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Chapter 01 」
求婚后两人只过了几天没羞没臊的日子,就不约而同地忙了起来。
韩沉经常需要工作到深夜,干脆直接睡在了刑讯室的沙发上,懒得每天开车来回跑。
何开心本身就在咨询中心有一间休息室,换洗衣服洗漱用品都备了一套,回家也只有自己一个人,干脆也懒得回家了。
以前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时刻,两个人的工作都不是那种朝九晚五的工作,一忙起来脚都不沾地。
只是这次过分想念了,韩沉偶尔会想,已经在一起七年多了,这种状态是不是有点不太正常,然后又马不停蹄地投进忙碌的工作里。
岁末年关之际,到处都不太平,Z市早几日就发生了一桩命案,凶手的手法看起来非常不成熟,尸体被毁容,身上的刀伤多达一百多处,发现尸体的那位清洁工阿姨直接就晕了过去。
由于死者身上的钱包跟手机都不翼而飞,案件初步定性为劫杀案。死者的死因是失血过多,面容几乎尽毁,通过指纹认定,确认了受害人是Z市大学里的一名教授。教授平日里工作兢兢业业,脾气温顺,几乎从不曾与人结怨。
如果只是单纯的抢劫,凶手为何要虐杀死者呢。
若是激情杀人,不知道致命的伤口在哪里,也不必在死者身上留下满身的伤口。
无奈现场留下的线索实在太少,走访结果也一无所获,表面看上去这案件又的确没有更多的可疑,案件调查了几日,几乎已经可以认定是劫杀案,可以把案件移交到底下的分部了。
——如果不是第二天又接到报案,城南的一所希望小学西南角的垃圾桶里发现了一只断手的话。
要说这两件案件,一件发生在城北的希望小学,另一件则发生在城南的重点大学,两名受害者生前的朋友圈子表面上看来并没有任何交集,生前也未曾与人有过结怨,但他们在死前都遭遇了同样的虐杀。
韩沉有个直觉,这两桩案件不止有联系,而且应该只是一个开始。
“师父,你说凶手跟死者无冤无仇的,怎么还非得毁人家容啊。还有大学里面那个李教授,全身上下一块好的皮肤都没有,如果是劫杀,那这个人跟死者是有多大的仇啊。”谢陆翻看着手头上的资料,有点忿忿不平地说。
辛佳颤颤巍巍地抬手把驱风油擦在太阳穴上,有气无力地接话:“根据群众走访的结果显示,两名死者生前的底子都干净得很,都没有过犯罪记录。彭建勋是从C市过来旅游的游客,李星是年轻有为的教授,就算是仇杀,这两位可都是实打实的成年男人,那么大的目标,他又是怎么能做到不引人注目的啊。”
“而且发现尸体的现场应该不是第一案发现场,现场用鲁米诺排查过,并没有血迹反应。李星身上中了127刀,可是发现尸体的现场却一点血迹都没有。”
“两个死者的死因都是失血过多,对么?”韩沉思考了一会,然后才开口,嗓音是被大量烟草熏过的沙哑,粗粝得仿佛带着血腥气。
谢陆打开手里刚刚拿到的法医送过来的报告,一目十行地看过以后点点头:“是,师父,而且致命的伤口都是胸口那个最深的伤口,直接切断了供血管,死于心脏大量失血引发的呼吸衰竭。”
“还有呢?”
“法医在彭建勋和李星的体内还发现了少量的苯巴比妥成分,报告里说,受害人应该是被人迷晕以后,带离现场的。”
谢陆的喉结上下动了一下,有些不忍地继续往下说:“法医还说,身上除了那些致命的伤口以外,其余的伤口极有可能都是在死者失去呼吸之前造成的。”
换而言之,他们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刀子扎进身体里的疼痛,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生命逝去,身体备受煎熬,却无力回天,清醒着等待命定的死亡。
“师父,你说凶手该有多冷血啊。”谢陆的声音低低的,听起来好像快要哭了那样。
韩沉皱紧眉,又点了一根烟,狠狠地抽了一口,声音沙哑,说话的时候仿佛带着血气:“现在不是悲天悯人的时候,我们要做的是尽快抓到真凶,给死者以及死者家属一个交代。”
“小谢,你去重新排查一下两名死者的朋友圈子,包括他们最近几个月里去过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有没有重合的圈子,明天早上给我一份详细的报告。”
“是,师父。”
“辛佳,你去大学里盘查李星带班的学生们,向他们了解一下李星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的行为。”
辛佳点点头,应了声是。
“老柴,你跑一趟C市,排查彭建勋的社会圈子,我要知道他来Z市的目的以及在Z市逗留的原因。”
“好的,队长。”
“老陈,你明天早上跟我一起回去尸体发现的第一现场勘查,剩下的人配合好相关工作。案件已经正式移交到我们黑盾组了,两桩案子并案调查,我们接下来会有一段很辛苦的时间要过。”韩沉低声地说。
办公室里响起来一声整齐的“是”。
气氛沉重又让人不安。
这时一个清亮的带着笑意的声音蓦地响起:“既然要打仗了,不如先填饱肚子呗。”
韩沉循声看过去,对上了一双漂亮清澈的眼睛,内心里紧绷的弦松了一点。
“来来来,都把宵夜分一下,那碗皮蛋瘦肉粥给我留出来!我买给韩沉的!诶!说你呢老柴,别动我的粥!谢陆!湿炒牛河也是我的!给我放下来!”
韩沉看着在一下子在人群中间叽叽喳喳的何开心,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好像他一来了,整个刑警队的人都活过来了,天也亮起来了。
这个人究竟是有怎么样一种神奇的能力啊。
何开心坐在办公室里,大口大口地吃着热气腾腾的湿炒牛河,目光时不时地往韩沉碗里的粥瞟。
“你想喝粥?”在何开心第五次往这边看的时候,韩沉忍不住开口。
“好喝么?”何开心放下手里的炒粉,明知故问地凑过来,目光一直没离开过那碗粥。
就在他的手快要碰到那个碗的时候,韩沉眼疾手快地收了起来,语气很冷静,“你晚上不能喝粥,你那破胃,喝了粥睡不了半个晚上就要送医院去。”
何开心撇撇嘴,不死心地又凑到韩沉跟前,长长的眼睫毛扑闪扑闪,瞳仁还湿漉漉的,看起来像个纯良无害的小动物:“就一口嘛,一口不会怎么的,好不好。”
“不可以。”已经修炼了多年不被美色所误的韩沉不为所动。
“韩沉!那是我买的!我还没找你们刑警队报销呢!我就喝一口怎么了!”
“多少钱,我给你报。”韩沉单手掏出钱包。
“我……你好样的。”何开心气呼呼地坐回原来的椅子上,嚼牛肉的时候特别用力,腮帮子鼓鼓的,侧面看起来像是一只小河豚。
韩沉好笑地摸了摸鼻子,低头喝完了粥,又习惯性地掏出烟盒,抽出一根烟,刚放到嘴边,就被人抢走了。
“开心,别闹。”韩沉的嗓音低低的,可能是因为刚刚喝了温热的粥,他的嗓子听起来没有之前那么糟糕了,“我现在需要保持清醒,还有好多工作要做。”
他当然知道开心故意跟他闹是想要他轻松点,但现在有两条人命以一种极其惨烈的方式压在肩膀上,他放松不了。
“你不是戒烟了吗?怎么又开始抽烟了?”何开心轻轻地拿过烟盒,把那支烟放回原来的位置,他皱起眉,身上这么重的烟味,今天都抽了多少了。
韩沉皱着眉,不自然地搓了搓手指,内心有点焦躁:“不抽点烟就没精神,我现在不能休息。”
“乖啊宝贝,你就眯一会会眼,我守着你。你必须休息会了,你看你的眼袋都快垂到地上了。”
何开心一边开着玩笑,一边把手放到爱人的额角处,力道恰到好处地按摩起来。
话语里满满当当的都是心疼。
或许是连轴转了几天,每天不止要跑群众走访,走访回来还得开会以及同上级报告。案件性质很恶劣,上级给的压力也很大。之前一直崩得很紧,现在何开心来了,劲儿一下松了,他才发现身体真的累极了。刚刚喝下去的粥温热了肠胃——碳水是很直接的能量补充剂。能量补充到位,后背又是他最信任的人,所以韩沉也放心地闭起眼睛。意识逐渐迷糊之际,又像是不放心地勉强睁开眼睛迷迷瞪瞪地叮咛了一句,尾音上扬,听起来就像是在撒娇:“那我就睡一小会,等下你叫醒我好不好。”
“乖,先睡一会,我等下就叫你起来。”何开心的语气轻柔,手上的力度也慢慢放缓,看着那个人因为睡着了显得更加柔和而且不设防的神色,没忍住在唇边偷了一枚亲吻。
放心睡吧,后背有我守着呢。
这一觉睡得很好,醒过来的时候办公室里已经空了,韩沉从沙发上站起来,把身上带着好闻的木质香的外套放到沙发上。
谢陆从门外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师父早,你醒了啊,开心哥刚刚打给我,让我过来给你送早餐呢。”
“天都亮了啊。”韩沉伸了伸懒腰,揉揉眼睛,精神恢复了不少,“开心回去了吗?”
