悉,令他毛骨悚然。
“我是真的想帮你。”
中年男子又笑了。牧歌再也不觉得这个笑容亲切友善。他已没有知觉,只剩内心。诡异感和恐惧感合奏着刺耳的音乐,充斥他的内心。
他忽然记起一个梦,一个可怕的梦。黑暗中的自己赤身裸体,浑身僵硬,动弹不得,叫唤不能。任人摆布。
此刻明明是白天,却比黑夜更叫人害怕。别过来,放过我。牧歌徒劳地想。男人终于掏出魔杖挥舞。牧歌绝望地试图冲破魔咒。他会死在这里吗?
一抔土凌空而起。接着是另一抔。很快,地面凹下去一个空间,空间内壁粉饰一新。吱呀一声,一扇地门自动开合。
布置好一切,男人放下魔杖,转身重新望向牧歌:“怎么样?还满意吗?”全身禁锢咒解除了。牧歌迅速捡起魔杖指向对方,反射性地后退两步,“你是谁?”
中年男人:“我帮你做好准备工作,现在你还有四小时。能不能赏脸陪我喝杯咖啡?”
牧歌:“我不认识你,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中年男人:“你知道我的意思。我认识你,你父母曾经帮过我,我只是想给你一点关照。”
中年男人:“你叫牧歌,在孤儿院长大。七岁那年你一个人跑出来,为了亲手埋葬一只小猫头鹰。那时候你就可以不靠魔杖使用魔法,你篡改,也可能是抹掉了门卫的记忆——这是你的天赋。出来后,你记不清回去的路,有人把你送回孤儿院,还对当时的院长说院门没关好,你是不小心走出来。那人给孤儿院的守卫施了混淆咒,让他以为自己粗心大意走丢了孩子。院长其实知道真相,出于对你的关心爱护,他假装相信了我们的谎言。”
牧歌:“我们……您是?”
不能轻信!自己对父母的印象非常模糊,更不记得他们的朋友熟人之类。院长也从未提过这号人物。
七岁那年,确实有位叔叔把他送回孤儿院,但那太过久远。何况,那位叔叔也不可能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自己的亲生父母,会对别人说这个秘密吗?在他前往霍格沃茨的前夕,院长告诉他,他的母亲是女巫,父亲是狼人,他们都是善良的人,不幸英年早逝。
牧歌的认知里,父亲和自己这类半人,必须隐瞒伪装,一辈子戴着面具生活。虽然偶尔有人愿意理解和接纳他们,却改变不了大多数人知道真相后避之不及的事实。
见他一脸狐疑,中年男子继续说:“那家孤儿院的院长也是我朋友。葬礼那天你去了,坐在最后一排对不对?我原想叫住你,可你很快就走了。”
牧歌:“抱歉,我还是没法信任您。您突然出现,我怀疑是正常的。为什么之前您从未露面?如果您说的都是真的,那您现在应该离我远远的,越远越好。”
男人叹了口气:“我原本没打算露面,看来确实有些唐突。不过现在情况特殊。你真的不打算陪我喝杯咖啡吗?我答应你,可以离你远远的。但那得等时间到了之后。看在我帮你挖了这么一个豪华房间的份上,一杯咖啡不过分吧?”
牧歌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男人趁机上前抓住他的手腕,他还未来得及反抗就被卷入黑暗。下一秒,两人已来到一条人来人往的街道上,男人牵着他的手走进一家咖啡店。
“两杯咖啡,谢谢。”牧歌看男人熟练地点单,想来此人相当熟悉麻瓜社会。他猛地低头,自己还穿着长袍,太惹眼——可他现在竟穿着一套黑色西装,里面是中规中矩的白衬衫。
坐在对面的男人笑呵呵地解答他的疑问:“临时帮你改了下衣服,麻瓜社会还是按他们的服饰来好。别拘束,不想跟我聊天也没关系,喝完咖啡你就可以走。”
服务生端上咖啡。牧歌犹豫再三,见男人端起杯子啜饮,他才也端起来,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
男人:“一直没自我介绍,我叫……”
一串鲜艳耀眼的红色火花炸裂,咖啡店的几扇窗户和天花板上的吊灯瞬间粉碎,碎片四处溅落。店里的顾客尖叫起来,可怜的服务生用托盘护着头顶逃窜。桌上的咖啡杯翻倒在地,同样摔得粉碎。
男人冲他喊着什么,牧歌无暇分辨,迅速幻影移形回到帐篷处。他必须尽快转移,还有三小时。
帐篷里空无一人。当然,除了他本就没有别人。
猫头鹰不见了。牧歌呼唤几声,顾不上那么多,举起魔杖轻轻敲击。帐篷自行折叠收缩,最后变成蚕豆大小,飞进他的背包。只能先找个地方熬过去,回头再找猫头鹰兄。唉,真不听话。
牧歌再次幻影移形,来到一处无人谷地。他迅速施加一层层防护咒,将自己与外界隔离。他转移地上的厚土,同中年男人先前做得那样,造出一个地下房间。天色渐渐暗下来,远处传来隐约的鸦鸣。
最后一小时。牧歌走下台阶,门在身后关上,上锁。入口处自动恢复成平地,看上去与四周并无不同。他深深呼吸,取过地上固定好的锁链,将自己牢牢铐住。
这哪里是房间。这分明是牢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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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影再次接近。他围着那块地面逡巡良久。一轮明月升上天空,黑影抬头。月光照亮他的面庞。白色之上点着几道油彩,嘴角咧开到耳根,笑容怪异可怖。地面似乎在微微颤抖。
亲爱的,我来了。
3、给我一点作者福利·我得再努力一些
他兴奋地趴在地上,沿着那一圈“门”边使劲地嗅。为了这只可爱的猎物,他忍耐多时。他一早就闻到这只猎物身上的香味,非人的、不纯粹的、罪恶的怪物的芬芳。折磨这些杂种,让他们在恐惧中认罪,再彻底净化——还世界以纯净。他坚信这是梅林赋予他的使命。
他曾以为小家伙是纯正善良的人类。他错了,他被温和柔顺的假象欺骗。事实证明嗅觉才是最准的。前几次失败,都是被半路杀出的那个神秘男巫坏了好事。他索性选在小兽变身的时候,既有挑战性,又能让他在净化罪恶的过程中获得更大的成就感。
他举起魔杖,心怦怦直跳。终于,要和他的小猎物正式见面了。一道红光闪过。魔杖被炸飞,他快速闪到一边,猫腰伏在一丛灌木之后,借月光观察袭击自己的人。
又是那人!他猛扑上去。对方早有防备,几道恶咒擦着他的耳边掠过。如果不是他动作敏捷,怕是已被击中。他冲那男巫笑笑,举起早已召回的魔杖。惨白瘆笑的脸在月光下分外刺眼。
罗勤耕:“原来传闻中的连环杀人犯“夜枭”是个小丑。”
丑:“你说对了,我确实叫丑。夜枭是庸人们给我起的名字。你不怕我杀了你?你已经被我打伤两次。”
罗勤耕:“彼此彼此,你的胳膊一时半会儿也没法复原吧。”罗勤耕挡下几轮咒语攻击。四周的草木已经炸得东倒西歪,散发出一股焦糊味。
丑:“咯咯咯咯咯咯咯,我不对目标以外的人出手。但你一而再再而三坏我好事,别怪我。”
罗勤耕:“我对你和你的目标们没兴趣。只是你这次找错了人。”
丑:“少碍事。”
五颜六色的魔咒漫天乱飞,映得这一小汪天空分外明亮。突然,大地颤抖起来。厮杀的两人同时一愣,下一瞬间,地面裂开一个窟窿——准确地说是被锋利尖锐的爪子撕开,一头近三米高的怪物跳上地面。
怪物头顶一对毛茸茸的耳朵,牙齿尖锐,闪着阴森的白光。身形与人类似,但浑身毛发。
嗷呜——嗷呜——是狼人。狼人对月嚎叫,转而对丑和罗勤耕发起攻击,长臂挥过来,罗勤耕跳向一边,身后的树枝被整齐地削去一段。
丑则截然相反,他冲狼人跑去,猛地向前一挥魔杖。狼人突然捂住胸口凄厉地哀嚎,另一只手仍试图撕碎眼前的敌人。
瞅准丑全神贯注捕获狼人的时机,罗勤耕举起魔杖,指向丑的后背。如今这情景,也不用讲什么君子小人。
中了昏迷咒的丑痉挛起来,脸也越发扭曲。此人的防御和抗魔能力显然异于常人,他竟未完全昏厥,愤怒地回头想对罗勤耕还以颜色。
但那道击中的昏迷咒显然对丑造成了影响,在他分神的刹那,狼人抓过他的脖子将他扔了出去。罗勤耕冲狼人走近,狼人警惕地看向他。
罗勤耕:“我们不久前见过,你还记得,对不对?”他继续靠近,狼人狂躁地冲他轮起膀子,叫他上前不得。见罗勤耕停住脚步,狼人飞快地转身跑走。
顾不得去检查丑的状况,罗勤耕藏住自己的气息,跟上狼人的踪迹。丑多半没死,此人一定还会伺机下手。罗勤耕顺着狼人的爪印和脚印,从谷地一路向上,来到山林深处。今天是满月,山林里十分寂静,却又格外危险。罗勤耕没来过这里,拿不准此处是否还有其他魔法生物。
身后有异样的动静。他刚要念防御咒,便被重重地摔了出去,砸在一棵树上,滚落在地面。好在摔出去的时候念了保护咒,自己才没砸成稀巴烂。罗勤耕站起来,望着不远处的狼人。
“别怕。我不会害你。”回答他的是狼人的怒吼。显然,对方并不相信。
“我不是来抓你的,更不会伤害你。倒是刚才那人,你要小心。他手上有一打命案,死在他手下的全是半人类。”
狼人仍冲他低吼,并不想与他对话。
远处传来一阵叽叽喳喳的鸟叫。深蓝色的天空一角泛起一丝浅色。狼人再次飞快地跑走。这回罗勤耕没再跟过去。
天亮了。罗勤耕循着狼人的踪迹来到一棵树下。恢复人形的狼人疲惫地睡着了,大约是耗尽力气,面容异常惨白憔悴。罗勤耕变出一件长袍给那人轻轻裹上,将整个人打横抱起,直接幻影移形。
*
牧歌睁开双眼,不是露营帐篷的卧室顶,不是满天繁星,不是人造地牢的顶门。陌生的,白色的天花板。还有一旁陌生的气息和视线。他猛地坐起,被单滑落,赤裸的上身暴露在微冷的空气里。一双无形的手将他摁躺回去,贴心地替他盖好被子。
“你恢复得挺快。丑——就是袭击你的人,人们叫他‘夜枭’,他的毒咒很厉害,一般人得进医院躺两三个星期。魔杖帮你拿回来了。”身穿黑色高领毛衣的中年男人坐在窗边,魔杖在一边凭空舞动,指挥窗帘拉开,床头柜上的茶壶也开始往茶杯里倒水。
“既然你先前那么不愿意跟我一起喝咖啡——”牧歌疑惑地望向男人,依然不明白他到底想要什么。“一会儿起来,先陪我喝杯茶,如何?”
“我是罗勤耕。早上好,牧歌。”
*
“你是说,传说中的连环杀手夜枭盯上我了?”
“你是狼人。夜枭对半人半兽有特殊的排异心理,这些年他犯下的案子受害人都是这类。”
“为什么是我?世上有那么多狼人,马人,人鱼……”
罗勤耕没再回答,继续轻轻挥动魔杖。茶杯旁边出现一个餐盘,盘子里放着几只白面包,表面一层带有淡淡的金黄,显然刚出炉。烤面包的香甜和薄荷茶的清香令人分外舒适,牧歌不自觉咽了下口水。
“吃吧。”
牧歌披上床边叠放整齐、显然是为他准备的一件干净长袍,抓过面包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中途差点呛到,罗勤耕的魔杖体贴地敲敲他的后背,指挥茶杯飘到他嘴边。
前胸一阵刺痛,牧歌倒吸一口冷气捂住胸口。罗勤耕二话不说上前查看,提醒他小心一点,夜枭的毒咒灼烧人体呼吸道,顺着气管直抵肺叶。由于狼人体质,牧歌表面恢复得很快,可内里还要慢慢休养。
“你需要静养。你可以呆一阵,我这儿基本工具和药品齐全,狼毒草也有,你尽管拿去用。”见牧歌一言不发地看他,罗勤耕叹了口气接着道,“当然,你要走我也不会拦你,不过我希望你能替这个地点保密,或者由我送你出去。”
“为什么要这样帮我?真的是因为我父母帮过你?你认识他们?”
“牧歌,”罗勤耕的表情凝重起来,“你母亲救过我的命。那是我十几岁、还没从学校毕业的时候。至于你的父亲,我和他其实并没打过太多交道,不过现在,我一样感谢他。”
“我真的,很感谢他。”中年男子身上的威严和神秘感不知不觉褪去几分,那双看向牧歌的眼睛里满是感激与欣慰,还有种莫名的、牧歌说不上来的意味,但那绝非恶意。他不太明白罗勤耕最后那句话的意思,只觉得此刻的罗勤耕随和儒雅,像一个关心他的长辈,又像个刚认识不久、共患难的朋友。
“但我不能——”“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没关系,我不在意。如果你心里实在过意不去,那就给我一点作者福利?”罗勤耕略带狡黠地笑了笑。
“什么?”“‘天上有一朵云’是你吧?你的诗集我都有买,我是你的忠实读者,你可以给我签个名?”几本书和一支蘸了墨的羽毛笔飞进房间,落在牧歌面前。他认得,都是他出版过的作品。
牧歌反倒有些不自在,不知该说什么于是抓过羽毛笔开始签名。看来罗勤耕对他的关注比他预想的还多。“那个,罗先生?我可能还是得外出一趟,是这样的,我的猫猫——”
“猫猫?”
“是我收留的猫头鹰,它翅膀有伤,是被魔咒击中导致的。变身前我回过一趟先前的居住地,不知道它飞哪去了,我得回去找它。”说着牧歌便要起身。
罗勤耕按住他,“在这儿等着,我去找。”
“你受伤了?是那天夜里,夜枭?”牧歌注意到罗勤耕的手臂动作有些不自然。
“没事,一点磕伤。这个家里你随意走动,不过别出院子,别离开保护咒范围。”罗勤耕说完便匆匆出门。院子里一声爆响,想来是幻影移形了。
可以信任他吗?牧歌低下头,看着手中的诗集。罗勤耕说母亲是他的救命恩人,母亲是个怎样的人?
罗勤耕帮他去找猫头鹰,他知道猫头鹰长什么样吗?显然罗勤耕很清楚自己之前的落脚点,那么那天在森林里遇见之前,或者更早一些时候,罗勤耕就在暗中观察他?
罗勤耕先前在咖啡店里说过情况紧急才露面的。紧急是指自己被夜枭盯上?如果不紧急,他是不是会一直暗中跟踪观察自己?如果真如他所说,是报答救命之恩、以一种长辈的心态待自己,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出现?除了小时候那一次见面。那时的罗勤耕帮自己埋葬小猫头鹰,送自己回孤儿院后就走了,再没出现过。
牧歌打了个寒颤。心中升起的信任又缩了下去。他来到客厅,屋内陈设简洁明朗,墙壁上还有另外几道门,看来这里有好几个房间。窗外传来几声鸟鸣,牧歌打开房门来到院子里。
夜里下过雨,空气里是润泽过的泥土和鲜花的芬芳。牧歌回头看向身后的屋子,石灰粉墙刷成白色,门廊窗棂漆成天蓝。院子一侧是暖房,想来里面有不少药草。另一侧看上去是普通的花花草草,草地修剪得整整齐齐,地面铺设了碎石小径,尽头还有几棵挺拔的树木。
牧歌来到一棵柏树旁坐下,胸口还是闷闷地疼。他躺下来望着天空,云彩缓缓流动。他闭上双眼,四周的空气也仿佛随之静止。他努力回溯记忆,没有,没有……久远记忆里似乎没有孤儿院以外的人的声音。
我得再努力一些。他格外努力地回想。脑海中猛然闪过几道蓝光,某种隐隐的、腐败的气味散开。蓝光的阴影里有人在哭喊,喊的什么牧歌听不真切。那个声音撕心裂肺,让人不禁动容。
番外一 【何非/罗勤耕×君君】花与咒
巫师君君热衷于研究和创造咒语,一次试验无意召唤出狼人何非。何非曾遭人诅咒,非满月之夜也无法变回人类。君君决定帮助何非,每天查阅古老咒语不断尝试,约定成功后送他回原本的世界。
“你说的是什么语言?”
“这是咒语,不是任何一种通用语。”
君君继续咏唱,何非不禁感叹:“你念咒的声音,很像我小时候听的放羊人的牧歌。”
君君翻了个白眼。怕他误会,何非赶忙补充,“是我听过最美的旋律。”
君君脸颊微烫,瞪了何非一眼,扭头转向一旁,“你说什么呢!”
“每天呆在屋子里,你不闷吗?”
“我在学习知识和做研究!偶尔也出去。”
何非碰碰书架上砖头似的一排排厚书,“我想到外面看看,这个世界同我的世界有什么不同。”
“不行!”
“为什么?”
君君抬起头,声音变得尖锐,“跟你说过,这边对狼人可没那么友好。你这样出去,别人见了要么逃跑,要么攻击——在他们看来是防御。”
“我们去没人的地方!”
“那也不行!”他斩钉截铁地说。
炸掉一个客厅、两排书架,毁坏家具和院子里的花草树木不计其数后,君君耐不住何非软磨硬泡,终于同意带他幻影移形。两人来到一处人迹罕至的森林。到了户外,何非异常兴奋。君君见他对着树林小溪山坳子这么开心,呆憨憨的样子倒也挺可爱,忍不住摸了摸那对毛茸茸的狼耳朵。何非僵住没敢动。如果此刻他以人类姿态面对君君,君君就会看见一张涨得通红的脸。
君君脱下靴子,坐在石头上,脚丫子踢打着泉水,不忘回头提醒何非别忘了时间。山溪汩汩流淌,林间不时传来几阵鸟鸣。君君不禁抬头,阳光从流云的缝隙间洒落,水面上波光粼粼。
很久没出来了呢。君君正想着,头顶忽然一沉。他回头,发现何非正轻轻按着他的巫师帽。
“别动,等一下。”
“你在弄什么?”
“等下就好……好了。你瞧瞧?”
毛茸茸的脸上似乎满是期待。君君满腹狐疑,伸出头望向水中倒影。深紫色的巫师帽与先前并无二致,只是帽檐上多了一圈东西。花?君君摘下帽子,举在胸前查看。一圈五颜六色的鲜花,在深紫色帽身映衬下甚是可爱。
何非喜滋滋地看着他,“送你的。谢谢你帮我想办法解决毛茸茸的小问题。”
君君撅起嘴:“谢我做什么!还不知道能不能成呢。你弄清楚,我是为了自己做研究。”
“没关系。谢谢你,君君。”
“随你吧。”
“这些小花很漂亮,很可爱。”一阵微风拂过,帽子上的小花探着脑袋轻轻摇动。
“嗯?”
“我很喜欢。”君君别过头,用蚊子哼哼般地声音说道。
何非:???
*
君君施以法术,小花得以长久盛开。这是顶独一无二的巫师帽。
魔咒研究没有进展,他的愧疚感日益强烈,何非反倒安慰他,变不回去也没关系。君君和老朋友提起一二,朋友皱着眉头,反问君君为何同狼人一起生活。君君解释何非不一样,变不回人形,每月满月之夜也不会狂躁。老朋友提醒君君小心为上,君君不置可否。
君君召唤出何非后的第十七个月圆之夜,基于一条禁咒改写的咒语奏效了。魔法阵中央的狼人变回人形。君君冲上去抱住何非,高兴地大喊成功了,我们成功了。不料何非一把推开他,还往后退了两步。
“何非?怎么了?”难道咒语出了差错?难道此人不是何非?
魔法阵中的青年不好意思地看看他,“能给我件衣服吗。”
君君一愣,登时明白过来,“也对,长袍飞来!我可太高兴啦!”
君君迅速念了两个清洁咒语,清理何非的毛发胡须,这才挥舞魔杖让长袍落在何非身上。他细细观察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同伴——他们相处一年多,可以算同伴吧?
“你真好看!”刚穿好衣服的何非正在整理自己,对君君突如其来的赞美不知如何回应。
“难怪你要变回去!我要长你这模样,无论如何都要变回去!”君君的目光里满是真诚的羡慕,何非觉得他有一点可爱。
“你也好看。”
君君:???
“现在我可以出去了吗?”
“不行!我得再观察一阵。按理说,你是狼人。今晚是月圆之夜,你应该变狼。可现在你却从狼变回了人。”
何非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扑闪,一脸讨好地望着君君,“你跟我一起?你拴着我?”
君君最怕这种狗狗眼攻势,只得投降,“就一会儿,让你呼吸几口新鲜空气。”
君君变出金色丝线,两头分别缠绕在何非和自己胳膊上。何非碰了碰丝线,强韧无比,根本没有想象中的柔软。两人四处走了没多远,便回到院子里,坐在老树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君君太累了。再次睁眼,他下意识地攥紧手里的魔杖,身旁毛茸茸、暖呼呼的触感仿佛在提醒他不必紧张——他靠在何非肩上睡着了。
何非变回了狼人形态。君君看看时间,已是第二天凌晨,东方的天空已染上浅浅的鱼肚白。
*
君君又去找老朋友探讨学术:“难道这个咒语,只在月圆之夜奏效?”
朋友一脸怀疑,“你到底想做什么?”
“让何非保持人形啊!”
“君君,你这样过度使用魔咒尤其是禁咒,我担心——”
君君摆摆手,“反噬?没关系!我——”
一道热流溢出。君君慌忙捂住鼻子。
鲜血分外红艳,刺人眼睛。他讪笑两声,说自己最近火气大,朋友的目光写满担忧。“希望你真的只是上火。”
君君回家,想着老朋友的话。没事的,一定没事的。我的魔咒已经有了质的突破,下一步就是维持形态。等我彻底恢复何非,他就可以……就可以……我就可以,送他回原来的世界?
左边胸口一阵刺痛。君君碰了碰,心跳正常,一切都好。他已经习惯与何非朝夕相伴的日子,不过是想到未来可能的分别,有些难过罢了。
他时常在窗台上收获一朵白色小花。明明何非总喜欢变出一大束各式各样的鲜花给他,却还要坚持搞这种小惊喜。君君心照不宣,每次收到的白色小花都插在窗台上的玻璃瓶里,分外素净可爱。
每月何非恢复人形,他们都会跑到镇上或城市里玩。何非倒更像生活在这里的人,喜欢拉着君君这看看那转转。他们还跑进麻瓜的世界,有次因为着装过于古怪,两人被一家高档酒店“请”了出来,理由是不符合着装礼仪。第二次他们搞来两套麻瓜的衣服,总算进去品尝到了高档甜品。
君君尝不出一丝甜味。
*
虽然不知还要多久才能完成咒语,君君对可能的分别忧思越来越重。他又跑到朋友那里倾诉。
朋友依然关心他的身体状况,眼神里除了担忧,还有些别的复杂意味。君君端起水杯,不小心呛了一口,随即冲到水池边呕吐起来。
还好,不是吐血。昏倒前他庆幸地想。当他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躺在朋友的卧室里。君君连忙起身,朋友却一把拦住,满脸严肃地质问。
瞒不住了。君君如同做错事的孩童,接受家长的询问和批评。他不仅强撑着身体蛮干,还同何非分享了自己的秘密。最深的秘密。
“我错啦,再也不敢了!你就原谅我吧,允卿哥哥。”
*
罗勤耕竭力克制住杀人的冲动。君君喜欢,是啊,君君喜欢。从来如此,他希望君君幸福快乐。他默默关心照顾,以为能这样守着君君很久很久。直到君君兴高采烈地来同他说狼人的故事。
君君喜欢钻研咒语,喜欢折腾奇奇怪怪的魔药,喜欢时不时往前人的研究里加点猛料搞个惊喜(也可能是惊吓)。
君君喜欢上那个狼人了。起初罗勤耕愤懑地想。可他从没见过君君像现在这样快乐。只要君君安全、健康、快乐,继续这样默默守着也不是不可以。
罗勤耕问君君,他知道你们有了孩子,还是想着将来要走吗?君君摇头,说自己没问。罗勤耕越发不是滋味,他没想到君君会如此在意何非。
自己又算什么呢?一位老同学,老朋友,老大哥?他郑重地提醒君君,这个孩子很可能也是狼人。心事被戳中,君君只能苦笑笑。
“我会祝福我的孩子。允卿哥哥,可以请你做这孩子的教父吗?”
“请容我拒绝”。见君君满脸失望,罗勤耕又补充,“我会关照这孩子。教父就算了。”
君君顿时眉开眼笑,带着几分感激望着罗勤耕,“是不是觉得把你喊老了?哈哈哈。”
罗勤耕无言以对,沉重的心情却好了一点儿。君君又恢复了以往的快乐。他总是希望君君快乐的。
*
君君离开罗勤耕家后如释重负。咒语书里没有答案,实验也已接近极限。何非似乎从不担心一个狼人孩子会受到怎样的歧视和排挤。何非说过,他的世界,狼人、人马、树人,各种兽人半人都能和普通人类一样,在大街上随意行走,像普通人类一样生活。
“好想去看看你的世界啊。”他曾不止一次依偎在何非怀里憧憬。
可如今,只是维持何非留在这个世界,就已经耗尽自己所有力气。君君没有告诉何非,何非能一直停留在这个不属于他的世界,是因为君君一直在消耗自身的魔力维持。
君君更没敢告诉罗勤耕,何非不仅仅是个被诅咒的、从远方来的狼人。这还是个被自己从其他世界召唤来的狼人。如果罗勤耕知道真相,怕不会当即施出浑身解数,把何非赶回原来的世界。
最初自己只想做实验,研究发明新咒语。为什么呢?人为什么,会喜欢、会爱恋、会舍不得再见呢?
如果自己不在了,会有人伤心吗?会有人记得吗?他也是个怪胎,不男不女的怪胎。从小到大,知道这件事的人里只有罗勤耕不嫌弃他,不把他当作恶心的怪物。还有何非。何非开始有些惊讶,可他很快抱住君君,告诉他这没什么。君君是最好的。
“君君是何非遇到的、最好的人。”
你在给我发好人卡吗?君君记得自己当时被逗笑了。可那也仿佛是上个世纪的事。君君摘下巫师帽,注视着那圈不败的鲜花。
维持你们也已经很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我的魔法伤害了谁吗?为什么一定要付出代价呢?我只想留住我爱的人啊。我已经不再寻求创造咒语,我只想留住他啊。
身体开始溃烂,他不得不施加额外的魔法做出假象,甚至与何非保持一点距离。他重新翻看一堆堆魔法书,既恢复不了何非,也救不了自己。
*
君君消失了。意识到这点,何非大声呼喊君君的名字。很快他便发现,消失的是自己——他回到了原本的世界。
何非在原地摸索,却一无所获。君君说过,自己是被咒语召唤过去的。何非努力回想君君的咒语。会是哪一条呢?
他在脑海中回忆世间最美的旋律,一句句复诵。
月光下,只有狼人凄凉的嚎叫。
*
君君瘫倒在魔法阵中。道具和药草散落一地,水晶球摔得粉碎,魔杖断成两截。小屋的窗玻璃全部震碎,房门歪倒一边——罗勤耕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
“干了违背世界,违背规律的事,果然遭报应了。是谁?我看不见了,何非,是不是你?”我还是想再见你一面。我又念了一次召唤魔咒,想着最后再看你一眼。可我已经很久都看不见、听不清了。何非,你回来了吗?
君君嘴角冒出一串血沫。罗勤耕抱着他——四肢溃烂不堪,满头银丝,浑身血污,手里攥着那顶巫师帽——帽檐上的那圈鲜花已经枯萎殆尽。
罗勤耕呼唤君君的名字,却再也没有回应。他茫然地贴着心爱之人冰冷无比、异常苍老的脸颊,握着枯瘦如柴、遍布裂口已露出些许白骨的手。君君曾向他认错,要他原谅。他原谅什么呢?君君何错之有?错的是他,错得离谱。如果他一开始就对君君表白,而不是傻乎乎地远远观望和暗中照顾,君君会不会早就和他在一起?那样的话,或许君君就不会召唤出狼人,不会在研究咒语的过程中爱上狼人,不会疯起来连命都不要。
一声啼哭将他唤醒。罗勤耕这才发现角落里的婴孩。
孩子后来被送到熟人经营的孤儿院,罗勤耕特别关照院长务必帮忙留心照料。每隔一阵,院长都会写信,告诉罗勤耕孩子的近况。
他无法面对那个孩子。
过了好几年,他终于忍不住去看那个孩子。男孩稚嫩的脸上镶嵌着一双明亮的眸子。因为宠物死去,泪珠不断从那双眸子里滚落。
罗勤耕将男孩送回孤儿院,再也没和男孩对视一眼。
那是君君的眼睛。他最心爱的人的眼睛。只是对视,他便会想起最后那天,满身疮痍、泪尽干涸、微笑着自嘲的君君。
男孩送了他一朵花。
一朵白色的小花。就像许多年前,他悄悄放在那人窗前的白色小花。
*
罗勤耕不知道。狼人试出正确的咒语并成功咏唱。何非回到了君君身边。何非本身没有足够强大的魔力,根本无法承受强行使用召唤术的后果——穿过世界之门的瞬间,何非的身体便已崩溃死去。狼人用仅剩的一只爪子紧紧搂着女巫,他们再也不会分开。
我怎么会忘记世上最美的旋律。从一开始,我已深深爱上你。
*
罗勤耕注视着刚刚熬过月圆之夜、恢复人形陷入沉睡的牧歌。牧歌不是君君。他不会像君君那样,因为禁咒反噬、魔力枯竭而死。虽然牧歌遗传了他那混账父亲该死的、毛茸茸的小问题。
我绝不会让牧歌成为君君。绝不会再错一次。
4、妈咪,我是浮生啊·她从未怕过
罗勤耕幻影移形来到森林深处,这里并不是牧歌先前的落脚点。猫猫,这个称呼让他差点没忍住。他有些后悔一开始以阿尼马格斯的形态接近牧歌,可这属实出于无奈。当时他第一次打退企图对牧歌下手的丑,自己也受了伤,还碰巧被牧歌撞到。
说来讽刺,丑被人们称作“夜枭”,罗勤耕的阿尼马格斯形态也是夜枭。人们似乎下意识会把把夜枭和猫头鹰分开,仿佛这两个词语指的不是同一种生物。
不过现在,他显然解释不清了。向牧歌承认自己就是那头猫头鹰,以猫头鹰的形态跟他生活了一个月?罗勤耕不禁嘴角抽搐。
“罗浮生!”他吹了声口哨,叫出一个名字。一声特别的鸟叫响起,接着是煽动翅膀由远而近的声音——一只白头鹦鹉飞到他跟前。
“帮个忙,做只安静的美男鸟。以后你要什么有什么。”罗勤耕挥动魔杖,白头鹦鹉身上明艳的蓝绿色和额头上的白色渐渐褪去,化为黑羽,胸前散落着点点白毛。
“好的,爹地!”见罗勤耕面色铁青,鹦鹉,如今是猫头鹰,识趣地补充,“不说了,爹地!”
*
“你怎么躺在地上?快起来。”牧歌扭头看见罗勤耕,身后是可爱的猫头鹰兄。猫头鹰正煽动翅膀向自己飞来。
牧歌顾不上胸口的疼痛,跳起来上前一把抱住可爱的小家伙。他仔细查看,是自己的猫头鹰没错。
“爹地!”一个滑稽的声音叫唤起来。“什么?”牧歌抬头看罗勤耕,罗勤耕满脸……窘迫?
“爹地!爹地!”牧歌的视线这才转向自己怀里。猫头鹰快活地扑腾,一会儿看看罗勤耕,一会儿望望牧歌,不时还往牧歌身上磨蹭。
“罗先生,这是怎么回事?猫猫它怎么了?”不等罗勤耕开口,那个滑稽的声音接道——
“妈咪!”