“嗯,开心哥刚走没多久。快天亮的时候接了个电话,说是有一个紧急要处理的客户,匆匆忙忙地赶回咨询中心去了。”谢陆把手里温热的粥放在办公桌上,“他离开前特意叮嘱我要把他定好的粥送到你的办公室,又让我们千万不要进来打扰你休息。”
韩沉在电脑上撕下来一张小小的便利贴,上面写着:“哥哥,我先回去工作啦!加油!我与你同在!”
他摩挲着上面凹凸的起伏,看着跟在那些小学生字体背后的一个小小的太阳,轻轻地笑了。
天再黑,他有他的太阳。
何开心揉了揉在沙发上睡了一晚而异常酸痛的肩颈,不紧不慢地换好西装,给韩沉刚刚发过来的早餐照片回了一句,那我们晚上一起吃饭吧。等了一会没有等到回复以后就直接把手机调到静音放回到抽屉里,打开了内线电话:“Cindy,让李小姐进来吧。”
门随即被敲响,一个穿着整齐套装的年轻女人进门,礼貌地问,“请问您就是何医生吗。”
“我是,我叫何开心,是这里的心理咨询师。”何开心露出职业化的微笑,嗓音温柔,“抱歉,让您久等了,不知道小姐贵姓?”
“免贵姓李,李思然。”
「 Chapter 02 」
韩沉的手指轻轻地叩在桌子上,专注地看着手里的报告,越看到后面眉头锁得越紧。
这两个死者之间不仅没有重叠的朋友圈子,就连社交圈子也大相径庭。
李星是大学教授,平时的生活就是两点一线,偶尔到自家楼下的咖啡厅喝杯咖啡,连夜店都不去,明明只有三十岁,活得像个老人那样清心寡欲。
——彭建勋则是完全相反的。
他20岁去了法国留学,毕业回来以后就在C市一个外贸公司做法语翻译,家境富裕,不愁吃穿,外贸公司朝九晚五,工作时间固定,平时一有空他就到酒吧里泡着,谈过的女朋友不少,个个都长得肤白貌美。想做的事情就去做,想去的地方就买票出发,从不含糊。听他的同事说,这次他就是听说Z市有个好看的展览,就请了一个月假过来了,没想到展览还没开始,他却送了命。
一个洒脱自由,一个严苛古板。
怎么看都不是同一类人。
可是他们偏偏以同一种方式被人夺去性命,手段还如出一辙的血腥残忍。
为什么呢。
凶手挑选猎物的标准到底是什么。
就在韩沉陷入沉思的时候,办公室的门忽然被很用力地推开了,门板撞到旁边的墙壁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什么事这么冒冒失失的?”韩沉皱着眉看向那个刚从扫黑组调过来的年轻警官。
“队,队长,刚刚分局来电话,说是西郊公园发现了尸体。”
“死状与前两件案子类似,这次的死者,是一名孕妇。”
同样的手法,同样的泄私愤似的折磨手段,和同样干净的现场。
韩沉看着曾小柔在长椅的扶手上摘下来一个指纹,又仔细地沿着周围的环境走了一圈。
“这个指纹有效吗?”他走过去,声音沙哑地问。
曾小柔摇摇头,语气很可惜:“这个指纹不完整,估计提供不了有用的信息。”
韩沉应了声好,又说:“辛苦你们了。”
曾小柔把刚刚搜集来的证物放进统一的证物袋里,又说:“我们法证科倒是还好,就是听说你们刑警队每天都加班,最近都没日没夜连轴转了多久了,你们也得注意身体啊。”
韩沉笑着回了句谢谢,然后走向了正在审问报案人的谢陆。
“这位先生,请问是您报的案吗?”韩沉走到谢陆身边,有礼貌地开口。
男人撇了撇嘴,神色看起来有些不耐烦: “是,我就住在这附近的,晚饭后都会到西郊公园散步,哪知道会撞上这样的晦气事。”
他边说话,边往尸体的方向瞟了几眼,没有惊惧,反而带着几分好奇。
韩沉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眼前的男人,伸出手去:“我姓韩,是负责这个案件的警官,请问先生贵姓?”
“我叫陈胜。对了,这个死的人跟之前那个大学教授被杀案是不是有关系的?你们警方还没有破案吗?”
谢陆皱着眉正色道:“案子还在调查当中,我们不方便透露。”
“陈先生,您发现尸体的时候身边还有别人吗?”
“我一个人啊,都是自己一个人散步的。”
“方便跟我们讲一下您发现尸体的经过么?”
“我刚刚不是说了吗,我吃过晚饭到公园散步,然后就发现尸体了啊。”陈胜有点不耐烦地说。
谢陆低下头在本子上写写画画:“当时周围只有你一个吗?”
“我……我不记得了。”
“您住在哪个小区呢?”
“我住锦绣花园。”
“那个小区挺好的,就是交通不怎么方便,您工作的地方离这远么?”
“不,不远,坐地铁挺方便的。”
“也是,地铁很方便。”一直没开口的韩沉突然开口回了一句话,不动声色地走到谢陆的身后,示意他跟自己换个位置,“陈先生经常到西郊公园散步吗?”
“嗯……偶尔过来散步,不是经常。”
韩沉挑眉:“哦?平时散步也跑这么远?”
“啊?”
“这个地方很偏僻,距离您住的小区又有好几公里的距离,您是怎么散步到这边的呢?”
“我……”陈胜低下头,双手绞在一起,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谢陆默契地打配合:“警官在问你话呢,回答问题需要想那么久吗?”
“这个地方四处都没有遮蔽物,一目了然,尸体却过了那么长时间都没有被发现,西郊公园在市中心,是Z市人流量最大的地方之一,现在还是白天,光线充足,人来人往。我刚刚到现场的时候绕着附近走了一圈,在警方封锁现场之前,公园里的人还是很多,您说你没见到有别人?”韩沉的语速很快,没有给陈胜思考的空隙,目光锐利如鹰,步步紧逼。
“你不是说这个地方偏僻,那没有人过来不也是很正常的……”
“是,没错,很正常。”韩沉往前走几步,进一步地拉近了他们两个之间的距离,目光紧紧地盯着陈胜,语气甚至有点严厉,“只是地方偏僻,那不知道陈先生又是怎么‘刚好’散步到这边呢?而且陈先生,你这态度未免也太镇定了,毫无预警的情况下发现尸体却面不改色,比我们队员的心理素质强太多了。”
“我……”陈胜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是忘记了,还是人就是你杀的?”韩沉盯着陈胜的眼睛。
“不,不是我!不是我!是有人给了我一笔钱,让我去报案的。”陈胜急急忙忙地拉住韩沉的袖子,语气慌乱。
“那个人现在在哪里?”
“不……不知道,他把钱放到那个小电话亭里,人就走了。”
韩沉盯着眼前的人看,像是在确定着什么。
“小谢,你开车,我和陈先生坐后排。”
“是,师父。”
「 Chapter 03 」
经过两个小时的审讯,警方确认了陈胜没有说谎。他的确如他所说的那样,对杀人的过程手法一概不知。
凶手提前把装有现金的手提包放在偏僻的电话亭里,并没有现身。
“电话亭附近的监控录像看了吗?有没有什么发现?”韩沉疲惫地揉了揉额角,在抽屉里翻找着什么。
“看了。”辛佳叹了口气,“但是那个监控摄像头已经坏掉很久了,因为地处偏僻,一直都没有派人维修维护。”
“前两桩的死者是身壮力健的大男人,这次又成了一个怀孕28周的孕妇,那个人的逻辑到底是什么?”谢陆皱紧眉,眼尾有点发红,“而且连她肚子里还没出生的宝宝都没放过,他是疯子吗?”