“原形立现!速速现形!”牧歌拿魔杖指着猫头鹰,咒语噼啪炸响。猫头鹰扑棱着翅膀四下飞蹿,却没有逃走。罗勤耕想制止他,不料牧歌不肯罢休。
一道咒语打得猫头鹰羽毛四散。猫头鹰惨叫连连,落在罗勤耕肩头连连喘气,圆溜溜的眼睛可怜巴巴,愤怒又委屈地瞪着牧歌。咒语没有带来任何变化,猫头鹰仍是牧歌熟悉的模样。
牧歌总觉得猫头鹰的怪腔怪调很耳熟,像是鹦鹉?可咒语也没让它现原形。难道这只猫头鹰真的变异了?中了什么奇怪的咒语,会说话了?
牧歌询问的目光看向罗勤耕。罗勤耕只说在之前森林里碰到牧歌的地点附近找到的猫头鹰,一边嫌弃似的用手掸了掸肩膀上黑肥黑肥的鸟。
“爹地,你怎么轰我?你不要我了!?”滑稽的腔调里带了点可怜。罗勤耕没理它,它扑腾两下飞到牧歌肩头,见牧歌没再对它动手,收起翅膀蓬起全身羽毛。
“妈咪,我是浮生啊!”
“我不是你妈咪,我是牧歌。”牧歌决定再试试有没有别的隐藏变形术。罗勤耕和猫头鹰话不投机的样子看起来倒也不像装的。牧歌摸摸肩上的猫头鹰,翅膀上的伤口不见了。他一把抱下猫头鹰再次彻底检查,这回没念魔咒。猫头鹰感到再这样下去羽毛要薅秃,又因为被牧歌摸啊抓啊搞得痒痒,可怜地不停拍打翅膀挣扎。
罗勤耕在一旁欲言又止,同情中又夹着点儿幸灾乐祸。他很快记起罗浮生是来帮忙的,于是干咳两声。“小牧,这猫头鹰——”
“我没有怀疑您的意思。即使您真有什么企图,现在也没必要再变出一只猫头鹰来,完全可以说没找到。我只想弄清楚它是不是我的猫猫。我可不记得给它取过奇怪的名字。”
猫头鹰最后暂时留下,窝在牧歌床头的待遇是没有的。两人一鸟略尴尬地相处了快两周,牧歌跟罗勤耕提到自己得出去一趟给朋友写封信,不等罗勤耕表态,牧歌就说自己不是要走,必须给老朋友报个平安,还强调他会走一段路再幻影移形,让罗勤耕不用担心暴露地址。
“你说的朋友,是先前来找你的年轻人吗?”罗勤耕皱起眉头。牧歌淡淡地说是自己的同学和挚友,心下奇怪,罗勤耕怎么知道的井然?井然来找到,还是在他上一个住所。罗勤耕问他要和那位朋友见面吗,牧歌摇摇头。
“不要去!”猫头鹰突然冒出一声,唬得两人同时愣住,下一秒又一齐看向它——不料它已眯起眼睛,再无反应。小家伙睡着了。牧歌想起先前井然来看他的时候,猫头鹰就很排斥。这点倒是没变。
罗勤耕说猫头鹰可能已经把牧歌当作主人,喊牧歌妈更说明它对牧歌情感上的依赖,所以看到生人本能地防御和排斥。牧歌反问怎么它看到你就好得很,还喊你daddy呢。罗勤耕一时语塞,心想这笨鸟从见到我第一天就喊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那你小心。”罗勤耕亲自送他走了一小段路,他们穿过一片矮树林,树丛中隐约有间破旧的屋子,牧歌不禁好奇想一探究竟,或许回来后可以找机会看看。他谢过罗勤耕,表示自己最多半天就回来。有一刹那,牧歌觉得罗勤耕想拦住他,或是说些什么。他的眼神分外犀利,不似往常的温和平静。
牧歌幻影移形到脑海中想到的第一个市镇。久违的喧闹人声莫名亲切,他漫无目的地逛着。为什么一提到猫头鹰,儒雅成熟、长辈一样稳重可靠的罗先生,就变得吞吞吐吐,好像还有点憨憨的?牧歌闹不明白。至于猫头鹰,牧歌更是百思不得其解。除了没拔光羽毛开膛破肚,牧歌试过了他知道的所有现形、解咒类魔法,既没发现猫头鹰是别的生物假装的,也没能让猫头鹰恢复原样不再鹦鹉叫。
牧歌寄出信件,落款地址是这家驿站。过一两周再来看看有没有井然的回信。不久前他还盘算训练自己的猫头鹰像别的猫头鹰那样送信,现在只能放弃。毕竟,开口鹦鹉叫没准还认人当爹做妈的猫头鹰,不得把人吓死。
他不是没考虑过离开。罗勤耕似乎是个医生,也可能是药剂师,总是在折腾一大堆各式各样的药草和魔药,不时也会施咒测试。牧歌见过他治疗受伤的动物,也见过他一封接一封地回复信件。罗勤耕在他面前毫不遮掩。事实上,牧歌已经准备跟罗勤耕提离开的事,不料对方拿出一件东西,一本咒语书。
罗勤耕说那是牧歌母亲留下的手稿,牧歌的母亲是个精通咒术的天才。这本咒语书已整理出版,不过因为里面的一些魔咒过于危险,很快被列为禁书,发出的印本也纷纷召回,世间留存的恐怕不多。“里面的魔咒,最好不要轻易尝试。”罗勤耕叮嘱道。
牧歌翻开泛黄的书页,抚摸着已然褪色的字迹。又是一件无法辨明真假的事,同罗勤耕这个人一样。他无法证明这本书出自母亲之手,无法证明罗勤耕真的认识母亲。罗勤耕每次提到母亲,眼神里都有某种怀念,牧歌相信那份情感流露不是假的。可既然认识,还是同学和朋友,为什么连一张母亲的照片或合照都没有呢?
一半是对有关母亲信息的渴望,一半是对罗勤耕本人的好奇。离开两个字始终没能说出口。牧歌有时也会跟着罗勤耕去暖房收割药草,罗勤耕会给他说些药性和入药方面的知识。当初普通巫师考试等级测验中草药学勉强拿了及格的牧歌感到压力很大。(普通巫师考试等级测验,简写:O.W.L.s)
有一次,罗勤耕提到狼毒草,牧歌没忍住内心的疑问脱口而出,既然母亲是精通魔咒的天才,为什么会在自己出生没多久就死去?她是怎么认识父亲的?母亲应该知道父亲是狼人吧?
“她不是一般人。”罗勤耕小心翼翼地用镊子镊下一颗小嫩芽,放在玻璃器皿里。“她成功创造了一条咒语,一条了不起的咒语。可惜咒语还不成熟,她在试验的过程中出了大错。至于你的父亲,牧歌,如果你有一个很好的朋友,你发现他/她是狼人,或者其他半人类,你会疏远他/她吗?”
牧歌摇头。“这个假设不成立。首先我是狼人,如果我的朋友也是狼人,我会尽力提供帮助。其次,如果我是普通人,很难说知道真相后我到底会怎么做。即使是非常好的朋友,我想我可能还是会害怕,至少需要一些时间适应。”
“她不怕。”牧歌等罗勤耕继续,不料他再没接话。他摘下特殊材质的手套,挥舞魔杖开始收拾。“她从未怕过。”望着西沉的夕阳,罗勤耕的嘴角微微上扬,眼角泛起涟漪。
牧歌从未见过罗勤耕这副表情。那双眼睛注视的仿佛不是夕阳,而是躲藏在夕阳之后、随着夕阳渐渐沉下去的什么人。不是年长者平日里体贴、包容的微笑。那个笑容里包含想起老朋友的快乐,以及另一种情绪。
那是个寂寞的、悲伤的笑容。
但那笑容很快就不见了。年长者恢复了以往镇定自若的神态。也是从那天起,虽然牧歌内心仍对罗勤耕保留态度,但他自己也不可否认——他想要相信罗勤耕,想要相信罗勤耕说的都是真的。
他相信了。
5、非致命,会长蘑菇·我愿意照顾你
晚饭前,牧歌如约回到先前幻影移形离开的地点,罗勤耕正倚在一棵柳树上抽烟。牧歌没想到他会在这儿等自己。看见牧歌,罗勤耕准备熄灭烟斗。牧歌表示无妨。罗勤耕也不客气,继续吞云吐雾。两人一前一后往回走。烟有点儿呛,有股淡淡的、很像薄荷却又不是薄荷的味儿,像是某种特殊的香油。怪得很,但不算难闻。
牧歌看着罗勤耕的背影。如果父母还在,现在走在前面的会是父亲吗?母亲在家等着他们。也可能是母亲牵着他的手,兴高采烈地拽着他回家,父亲在家里准备了一桌子菜,或许还弄糟了厨房。
一个奇怪的念头击中他。荒谬的、不能再奇怪的念头。罗勤耕会不会是自己的父亲?虽然罗勤耕说过和他的父亲没有太多交流,但只字片语未提难免让人起疑。罗勤耕对母亲熟稔的样子,仿佛他在母亲的整个人生中从未缺席。还有看向自己的眼神,有几次,牧歌觉得那眼神叫他看不明白。就像那天黄昏罗勤耕的笑容,快乐而悲伤。牧歌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想。
但他很快否定了这个念头。罗勤耕没有必要隐瞒这一点,何况自己的父亲是个狼人,罗勤耕显然不是。可以确定的是,他一定很喜欢母亲。不论是友情,还是友情之外。或许就像自己想起井然,总会不自觉地上扬嘴角,可又有些遗憾,自己终究不是井然的良人。
牧歌又一次打开母亲的咒语书。母亲的笔迹时而潦草,时而工整带着些稚嫩,牧歌不禁想象她的样子。
危险!非致命,会长蘑菇。一条批注引起牧歌的好奇。这是什么咒?长蘑菇,算不上危险吧?牧歌实在好奇,举起魔杖往指向窗外。
一道黄光闪过,没有任何动静。牧歌来到院子里查看,没发现有新长的蘑菇。他叹了口气,看来自己还不能熟练运用这个咒语。再来一遍好了。
这回有动静了——罗浮生,他那变异的、死活坚称牧歌是妈咪、罗勤耕是爹地的猫头鹰,发出一声惨叫,从树上摔下来。牧歌眼疾手快念了个漂浮咒,猫头鹰才没以头撞地。他赶忙上前查看,猫头鹰浑身抽搐,脑袋中间冒出一个小圆头。
是顶蘑菇头。看样子是金针菇?正想着,那蘑菇头长大一圈,口蘑?现在不是辨认蘑菇的时候,得赶快帮它恢复。可复原咒、治疗咒全然不起作用,眼见那蘑菇越来越大,牧歌慌了。
“你在做什么?”罗勤耕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牧歌转身,那张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严厉。罗勤耕很快看到牧歌手中的猫头鹰,一言不发地用魔杖对着小脑袋捅了几下,那蘑菇竟奇迹般地缩小,直至消失。
“您好厉害!”牧歌由衷地赞叹。“你用了那本书里的魔咒?”罗勤耕的语气里丝毫没有受到称赞的高兴,“我告诉过你,不要轻易使用那里面的魔咒。你知不知道有些魔咒很危险,擅用可能带来什么后果,你想过没有?你非要我这么担心吗!”
罗勤耕激动地抓着他的双肩,牧歌感到他的反应有些过度,毕竟这咒语不致命。不过自己确实不对,没弄清楚就轻易尝试,幸好罗勤耕及时赶到。肩膀被抓得生疼,牧歌歉疚地看着罗勤耕,“罗先生?罗叔叔?对不起,我看得着迷了,看到这条咒语挺有趣,又写了不致命,就想试试。”
“试试?”罗勤耕的嗓音甚至过于尖锐了,“试试!不致命,万一对身体造成不可逆的伤害,比一下致命更痛苦——”
“对不起!我错了,再不乱念咒语了。给您添麻烦了。还要谢谢您,如果不是您赶到,我的猫头鹰可能就……对不起对不起!”牧歌低头弯下腰,深深鞠了一躬。
罗勤耕收回未说完的话,长吸一口气。“小牧,先前我确实没跟你说清楚这里面的魔咒可能有多危险。我可以帮你把里面没那么危险的标出来,你可以尝试。剩下的,希望你不要碰。”
“是我太鲁莽,完全没考虑后果。对了,以后我就叫您罗叔叔?罗先生有些生分,叔叔?”
罗勤耕有些惊讶,但他很快点点头。见他神色缓和不少,牧歌决定再多问点母亲的事。“叔叔,你说可以把不那么危险的魔咒标出来,你很熟悉我母亲的魔法吗?”问完他又有些后悔,这个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果然,罗勤耕又点了下头。
“你刚才念的咒语,是她五年级的时候发明的。隔壁学院有个学生天天欺负我们院的一个同学,她看不下去,又不好直接用恶咒,太明显,而且大多禁止在校学生使用。便发明了这个咒语。后来用在那个恶霸学生身上,效果很好,那人长了满脸蘑菇。”(正常情况下魔法学校五年级15岁)
牧歌幻想着母亲的样子,盯着罗勤耕。那张脸上不再是严厉、生气和阴郁。罗勤耕变回了那个温和的长辈,与他分享从前。牧歌觉得罗勤耕可能自己都没意识到,说到母亲、那个名叫君君的女巫的时候,他总是在笑的。纯粹的快乐,悲伤的快乐。
而我愿意相信这份快乐。无论曾经发生过什么,无论罗勤耕是好是坏,这份快乐、这份情感、这个笑容,都不是装出来的。君君是不是真正的母亲没人能够证明。但我愿意把她当作母亲。罗勤耕口中有点侠义心肠、助人为乐、上学时严重偏科、喜欢恶作剧的天才女巫。我愿意将她当作母亲,哪怕这一切只是一个故事。
满月临近,牧歌焦躁起来。第一杯熬好的狼毒药剂放在面前,他是惊讶的。此后每天都有。罗勤耕的周到倒让他有点无所适从。牧歌再次来到先前的城镇,直奔驿站。
井然的回信到了。牧歌来不及拆开,揣进口袋就往回走。他答应罗勤耕出来寄过稿件就回去,没提和井然通信的事。天色已晚,牧歌刚走出驿站,离开一大群叽叽喳喳的猫头鹰,有人在叫他。
牧歌。那个声音无比轻柔。快来,快过来呀,牧歌。
牧歌迅速拔出魔杖回头应战,对方的咒语被他的打到一边,击中一旁的树木,发出噼啪声响,空气里登时一股焦味。是夜枭。
罗勤耕说过,夜枭是人们给他的代号,因为此人神出鬼没,总在夜晚下手,但他自称丑,名如其人,白色油彩涂满全脸,鲜艳的几抹彩色仿佛自我介绍,始终咧开的嘴角让人看的发毛。
牧歌不想和丑周旋,他想靠咒语限制丑的行动好让自己脱身。丑洞悉了他的意图。丑的魔咒防不胜防,身体也灵活得很。牧歌渐渐落了下风。
不远处传来人声,会是巫师,还是麻瓜?牧歌快要顶不住丑的攻击,幻想来个见义勇为的巫师。
“快看,那是魔杖?”“现在的年轻人一点都不知道隐蔽,保密法则形同虚设!”“看着不对啊,是不是要去帮忙。”
帮帮我。牧歌绝望地想。我不要这么莫名其妙地被连环杀手抓住,不想变成别人的晨间新闻,更不想成为连环案件的最新受害者。救救我。
一道绿光闪过,牧歌来不及回击。完了。他闭上双眼。(HP世界,提到绿光大家第一个想到的咒语就是阿瓦达索命咒,绿光闪过通常暗示死神的脚步声自远而至)
死神并未向他走来。攻击戛然而止。等他睁开眼回过神来,丑不见了。走近的几人纷纷靠过来,他们都是巫师,一脸关切地询问牧歌状况。
“牧歌!”人群里响起一个熟悉的、令他感到无比安慰的声音。是井然。他两步跨到井然面前,劫后余生和他乡遇故知让他无比喜悦。他谢过另外几位关心的路人,和井然一起走到街上,说了方才的遭遇。
“确实是他,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他。”井然的表情严肃起来,“不瞒你说,我是跟着夜枭的踪迹找过来的。听说这边有驿站,我就想会不会碰到你来取信。没想到真的见到你了。”
井然仔细查看他的状况,确认他毫发无伤才松了口气。“牧歌,你要不要暂时和我呆在一起?一起行动安全些。”
“我也比较放心。”
“因为夜枭盯上了我?井然,你是不是也要这么说?”见井然一脸惊讶,牧歌笑了,“你放心,我没事。来这边是为了寄最新的剧本和收信,我不会再到这儿来了。现在的落脚点很安全,可是到底遇上了丑,应该很快就搬走吧。我很好,谢谢你,井然。”
井然确实不是单纯的建筑设计师。一直追踪夜枭?难道他是傲罗?牧歌心下好奇,可又觉得应该尊重井然的隐私,一定是有什么原因,就像自己,也一直瞒着井然毛茸茸的小问题。
“我得赶紧回去。井然,你去忙吧。你也小心。”罗勤耕没准还在等他,可能又在老柳树下抽烟?