韩沉熬了个大夜回看前两桩谋杀案的监控,昨天没吃午饭,只喝了一杯美式,晚饭吃过之后胃就在体内上蹿下跳地作乱。
他吞了几颗特效止痛药便继续工作了。这会儿止痛药的药效刚过去,他寻思着在抽屉里找点什么东西顶顶胃。听到谢陆的声音便停下了手边的动作,低声宽慰:“我们不能自乱阵脚。你们今天走访了吕青君生前居住的小区以及社交圈相关的人员,这两份分析报告明天上午整理好了交给我吧。明天法医和法证科那边也会送死因报告和现场证物分析报告过来,我们整合材料再开会互通消息,便可以得知这个案件跟之前那两桩有没有联系。另外,吕青君的丈夫先扣着,在没有抓到凶手之前,他是嫌疑最大的。”
谢陆忽然想起那个得知了妻子被杀害以后就哭到差点晕厥的中年男人,低声应答:“……是。”
办公室里的气氛沉重又压抑,韩沉在抽屉里翻出了何开心上次买宵夜过来探班的时候不小心落在这里的胸针,忽然就好想他。
但是他今天没有过来,天已经黑透了。
韩沉抬起头,露出了一个微笑,放软了些语气:“没事,我们不是一无所获的,我们现在还发现了一个目击证人,他是目前为止离凶手最近的人。辛佳啊,你明天带着陈砚去调取陈胜的报警地点附近那几条街上的天眼,电话亭的监控坏掉了,我们就扩大调查范围。我要知道他跟凶手接触前后都去了什么地方,以及见过什么人。”
韩沉把胸针放回原处,掰了两颗咀嚼片扔进嘴里,声音也很疲惫:“陈胜现在是我们的突破口,明天的工作都可以从他开始出发。好了,今晚早点收工,明天再开会。”
韩沉拎起外套,拿过车钥匙,回过头问:“小谢?要捎上你吗?”
谢陆一边应着要的师父,一边小跑着跟上去。
韩沉最近忙案子,已经有半个月没有回过家了。推开门的时候满室冷清,阳台的门忘了上次是谁最后出门的时候忘记关了,灌进来的风都是冰冷的,空气里还弥漫着粉尘的味道。
他不紧不慢地换好拖鞋,走到沙发边上,把自己扔进柔软的布艺沙发里。
开心不在家。
工作室最近应该也很忙吧。
怎么突然那么想他啊。
他掏出手机,置顶的聊天框,消息停在了一句“那我们晚上一起吃饭吧”上面。已经是五天之前了。
韩沉看了一眼时间,思虑再三,还是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电话号码,通话音响到第八声,电话被接起来。
“喂!哥哥!”
那边像是在很热闹的环境里,周围有吆喝声,还有煎炸东西特有的滋滋啦啦的声音。
“你还在外面吗?”听到声音,韩沉忍不住轻轻地笑了,语气温柔。
“对呀,我还在陪一个客户呢,你忙完啦?怎么突然想起来给我打电话啦?”何开心的声音听起来很愉快,听得人心里暖洋洋的。
“没什么,我……”
“开心,东西都要凉掉了,快过来呀。”旁边传来一个陌生的女声。
何开心应了声马上就到,然后对着话筒说:“我这边还有点事,对了宝贝,你刚刚想说什么来着?”
“也没什么要紧事。”韩沉把手机换到右耳,温声应道,“你先去忙。”
“那我晚点给你打电话呀,宝贝,你记得多休息,不要太忙啦。拜拜。”
韩沉没来得及说上一句,电话那头就传来了忙音。
他把手机放到桌子上,在沙发上放空了一会,才慢悠悠地到浴室里冲了个热水澡。热水放松了所有的神经,韩沉躺在床上的时候已经昏昏欲睡了。
没什么,我就是忽然想听到你的声音而已。
睡到半夜的时候,韩沉忽然感到身边的床垫凹陷下去一部分,身后有熟悉的木质香环抱住他,呼吸轻轻地打在了他的耳边,痒痒的,还带着酒的香甜。
然后他就醒过来了,刚刚睡醒的声音里还带着轻微的鼻音:“你回来了。”
“我回来啦。”何开心轻轻地蹭了几下怀里的人,他简直爱死了韩沉半睡半醒之间的迷糊模样了,“今晚怎么有空回家啦,刚刚通电话的时候也不跟我说一声。”
“你在忙,就没想着打扰你。”
何开心收紧手臂。
韩沉怎么又瘦了。明明是站在人群里都可以一眼找得到的身高,怎么缩起来却只有那么小小的一团。
“今晚谢陆打给我,说他的U盘落在你车上了,着急着用,问我在不在家,我才知道你回家了。你都不跟我说一声,我差点就回咨询中心过夜了。”何开心有点不满,假意嗔怪,“我说谢陆是不是暗恋你啊怎么老找你。”
“小谢从警校里毕业出来以后就进了我们队里,这两年都是跟着我,他一直把我当师父的。而且,人家还有一个很稳定在交往的女朋友。”韩沉有点哭笑不得。
“哼,我之前不也是有女朋友,现在还不是爱你爱得没救了。”
韩沉愣了一下,彻底清醒了:“开心。”
“嗯?”何开心把下巴搁在韩沉的肩膀上,手环在细瘦的腰上。几日没见,只剩薄薄一片了。
“伯母的身体最近还好吗?”
“老太太上个月头晕犯恶心,进了一次医院。医生说她的血压和血糖都有些偏高,她每天都在吃降压药,现在控制住了。再加上康康放寒假了,每天都能陪着老太太说说话,逗得她每天都笑眯眯的,人也精神多了。”
韩沉应了声嗯。
“不过话说回来啊,康康那小子也是真讨人喜欢,嘴巴像沾了蜜那样,特别会哄人,怪不得家里人都特别疼他。”
“那你呢?”
“啊?什么?”何开心酒意渐浓,反应也迟钝了不少,没听出话里更深一层的含义,“你是说康康吗?那小子平时虽然皮了点,但是我表姐教得还是挺好的,又乖又懂事,我要是有个这样的孩子……”
“可以的。”
“什么?”
“没什么,很晚了,睡吧。”
何开心皱了皱眉,后知后觉地察觉可能是最近案件出了什么棘手的问题所以韩沉现在情绪不大好。但他现在头昏脑胀,思路堪比盘山公路十八弯,压根无法找到落点。他只能抱紧怀里的人,酒意与萦绕在鼻尖的沐浴露香甜的果香交缠,脑内思绪彻底乱成了一团浆糊。
何开心放弃挣扎,遵循了内心最直接的感受,在耳边落了一个吻。再凑到那人耳边,音色逐渐变得暗哑:“哥哥,我好想你。”
韩沉的声音很轻,抬手覆上腰间的手:“开心,我今天很累。”
身后的人轻轻地含住耳垂,手不安分地伸进了宽松的睡衣里,又急急地把韩沉的身子扳过来,眼睛在黑暗里都显得特别亮:“就一次,哥哥,我保证就一次。”
韩沉看着那双因为沾染了情欲反而显得更漂亮的眼睛,暗自地叹了口气,伸手拥住爱人,轻轻地吻住了那张形状美好的嘴唇,把胃部传来的疼痛都压了下去。
他永远都没有办法拒绝那双眼睛。
第二天早上何开心是闻着香味起床的。洗完澡走到客厅的时候发现韩沉正站在厨房里煎鸡蛋,饭桌上放着一锅熬得香甜绵软的小米粥,因为害怕凉了还细心地盖了盖子,轻轻地阖开一个小口子晾着,香味估计就是从这道小口子出来的。
天已经亮了,今日的阳光很好,从窗户里洒进来,软绵绵地落在沙发上。他走到厨房里,韩沉背对着他,正在专心地煎鸡蛋,背影瘦削又挺拔,他忽然觉得眼眶一热,嘴巴比脑子更快地脱口而出:“韩沉。”
“嗯?起床了?快去洗洗脸准备吃早餐吧,你昨天晚上半夜闹胃疼,我起来翻了好久才找到胃药,还好吃了药以后就好多了,不然我都打算带你去看急诊了。你以后喝酒之前可以先吃点热乎的东西垫个底,酒也别喝太多,你的胃本来就不好……”韩沉一时没忍住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然后被身后忽然袭来的拥抱止住了话头。
“韩沉,有没有人说过,你现在越来越老妈子了。”何开心把头埋在韩沉的肩窝上,眼眶有点酸胀,心脏软绵绵地沁满了温热的糖浆,“要是你的下属们知道平时铁面无私不苟言笑的队长也有这一面,他们非得吓死不可。”
韩沉轻轻挣脱了一下,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好了别闹,快去洗漱,我给你熬了小米粥,粥都要凉了。”
何开心明目张胆地在他耳边偷了一个吻,又腻在那人身后,等着他煎好鸡蛋,才跟着一起出去。
不过还好,他们看不到这样的你,这样的你是我一个人的。
「 Chapter 04 」
一直停滞不前的案件有了新的进展。
根据陈胜的口供,他是在早几日被一个陌生的号码联系上的,电话里的声音是经过处理的。那个声音问他想不想赚钱,想要赚钱的话,三天后到那间电话亭取钱,然后报警,说附近发现尸体。
正常人听到这种电话都会一笑置之,但是陈胜刚好特别需要钱。
他偷偷拿了公司里的周转资金去炒股,亏得血本无归,月底总公司财务过来查账,空缺如果补不上,就得进局子。天上掉钱的机会送上门,他抱着侥幸就过去了。
拿了钱以后又依照电话里的人说,报了警。
那个号码是太空卡,现在已经打不通了,估计是在街边的小店里买的临时卡。
而如果是按照这个规则的话,那有没有可能,这几次案件的报案人都是精心挑选,事先安排好的呢。
这就奇怪了,一般人杀了人,都是想方设法地躲起来,恨不得等到尸体都腐烂了所有的证据都灰飞烟灭了才被发现,他却像是恨不得别人能快点发现。
究竟是极其自负到挑战警方的权威,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去把前两桩案件的报案人找回来。”韩沉思考了一下,又像是想到了什么那样,“还有,把他们报案之前去过的地方也摸清楚,财务状况也仔细查一下。”
“是,师父。”
方向走对了。
那个清洁工阿姨,是个外地人,老家正在盖新房子,在这当口上,她的儿子却因为在搬运货物时操作失误,直接从一沓木制的架子上摔下来,双脚脚踝粉碎性骨折。儿子受伤卧病在床,媳妇要照顾他,家里一下子少了两个劳动力,但是家里起房子的钱又必须给,不然人家就扔下盖了一半的房子罢工,那个陌生的电话就适时响了起来。
不过是打个电话,就可以拿钱回去盖房子,还可以给儿子找最好的医生,为什么不呢。
但是她好奇地拉开了那个黑色的塑胶袋,然后被里面的血肉模糊吓得直接晕了过去。
至于在希望小学发现尸体后报警的那个学生,本来家境就不富裕,已经欠了很多的学杂费,接近最后限期了,要是还没有付清,就得停学。
一个电话,就能付清所有的学杂费,还可以多买几套教材和新衣服,自然乐意至极。
终于找到了一个突破口了。
那么,凶手是怎么知道他们最近都有资金周转的问题的,又是怎么得知他们的联系方式然后主动找到他们的。凶手杀人应该不是激情杀人,而是有计划有预谋的,连地点日期都精心挑选过。
他为什么要特地雇一个人报警?