“牧歌,真的没事吗,怎么这么着急?”井然没料到他急着走。
“真没事。”牧歌想了想,决定向老朋友透露一二。“井然,我遇到了一位长辈,准确说更像一位老师,一个朋友。他救了我的命。他认识我母亲。”
“认识你母亲?你怎么确定他是——”
“我不确定,但我相信他。井然,我还跟着他重温草药学呢。记得吗,在霍格沃茨的时候,草药学是我的噩梦。现在我倒觉得这门课挺有意思。”
“牧歌,不要太轻易相信陌生人。”
“不是那样的。叔叔他——”
视线突然受阻,一双手紧紧揽住他的后背。“牧歌,有什么困难都可以对我说。我会想办法帮你,和你一起解决。”
“井然,谢谢你。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了。”牧歌浅浅地回抱井然,又轻轻推开。“如果你遇到困难,也要跟我说。这么多年好像都是你在照顾我,我也希望可以帮到你。只要你需要。”
温柔的眼睛注视他许久。末了,他还是同井然道别。
“你不需要抱着回报我的心态。你是牧歌,我愿意照顾你,就这么简单。”
幻影移形的瞬间,他听到井然的话语。他特地多辗转了两处,才回到罗勤耕的住所附近,果然,罗勤耕还在那棵柳树下等他。他没告诉罗勤耕自己的遭遇,他决定这次变身结束后,就向罗勤耕辞行。
6、取出的记忆没有消失,只是细节和情感会褪色
满月如期而至,牧歌来到提前做好的“地牢”。月光清冷如旧,他看着满是长毛的手爪。即便是罗勤耕,这种时候也难以接近自己。
咕咕。牧歌抬头,猫头鹰从头顶的地门栅栏缝隙钻了进来。盘旋一阵,它落在他满是兽毛的宽厚肩膀上。
你不怕我吗?牧歌发出嗷呜嗷呜含混不清的狼叫。
猫头鹰没有鸣声回答,只是静静地同他对视。那道目光深邃犀利,仿佛要将他看穿。那是人的目光,一点儿也不像飞禽走兽。这个想法飞快地闪过。自己一定因为变身精神错乱了。
你今天倒挺正常,没跟只鹦鹉似的说话。
猫头鹰偏过头蹭了蹭他的脖子。牧歌只感到羽毛和自己动物毛发的摩擦,连猫头鹰的体温都感受不到。他们就这么安静地呆着,牧歌偶尔冒出一两句狼语,猫头鹰会蹭蹭他以示回应。
狼毒药剂让他保持人的意识。猫头鹰的陪伴给他带来安详。他不再愧疚、痛苦,不再绝望和试图自残。
该走了,不能再麻烦罗叔叔了。我们可以想想下一站去哪。牧歌盯着猫头鹰,猫头鹰已经眯起眼睛,脑袋一点一点地打起盹。
醒来的时候,它已不在肩头——他也不在人造地牢里。他躺在温暖的床上,头顶是熟悉的白色天花板。第二次了。把变身结束、敏感虚弱的自己带回家。这是第二次。
“早安,妈咪!”一声尖叫吓得他一个激灵。牧歌扭头,猫头鹰站在床边,正偏着脑袋向他打招呼。一只盛着食物的餐盘飘进屋,后面跟着穿着黑色毛衣的中年男人。
一瞬间牧歌以为自己回到了一个月前,不同的是这回自己身上穿着睡衣。“还好吗?”餐盘轻巧地停下,落在床头柜上。一旁的猫头鹰冲着食物摆摆头,哼了一声又开始闭目养神。
“早安,叔叔。”
罗勤耕回以微笑,“早安,牧歌。先别动。”接着上前将牧歌按回床上,解开睡衣扣子,顺着胸口按了一圈,又按了按气管的部位。牧歌惊讶地睁大眼睛,很快意识到罗勤耕在检查他此前的伤势。
罗勤耕的手指冰冰凉凉的,按过的地方却有些发热。牧歌觉得自己的脸也有点热。胸口已经不疼了,他自己都没注意到闷闷的疼痛是从哪天起彻底消失的。
检查完毕,罗勤耕用魔杖轻轻捅了捅他的胸口,接着自下而上划过一道直线,睡衣扣陆续自动扣起。“已经痊愈了。”整个肺部异常轻松,牧歌第一次感到呼吸如此畅快轻盈。
“谢谢。”他小声说道。罗勤耕顺手捋了捋他睡得乱蓬蓬的头发,他想躲开,又担心自己反应太过。
并不讨厌。这种感觉,并不讨厌。除了院长和井然,从来没有人这样关心过他。罗勤耕收回手,他竟然有点失落。
罗勤耕的头发打理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衣着也一如既往干净整洁。只是整个人看上去分外疲倦,眼下泛着淡淡的青色,嗓音也有一丝沙哑。
牧歌决定过几天再提离开的事,想等新书成本出来送罗勤耕一本再走。
*
罗勤耕要出门去看一个棘手的病例。“叔叔,您果真是医生?”
“不算,刚好在治疗魔法伤害这块有些研究。”罗勤耕叮嘱他好好看家,牧歌打趣说您就不怕我把您家搬空吗,罗勤耕哑然失笑,“那你可以试试,尽情挥霍我的财产——相信我,绝大多数人都不会对它们感兴趣,你倒卖起来可能比较费劲。恐怕你还没搬空一个房间,我就回来了。”
罗勤耕走后,牧歌埋头写作。完成一段粗稿,他伸了个懒觉,决定起来走走。这个家他已十分熟悉,房间布局简洁明了,实用性放在第一位。牧歌来到一楼尽头的房间,那儿一个带有拓展的魔法空间,罗勤耕的小型图书馆。
他来过这个房间,罗勤耕从未阻拦他踏入这所房子里的任何地方。他草草扫过书架上的藏书,母亲的咒语书此前应该就保存在这里的某个角落。
图书室里除了堆满书的一排排书架,还有不少魔法道具。唯一一扇窗户边立着一个玻璃柜子,柜子不高,顶端有件不知名的仪器,像虹吸咖啡壶似的。仪器正在运作,咕嘟咕嘟的水声响个不停,顶端冒出泛着淡淡彩虹色的透明泡泡。柜子里有四层空间,最上层摆放着一顶巫师帽。
深紫色的帽子有些褪色,帽尖和帽檐的边沿已经泛白。帽身周围有一圈枯萎的花。牧歌打开玻璃柜门,伸手取过帽子,轻轻抚摸干枯的花瓣,竟没有一片掉落。
有人在用魔法维持这圈枯萎的花朵。为什么要维持枯萎的样子?为什么不让它们再度开放呢?
试试看。只要一个简单的咒语。仪器不紧不慢咕嘟嘟冒泡的声响如同塞壬的歌声,邀请他,蛊惑他。
兰花盛开。
枯萎的花朵昂起头,嫩绿色从底部抽出蔓延。很快,朱红纯白金黄靛蓝,一圈鲜花绽放,帽身上泛旧的白色也消失不见,沉静的深紫搭配鲜花的娇艳,宛如夏夜烟花映衬下五彩的天空。
牧歌下意识地戴上帽子,望向窗户上自己的倒影。倒影后多了一个人。
是罗勤耕。看来他已处理好病人回来了。牧歌的嘴角不自觉上扬,转身两三步跳到罗勤耕跟前,双手捏捏帽檐示意。“叔叔,我复原了这顶帽子上的鲜花,你看——”
“是你。”罗勤耕的眼里没有牧歌预想中的惊喜,也没有私人物品被擅自挪动的责怪。那双眼睛有些动摇。上一次它们如此动摇还是因为牧歌稀里糊涂地念了母亲创造的恶咒,差点造成严重后果。但那时更多是关心和生气。
“是你。”一向低沉冷静的声音里竟有一丝颤抖,牧歌不明所以,还没张口询问,罗勤耕便紧紧抱住他。
这个拥抱过于沉重。从小到大,他记得的拥抱:院长抱过他,霍格沃茨的同学里也有关系还不错的,毕业的时候大家相互拥抱。还有井然,那个温暖的、不舍的拥抱。
罗勤耕的拥抱比以往任何一个都叫他喘不过气来。那双手扣在他背后,脊骨甚至隐隐作痛。他轻轻挣扎了一下,却被抱得更紧了。
颤抖的不止是罗勤耕的声音。牧歌感到那双手也在微微颤抖,温热的呼吸打在脖子上,那人似乎在努力压抑某种情绪。“叔叔?罗叔叔?”他试探地柔声问道。
*
小花获得新生的瞬间,罗勤耕就感应到了。枯萎的花朵不会散落化为泥灰,是因为他的咒语一直附在上面。牧歌的鲜花咒如同触发警报开关,罗勤耕直接幻影移形赶了回来。
他下意识地以为是那个人的魔法。以为那个人回来了。
图书室里的人戴着大大的巫师帽,帽子上那圈可爱的小花竞相探头探脑。阳光透过窗户撒在地板上,每到这种时候,这一小块地方都变得暖融融的,与图书室其他阴凉的地方仿佛两个季节。
那人蹦蹦跳跳到他面前,一双眼睛里满是笑意,乐呵呵地看着他。
君君。
是君君。已经过去多少岁月?他收起所有君君的照片,取出所有关于君君的记忆存放在仪器里。他的挚友,他的救命恩人。他一直护着却无法拯救的人,他深爱的人。
照片可以不看,存放在仪器里的记忆也会褪色。但大脑中的记忆和记录并不会因此消失。他从未想要忘记君君,只是不想过于清晰地回忆那些过往。(泡泡仪器可以存放和回看记忆,功能参考HP原著冥想盆)
罗勤耕死死抱着君君,再也不要放手,再也不要他离开。他已经弄丢了一次君君。君君瞒着他硬撑,苦苦煎熬一个人生下孩子。直到最后,瞒着他又一次使用尚不成熟的召唤魔咒。为了再见那个狼人一面。
“叔叔?罗叔叔?”一声呼喊将他带回现实。君君早就不在了,她在他怀里断的气。他亲手埋葬她,封存那间屋子。自己失态了。
他准备放开牧歌,不想牧歌竟反抱住他,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叔叔,对不起。我又调皮捣蛋了,擅自动您的东西,是不是让您想到不好的事了?”
罗勤耕松开怀中的人,重新打量青年。巫师帽的帽尖耷拉向一边,小花们仍探头探脑,一副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的样子。帽子下的脸显得更小了,君君的面容,君君的笑脸,君君的眼神。但他不是君君。一副眼镜隔开两人的视线,隔开他们和君君。他是牧歌,同样活泼伶俐,但比君君安静内敛。
牧歌不是君君。两个月相处下来,罗勤耕很清楚这一点。如果不是丑盯上牧歌,他可能永远不会露面。虽然有毛茸茸的小问题,但牧歌仍然健康地长大,心地善良、有自己的爱好和工作,不卑不亢,不随波逐流。
他可以照顾好牧歌,不是么?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他早不再像当年那样,连那双眼睛都不敢看。牧歌和君君,本就是不同的。他可以呆在牧歌身边,以长辈或者朋友的身份。这样牧歌有什么难处,他能第一时间知道。某种意义上,他算是牧歌半个家长,君君的孩子也是他的孩子,何况他差点成为牧歌的教父。他已经缺席了牧歌人生中的绝大部分时光,虽然他总是关注着牧歌的。
“我没事。抱歉,吓到你了?”他伸出手小心地碰了碰那圈小花,像在抚摸爱人的头发。
牧歌连忙摘下帽子再次道歉,罗勤耕微笑着说没关系,现在这样很好。“可盛开之后它们还是会再次枯萎。”牧歌不无惋惜地说道。
“喜欢的话可以拿着,这个帽子就给你了。”
牧歌转身将帽子放回柜子里。“还是放在这儿吧。总觉得没了这顶帽子,柜子里空荡荡的。叔叔,你不觉得这顶巫师帽,像个图书管理员吗?”
一个多礼拜后,那圈小花陆续耷下脑袋,枯萎落败。很快,绿色重新冒出,形成花朵,再次绽放,盛开,直到枯萎。如此往复。
他们先后来过图书室,好像谁都没有注意这个角落,也没人提帽子上的花朵。巫师帽顶着小花坐在玻璃柜上层,静静地注视图书室。
7、他是我唯一的朋友·噩梦成真
夜幕降临,黑影靠近。他摸了一圈,找不到突破口。厚厚的保护咒固若金汤,不是念几个咒语就能轻易破坏的。他不能完全无视魔法世界的规则,过于惹人注意。不得不说“踪丝”的确有用。(踪丝,用于监测未成年巫师在校外擅自使用魔法的一种技术)
他煞费苦心从魔法部的蠢货那里搞到踪丝的原理,改良了这个魔法,放在那匹小狼身上,果然顺利追踪到大致范围。面前这块明显施加层层保护咒的区域,自然就是狼人的所在。
现在他没必要强行突入,只需守株待兔,最好是狼人一个人外出的时候。他不想再节外生枝。他心情愉悦地炸倒一排灌木,准备幻影移形离开。
不许对他出手。他扭头,月光下的湖水泛着浅浅的涟漪,青年举起魔杖指着他,脸上写满憎恶。
“你休想坏我好事!”他纵身一跃,掐住青年的脖子。魔杖掉在地上,青年挣扎着反抗。“他是狼人,是不纯净的杂种。一切杂种都该从这世上消失。”
他……不是……杂种!他是人,他是……牧歌……我唯一的朋友!
“可他似乎不这么想。”丑一脸讥讽,他拍了怕身上蹭到的灰,捡起魔杖,变出一捧鲜花,端详一番又扔进湖里。
扑通。那束花在水面上飘了一会儿就不见了。
*
牧歌来取新书。他有点紧张,上次寄信给出版社,留的还是先前那个镇子的地址。丑不会出现吧?他应该想不到,自己会回到被袭击的地方。
“妈咪!妈咪!”不同的是这次他带上了猫头鹰,这家伙最近黏糊得很。牧歌仍旧无法解释猫头鹰的变异,好在它看上去一切正常,除了会说话。现在它跟着牧歌来到驿站显然来劲了,驿站里全是它的同类,不过它们都不会说人话。
“我不是你妈咪,你认错人了。”牧歌第无数次无力地反驳它。说来也奇,这猫头鹰坚持不懈地喊他妈咪,喊罗勤耕爹地,罗勤耕每次听到称呼脸色都不太好,始终不肯同猫头鹰讲一句话。
反倒是先前差点把猫头鹰开膛破肚的牧歌,偶尔会和它聊天。当然,全是徒劳。这小家伙说来说去就那么几句话。有几次还是梦话,什么飞飞飞、飞不飞的,牧歌也听不懂那些呓语。
幸好驿站里这会儿只有他一个人,否则被别人看到,没准当场把猫头鹰兄五花大绑捉去研究。牧歌拿到书便往外走。
咚。
他的脑袋撞得生疼,牧歌定定神,面前是出口,外面街上还有过往行人,怎么会?自己想事情,撞到旁边墙面了?他揉揉额头,迈出脚步。
咚。
牧歌抽出魔杖分别向出口、墙面还有空掉的架子发射咒语,一时间驿站内劈里啪啦一阵爆响,几只停在里面休息的猫头鹰愤怒地冲他吼叫,一齐窝在角落里,警惕地看着他。除此之外毫无动静。按照常理,这个程度的魔咒引起的声响足以吸引街上行人的注意。
出口被人用魔咒封锁,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很可能也察觉不到里面的情况。恐怕驿站周围被施了几层不同的咒语。
“等你很久了。”阴沉的男声响起,牧歌刚判断出对方的位置,一道白光,一声尖叫,他的猫头鹰倒在地上抽搐。
“恢复如初!”牧歌想都没想喊出咒语,猫头鹰停止抽搐。但这一举动也令他错失防御丑的最佳时机,他被丑变出的绳索捆了个结实,动弹不得。荒诞的笑脸不断放大,丑满意地欣赏自己的成果,伸手摸了摸牧歌的脸。
砰的一声,丑带着他幻影移形了。最后映入牧歌眼帘的是从地上跳起来飞向他的猫头鹰。
*
熟悉的黑暗,熟悉的紧缚和窒息感。一个柔软的、湿漉漉的东西在他身上游走,他很快就明白那是什么。
曾经的噩梦不是噩梦,而是现实。他曾经被夜枭抓到过一次,不知为何、不知被谁救下。但他只记得黑暗中的凌辱,不记得后面的事。他以为那是个噩梦。
你醒了。那个声音再次直接在牧歌脑中响起,心灵感应?摄神取念?牧歌长吸一口气,使出全部力气挣脱束缚,心中默念破解咒语。同上一次一样,毫无动静。
放心,你还能活一阵。我会等到满月再杀你。口水滴在他身上,牧歌只觉恶心。
要杀就杀。他愤怒地回答。
小狼人,小可爱,小甜食。我怎么会现在就杀你,我跟了你这么久,现在终于能饱餐一顿,当然要细细品尝完,再等你变成狼人。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一定要折磨我?你是夜枭吧。
夜枭是愚蠢的世人给我的名字。我是丑。我是被人唾弃、最肮脏、最不堪的欲望。为什么是你?因为你欺骗了我。
我欺骗你?我根本不认识你!
我曾以为,你是最纯真,最善良的人。但你骗了我!你是狼人,你是杂种!所有杂种都该从世界上消失!
那你现在就该杀了我。牧歌故作冷静地回应,可他根本想不到逃脱的方法。丑果真如传言所说,对半人、非人仇视至极。
我说了,会留你到满月。毕竟我那么喜欢你,可惜你是个杂种。
湿热的气息凑上来,牧歌不知道丑又想做什么。很快丑便用行动回答他。嘴唇被贴上,唇齿被撬开,丑的舌头灵巧地搅着他的,还不停舔他的上颚。他身体动不了,也叫不出声,只能费力地用口腔抗拒侵入者。覆在他身上的人肆无忌怛,他的抗拒反而加深了这个掠夺的吻。
出去。滚出去。他一边拼命往外吐,一边在脑子里大骂。
牧歌想张口喘气,嘴巴却被堵得死死的。身体还是一动也不能动,丑根本没拿他聊胜于无的反抗当回事,反而变本加厉,开始伸手摸他。他狠狠咬住丑的舌头,丑愣住了。
非狼人状态下咬人,对方虽不会变成狼人,但身体也会发生某些变化。既然丑这么排斥半人半兽,敌视一切“非纯净”的生物,那就让他也尝尝变得“非纯净”的滋味。
你竟敢,你居然敢!脑海中的声音听上去愤怒异常,下一刻,牧歌被丑掐住脖子。
放开他。另一个声音出现。一个熟悉的声音,是谁?意识开始模糊,牧歌努力分辨,又觉得这可能是丑自导自演。
压在身上的重量突然消失,眼前的黑暗渐渐散去。光线让牧歌一时不太适应,他眨了眨眼,发现身体可以动了。
柔软的布料搭在他身上,一双有些冰凉的手将他扶起,牧歌这才看清来人。
是井然。
“井然,你是怎么找到我的?”牧歌的声音难免激动,幸亏井然及时赶到,否则先前驿站一别可能就是他和井然的最后一面。
“牧歌,没事了。”井然搂住他。这回他没有躲闪,他抱住这个最好的朋友,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暂时放松。
“是你救了我?丑,夜枭呢?”他抬头看向井然,井然的头发有点凌乱,脸色惨白,呼吸也有些急促,“你还好吧?
“我没事。牧歌,我们都没事了。丑暂时不会出现了。我能找到你,是因为它。”井然视线转向一边,牧歌顺着看过去,猫头鹰正在不远处,看上去有些怪异。很快牧歌明白过来,猫头鹰中了禁锢咒动弹不得,所以看上去像悬停在空中静止一般。
“我一直怀疑这只猫头鹰有问题。牧歌,对不起。我在这只猫头鹰身上动了点手脚,我能感知它的大致行动范围。你知道,夜枭的另一种称呼就是猫头鹰。两个多月前我来找你前,刚和夜枭交过手,我打伤了他。我在你那儿看到它,发现它翅膀上的伤和夜枭手臂上的伤在同一个位置。”
“你说什么?”牧歌难以置信,不对,这不可能。“可是之前在驿站,丑突然出现,猫头鹰并没有消失,它还想要帮我!”
“是一种替身魔法。确实有一只猫头鹰,有时候是猫头鹰,有时候是丑。你可能没发现,丑是个阿尼马格斯,他的动物形态正是猫头鹰,也就是夜枭。”
“可是,可是……不对,这不对。让我想想。”和他生活两个多月,不久前他变身时还在一旁陪伴的猫头鹰,是丑的化身,甚至就是丑本人?若果真如此,他没有发现,罗勤耕也没有发现。丑骗过了所有人。
罗勤耕,难道他?不会的,不会是他。如果是他,这段时间随时可以下手,没必要等到现在。
“牧歌,我们先离开这里好不好?你能起来吗?”井然的眉宇间一半担忧一半犹豫,牧歌示意他松开自己,裹紧毛毯站起身。
“我没问题。”他有些头晕,脚下也乏力得很,但还算能动。
井然舒了一口气。“那就好,我们得先出去。丑施加在这间屋子上的魔法还在,得出去才能幻影移形。”
牧歌四下环顾,这应该是一座房屋的其中一个房间,墙壁纯白干净,没有一丝污垢。房间里除了一张黑色石床什么也没有。自己刚才就躺在那张石床上。
井然拉着他的手,他们向门外走。不料关上的房门自己打开。井然进来后把门关上了?
井然一把将他拽到一边。“终于见面了,丑。”一个跟他们差不多身高,留着小胡子的清瘦男人举着魔杖指着他俩,一步步向他们走来。
井然毫不示弱地举起魔杖准备迎战,“丑不在这儿,你是哪位?”
男人浅笑一声,“别装了,丑不就在这儿吗?还是该称呼您一声,井设,井大研究员?神秘事务司的魔法痕迹分析研究工作,应该不包括残杀半人吧。”
啪地一声轻响。小胡子男人和井然都没有听到,牧歌有一秒愣神,很快意识到这是自己脑中某种东西碎裂的声音。那个男人在说什么?丑,井然?
8、叔叔不是丑·丑是回不去的我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刚刚击退丑,从他手里救下我的朋友。”井然阴沉地看向来人,抓着牧歌的手也不自觉更加用劲,牧歌被他攥得生疼。
牧歌,等我信号。我们从窗户跳出去幻影移形。
井然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放开他,我陪你玩。”小胡子男人匆匆瞥了牧歌一眼,牧歌还在想脑中出现的声音。刚才很明显是井然,井然可以直接使用意念跟人对话?但那是……他觉得自己可能知道答案,却不愿意往下想。
丑的声音低沉嘶哑,和井然一点也不像。
他捏了捏井然的手,表示自己会等他信号。不想这个动作,在井然看来却是明显的不信任和想要逃离。
你不信我吗?牧歌,跟我走。丑不会再来缠着你。
牧歌有点懵。他当然相信井然。井然……遇到猫头鹰之后,井然就来找他。猫头鹰明显对井然抱有敌视,井然离开的当晚,他就被丑抓住。但那时他在睡觉,醒来后仍在自己的床铺上。他曾以为那不过是一个噩梦。
第二次遭遇丑,是上上次满月变身的时候。丑在地牢外等他,期间和赶来的罗勤耕交手。他受不了嘈杂的声响,冲出地面攻击两人,结果被丑的恶咒打伤。罗勤耕救了他,还带他回家替他治疗伤势。后来还替他找回猫头鹰,猫头鹰变得会说人话也是从那时候开始。
叔叔不是丑。他不可能同时变成两个人,除非他雇了一个人扮成丑来和自己对打。以罗勤耕的能力,完全不必大费周章,牧歌自认不是他的对手。罗勤耕可是能把丑炸晕的人。
想到这儿,他竟感到些许安慰。如果刚才被丑掐死,他就再也见不到罗勤耕了,他还有书要送他,还有话没跟他讲。他还想任性地要求罗勤耕多讲些母亲的事。他已多少觉察到罗勤耕对母亲的感情非同一般。那是一种深深的眷恋,无比温柔、无比快乐,含着一丝苦味。
第三次,是上个月去驿站收取信件。他被丑撞到,幸而有过路巫师,丑逃跑了。接着他遇到井然,说了几句话就匆匆离开。
最后是这一次。仿佛算准了他的行动,很可能他一进驿站,丑就施咒将他困住。他再次体验噩梦成真,如果不是井然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
丑总能找到他,而井然总能追踪到丑。小胡子男人说井然是魔法痕迹追踪研究员?井然为魔法部的神秘事务司工作,所以一直以来才隐瞒了一些信息。
可小胡子男人笃定井然是丑。那么,只要把丑找出来,这个误会自然能够解开。牧歌刚想开口,井然却抢了先。
“你还是注意到了。”井然无奈地笑了,不是对小胡子男人,而是转向牧歌。“你已经猜到了,牧歌。”
“你在说什么,井然?”牧歌下意识地想要后退,但井然还紧紧抓着他的手。“我们可以想办法把丑找出来,这样他就不会乱说你是丑。”
“喂,你说什么呢!”小胡子男人不满地喊道,“误会什么。我可是有证据的,夜枭的案子我追了几年,现在证据确凿终于给我逮到了,你一个受害人怎么帮杀人犯!”
“井然不是杀人犯!”牧歌怒不可遏。
“如果你之前答应跟我一起走,丑就不会出来。”井然的声音无比平静。“你很像她,但你不是。”握着魔杖的手伸到嘴边,顺着最初嘴唇左右抹开。红色涂料拉长嘴角。井然低着头,额前碎发落下,遮住半边眼睛。
“井然?”“快蹲下!”
她一个人将我养大,她温柔贤惠,善解人意。她是最好的母亲,却惨死在狼人的利爪之下。
面目全非,身上全是可怕的血窟窿,最长的裂口沿着气管直到下腹。四肢不少地方露出森森白骨。
一时间魔咒四处飞散,小胡子男人和井然交手,失去魔杖、被井然控制的牧歌拼命挣扎,但两人的力气差得不是一星半点。井然的手臂勒着他,魔杖抵在脖侧。为什么?为什么会是井然?
小胡子男人在喊什么,他听不清楚。墙壁被炸了个大窟窿,冒出 一阵阵白烟。井然一直在和他说话,在他脑子里同他说话。
牧歌,井然的“井”,原本四向蔓延,无边无际。他的时间停止了,他放弃了那些可能性。一道深深的、长长的伤口夺走的不仅是母亲,也是从前的井然啊。
那道伤始终在我眼前,刺痛我,激怒我。捂住眼睛也能看见。逝去的无法回来,未来的路也被堵死,只剩不断被侵蚀的现在。
“丑”,不过是走投无路、只剩不归路的“井”字。是再也回不去的我。
“你刚才如果直接用索命咒,我现在已经死了。”井然冲小胡子男人说道,“你是傲罗办公室的人吧。新来的?可惜,你浪费了打败我的机会。”
不要。牧歌想要阻止井然,勒住脖子的手臂却越发收紧,魔杖顶端几乎将他的脖子刺破。
“他没有浪费。”另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与此同时,牧歌得以重新正常呼吸——井然被魔咒击中,倒向一边。
“您来得真是时候,我差点要呼叫其他傲罗了。”小胡子男人趁机缴了井然的魔杖,变出绳索把井然捆了个结实,颇为不满地说道。猫头鹰恢复自由,一头扎进小胡子男人怀里。
“飞飞,飞飞!”猫头鹰死命来回蹭着小胡子男人,男人一脸嫌弃。
“你个笨鸟,怎么变成这副样子,浑身黑漆漆的!”
“老婆!”
“闭嘴!”男人大喊一声,猫头鹰老实下来。“罗先生,丑我就先带走。我的同事们已经到了。”
罗勤耕点点头,“罗探长,这鸟你也带回去吧。是我把他变成这样的,他答应帮我一个小忙。现在不需要了。”
“爹地!妈咪!不要丢下浮生!”猫头鹰的黑色羽毛渐渐发亮,蓝绿色染上身体,头部化为白色。罗浮生根本不是猫头鹰,而是一只白头鹦鹉。
“又不是不见面了,你平常往外飞得还不够多吗?叫谁爹地妈咪?”罗非无语地盯着罗浮生。“非非。”鹦鹉低声嘟囔了下,乖乖蹲在罗非肩头,安静下来。
“他见到我的时候就这么喊,我一直说我不是他爸也没有孩子,但他显然把我错认成什么人了。顺便,妈喊的是牧歌。”罗勤耕淡淡地说,“后会有期。”
“那么再见吧。后面傲罗办公室的人可能会找他配合调查,”罗非看了眼呆在一旁的牧歌,“到时需要帮忙可以跟我说,虽然我是个编外人员,但那几个老家伙还算听我的。”
一声爆响,几个傲罗出现,看见他们三人微微点头示意,便四下散开各自忙碌起来。随着丑被打败,这所房子的咒语失效了。
罗勤耕替牧歌披好毛毯,举起魔杖轻点两下,毛毯变成一件长袍。“牧歌,没事了。”他想拉住牧歌,不料牧歌后退一步。“牧歌?小牧?”
“我没事。”牧歌没有看他,只是自顾自地摇头。“叔叔,我没事。”
“真的没事?”
牧歌抬起头,迎上罗勤耕忧心忡忡的目光。“真没事。我们走吧,叔叔。”
“好,我们回家。”罗勤耕伸出手,牧歌明白了,他轻轻搭上去。他们幻影移形,跳入瞬间的黑暗。
*
小时候每天四处玩耍,母亲总在家里做好饭菜等他。上学后,每到假期,他都会回到母亲身边,回到温暖的家。
那一天,残阳如血。他回到家中,迎接他的不是母亲温暖的话语和拥抱,而是一具面目全非、冷冰冰的尸体。
麻瓜警察,巫师傲罗,两路人马都没有抓到那个狼人。
从此,他恨透了狼人,恨透了一切半人半兽。它们是邪恶的,不洁的。是魔鬼的信徒。他发誓要亲手解决那个狼人,亲手为那些邪恶生物送葬。他恨不能一根根切断它们的手指,让它们再不能害人。一切美好离他而去,周围的老师和同学都与他毫无关系。
直到他看到那双眼睛。
草药课上,那人怯生生地回答教授的问题,结结巴巴,错漏百出,教授纠正他,他连连点头。下课后,那人长舒一口气,眉眼间缓和不少,仿佛刚刚结束某种酷刑。
他心下好奇,走上前同那人打招呼。仔细回忆,他们之前打过照面,都是在一些刚好分在一起的课上。对方也和他一样,总是独来独往。
那人似乎很惊讶有人前来说话,笑眯眯地同他交谈,一扫之前怯生生的模样。
他们意外地成了朋友。他一度以为,自己不会有朋友,不会再感到温暖。再也不会有人和他分享生活中的酸甜苦辣。他们会一直是朋友的,他深信不疑。他们永远是最好的朋友。
直到他发现他的朋友、唯一的朋友,每个满月及其前后一两天都会消失。
9、变身狼人时,陪着我的是你
“叔叔,这本书送给你。”牧歌递过新书,罗勤耕惊讶地接过去。他们又在一起呆了两个月,彼此默契地没提夜枭的事。期间,罗勤耕陪牧歌去配合傲罗调查案情,两人也没多说。牧歌变身期间,猫头鹰陪伴他度过黑夜,罗勤耕迎接他回归晨曦。
“小牧,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如果你说的是井然的事,没有。我已经知道来龙去脉,自己也想通了。井然是我最好的朋友,现在也是。我为他感到难过。”
“叔叔,你是想说猫头鹰的事吧?我知道,罗浮生是你找来保护我的。井然说夜枭是个阿尼马格斯,变成猫头鹰跟着我,他想引导我把你当成夜枭。但你们在我面前交过手,所以不可能是你。不过我确实有点害怕,没人喜欢总被另一个人盯着。”
“对不起。”
“你不用道歉的。”
“我确实是阿尼马格斯。第一个月是我,后面才是罗浮生。”
“你……你说什么?”