“小谢!”韩沉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那样,“你去通信部查询这三通报警电话的信号发送位置,调取那个位置周边街区的监控片段回来。”
他既然精心安排了一场看似完美的杀人事件,就一定不会错过大结局。
李思然坐在审讯室的时候,整个人身上都透着一种优雅娴静的气质,跟审讯室里严肃又无情的气氛格格不入。
“李思然小姐,您好,我是负责本次案件审查的警员,我叫辛佳。”辛佳坐在审讯桌另一头,脸上不苟言笑,“您对Z市最近发生过的几桩谋杀案有了解吗?”
“听说过,我看报纸上有提醒单身女性要注意安全,尽量不要单独外出。”
“我们翻查过监控录像,尸体发现地点附近的监控摄像拍到了您的身影,请问您为什么每次都这么凑巧地出现在现场呢?”
“这位警官,我不是很懂你的意思。”李思然笑着说,语气无波无澜,“你现在是在怀疑我吗?”
“第一个受害者是在Z市大学西南角的一个废弃的图书角发现的;第二个受害者是在城郊的一所希望小学里被发现的;而第三起案件,受害者是在西郊公园发现的。”辛佳上身前倾,拉近了她跟李思然之间的距离,目光直视着后者,语气强硬,“这三个毫不相干的地方,李小姐却恰好都出现了,未免也太巧合了吧?”
李思然脸上的笑游刃有余,语速也很平稳:“我是在Z市大学毕业的,毕业之后在教授的推荐下做了客座讲师,每周都会回去上一节课。我的住处就在附近的翡翠山小区,所以我最近每天都会到西郊公园跑五公里以上。因为我的心理医生跟我说,运动可以促进分泌多巴胺,对缓解我的焦虑症会有很大的帮助。”
“至于希望小学,本人现在在万象集团公关部就职,万象集团有一个持续运行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的希望小学公益项目就是由公关部负责的。前段时间集团给希望小学赞助了一批乐器,这个项目是由我所在的组来负责交收的。”
李思然一口气说完,脸上的表情依然是微笑着的,仿佛在陈述着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
“李小姐,抱歉打扰了您的宝贵时间。如果还有需要的话,我们警方可能会再次请您回来协助调查,您现在可以先走了。”韩沉看着李思然,脸上挂着公式化的微笑。
“没关系,警民合作也是应该的。”
韩沉总觉得好像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声音,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里了。
“谢陆,你带李小姐去办手续。”
“是,师父。李小姐这边请,我带您办好手续,您就可以先离开了。”谢陆把人引向大门口,边走边问,“警局有些偏僻,车不好叫,您有叫了车吗?”
“谢谢。”李思然笑着说,礼貌地答道,“有人过来接我了。”
“好的,李小姐,您在这个地方签个名,就可以离开了。”
“好。”
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一辆新上市的保时捷,银灰色的外壳在阳光底下似乎发着光。谢陆暗自感叹有钱真好,看着李思然往车子方向走过去。
车门开了,驾驶座里下来一个人,一身昂贵的定制西装,微微下垂的桃花眼似乎是天生就带着笑意的。他们极其自然地拥抱,轻轻地亲吻了脸颊,然后上车离开。
直到车子消失在路的拐角处之后,谢陆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刚刚那个男人,是何开心。
「 Chapter 05 」
李思然的作息很规律,每天早上准时去办公室,中午到楼下的餐厅吃饭,然后到餐厅旁边的咖啡厅喝杯咖啡作短暂休息,再回去继续上班。
晚上下班了,就到翡翠山附近的那所生活超市里买菜,回家里自己做饭。
每逢星期三跟星期五会到心理咨询中心进行心理治疗,然后驾车回家。偶尔会去帮忙处理集团的相关事务,小新跟了她几天,发现她的确是有到希望小学去进行资助工作,有时候是以自己的身份,更多的时候是以集团的身份。
他们还了解到,有时候学校里有老师忙不过来的时候,她也会义务帮忙做代课老师,学校里的很多小朋友都特别喜欢她。有学识,有能力,还有一颗善心。
无论怎么看,都跟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凶手风马牛不相干。
“跟踪了半个月了,李思然那边没有任何反常的举动,每天该忙忙,该吃吃,该睡睡,好像一点都没有因为这件事受到影响。”小新把报告整理好放在韩沉的桌面上,毕恭毕敬地报告,“韩队,有没有可能真的不关她的事,她真的就这么凑巧经过那几个地方?”
韩沉站起来,眼底下的乌青特别浓重,他沉声道,“一点异常都没有?”
小新点点头。
“那就是最大的异常。”韩沉用屈起的手指关节轻轻地叩了两下桌子,木质桌子与指关节之间的发出沉闷的撞击声,“这样吧,少增派人手,你跟小游辛苦点,轮着值班,其余的人都去协助谢陆跟老柴的工作。”
他把手机按亮,看了几眼那个人刚刚发过来的那句“我晚上要陪客户吃饭,就不回家啦”,回了句“好”。
最近都风平浪静得很,究竟是因为凶手有所收敛了,还是因为凶手被限制了行动所以无从下手了呢。
何开心从会客室出来,急匆匆地推开办公室的门,第一眼就看到了早已等在里面的李思然,他愣了一下,迅速回过神:“这么早就到了吗?我还以为你今天晚上要晚点到呢,报告要下午才能出来。”
“今天休假,就干脆过来了,反正在家里也不知道能干什么,而且只有我一个人,我担心她又跑出来我控制不了。”
何开心脸上的神色一变,音调也随即沉了下来:“她最近有出来过吗?”
“我不知道,不过我最近醒过来的时候好像都是在自家卧室的床上,所以应该还好。”李思然一向淡然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情绪波动,“她会不会趁着我睡着的时候出去做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一般来讲的话,这样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何开心正色道,“她可能会趁着你的主观意识休息的时候出来。”
李思然低下头不说话。
“其实也没有必要过于焦虑,就现在来讲,你的症状不算严重,记忆断层的情况出现得不多。”何开心安慰性地握住李思然的手,声音放得很轻柔,“你可以多去运动排解一下,上次警方找你回去也只是协助调查,你没有必要给自己太多的压力。”
李思然的目光一暗,然后又竭力地抑止下去,安静地点了点头。
再多几次吧,很快就忍不住了。
收到报案的时候外面正下着瓢泼大雨,天空黑漆漆的没有一丝闪电的光亮,只有雨滴落地的窸窣声,无声地给那场血腥的谋杀做了帮凶。
韩沉今天没有开车,他坐着谢陆的车,一路上面无表情,安静得仿佛已经与黑夜融为一体。
“师父。”谢陆小心翼翼地开口,“下这么大的雨,你说会不会给法证科取证造成困难啊。”
韩沉声音低低的,听不出情绪:“可能吧,可能冲掉了一部分的证物,但是也可能留下了新的线索。”
“只能看天意了。”
天意站在了他们这边。附近的派出所接到报警电话赶到尸体发现现场时,还只是小雨,法证科接电第一时间到场,联同现场的片警,赶在大雨倾盆之前及时放置好沙袋与帐篷用以保护现场,所以现场证物没受到污染。
“韩队,有好消息。”曾小柔走过来,声音里有掩不住的兴奋,“这次凶手许是过于匆忙,没有来得及处理他的凶器以及身上的血迹。”
“我们法证科接到电话后第一时间赶到,分了两队人干活,一队保护现场环境,一队立即勘察现场。我们发现了一道在地面拖行的痕迹,依照经验,这道痕迹应该是拖行重物所造成的,稍后我们会根据痕迹的深浅以及用力方向来进一步确认拖行的对象与我们今天发现的死者是否吻合。”
“辛苦了。”韩沉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了那具面目全非的尸体上。
“古医生,有什么发现吗?”