“我在霍格沃茨念书的时候,最拿手的就是变形术。当我知道阿尼马格斯这种魔法,就下定决心要练成。我重头来了几次,最后一次成功生出动物的心跳,化形成猫头鹰。”
“……”
“可惜动物的心智占据上风,我不受控制地发狂,险些撞死。君君——”又是那个充满怀念意味的笑容,和温柔的目光,罗勤耕看着他,却又好像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你的母亲救了我。如果不是她,霍格沃茨会多一个违反校规偷学禁术、刚练成阿尼马格斯变形术就一头撞死的学生。”
“原来是这样。”
“对不起,一直瞒着你。”
“已经过去了。叔叔,你可以一开始就告诉我。”
“你要走了,对吗?”
牧歌一时不知怎么回答,他没料到罗勤耕话锋一转问起这事。“我很少在同一个地方停留超过两个月。我该走了。”
罗勤耕迟疑了一下,接着走上前想要抱抱他,牧歌没有抗拒。双臂合拢的瞬间,他想起井然,想起丑,想起依依不舍的拥抱,想起黑暗里的噩梦和致命的亲吻。
第一次被丑抓住,是罗勤耕救了他。而那已经是罗勤耕第二次为了救他受伤。可罗勤耕也和丑一样,暗中注视他,观察他,甚至一路跟踪。还变成猫头鹰呆在他身边。
这或许是保护,现在却让他毛骨悚然。在他年少无知、在他开心地拆开霍格沃茨的录取通知、在他一次次痛苦地变形想要自残、在他终于找到一个好朋友、在他毕业独自踏上旅途的时候……罗勤耕对他的关注,远比丑要早。他本该感激和欣喜,自己并不是一无所有,这世上仍有个亲人般的存在,一直默默地关心他、照顾他。
只是现在,他难以接受这种悄无声息、隐藏在暗中的关注。
他没有回抱罗勤耕,双臂仍自然地垂在大腿两侧。似乎察觉到他的冷淡,罗勤耕只轻轻揽了一下就松开了他。
“只是这个原因吗?”罗勤耕掏出烟斗,点燃烟叶。“去吧。你是自由的。”
牧歌盯着缓缓升起的烟圈,如果后来的种种没有发生,他会怎样同罗勤耕道别呢。一样送上新书,一样直接告诉他自己要走了。
但那本该是轻松的,带有再见的期待的。而不是现在这样。他原本还想对罗勤耕说些别的。
“叔叔,之前我变成狼人的时候,陪着我的不是罗浮生,是你,对不对?”末了,他决定用这个问题结束对话。
狼人变身期间,动物的陪伴可以降低精神上的痛苦,抚慰他们的心灵,让他们有安全感、陪伴感,不再一味陷在愧疚、绝望和痛苦之中。罗浮生恐怕不知道这件事,也不敢主动飞到狼人面前。
罗勤耕没有回答,只是笑了笑,伸出手拨散那些烟圈。
*
牧歌搭好帐篷,烧上水,山间的新鲜空气让他心情雀跃。“妈咪!”一声熟悉的问候,惊得他差点捅翻水壶。白头鹦鹉脑袋伸进帐篷,探头探脑的。
“罗浮生?”牧歌没想到会有意外访客。罗浮生拍拍翅膀飞到他肩上站住。“妈咪!”牧歌叹了口气,“你怎么还是老样子乱认人。算了,随便你。你没和那位探长一起吗?他是你的朋友吧。”
“非非,老婆!”鹦鹉尖着嗓子叫道。
老婆?那我岂不成了罗探长的婆婆。不对!怎么顺着罗浮生的思路走了,我又不是他亲妈。“妈咪,你就是我妈咪,你跟妈咪长得一模一样!”
“我觉得你该去看看兽医,查一查视力。”
“我视力好得很!”“好,好。你是猫头鹰,你有鹰眼。”“妈咪,我要爹地!”“你飞去找他不就好了。”“你果然是我妈咪……”
牧歌决计不再跟罗浮生一般计较。他想去山上转转,说不定能发现些奇特的药草。想到这他不禁泄气,和罗勤耕呆久了,他现在每到一处也会看看有没有什么药草或是其他有意思的植物。罗勤耕当年的变形术和草药学一定都很厉害,不知道他的O.W.L.s考试有几门优秀,这两门没准都是O(杰出)。
“爹地!”“你爹地不在这儿,想他就去看他,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住哪。”牧歌没理它,鹦鹉懒洋洋地窝在他肩膀上准备跟他上山。“爹地!”
“都说了他不——叔叔!”罗勤耕正站在他面前不远的地方,看上去风尘仆仆。许久不见,他好像又沧桑了一点,但仍是那副温柔儒雅的样子。
“小牧,如果你准备挖草药,”年长者向他伸出手。“我想你不会拒绝一个向导。碰到会哭会叫和擅长魔法攻击的类型,多一个人也好处理突发情况。”
你怎么知道我要做什么。他心下纳罕,但还是上前握住年长者的手。罗勤耕掺着他,手上有力道却很温柔,生怕弄疼他似的。倒有种莫名的安全感。
“叔叔,我改变注意了。”牧歌停住脚步,不过并未松手。“我想找点不一样的花,那顶帽子——之前你说可以送我的,我想回去重新装饰一下。”
罗勤耕惊讶地回头,迎接他的是牧歌真诚、灿烂的笑容。
“好。”
10、尾声
阿兹卡班。两个人影闪过,摄魂怪纷纷聚集过来。像是接收到什么指令,很快它们又四下散开。
两个戴着兜帽的身影顺着走廊,直奔尽头的一间牢房。
戴眼镜的男子看着面前的人,许多年过去,他似乎一点儿也没变。身在阿兹卡班,也依然干干净净。只是两眼不再有昔日的光彩。
自然,每一个在这里接受惩罚的犯人,长期与摄魂怪相伴,时间久了,快乐不断远离,只剩痛苦绝望和麻木不仁的空虚。
你很痛苦,你一直在自责。所以你愿意和我做朋友,愿意帮助我。尽管我是你最不喜欢的狼人。
他试图用意念和牢房里的人交谈,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一直都是你在帮我,我却很少能为你做些什么。你说你不需要回报,但为你做点事,是我愿意。对我而言,你从来都不是丑。你是井然,你永远是井然,我最棒的同窗、最好的朋友。
冷漠、空洞的视线扫过他,没有丝毫波澜。仿佛他是一团不存在的空气。
我想了很久,到底能为你做点什么?我希望你快乐,希望你忘掉所有的不开心。这是我唯一能做到的。
不需要魔杖,不需要言语。只要集中意念就可以做到的事。忘掉吧,忘掉这一切。即使你永远都不会再同我说话,我也希望你快乐。
一忘皆空。
再见了,井然。
*
十年后,阿兹卡班一名犯人越狱,魔法部下发通缉令。曾经的连环杀人犯越狱成功,一时间人心惶惶。这名犯人始终没被抓回去。日子久了,这事也同其他新闻一样,热闹过一阵,便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
番外二 【生非】另一个毛茸茸
脑门磕在地上。完了,这孙子要跑了。罗浮生泄气地想,他堂堂傲罗执行队队长,居然在追捕逃犯的途中平地摔。
罗浮生爬起来,顾不得掸去衣服上的灰尘,不能让犯人跑了!等等,犯人?眼前哪还有那逃犯的影子.罗浮生环顾四周,方才他明明在大街上,现在这是哪里?他怎么跑到人家里去了?
“成功了!你是人吗?”兴奋的声音由远及近,一个小胡子男人冲到他面前,好奇地盯着他,还碰了碰他的头发。
罗浮生很不高兴,“你谁啊?”“是我召唤你来的。”小胡子男人举起手里的书。
《复制,召唤与创造》
“这可是本世纪最伟大的咒语书!”“没见过。”罗浮生不客气地打断他,“劳驾,我在追捕逃犯,让一让好吗?”
“追捕逃犯?”小胡子男人挑起眉毛,“你是傲罗?那可真是抱歉,虽然接下来的话你可能难以理解,但我不得不告诉你,你现在抓不了逃犯。”
“抓不了?开什么玩笑!”
“没发现吗?你已经不在原来的世界了,是我把你召唤过来的!这不是你的世界。”小胡子男人说道,见对方仍不信自己,只得耐下心来。“我叫罗非,也是个傲罗。不过我脱离了傲罗办公室,他们有时候请我去作顾问。你放心,我会想办法送你回去。”
罗非花了好几天才让罗浮生相信他的话。期间,罗浮生经历了独自出门发现熟悉的街道面目全非,偷偷摸进这个世界的魔法部触发警报疯狂逃窜(事后罗非花了好一番功夫解释和掩盖),强行包下一家早点铺的全部生煎包、老板火速报警说他扰民(罗浮生及时念了两个混淆咒搞定),两拳打掉一个诈骗犯的大门牙……
罗浮生很焦躁。罗非多少有些抱歉,毕竟自己阴差阳错召唤出了一个大活人,可他还得耗费魔力维持罗浮生在这边世界的人形。咒语书上写得没错,从别的世界召唤生物过来,对巫师的魔力要求很高。好在罗非的魔力还算够用。
罗非向许多巫师朋友甚至以前学校里的老师求助,得出的结论是:他当初念咒的同时,罗浮生在原本的世界也触到了什么法则或者媒介,因此才会被他召唤过来。
从理论上说,只要罗非不再供给魔力,罗浮生会自动回到原本的世界。可不知怎地,罗非尝试切断魔力,罗浮生没有消失,而是当场倒地不省人事,罗非上前一摸,呼吸没了,脉搏也没了。吓得他赶紧继续分出魔力。
他辗转找到向出版社提供那本咒语书手稿的巫师,那人对他说的情况很感兴趣,但表示自己也不清楚,更没见过这种情况,不过愿意协助一起研究寻找办法。
罗浮生闲着没事,天天出门晃悠。日子久了也无趣得紧,便盯上了罗非。罗非是个编外傲罗,明明不受魔法部管控,可部里经常有人联系他,还向他请教案情。
罗浮生发现罗非全神贯注思考的样子有趣得很,光脚窝在沙发里的时候,像只蜷缩成团绒的大型猫科动物。
他开始缠着罗非,嘴上喊着要帮忙查案,行动上跟条鳗鱼似的天天粘着罗非。一次罗非在外面办事没带他,回来晚了,他一脸不高兴。
罗非没理他,径直走到浴室,打开水龙头准备洗澡。热水满上,他靠在浴缸里复盘案情。一只茶杯递到手边,罗非下意识地接过,很快反应过来不对。
他惊得摔了茶杯,反射性地捂住胸口看向来人——只见罗浮生笑嘻嘻地看着他,“非非,我看你这么辛苦,调了点补品。没想到吓到你了。”
罗非低头看向地上的茶杯碎片,溅落的神色液体泛着可疑的、不祥的光泽。
“罗浮生,你,收拾地面,出去。”出乎他的意料,罗浮生找来扫帚拖把,一通折腾后乖乖地出去了。罗非全程捂胸警惕地盯着他,直到他出去。罗非举起魔杖,对着浴室门念了个锁咒,这才继续洗澡。
日子久了,罗浮生越来越肆无忌惮。安安生生跟着罗非出门查案倒也罢,可他总喜欢搞些花样。一会儿变束玫瑰,一会儿跟证人飙戏,罗非决定冷处理。罗浮生丝毫不受影响,一切照旧。
一次罗非为了套情报,不得不硬着头皮同人喝酒。看出他没什么酒量,罗浮生想都没想就替他挡酒,一碗接一碗地干,把人都看愣了。拿到情报,罗非带他幻影移形回家,刚进门罗浮生就咚地一声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看在他是给自己挡酒、帮自己成功弄到情报的份上,罗非挥舞魔杖,将罗浮生移到浴缸里清洗。浴巾漂浮起来擦干罗浮生的身体,罗非指着他的脑袋捅了下魔杖,湿漉漉的头发立刻变得干爽柔顺。罗非满意地将人移到床上,自己洗完澡便回房睡下。
不料第二天早上醒来,映入眼帘的竟是罗浮生的睡脸。
“罗浮生,从我床上滚下去!”
罗浮生睁开眼伸了个懒腰,“非非,你看清楚,这是我的床。”罗非这才注意到自己在腾给罗浮生住的房间里,他确实睡在罗浮生床上。不对,这床本原本就是他的!昨天夜里他明明回的自己房间,肯定是罗浮生把他抱过来的。这家伙装醉!
他正要继续发作,一双水汪汪的狗狗眼凑上来,“非非,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罗非心道少来这一套,不料罗浮生起身反手将他压到床上。后背猛地和床垫来了个亲密接触又弹了一下,罗非抬手就想给罪魁祸首一个巴掌。
罗浮生反应比他快得多,一把抓住他伸出去的手附在自己脸上,别过嘴轻轻吻了下。“喜欢吗,非非?”
这人怎么这么没脸皮。罗非挣扎着想抽出手,罗浮生就是不放。
“我好像喜欢上你了,非非。”罗浮生俯下身,吻落在另一处柔软的地方。罗非呜咽两声,踹了他两脚,到底还是随他了。
“你也喜欢我的,对不对?”罗非被他又是亲又是揉弄得七荤八素,哼哼了两声,也不知有没有听见这句。
罗非并不讨厌罗浮生。多个临时暖炉也不亏,自己耗费魔力帮罗浮生维持生命,让他暖床简直便宜了他。
小打小闹的日子持续到夜枭出现。半人的尸体一具比一具骇人,都是全身遍布伤口,十指尽数切去。罗非前往一个又一个现场,始终没能摸到有用的线索,只能从支离破碎的痕迹里推测夜枭的性格和经历。
他从未想过会和夜枭正面交手。那天半夜他刚从一个现场出来,没走几步发现不远处的公园里有异样。夜枭居然在如此近的距离连续作案。罗非抽出魔杖迅速往空中发射了一串红色火花,随即同夜枭周旋。
夜枭的路数邪门得很,身体也非常灵活。罗非越发吃力。空气中响起几声爆响,同伴们来了。罗非陷入无边的黑暗,身体倒向地面。
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躺在著名的圣芒戈魔法医院里。很快便有人告诉他,他被夜枭打伤,幸得及时送来救治,医生全力抢救才捡回一条命。可惜的是被夜枭逃走了,这意味着他还会继续害人。
罗非有些失落。他忽然意识到少了点什么。罗浮生呢?他昏迷的时候断了魔力供给,罗浮生!罗非火速赶到家中,罗浮生正在卧室里睡觉。
很快他就明白过来,那并不是在睡觉。罗非穷尽自己知道的一切方法,也没能将罗浮生唤醒。好在罗浮生还有微弱的呼吸。他找来《复制,召唤与创造》,可里面并没有列举这种案例。
罗非想到了提供稿件的人,也许他就是作者。他联系那个男巫,说明自己的遭遇,对方确认他的身份后亲自前来。男巫叫罗勤耕,有点神神秘秘的,罗非之前和他互通过信件。
罗勤耕查看了罗浮生的状况,遗憾地说他也无能为力。除非,将更多更强大的魔力注入到罗浮生体内,但那也仅仅是有一分将他唤醒的可能。罗浮生原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
他警告罗非,维持异世界过来的人魔力消耗巨大,禁咒还可能引起反噬,伤害施咒人的身体。如今的咒语虽是他在原作者的创造基础上改良过的版本,仍有反噬的可能。
罗勤耕建议罗非试试变形咒,将罗浮生转换成比较小型的生物或形态,这样需要的魔力会大大减少。罗非采用了这个建议。
从此,邻居们总能看到罗非肩头立着只白头鹦鹉,鹦鹉粘罗非粘得紧,任谁逗它都爱理不理,偶尔惹急了会用翅膀扇人。
很快,人们发现另一件事:千万不能得罪罗非。谁得罪罗非,这白头鹦鹉会找上门拆家,还把人折腾到半死半残。邪门,邪门得很。
罗非偶尔会将鹦鹉变回原样,可恢复人形的罗浮生永远都在沉睡。他一个人说着不会有回应的话,低头亲吻睡美人。睡美人没有被吻唤醒。那双桃花眼,何时才会再度睁开,满是期待、兴奋和爱怜地看向他?
那一天会来的,一定会的。他永远不会放弃。他们都不会放弃。
*
一些罗浮生没有告诉罗非的事。
罗非常常让罗浮生想起母亲,虽然罗非和母亲一点都不像,但他们对咒语研究的狂热完全一致。罗浮生的母亲是个咒术天才,父亲则是个醉心于变形术和草药研究的黑巫师,不站派,不杀人,只做魔法研究。
昏迷后的罗浮生能听见罗非对他说话,他很想告诉罗非自己听得到,告诉他自己也爱他。
他能大概记得变成鹦鹉时的经历,不过比较模糊。唯一能做的,就是呆在罗非身边,替他赶走一切危险。当然,罗非被他粘得烦了,他只能时不时自己飞出去找点乐子、鸟为制造一下小别胜新婚,就是后话了。
番外三 【耕歌】血淋淋白晃晃
罗勤耕回到家,院子里安安静静,屋子里一片漆黑,牧歌最近没有外出计划,一直在家里写作,早上他出门时还睡眼惺忪地啵了下才又缩回被窝。
“牧歌?”罗勤耕打了个响指,房子里的所有灯应声而亮。难道还在睡?不会一直睡到现在连饭也没吃吧!
他走上楼梯,楼上同样一片寂静。“关灯!”一声尖叫响彻二楼,紧接着卧室的方向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他推开卧室房门,一地的衣服和食物,一团人影缩在窗帘后面的墙角瑟瑟发抖。
罗勤耕凑过去,踩到一滩黏黏糊糊的东西,地板上一片污迹,空气里混杂着甜甜的腥气。“牧歌,受伤了?”他一把扯开窗帘,躲在后面的人身上还罩着条毛毯,脑袋裹了个严严实实,依然可见头顶上一左一右两个可疑的突起。露出来的一张小脸异常惨白,两只眼睛水光泛动可怜兮兮的,跟他对视一秒视线又飞速移开。
他刚想伸手掀开毛毯,牧歌直接倒进他怀里,脑袋蹭在颈侧,暖融融的还有点儿痒,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罗勤耕轻轻拍了拍怀中人的后背,正想查看伤口,牧歌开口了。
“叔叔。”牧歌怯生生地喊他,又往他怀里蹭了蹭,终于抬起头来,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我错了,叔叔。”
不容罗勤耕反应,牧歌接着说,“我看到几条跟变形复原有关的咒语,没忍住试了试。”他慢慢地揭开裹了几层的毛毯,两只毛茸茸的灰白色耳朵立在头顶。
罗勤耕下意识伸手摸了摸,毛乎乎,软软的,那耳朵因为他的抚摸还抖了抖。见牧歌眼里打转的泪珠子几乎落下来,他赶忙收回手,抽出魔杖仔细察看。
“怎么办,会不会变不回去了?”
罗勤耕默默试了条咒语。小家伙现在越发闹腾,也该长点教训。“我说的话你都不听是吧。”
“叔叔?”身上的毛毯还紧紧裹着,牧歌刚缩回去的眼泪又开始充盈颤动。
“你的体质本来就比较特殊,这对耳朵暂时变不回去。得等到下次满月变身的时候处理。”
“什么?”
魔杖尖端轻轻戳了戳狼耳朵内侧的浅粉色部分,那耳朵害羞似的蜷了蜷。“你流血了,伤口在哪?”
“我弄了半天都弄不掉这对耳朵,就试了试刀子。”
“刀子?”
“我割掉它们,没一会儿又长了出来。你看。”罗勤耕顺着牧歌指的方向看去,铁锈色的污迹旁边,两只血糊糊的灰白色狼耳朵耷拉在地上,看得人心里发毛。“叔叔,离下次满月还有二十天,我是不是都不能出去了?你会不会觉得……恶心?”牧歌继续可怜巴巴地发问,却突然被紧紧抱住。
“叔、叔?”他很久没见罗勤耕这么严肃,不自觉地抓紧裹在身上的毯子。
“牧歌,有件事我一直没跟你坦白。你是狼人,我认为你能接受我,但你好像很排斥狼人的身份,所以我总是在犹豫。一想到你可能难以接受,还会因此离开我,我就想不如一直瞒着。”
温热的气息萦绕在他的脖颈。“其实,我是吸血鬼。”
什么?牧歌一时愣住,接着脖子上传来一阵刺痛——罗勤耕咬了他!用吸血鬼锋利的尖牙。
“疼……”牧歌挣扎着想要推开,不料罗勤耕伸手捉住他的那双狼耳朵,手指反复捻动,嘴上的吮吸也没停下。这回狼耳朵倒是没吓得发抖。
“叔叔,你是吸血鬼?”瞎折腾几下无果,他呆呆地蹭蹭那人的侧脸,任君舔咬。又疼又痒。“你好像从来都不怕阳光。也不怕大蒜。”
“我来自一个古老的家族,有日光庇护。”罗勤耕舔了舔他的耳朵。原生的耳朵,不是头顶那对。
牧歌点点头,突然被打横抱起,瞬间的天旋地转后映入眼帘的是卧室的白色天花板,和罗勤耕凑上来的脸。一对尖牙白晃晃的自上唇下伸出,嘴角还有一丝红艳,想来是刚才刺破他颈侧吸出的血。
牙尖再度蹭过他的颈侧,划过律动的血管,又咬住一边的狼耳朵。
牧歌慌了神,那是为了唬罗勤耕到麻瓜商店买的发卡。“叔、叔叔,等一下。”发卡整个被叼起扔到一边。
“怎么这么皮。”罗勤耕唇齿轻柔地贴了贴他的头发,又用手按揉方才毛绒耳朵竖起来的位置。“原本以为我能控制住自己,每次陪你变身的时候我也没有动摇。今晚你不该这副样子让我看到。”
“我错啦,叔叔,快把牙收起来,你这个好逼真,还有会流血的道具。”牧歌顺从地靠了靠抚摸的手掌,讨好地笑了笑,伸手拉过滑落的毛毯,遮盖裸露的身体。
罗勤耕不为所动,仍含着那两颗尖牙,直勾勾地盯着他。呲啦一声,裹在身上的毛毯瞬间撕碎。
肋骨,腹部,侧腰,手臂,牧歌身上有一些紫色的伤痕。罗勤耕低头舔了舔,一股莓果的味道袭来。“痒……”牧歌哼了声。
罗勤耕本以为那些伤痕是果酱风干伪造的,仔细观察发现是一种魔药。这可不是天真调皮的问题了,怎么能在身上乱涂魔药。他得好好教训一下牧歌,不擅自用君君的咒语本让他安心不少,现在却又炮制不知名的魔药往身上抹——为了扮成变形失败的样子吓他?
牧歌好像对他说过,上学的时候魔药课吊车尾,天知道他配出来的魔药会不会造成其他伤害。自从搬来跟他住,罗勤耕再没让牧歌自己熬制狼毒药剂。这人今晚只裹了毛毯,光身子光脚踩地上,也不怕着凉。他越想越生气,额头上的青筋都突了突。他刚想起身把人捞进浴室,身下的人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双腿还环上他的腰。
“叔叔,我们做吧。”牧歌看着他的眼睛从容地说,殊不知红透的耳根出卖了自己。
“先洗澡。”
“我洗过了!”那双脚在他的后腰上勾了两下。
“把身上的药洗掉。”
一听要洗他的药,牧歌立刻嗔道,“不行!我研究好久才熬出来的,让人静气凝神的魔药。”
“说下配方和步骤。”
“叔叔!”牧歌昂起头小心翼翼地亲了亲罗勤耕的嘴唇,“不要这两颗大白牙,求你——”
“了”字还未说出口,罗勤耕就彻底压在他身上,一边褪掉自己的衣服,手探进毛毯里,将两人的性器握在一起。
“嗯……”牧歌哼了两声,“叔叔……今天,做到最后好不好。”
罗勤耕诧异地看他,两人“在一起”后,一直也没做到最后那步。他们试过,罗勤耕问牧歌会不会不适应,他可以选择想要的位置。牧歌红着脸说自己可以在下面。结果罗勤耕刚探进去一点,牧歌就笑着抽搐起来把他夹出去。他满头黑线,牧歌连说自己不太适应,他想爆炒小家伙一顿,又心疼舍不得怕弄伤了。
他见不得牧歌受到一丁点伤害。
“我……清洗过了,也扩张好了。”身下的人微微挺胸顶了顶他,红晕从耳根蔓延到脸颊。
保险起见,他还是用手指试了试。牧歌确实扩张过,但入口还是比较紧。他抓起丢在床头的魔杖挥了下,一只瓶子从柜子里飞出来,落到他手边。
沾着湿凉液体的手指侵入,牧歌反射性地抽了抽腿。“不好好穿衣服,身上凉凉的,身体里面倒热得很。”这话一出,牧歌的脸红得快要滴出血。
罗勤耕的表情看着好像有点生气,牧歌不知道他在气什么,想问缘由,又想继续劝说他放弃那对尖牙。但那终不能够,探进甬道抽插转动的手指卸了他的力气。
“叔叔,你进来。”他泄气地嘟囔。手指的动作还在继续,罗勤耕这次没由着他。
凸起处被按了两下,牧歌话说一半破了音,“叔叔,我这次不跟你捣——蛋了!”
“之前你是故意的?”罗勤耕的声音染上一丝沙哑。
牧歌舔了舔嘴唇,突然用额头磕了罗勤耕的额头一下,身体里骤然收紧,往外挤压着手指。难耐的呻吟冲口而出,小巧可爱的阴茎竖了起来,溢出星星点点的前液,倒是同本人一样,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嗯呐嗯呐唔要……”
“你说什么?”
“不要大白牙!”他刚叫出声,双腿被彻底分开,火热的巨物长驱直入,这次丝毫不留情面。
痛。但又不是普通的疼痛。他从未被侵入到这个程度,他过往克制地很,自渎的事也很少做。和罗勤耕在一起后,被带着握住彼此一起上下撸动过几次。很长一段时间他搞不清自己对罗勤耕到底抱有怎样的情感,直到有一天他在图书室里看见一张老照片。
是罗勤耕在校时的合照,看上去是他们那一级。照片里的有相互嬉戏打闹的,有骑着飞天扫帚的,还有一脸无奈安静站着直视镜头的。罗勤耕站在靠后的位置,视线落在右侧的一个人身上。
那人带着顶大大的深紫色巫师帽,口中念念有词,和周围格格不入。罗勤耕的视线自始至终没有移开过。
牧歌见过那顶巫师帽,那时帽子周围有一圈枯萎的小花。他直到照片里的那人是谁。和自己几乎无二的样貌,是君君。他的母亲。
那一刻他心里升起一股奇怪的念头。
他曾经羡慕罗勤耕,因为罗勤耕见过他的父母,熟悉他的母亲,与母亲认识和相处的时间远胜他这个血亲。
那一刻他羡慕母亲。母亲拥有罗勤耕的全部关注。
他一直知道罗勤耕对母亲的感情是特别的,罗勤耕照顾自己很大程度也是因为母亲。第一次戴上那顶巫师帽,罗勤耕匆忙赶来看着他的表情,无不验证着这一点。他以为罗勤耕和母亲,就像自己和井然。
挚友。
他以为自己对罗勤耕,和对井然的情感相比,是友情之上多了一分亲情,和上一辈的关联。
但那又是不同的。他认识许多女孩,也遇到过很好的男孩,可他偏偏不喜欢。
那一刻,他的羡慕剥落成嫉妒。他终于知道当初罗勤耕抱住戴着那顶帽子的自己,为什么颤抖成那样。
罗勤耕注视的真的是他吗?还是透过他,缅怀那个已经不在的人。
他终于知道,他是喜欢罗勤耕的。只是为什么?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毫无头绪。他想停下,却无法拒绝。
剧本里的老套桥段给了他启发。他决定豁出去试一试。
牧歌深吸一口气,两手掐着罗勤耕的腰。一下接一下的抽插带出淫靡的水声,第一次进入让他又兴奋又惶恐,罗勤耕赤裸的身体精壮有力,胸肌和腹肌线条流畅分明,让他不禁想咬上几口。他不自觉地扭了扭腰,将自己的性器顶上罗勤耕的下腹。
“啊!”身体里的东西动得越发狠起来,仿佛要彻底装进他的内里,深入骨血。
他放他进来了。如果最后罗勤耕没有如他所愿,那他就一无所有了。情不知所起,亦不知所终。
但在那之前,他可以毫无负担地敞开怀抱和心扉,回归最原始的本能,和那人疯狂地交欢。他看向两人连结的部分,混乱不看,湿漉不堪,水光亮泽,散发着腥膻的气味,淫靡的拍打声和强烈的脉搏让他几乎彻底失去理智。
他为什么要想可能让自己不开心的事呢?他只想抱紧这个人,纠缠他,感染他,控制他,让他再不能离开自己。
罗勤耕俯身吻住他。他们唇舌交缠,相互吸吮。罗勤耕又咬了咬他的耳朵和锁骨,“我爱你,小鸽子。”
“叔叔,不要停,给我……”他陷入彻底的清热,意识模糊地喊着那人,似乎根本没有听见那人的话语。
这回他被狠狠地钉在床里,身上的人发起新一轮挺动。甬道里的凸起仍被不停摩擦撞击,臀肉已经撞得通红,他尖叫一声,小腹颤动,身前的性器吐出白液,身体里迎接着另一个人的释放。
等他勉强找回一点意识,感到两耳后头顶的部位热乎乎的,下一秒罗勤耕伸出双手将他擒住。
牧歌打了一个激灵。这触感太过诡异,他的耳朵之上似乎又长出一对耳朵,罗勤耕正摩挲着这对新耳朵,弄得他好不痒痒。
“叔叔?”他抓了抓罗勤耕的肩膀,罗勤耕抱着他,脸埋在他一侧颈弯里。他下意识地舔了舔那处皮肤,嗓子里一阵干渴。“叔叔,如果你真的是吸血鬼,那可就糟了。”
“怎么?”罗勤耕的声音闷闷地响起在耳畔。
“狼人可是你们的天敌。你现在这样,我咬你一口,可不就糟了。”他又伸出舌尖挑逗几下,又用牙齿蹭了蹭。
“不在狼人形态咬是没用的,我最多变得喜欢吃嫩肉。”罗勤耕抬起头,将他竖着抱起来,径直走到浴室的镜子前。“看看,喜欢吗?”