“死者是一名中年男性,身高175cm,体重64kg,年龄大约是在28到33岁左右,死亡时间预计是今晚的9至10点之间。刚刚做了初步验尸,这名受害者的死因跟前几位的应该是一样的,都是死于失血过多引发的脑部缺氧,致命伤是胸口切断了大动脉的那一刀。而死者身上那些细微的伤口几乎都是在生前造成的,人死后血液就会凝结,而他身上的伤口还很新鲜,有些地方甚至能看到血还在往外流,伤口应该是在死前造成的。”
“跟之前那几位受害者那样,他在停止呼吸之前,遭到了同样的虐待。而且根据尸斑判断,此处应为第一案发现场。”
韩沉不顾身后谢陆的呼喊,走进了雨里,顺着刚刚曾小柔说发现有重物拖行的那道痕迹往小树林深处走。
死者是一名成年男性,按照以前凶手的行事规则,应该是先用苯巴比妥把他迷晕了,然后再把他移到凶手准备好的场所,对受害者进行虐杀,受害者停止呼吸后,再把他们移回他事先跟报案人说好的地点。
他们集中分析的时候,谢陆提出了一个新的思路:凶手应该有自己的房子,而且极有可能是独栋的别墅,不然处理起尸体来不可能不被人发现。
那今晚是什么原因,让他丢弃了自己一贯的手法,选择这么一个杀人的方式呢,又是什么打断了他,让他甚至来不及处理尸体呢?
重物拖行的痕迹,又有没有可能是因为凶手跟受害者之间的力量过于悬殊,所以只能在地面拖行呢?
韩沉回到帐篷里,接过谢陆递过来的毛巾,草草地擦了几下,又问:“今天的报案人呢,在哪里?”
回去的车上依旧是一车的静谧,谢陆看了看靠在玻璃上闭着眼的韩沉,还是没忍住开了口:“师父,你还好吗?”
“这应该是我们最接近他的一次了。”过了好一会,韩沉的声音才在车内响起来。他的头发湿了又干,零碎地散在额前,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像个年轻的大学生,唇色与脸上的血色一样苍白,但他的语气还是坚定的,“经过初步审讯,这次案件的报案人并不是凶手安排的。我们尚未得知是什么缘故让他不惜冒着被发现的危险而进行了这次激情杀人的行为,此前他精心布置过的规则一条也没用上。这恰恰也能说明,他出现漏洞了,我们终于越来越接近他了。”
谢陆点了点头,默默地把车里的暖气拧高了几度。
他们这段时间为这个案件费了那么多的精力与时间,总算是有些眉目了。
韩沉拖着有些疲惫的脚步走到了家门口。
最近吕青君的老母亲每天都跑到刑警队的办公室里坐着,不吵也不闹,就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抹眼泪。韩沉有一次路过,被她拉住手臂,带着哭腔问,案子破了吗,我的女儿可以入土为安了吗。
老人家手上的力气很轻,韩沉却觉得自己的胳膊仿佛被掐出来一个酸疼的凹痕,里面盛满了无力与悲怆。
今天总算有一个实质性的进展了,韩沉想。
钥匙捅进锁孔,向左拧了一下,门就开了。
诶,何开心回家了?
韩沉推开门,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坐在烘干机前面,像是在捣鼓着什么,他还没来得及喊他的名字,就看到了一个穿着一件宽大T恤的女人边擦着头发从浴室里走出来。
韩沉愣在了原地——那件T恤是他在C市出差时买的。
李思然惊讶道:“韩警官?”
韩沉很快回过神,脸上下意识地露出公式化的微笑:“李小姐,你好。”
何开心站起来,一脸惊喜:“哥哥,你回来啦,我还以为你今天晚上不回来了呢。”
“嗯,我们出去办事,谢陆顺路送我回来了。”韩沉的脸色愈发苍白,胃像是突然长出了脉搏,在体内不安分地突突跳。
“韩警官,由于最近心理治疗的效果进展不错,我很开心,想着这段时间开心帮我治疗也辛苦了,便想着请他吃个饭以示答谢。吃过饭以后才发现没有带伞,拿车的时候被淋湿了,开心带我回来换好干的衣服,你别误会,我们……”李思然看着一身黑衣的韩沉,急忙开口解释。
“没事,哥哥不介意的,是吧。”何开心笑着说,递过衣服,“你的衣服烘干了,你也完事了吧?我送你回家。”
韩沉笑了笑,摆摆手表示不介意。
李思然接过衣服,抱歉地笑了笑,转身又走进了浴室。
韩沉脸上的笑容飞快地落下去。他沉默着脱掉已经被雨水浸透了的皮鞋和袜子,又把手里的钥匙轻轻地放在鞋柜上面的框子里,指尖微微颤了一下。
他全身都湿透了,不敢坐在布艺沙发上,所以在饭桌旁边拉了一张椅子坐下,盯着桌子上的白色打包盒发呆。
他忽然想起他是在哪里听过李思然的声音了,那天晚上那个电话里,还有那声显得有些亲昵的称呼。
原来他的太阳,也不总是照在他身上的。
李思然从浴室里出来,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婉拒了何开心要送她回家的提议,只说司机已经在楼下等了,跟韩沉打了招呼就往门口走。
韩沉站起来,努力挤出来一个微笑:“慢走,李小姐。”
“哥哥,我去送送思然。”
“好。”
何开心嘟嘟囔囔地推开门,有点奇怪:“门口好多水渍,奇怪,我刚刚回来的时候还没有那么多的,也不知道是谁弄的。”
韩沉看到他进来,眼睛抬起来,脸色与笑容一样苍白:“李小姐上车了吗?”
何开心点点头,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他扔下钥匙,大步走到韩沉面前:“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身体不舒服吗?”
说着便想伸手探上额头,哪知道那个人却轻轻地往后躲了一下,避开了:“没事,我先去洗澡。”
韩沉站起身,正要往浴室走的时候被何开心拉住了,当触到满手潮湿的时候,这才意识到韩沉的不对劲是从哪里来的,心里不由得又急又气:“你淋湿了?淋湿了怎么不赶紧去洗澡,还在这坐着干什么?”
“嗯,我现在去。”韩沉挣开那人的手,脸上褪去了所有笑意。
说完就转身走了,找好睡衣,径直去了卧室里的那间洗手间。
何开心站在原地,后知后觉地发现四肢的血液变得冰凉。
韩沉洗完澡换好睡衣,想了一下又换成了方便外出的运动服。走出客厅的时候何开心正捧着一碗冒着热气的东西放到饭桌上,空气里弥漫着姜的清香。
“哥哥,我给你熬了姜汤,你快来喝点,驱风的,不然淋了雨很容易感冒的。”何开心把手放到耳朵上,有点讨好地朝着他笑。
韩沉应了声好,在何开心的对面坐下,小口小口地喝着,一碗姜汤喝了十几分钟才喝完。
在这期间何开心一直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盯着他喝完了姜汤,觉得脸上的神色无异之后才开口:“我还特地给你买了你喜欢的……”
“刚刚谢陆打电话过来,说队里还有事,我就不吃了。”韩沉拿纸巾擦了擦嘴,站起身,语气很温和,“你慢慢吃吧,我先回队里。”
刚要往前走的时候感觉到衣袖被人拉住了,韩沉回过头:“别闹了,我还要工作。”
何开心顺着衣袖拉起韩沉的手,把冰凉的手机放在他手里:“你的手机一直在我手里,你上哪儿接的电话?”
韩沉不说话,也不回头。
两个人就保持着一个拽着衣袖,一个人往前走的姿势僵持着。
又过了一阵子,韩沉才回过头,声音低低的:“开心,我想和你聊聊。”
何开心握着一杯早就已经凉透了的咖啡,窝在阳台的摇椅上,呼呼的冷风吹得他浑身冰凉,韩沉离开之前说的话在耳边响起来。
“伯母最近身体越来越不好,她心里一直想的是什么你跟我都很清楚。”
“我不懂你是什么意思。”何开心死死地盯着韩沉,心里有一种很不安的预感,“李思然只是我的一个客户,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
“开心。”韩沉胃疼得厉害,他咬着后槽牙说道,“伯母只有你一个儿子。”
何开心很讨厌韩沉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会让他觉得好像这个世界上不懂事的人就只有他一个。
“韩沉,别说这种没用的话,我妈要是真介意这种事情,就不会一手揽下筹备订婚仪式的活。老太太不是青衣,不会唱什么强颜欢笑的大戏。”
“你喜欢孩子,伯母也很喜欢。”韩沉用手机顶着胃,尽力控制着自己用平稳的声线说,“可是这些我都给不了你。”
何开心的眼睛有点红,他最近这几天神经也绷得很紧,声音里透着显而易见的疲惫:“你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的问题,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韩沉低下头,那两个字就梗在喉咙里,说不出口:“抱歉。”
“韩沉啊,你他妈把我当成什么了?说弯就弯说直就直是吗,你觉得在我们经历过这么多之后再来说这些有意义吗?”何开心盯着那个人的脑袋顶,看不见那个人的表情让他的心里有点慌乱,“如果我在你眼里就是随时随地对着谁都能发情的两脚动物,你为什么当时不惜一命换一命,也要单枪匹马地去救我?”
韩沉思忖良久,声音从齿缝间泄出,被挤压得扁平而淡薄:“我们在一起,就是断子绝孙。”
吕青君的家人赶到刑警队里,得知了她的死讯以后在刑警队里恸哭的声音韩沉现在都还记得。他们家里失去了一个女主人,未来还有可能重新找一个。何妈妈是上一代的人,同样有着传统的传宗接代的思想,她之所以愿意接受韩沉,不过是因为她爱她唯一的儿子,所以爱屋及乌地把对他的爱也分一份给儿子的同性爱人罢了。
韩沉当然爱何开心,也从未曾质疑过他对自己的爱。但是接连发生了那几起手段卑劣的谋杀案,凶手挑选目标又有着绝大的不确定性,谁都不知道下一个会是谁。他现在在第一线,别说保护何开心,他甚至无法保证自己的安危。人的生命那么短,他不想让那个人心底留有遗憾,更不希望何妈妈再一次面临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痛。
“韩沉,你记得上次我们说过什么吗?”何开心的眼圈发红,眼底闪着细碎的光,他慌不择路地拉住韩沉的衣袖,“我说过,要是你走了,我就再也不回来了。”
“我记得的。”韩沉低着头,轻轻挣脱掉那个人的手,忍住心口传来的疼痛,“但你永远有离开的权利,开心。”
何开心吞下一口因为凉了而更加苦涩的咖啡,苦笑地对着空气说。
我他妈爱的又不是男人,一直都只有你啊。
不过这倒是都在他的计划里,反而省得再另外找理由骗过韩沉去实施计划了。
何开心取出电话,拨通了那个号码,声音有点沮丧,“思然,韩沉跟我分手了。”
「 Chapter 06 」
当谢陆在监控录像里发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的时候,法证科也顺利地从死者的后颈侧提取了一枚完整的指纹,并在指纹库里找到了100%吻合的数据。
警方立即展开行动,在万象集团的门口把李思然逮捕,带回了刑警队里。
“李小姐,你好,我们又见面了。我们在昨夜发生的凶案死者身上发现了您的指纹,现场的监控录像也拍到了您的身影。”辛佳坐在对面,语气很冷静,“现在你可以跟我们说实话了吗?”
“我不知道。”李思然低着头,身上的套装有点皱掉了,没有了上一次的从容镇定。
韩沉站在桌子旁边,用审视的目光看着李思然。
“你不知道?”辛佳把几张照片都摔到桌面上,“需要我们帮你回忆一下吗?”
李思然抬起头看了一眼照片,然后又像是受了惊那样伸手把那些照片拨开,眼神里满满的慌乱,嘴里还在喃喃地念着什么。
韩沉眯着眼看,李思然的行为倒也不像是演出来的。他走到李思然面前,指着其中一张照片,语气平静得有些残忍:“这个死者叫李星,他是一名Z市大学里最年轻的中文系教授,平日里与人为善,但却在某日清晨被发现死在了大学西南角的废弃图书角。经过法医检验,李星身上的刀伤多达127刀,不过致命的伤口是胸口切断了供血系统的那一刀,但他身上的其他伤口都是在供血系统被切断之前形成的。李思然,我想知道,你跟他之间到底有多大的过节,才舍得下这么狠的手?”
“我……我不知道……”李思然慌乱地抓了抓头发,“我跟阿星是大学同学,毕业之后失联了好几年,不久前才知道他回学校当老师了,我们还约了有时间一起去饭堂吃个饭,我不知道他已经……”
“警方在你的家里发现了大剂量的苯巴比妥和针头,上面都有你的指纹。而且经法证科检验比对,苯巴比妥的浓度跟死者体内的几乎完全吻合。”韩沉拉近他跟李思然之间的距离,直视着她的眼睛,“可以说实话了吗,李小姐?”
李思然却像是崩溃了那样,说话都断断续续的:“是我害了他们,是我……恩然,为什么你要这么做,为什么……”
忽然,她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狰狞:“你身边只有我一个人,你不准去交别的朋友。”
“姐姐,你有我一个还不够吗,你还需要别的朋友吗?姐姐?”
韩沉皱着眉,看着她神经质似的自言自语,低声跟辛佳说:“你打电话让开心立即过来,李思然之前一直在看心理医生,我怀疑她是精神方面的问题。”
也不知道是不是辛佳出门时候的动作刺激到了她,李思然一下子扑了上去,手里抓着刚刚放在桌面上的笔就往她身上戳!
韩沉眼疾手快地伸手直接把辛佳推出去,飞快地锁上了门。
李思然眼睛红红地看着他,像变了个人,手里抓着笔,笔直地往韩沉冲过来。
韩沉没有防备,那支笔直直地插入了他的左手,鲜血一下子就涌了出来。疼痛感侵袭意识之前,他抬手砍在李思然的脖颈处,那人身子一软,就倒在了他身上。
韩沉在办公室包扎伤口,伤口刚包扎好,何开心就飞快地走了进来,径直朝他走过来,神色很紧张:“电话里说李思然伤了你,伤到哪里了?严重吗?”
“没事,就是一点小小的划伤而已。”韩沉的脸色有点苍白,身上越发宽松的白色衬衫染上了挺大一块血迹,特别刺眼,“我的伤不碍事,我让辛佳通知你过来,主要是想了解李思然的情况。”
又瘦了,比上次离开家里时更瘦了。
何开心的目光从韩沉的脸移到他的身上,最后盯着韩沉手上厚重的白色纱布,片刻以后才回答:“伤到你的那个应该是李恩然,是李思然的孪生妹妹,在七岁的时候溺水夭折了。”
“李思然一直觉得是因为自己的原因才害死了她的妹妹,一直很自责内疚,从而分裂出来了一个李恩然的人格,幻想着她还没死,他们在同一个躯壳里共享所有的人生,甚至是共享生命。”何开心缓缓地说,目光时不时地往韩沉的左手上瞟,异常流畅地把准备好的回答说出来,“李思然患有解离性身份疾患,或者,你们会更熟悉人格分裂这个词。”
“李恩然有暴力倾向,有特别强的占有欲,不允许思然去交朋友,认为她的姐姐是只能属于她自己一个人的。”
“思然一直都有在我这里治疗,我们尝试过很多种疗法,最近靠吃药已经有很好的控制了,我想应该是诱发性因素的突然出现,导致了李恩然又跑出来了。”
韩沉沉默着不说话,他从不质疑何开心的专业性。那人一边说,他便一边思考之前一直想不通的疑点——何开心的话说完了,他也基本捋顺了。
为什么在杀人之前还会去通知别人去报警,是因为知道自己阻止不了事情的发生。所以只能把希望放在路人身上,只求他们能早点报警,如果及时,可能就不会再有人丧命了。
不是什么想要挑战警方的权威,而是在救人。
“心理学相关的专业知识我不了解,但从某个角度来讲,李思然一直知道李恩然那个人格的存在,换句话说,她杀人的时候是清醒的。”韩沉的声音很平稳,额头上由于疼痛起了一层细密的汗,“她犯了罪,就得为此承担责任。”
“她很爱她妹妹。”何开心把口袋里的方巾递过去,看着韩沉说,“爱到可以为她做任何事。”
韩沉对上何开心的眼睛,目光幽静如海。
“师父,李思然今天就能走了?”谢陆看着正在办手续的李思然,不过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她整个人都瘦了一圈,憔悴了很多。
“法院认定了诊所的精神检验报告,她的确患有人格分裂症,被判决到指定医院精神科进行治疗,直至院方出具痊愈报告之后才能出院,这对于受害者家属们来讲,已经算是好结果了。”韩沉翻看着手里的报告,“诶,这个报告里有个错字,改好重新发给我。”
谢陆哭丧着脸接过那份报告,师父最近是不是更年期了,每天抓错字抓得那么起劲。要不然就是跟开心哥吵架了,不然他怎么好久都没有来过刑警队了。
“小混球,说谁更年期呢?”韩沉一脸阴沉地看着谢陆,指关节嘎嘎作响。
卧槽,怎么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谢陆谄媚地笑着:“我这不是说师父你成熟有魅力么。”
“是这个意思吗?”韩沉皮笑肉不笑,顺手拍了一下谢陆的脑袋,“赶紧写,不然你自己拿过去给陆老头。”
韩沉抬起头,刚好撞上了李思然的目光。
李思然对着他笑了一下然后离开了。
那个目光不像是李思然的目光,也不像是李恩然的。
韩沉的心里有一闪而过的古怪的直觉。
「 Chapter 07 」
房间里很黑,没有窗户,密不透风,不见天日。时间在完全黑暗的环境里仿佛是静止的,不会流动的。
房间是很周正的格局,东西并不多,正中间摆放了一张特制的铁椅,椅子上坐着一个浑身都是血迹的男人,不知道是死是活。
他的手背着锁在凳子上,双脚被接上了脚链,分别固定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男人闭着眼睛,痛苦得皱着眉,浓密的睫毛在眼睛下方透出一小块颤抖的阴影。他已经忘了有几天没吃过东西了,但是他的胃却奇怪地感受不到任何的不适,身上受的伤远比胃部传来的疼痛更猛烈。他肉眼可见的虚弱下去,嘴唇干枯皲裂得连血都流不出来。
上午11点,门口准时裂开了一丝光亮,打碎了一室的安静。一个人影出现在光亮里,背着光走过来,在椅子前站定。
她脸上化着精致的妆容,身上穿着质感极好,价格不菲的套装,用纤长的食指轻轻地挑起男人的下巴,柔声道:“开心,准备好开始新游戏了吗?”