牧歌望向镜中的自己,紧接着大发脾气开始抓挠罗勤耕。可他根本不是中年男子的对手,三两下被制服,老老实实地压在镜子上,这回被吃到渣都不剩。
那是对真正的狼耳朵。他知道罗勤耕的变形术造诣很深,但从未想过他会把它用到自己身上。更不争气的是,罗勤耕一摸那对耳朵,耳朵和周围的头发都会蜷起来,他整个人也情不自禁地跟着战栗,莫名渴望温暖的怀抱,恨不能一直环在那人身上不下来。
一定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魔法,没准还有喷洒在空气里的魔药!他一定要盘清楚。
等他的好叔叔盘完他之后。
“叔叔,我也爱你。”东方天空微微泛白的时候,牧歌抱着被窝里暖呼呼的另一具身体,心满意足地睡去。
情动之时,情动至时。他叫他小鸽子。虽然只有一次,但他听见了。
不是牧歌,不是小牧,也不是小歌。是小鸽子。他只疑惑一秒,就安心地彻底放松,再无顾虑。
是属于他的名字。不是他人。
没有他人。
番外四【井/丑贤】会飞的魔法
1
第三个周五晚上。同样的时间,同样的位置,同样的笔记本。同样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写写画画。
杨修贤不知道坐在角落的男人在画什么,只觉得他应该拥有一块更大的画板,配上更宽的屏幕。男人总是穿着素色的衣服,头发在后脑扎成一个小啾啾,对着电脑时总会戴起一副随处可见的深色边框眼镜。
第一次是和朋友打趣间无意瞥到男人。是个意外。
第二次是带渴望一夜疯狂的女生兜风,取车时从外面透过玻璃窗看见男人。纯属巧合。
第三次,同样的周五晚上,杨修贤在一群酒精上脑的人面前凭空变出酒杯和啤酒,他们就无比崇拜地对这魔术赞叹不已。接受喝彩和一些意有所指的身体接触时,环顾四周对这帮人“雨露均沾”的他发现了角落里的身影。是那个男人。真是意外。
他冲男人的方向微微一笑,继续做人群瞩目的焦点。
杨修贤从不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他很早就发现自己和别人不太一样,一些看似不可能的事他可以轻松地做到,比如隔空拿水瓶,让花苞迅速开花,让校园恶霸脑袋出血(这一件是他竭尽全力集中精神用意念痛揍恶霸才做到的)。
他对大人说过,但大人眼里这些不过是孩子的幼稚幻想。他对同学说过,有个别信的,但大多也只当他在吹牛。尽管他当面示范过用自己的奇特力量办成一些事,可别的孩子总能找到各种借口说事情不是他做成的。
于是杨修贤选择不说话。不说话挺好。没人知道他的秘密,他可以更加方便地做许多事。
2
男人喝完杯子底部最后一点咖啡,准备收拾东西离开。
“一个人啊?”穿着褐色皮衣的青年站在桌前,未等回答便在对面坐下,“那跟我喝一杯吧。”
“我一会儿就走。”男人冲青年礼貌地笑笑。
“那可真是太可惜了。”杨修贤轻叹一声,却并未起身。“你是画家吗?”
“你高看我了,不过做点写写画画的工作。”
“你在咖啡馆酒吧画画工作,周末大半夜?找灵感?”杨修贤扭头冲不远处的酒保挥挥手,对方很快便端过来一杯特调,颜色看起来像消泡的香槟,最上层又好像啤酒沫,杯口还别了朵小白花。杨修贤看了看那杯酒,又看看坐在对面的井然,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杨修贤注视着男人摘下眼镜合起电脑,浅浅抿了一口杯中酒。淡淡的,清甜的铃兰花香,又带着些许柑橘类水果的味道,他不禁握住面前的双手凑上前去。
这间酒吧不提供蹦迪场,兼营茶咖主打一个氛围感,但并不代表这里会很安静。生活的烦扰,情感的宣泄,这儿是城市喧嚣的无数聚集点之一,播放着永不停息的音乐,觥筹交错的脆响,还有轮流上演的真心实意和虚情假意。
一切声音却在此处静音。
男人没有推开杨修贤。是什么味道呢?杨修贤俏皮地轻舔挑逗,对方竟温柔地回应,仿佛他们认识不浅,在谈一场叛逆的校园恋爱。温暖而不燥热,残留的淡淡咖啡香气和他推进去的酒味。他想转而搂住对方的脑袋或者后颈,不料男人的手臂突然发力,同时身体向后一退,结束这个过于安静的吻。
“还有十五分钟零点,如果你觉得未来这十五分钟很无聊的话,我可以亲自送你回家,只要你信得过我不是打家劫舍的流氓混混,”杨修贤下意识地舔了舔嘴角,“但如果你觉得很有意思的话,至少你在今晚会有一种不一样的体验。也许以后你想起来也不会后悔今天做过这样的决定。”
男人的喉结动了一下,似乎咽了下口水。杨修贤势在必得。
“来吧,带你体验一回零点的魔法。”
夜晚的城市街道不断后退。
一样的凌晨,一样的隧道,一样的环山路。他带不少女孩子开过这条路,也有一两个男孩子。男子这般安静的冰山美人也有。杨修贤不禁猜想,画画的工作?设计师?漫画家?工作狂?会不会早有家室,被工作家庭双双压垮才每周五跑来酒吧透气,感受一下当代年轻人的激情放纵?
“你飞过吗?”摩托车回到城市,驾到一处路口停下等红灯。
“飞?所以这就是零点的魔法?”身后传来男人平静的声音。杨修贤看不清后视镜里男人的表情,但他确信男人是上扬嘴角说出这句话的。
真是不解风情的回答,但从男人嘴里说出来他并不意外。
他将男人带回住处。
“井然。”
描摹出男人的轮廓,却因恼于调不出适合的颜色而决定直接出击的杨修贤,径直来到男人坐着的沙发旁,俯身,压上。他一时没太理解这两个字的含义,很快又反应过来可能是男人的名字。
“杨修贤。叫我阿贤就好。你可以不用自我介绍的,如果不想继续瓜葛我们可以省去一些麻烦,单纯for one night。”
男人怔怔地望着他,杨修贤不得不再次感叹男人的一双桃花眼真好看,自带含情脉脉的效果,此刻甚至有点委屈的意味了。但男人很快解释道,“一会儿你可能会需要。”
“哈?”需要什么?杨修贤一头雾水。
3
杨修贤醒来后龇牙咧嘴地揉着腰时,自称井然的男人已经走了。
井然的身体远比看上去强壮,包括某些部位。杨修贤根本没想到被井然直接从身上拉下来,接着将他反推到沙发上扯光衣服。没有充分润滑的他是被硬生生操开的。他不停地浪叫,再到求饶。但井然只是一言不发地继续,仿佛在专注地进行某种作业,就像坐在酒吧里对着电脑认真写画一样。
一次次高潮后,精疲力竭的他勉强从不应期中清醒,发现井然仍趴在他身上,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如果不是才认识半天都不到,他简直怀疑井然正在注视着苦恋多年的爱人。当然,也可能是他被干得太狠出现幻觉,毕竟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谁都很深情的样子。
“你不会有个很像我的前男友或者前女友吧。”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说出戏谑的话语。沉重的眼皮难以继续支撑,他顺从本能闭上双眼。
嗒。鼻梁上似乎多了个冰凉的东西,耳朵后面也有相同的触感。是什么?井然在做什么?
唯一确定的是,杨修贤确实需要井然这个名字。
毕竟他扯着嗓子几乎整个后半夜都在喊井然。
4
一次是意外,两次是巧合,三次是意外加巧合。如果有第四次,那么应该是什么呢?
可惜并没有第四次。
第四个周五晚上,同样的时间,同样的位置,没有那台笔记本,没有画板,没有一杯咖啡,没有那个名为井然的安安静静的男人安安静静地写写画画。
第四周没有,第五周也没有。
日子仿佛又回到之前,而他在这座城市也呆了足够久。未完成的画上已落了薄薄一层灰尘,他来到画跟前同画中人对视。
清冷的目光,和本人一样拒人千里。可那人冰霜般的外壳之后却是一团火焰。杨修贤知道,他就是知道。他给自己倒了杯酒,与此同时画笔凭空飞起,一笔一笔落在画布上。
今天是万圣节前夜,周日。酒吧里满是欢声笑语喝彩鼓掌,原来不闹腾的酒吧在节日到来时也会闹腾起来。
可惜。杨修贤自嘲地笑笑,周日不是井然会出现的日子,虽然不过他已经三周没出现了。
杨修贤才不会承认他被床下安静床上要命的治愈系美男子勾了魂,只是有些遗憾这个新奇的体验过分短暂了些。
一朵缠绕着丝带的玫瑰赫然出现在眼前,杨修贤抬起头,面前是个变装的小丑,正微笑着以一种邀请的姿态向他伸出手。
“Trick or treat?”杨修贤哑然失笑,“妆面不错,不过你这个小丑装过于简单了,现在人都喜欢新奇的。”
小丑没有作声,而是摸了摸口袋,掏出根东西和玫瑰一起递给杨修贤。
是一颗棒棒糖。
好吧,他现在并没什么心情玩乐,但再不接受似乎有些不太礼貌,于是接过棒棒糖与玫瑰花。
“谢”字还未说出口,酒吧临街一侧的墙壁突然炸裂,随着一声巨响而来的是散落的砖石、玻璃和被轰成稀巴烂的桌椅。
杨修贤下意识地躲闪,同时用意念加固倒下的桌板,让它形成一个临时盾牌。煤气爆炸?不对,冲击波一样的东西是从外面进来的。恐怖袭击?据他掌握这间酒吧没什么问题,酒吧老板撞大运摊上了?或者是反社会人格报复社会?
此刻他完全弄不清情况,又不敢贸然往外跑,只能躲在桌板后面观察四周动静。方才的小丑不见踪影,不知他有没有躲过去。杨修贤默默地祝他好运。
此起彼伏的惨叫声里传来厮杀的声响,还有人在喊叫些他听不懂的话,他从一侧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灰尘中好像有几个人影在打斗,时不时有一道道红蓝光线闪过。
恐怖分子的新型武器?
“你们去那边看看还有没有活的,千万别落下。”“是。”
复数的脚步声传来,杨修贤喉头发紧。
不要注意这里。不要注意这里。不要注意这里。
他将所有注意力集中在一点,努力构筑防御。但他没有信心,毕竟他的“魔法”都是做些简单的事情,从来没用在跟人搏杀上。
一只手搭上他的右肩,他差点失声闹出动静,好在来人比了个嘘的手势示意他镇静。
是个戴眼镜的青年,但并不是井然。
你也是巫师?
一个声音在杨修贤的脑中响起,他诧异地望向青年。
这伙人是从阿兹卡班越狱出来的。别担心,我们已经联系了这边的魔法部,傲罗很快就会过来。我可以让他们暂时看不到我们,你跟我一起走。
你说什么?阿兹卡班?那是什么?魔法?傲罗?
那些之后再说,抓紧,我们先出去。相信我。
杨修贤抓住青年的胳膊,跟在青年身后小心翼翼地往外走。另一个方向过来的恐怖分子对他俩熟视无睹,似乎真的看不见他们。
他们刚走到街上,一队人就冲进已成为半废墟状态的酒吧。他正想询问青年,不料青年突然往前方的什么人跑过去。同时酒吧里传来火拼的声音。
“叔叔!我没事,我用了妈妈改良过的幻身咒——”
“你又用了魔法书里的咒语?”
“这个不危险,没关系的……对了,我还救了——咦?”
青年回过头,杨修贤已经不在那儿了。
5
一天之内杨修贤第二次被“拯救”。
就在青年和同伴说话时,一个鬼魅般的身影突然闪出来握住他的手腕,紧接着是一声爆响。黑暗将杨修贤包围,他仿佛被挤压在密闭空间里喘不过气来,很快他重获光明。
站在他面前的是不久前的小丑先生,他们正站在另一条街道上。
“你是?这是?我?”今晚一连串的离奇事件已经超出他的认知。显然先前的恐怖分子、青年还有这位小丑先生都和杨修贤一样,有着不为人知的“魔法”,并且比他运用得更加熟练,就好像受过专门的训练一样。
“那儿不安全,我带你走。”
“你是谁?”
杨修贤的手掌被对方摊开,对方用手指在掌心里写下一个字。
丑。
“不方便透露姓名也不至于用装扮敷衍我吧。算了。”杨修贤翻了个白眼,见丑要走急忙上前拽住他,“不介意的话,给我讲讲你的,你们的魔法呗?”
他跟着来到丑的住处,是一间干净整洁的公寓,茶几上放着几本诗集,看来丑还是个文艺青年。
丑讲述了和魔法有关的事。如杨修贤多年来猜测的那样,确实有相当一部分会魔法的人,并且他们也有自己的社群或组织。不少国家和地区都有当地的魔法部门,也有魔法学校。丑就是从魔法学校毕业的。
“看来我和魔法缘分不够,我从来没收到过猫头鹰的信。”杨修贤轻笑一声。倒没什么遗憾,毕竟他向来不觉得自己会属于任何一个群体。魔法不魔法的,于他而言不过是不同的调味品罢了。当然,他很感谢自己受到魔法的那一点垂怜,毕竟他至今为止的人生因为魔法获得了不少便利。“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刚才你为什么不去找那些傲罗呢?他们应该就像我们这边的警察吧?公民需要配合办案?”
丑没有作声。杨修贤有些后悔,这或许属于个人隐私,又或许丑有什么理由不得不避开所谓官方部门,比如……?他不敢深想。
“因为我是异类。”丑淡淡地说道,“来杯热茶吗?”
杨修贤跟着丑站起身来,咬了下嘴唇下定决心似的走上前。
“喝茶之前,也许可以先来点儿别的。”他伸手环住丑,缓缓摸向涂抹成惨白色的脸庞。他顺着并不存在的缝合伤口抚摸,一路向上至那脸庞,轻轻吹了一口气,仿佛那儿真的是干涸的血泪。
“其实比起魔法部什么的,我更想听你说属于你自己的魔法……井然。”
闭上眼睛,用你的魔法感染我吧。
6
杨修贤离开了这座城市,和井然一起。但这只是暂时的,因为他从不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也从不在一个人身边停留太久。
井然确实是一名设计师,不过因为一些不便明说的原因,现在只能零散地接一些私活。平日里井然也会画些素描,但和杨修贤完全不是一路。至于怎么不是一路,井然问过杨修贤,杨修贤说感觉,纯靠感觉。井然不置可否,表示自己不是浪漫派。
一次杨修贤翻到井然的一本纸质画册,发现上面竟有自己的画像。他拿去“质问”,井然当场红了脸。
“你羞什么,明明在床上豪放得很——”话没说完就被拖到床上“豪放”去了。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杨修贤沉浸在交融的快乐里。放任自己不断延长和一个人相处的时间,在井然身上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他捧起那张脸,现在那里没有任何油彩妆面,只是原本的那张脸。那双眸子依旧像最初相遇那晚,安静地温柔地望着他。而他仍旧相信,那儿不是一汪寒潭,而是无尽热火。
一次是意外,两次是巧合,三次是意外加巧合。如果有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第若干次,那么应该是什么呢?
7
第三个周五晚上。同样的时间,同样的位置,同样的身影。同样活跃在人群之间,万众瞩目的焦点。
他第三次描绘下那人的身影,虽然他用起数位板之类的电子产品还很笨拙。是的,他第一次就注意到他了。
如此肆意,如此自由,如此快乐。
如此陌生。
却又如此相似。
他没想到他会来搭讪。
没想到他会来调情,甚至像泡女孩子那样带他兜风。
“你飞过吗?”
当时他本想说,飞过,很久以前骑飞天扫帚飞过。那时候他还不知道杨修贤也会魔法。
“叫我阿贤。”
杨修贤,阿贤。
再清楚不过的名字让他从虚妄的幻想中清醒。阿贤,阿贤。他望着那双眼睛,如此迷离,如此渴望,如此耀眼。
如此相似。
却又如此陌生。
“你坠过机吗?”井然轻声询问,身下的人却早已体力不支昏睡过去。他替阿贤戴上眼镜,望着那张面孔潸然泪下。
回不去了。早就回不去了。
井然离开阿贤。
丑却悄然而至。
他不确定阿贤脸上闪过的一丝失落是否源于自己。当他终于决定上前确认,却被阿兹卡班的逃犯坏了好事。
想来也算报应。因为那伙逃犯越狱其实和他脱不了干系。好在事后得知这几人已是最后在逃的,已全部落网。
除了丑之外,全部落网。
那晚他看到了记忆中的人。那人一切安好。他放下心来,不再执着过往。不论从前现在,他都无法真正接受那人,即便最初他是主动张开双臂拥抱对方的那一个。那人不是纯粹的。而他厌恶,甚至痛恨一切不纯粹的人或物。即便那是他此生唯一的挚友、唯一一个在他犯下滔天罪行后也希望拯救他的灵魂的人。
弄清这一点后,他丢掉了那副眼镜。他曾试图通过戴上眼镜体验那个人所看到的世界,但那终究是不可能的。一副眼镜,既不会为他带来曾经的挚爱,也不会让他忘记挚爱之人是他深恶痛绝的狼人的事实。
阿贤不一样。阿贤是个纯粹的人。
阿贤不需要眼镜。
留意到阿贤的丑不需要眼镜。
卸下名为丑的外衣做回井然的他也不再需要。
虽然只是暂时互相取暖,就像两名乘上同一辆电车的乘客。但他并不讨厌这样温存的时光。
他第一次感到如此肆意,如此自由,如此快乐。因为他们会飞。即使随时都有可能坠机。
他们没有永远。
不会比永远更远。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