凳子上的洋娃娃跟随着她的手指仰起头,紧闭双眼不发一言,毫无生气。
“给他灌一口水,别在游戏开始前就渴死了。”
当何开心的发小在刑警队门口堵住自己的时候,韩沉才发现何开心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自己了。
连环杀人案结案之后的这半个多月里,韩沉基本每一天都准点到警局上班。没有新的案子,就跑到档案室翻出来几年前的旧案子看得津津有味,手机没电了也懒得充,反正没有人找他。
“你现在联系得到开心吗?”发小看了一眼韩沉,没敢跟他对视,内心又觉得自己明明是一介良民,为什么要心虚。
这种见警怂的毛病到底是什么时候养成的啊。
“我很久没见过他了。”韩沉皱着眉说,内心不知道为什么有点不安,“他没有到咨询中心上班吗?”
“Cindy说他起码有半个月没有去过咨询中心了。”发小忽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一拍脑袋,“怪不得那小子找我说了一堆奇奇怪怪的话,这么大的人了,不过分个手而已,还玩离家出走,太幼稚了吧。”
“……”韩沉可没有这位发小朋友心那么大,他沉默了一会然后才开口,“他断联之前跟你说过什么?”
“絮絮叨叨说了好多,最后拿了部新手机给我,叮嘱我如果有一天发现联系不上他的话,就把手机拿到刑警队给你们。”发小掏出一部崭新的手机递过去,“我解不开手机密码,不知道他葫芦里买的什么药,他说你知道密码的。臭小子防得我真严实,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神神秘秘的。”
韩沉接过手机,输入了一个六位数密码,手机屏幕打开,里面只有一个追踪定位软件——「Chasing」。这款软件上市也没几个月,知道的人不多。软件公司有自己的卫星,能够自动定位被追踪者最后发出来的讯号。
何开心为什么要给自己这个。
为什么所有人都联系不到他。
又为什么要在失联之前让他的发小拿着这部装了追踪软件的手机到刑警队。
韩沉扔下了还在絮絮叨叨说何开心太不够意思的发小,转身走进了刑警队办公室:“谢陆?你帮我查一下这个软件追踪的讯号现在停在了哪里。”
谢陆应了声好,接过手机就开始敲键盘,一边还不忘回头八卦:“师父,你这么着急是想着去抓奸吗?是不是开心哥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
要是真的只是那样就好了,韩沉压下疼得不断乱跳的太阳穴,心头涌起一股焦躁的不安。
“师父,定位到了。”谢陆很快地找到了那个位置,“位置是翡翠山别墅区116栋。咦?这个地址听起来好熟悉,我是不是在哪里听到过。”
韩沉全身的血液突然凝固了,声音也连带着有些颤抖:“这是李思然的地址。”
韩沉抓起手机和车钥匙,先是让辛佳立即到陆志远那里申请搜查令,然后直接带着谢陆、老柴和陈砚往翡翠山跑,到达门口的时候,搜查令也发到了他的手机上。韩沉重重地摁下了门铃,没等到应答,便直接破门而入。别墅里空荡荡的,别说人影,连家具都没剩几件了。
韩沉的嘴里开始翻腾着血腥味,他感觉到有一只大手从他的嘴里伸进去,把他的胃拧成了麻花,但他感觉不到疼痛,只觉得要被伸进口腔里的大手堵得透不过气。脑子不过氧气,脑内的思维也随之被拦腰截断。谢陆喊了他几声,韩沉才缓缓地回过神,先望向他,顺着他的目光,看到躺在他手心的那颗铂金耳钉。
耳钉是何开心的。韩沉也有一颗,是一对的。属于他的那颗在家里放着,他离开的时候没有带。
自从那晚之后,他再也没有回去。
何开心还住在那里吗。
他来别墅里的目的是什么。
想啊,快想。
何开心很宝贝这颗耳钉,不可能随意丢弃。
他留下这颗耳钉,一定是想告诉他们一些线索。
什么线索啊。
韩沉攥着那部崭新的手机,用手机的圆角紧紧地抵住胃,冰冷的疼痛感使他清醒过来。
他的目光逐渐变得清明。
“谢陆,你跟老柴开我的车先回队里,帮我把李思然在审讯室里的所有录像都调出来,陈砚,你现在去咨询中心接谢医生过去队里,逐帧逐帧地看录像,一个表情都不能错过。”韩沉飞快地说着话,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扔给谢陆,然后到路边截了一辆车,“我先去个地方,马上回去。”
开心在等着他,他得撑住。
何开心不知道他被关在这里多久了。
更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但是他知道他已经开始逐渐失去自我意识的主导权。
他开始发高烧了。
“你比我想象中要好玩太多了。”李思然看着何开心因为刚刚被电击而显得没有焦距的瞳孔,鲜红的指甲轻轻地划过他的脸,“没想到娇生惯养的少爷仔,居然能扛这么久。你为什么要死撑啊?”
“你怎么不说话?何医生?我是不是忘了告诉你了,你一本正经地分析病例的时候,真的理智又迷人。我们见第一面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我要找的完美艺术品。”李思然笑着说,目光一暗,“我上次只差一点,就能插穿那个刑警队长的咽喉了。”
何开心的眼皮动了一下,似乎在努力地睁开眼。
“当时我听说你终于离开他的时候,心里真的很为你开心。”李思然低头摆弄了一下漂亮的指甲,命令站在身后的人加大电流,又慢条斯理地开口,“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们,只有我和你,才是同一类人,我们才是最相配的。”
“你是李思然,还是李恩然?”何开心缓缓地回过神,他张开嘴,嗓音粗粝得仿佛带着血。
“我是李思然,也是李恩然啊。”李思然眨眨眼,嘴角噙着天真得几乎有些残忍的笑意,似乎对何开心会问出这个问题感到疑惑不解,“我是一个人格分裂症患者啊,何医生,这个不是你诊断出来的吗?”
何开心也跟着笑,他努力地撑起身子,直视着李思然的眼睛:“其实一直以来都没有李恩然,对吧?”
“何开心,你真的很聪明。”李思然看着椅子上的人因为染上了血却更加漂亮的眼睛,精致的,坠着细长链子的指甲轻轻地划过了眼球,生理反应刺激得何开心当下就落了泪,“你说你这么聪明,我要是让你从这里完完整整地出去了,那该多可惜啊。”
“我知道你根本就没有人格分裂。”何开心剧烈地咳嗽了几声,牵动着胸腔,带来了细密的疼,他边说着话,嘴角有一行细细的血淌下来,落到胸膛里,跟之前受虐打的伤口混在一起,“从头到尾,都只有一个李思然。你愧疚,却没有自责。因为根本不是意外,是你见死不救,你亲手把自己的亲妹妹推下河里,却对妹妹伸出的手视而不见。你从来就不是什么好姐姐,你爱的只有,只有你自己。”
“如果我是你,我会把力气都留在后面。”李思然皱紧眉,有些不满,“毕竟接下来还有好多的游戏等着你呢。”
李思然背过身挥了挥手,正要让面前的男人按下开关,身后传来了轻飘飘的一句话:“你杀人只是为了满足一己私欲。”
“你得的不是人格分裂,而是反社会人格障碍。你从小就热爱鲜血喜欢杀戮,却又要在父母亲面前装出一副乖乖女的模样,于是不断心理暗示自己有一个另外的人格,然后心安理得地把自己做过的事杀过的人都推到了她身上。”何开心咳出一口血沫,“我说得对吗?”
“是又怎么样!”李思然回头看向何开心,嘴角的笑意浸满了恶毒,原本姣好的面容也变得狰狞,“那是李恩然欠我的!她从小就抢走了父母的全部关注!父母爱她,练舞的老师也特别喜欢她,明明就差了三分钟,为什么她得到的就是快乐和掌声,我就只配得到忽视!”
“因为你比不上她。”何开心现在已经没有力气抬起头了,高烧几乎烧光了他引以为傲的意志力,他的声音很轻,“李恩然能得到所有人的关注是因为她光明磊落,没有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更没有残害无辜的人命,还自导自演了一场血腥的戏。”
“那是他们心甘情愿的。”李思然伸手掐起何开心的下巴,笑着说,“没错啊,陆建勋、李星还有吕青君,都是死在你现在坐着的这张凳子上。不过他们没有你熬得久,电极一连上,还没通电呢,他们就哭着求我放过他们了。对了,那个孕妇可比其余两个人蠢得多,她撞见了杀李星的场景,居然想要偷录下来,想要报警抓我。”
“最讨厌自以为正义的愚蠢人类了,他们都死有余辜。”
“还有你,你也是。”李思然松开手,从口袋里掏出手绢,似是很嫌弃地擦了擦手里的血迹,“要不是你给我下了套,逼我动手,我也不会那么快就暴露。”
何开心感觉到他已经抓不住飘散的意识了,他下意识地低声呢喃着:“他们都是顶天立地的人,跟你不一样。”
“啧啧啧,何医生,你还真是英雄啊,都快要死了,还想着为别人正名。”
晕过去的前一刻,何开心心里想的是,早知道之前就多点去刑警队门口盯梢了,死之前都没能见一面韩沉,也算是死不瞑目了。
「 Chapter 08 」
年轻的男子提着一个保温盒,急匆匆地从电梯跑出来。
“诶,韩队长,你来了呀。”身旁路过的一个护士亲切地叫住他,她心里对这个英俊又谦逊的男人特别有好感,“今天早了些,不用加班吗?”
“你好,李护士。今天没上班,跑了一趟法庭。”韩沉微微笑开,这几个月里她帮了很多忙,韩沉耽误了送饭时间的时候都是她帮忙顾着的,“开心今天要做检查吗?”
“今天不用呢,姚医生今天只开了两瓶营养针,上午一瓶,下午一瓶,已经打完针啦。”
“谢谢。”韩沉道了谢,拐进病房里,关上门,再走到病床前面,盯着那个会眨眼会呼吸会吃东西,却不会对外界起一点反应的人。他瘦了些,漂亮得像个瓷娃娃,身上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
韩沉至今都不愿意回想起来当他收到何开心设置了自动发送的邮件,看到那段惊心动魄的对话,还有那个坐在椅子上奄奄一息的爱人的时候心情是怎样的。
那天他坐在出租车后座上,颤着手点开一遍又一遍那部手机里唯一的软件,最后的信号停在了翡翠山别墅,此后便没再更新。但是开心不会只留了一条后路的,他一定还留了后招,所以韩沉现在必须回家一趟。
韩沉掏出钥匙,一拧开门,就看到了何开心的手提电脑正滴哩哩地闪着光。
技术部门分析了具体方位,警方立即行动,李思然与她的打手一同落网。韩沉跟在急救员身后,眼睛只看得到一个人——那个躺在担架上的,看起来已经没有生气的人。懊恼与自责的情绪几乎要把他击倒,他无法控制地想,要是没有他了,要是没有他了,你怎么办。
李思然是一个很危险的人物,但是他却不惜以孤身犯险的代价靠近她。
他对你最后说的那句话都是在说爱你。
你却说走就走,连回眸都不舍得给他留一个。
何开心被小心挪到担架上,漂亮的眼睫毛上沾满了血,他以身犯险,破了一桩连环杀人案。
为公义,也为爱人。
韩沉的眼眶胀痛得仿佛要裂开,但是他流不出泪,胃部一直翻滚着岩浆,他的喉咙又腥又甜,眼前一阵一阵地发白。似是忍耐到了极限,韩沉跑到旁边的墙角,翻江倒海地吐了一地,到最后,呕吐物里掺杂着鲜红的血。
韩沉把那部攥了一天的手机用力地捅着胃,泪流满面。
我这样就已经这么疼了,你全身都是伤,那该有多疼啊。
“李思然的判决今天下来了,五项谋杀罪成立,数罪并罚,判了死刑。”韩沉用热毛巾帮他擦脸,手下的动作很轻柔。擦过脸之后,又换了条毛巾,仔细地擦后背和胳膊,“关键性的证据是你当时传过来的那段录像。”
“你怎么这么聪明啊,把针孔摄像头装在衬衫的纽扣里。”
“无辜死去的人们终于可以安息了,吕青君的家里人还送来了锦旗。”
“姚医生说,你现在各项的身体机能都良好,但是你当时被催眠了。”
“我记得你说过,催眠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被催眠者要么对催眠师很信任,要么,要么意志被彻底地击溃,对催眠无力反抗。”韩沉放下毛巾,专心地盯着何开心的眼睛,他从来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多的话可以说,他只知道他现在不能停下来,“你说在修读催眠相关课程时,第一堂课学的就是如何抵抗催眠,受过训练的人会在潜意识里用关键词抵抗心理控制。”韩沉拉着他的手,声线有些颤抖,“那你的关键词是什么啊,开心。”
“姚医生说你正在做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也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但我不认为是这样的,你那么聪明,一定能在梦里找到出路的对吧。”
“开心啊,你醒过来看看我好不好。”韩沉握着他冰凉的手,颤抖着举到唇边,轻吻了一下,“不要再一次忘了我,我求你,不要离开我。”
韩沉伏下去,终于泣不成声。
“开心,快醒过来吧,醒过来,我们结婚。”
“我爱你,你听到了吗。”
何开心一直直视着前方的瞳仁转了一下,忽然重新有了光彩。
“韩…沉。”
“我爱你,你听到了吗。”
何开心一直直视着前方的瞳仁转了一下,忽然重新有了光彩。
“韩…沉。”
「 Chapter 09 」
韩沉回到家门口,刚要拿出钥匙开门,门就从里面开了,一张堆满了笑的脸出现在门后。
“哥哥回来啦,来来来我帮你拿钥匙。”何开心谄媚地双手捧过钥匙,一脸夸张地说,“嗳呦这么重,可累坏了吧。”
“……”韩沉单手扯开领带,习以为常,“说吧,又打碎了多少个碗?”
“两个……诶不是,我看起来像是那么毛毛躁躁的人吗,真的是。”何开心把韩沉拉到沙发坐下,然后趴在他的膝盖上眨巴眨巴眼睛。
“冰箱里已经买好菜了,不可以出去吃饭。”韩沉冷静地不为美色所动。
“诶你不能这么专制的我跟你讲……算了。”何开心放弃争论。
“你得好好休息,所以最晚十一点就得睡觉,不然没收iPad。”
何开心奋起反击:“韩沉!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是33岁的大男人!我有自己的自由的!我知道怎么安排自己的作息时间!”
韩沉把领带缠在手上,瞟了一眼:“十点半。”
“……成交。”
“哥哥呀,我们可以出去吃火锅吗?”何开心锲而不舍地拱了拱韩沉的膝盖,下巴搁在韩沉的大腿上,自下而上地看着韩沉,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转啊转,小刷子似的睫毛闪啊闪。
“不行。”韩沉的态度很坚决,但是悄悄爬上了耳垂的粉色却出卖了他。
这个姿势有点跑偏了。
“为什么!”
“医生说你现在不能吃外面的东西,不健康。”
何开心倏地坐起来:“天天吃青菜!我整个人都快成了一颗行走的大白菜了!”
“哪有,我看看。”韩沉轻轻地抬起那个人的下巴,“充其量只是一颗小白菜。”
韩沉看着又开始处在炸毛边缘的人,内心失笑,心情大好地站起来,边挽起袖子边问,“今晚想吃什么青菜?胡萝卜还是菠菜?”
“……我又不是兔子,不吃胡萝卜!”
“那就菠菜。”
韩沉自顾自地从冰箱里拿出一扎新鲜的菠菜,刚要往厨房走,身后就传来了一个声音:“韩沉。”
“干嘛。”
韩沉一回头,得到了一枚青柠味的亲吻。
“火锅不能吃,那我就吃你好了。”何开心舔了舔虎牙,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咪,懒洋洋地张牙舞爪。
韩沉把手里的东西放下,然后抱住那个人,加深了那个吻。
诶,晚饭还做不做啊。
等下叫外卖。
你不是说外面的东西不卫生。
嗯,所以你吃干净的青菜,我吃外卖。
“我们在一起,会断子绝孙的。”
“太好了,我本来就不喜欢孩子。”
去他妈的道德伦常,老子爱就爱了,管你那么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