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1月23日

【稷/璧起】白首约(上)——(《轮回路》后续)

有没有黑白水仙自由心证

(一)

日前,白起听闻嬴稷顶了自己的杀孽在地府服刑,便杀去地府救出嬴稷,一路尸山血海地闯到了阎王殿,两人又与阎罗、判官好一阵周旋,幸得斩魂使相助,最终同意嬴稷入轮回,而白起则要戴罪为地府效力。

他送嬴稷去轮回之后,心神一松,强压着的伤痛立时发作。紧接着阎罗便给他戴上了功德枷,他顿时发觉周身灵力流转不畅,灵台里的黑起更是蠢蠢欲动。他已经顾不得礼数,匆忙辞别了沈巍,回到自己的院落,强提着最后一口气,将将设好结节,便眼前一黑,人事不知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剧痛袭来,白起艰难地睁开眼,发现神识处在原先囚禁黑起的幻境里。只不过这次换成了自己被粗壮的锁链固定在叉形刑架上。他只是极轻微地挣了挣,立刻便痛得几乎又要昏死过去。原来他的腹部被插入了一把通体血红的重剑,剑身已经完全没入他的身体,将他牢牢地钉在身后的刑架上,只留了剑柄在外,正是黑起的本命剑。白起试着运转周身灵力,却仿佛石沉大海。他救人之时为了强提灵力而使用了六根贯髓针,现在反噬让他连呼吸都十分困难。雪上加霜的是,锁链上的符咒似乎感应到他的反抗,猛然收紧发烫,逼得他发出一声惨叫。

“我猜你也该醒了。”黑起坐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功德枷。你居然有办法操纵它。”白起喘着气,虚弱地说。

“你会被戴上功德枷,本来就是因为长平之战坑杀了二十万降卒,而我作为他们怨气的化身,自然很容易骗过它。”黑起轻柔地抚摸着锁链,桀然一笑。

黑起想要这具身体几百年了,白起在营救嬴稷之前就猜到了他会趁虚而入。他不再挣扎,垂头低语:“终究是让你如愿了。”

黑起愉悦地说:“其实你回到这里时,或许勉强还有与我一战之力,可你偏要为了那些没用的废物去设结界。然而我迟早会冲破它,到时候,我一定将附近的村子全部屠光,再找到嬴稷的转世,将他虐杀。你觉得怎么样?”

白起闭眼发出一声嗤笑:“如果这么说,当年投降的赵卒不也是没用的废物吗? 我杀了他们,你又觉得怎么样呢?”

黑起闻言大怒,握着那柄剑,在白起的身体里转了半圈,看着对方因疼痛而骤然失声、微微颤抖,他感到十分快慰,也迅速冷静下来。“不用这么急着惹怒我,时间有的是,咱们,慢、慢、玩。”

(二)

黑起占据了身体,原本以为不要几天就可以自如地控制蓬莱之力,却没想到白起只留给了他一具残破的空壳。他一想到白起把这具身体糟蹋成这样竟然是为了嬴稷那个狗东西,顿时怒火中烧。他舍弃了无用的躯壳,凝成实体,画了一个极为繁复的噬魂阵,把那具身体吊在阵法中央。

白起整个人剧烈一颤。此次形神一体,身体的伤痛和神识的禁制与反噬叠加,不过一瞬额头上便已经冒出冷汗。他的双臂被反扭向身后左右吊起,双腿无力地拖在地上,全身的重量全挂在手腕的镣铐上,细瘦的手腕已经磨破了皮。但是这点伤几乎不值一提,他的腹部本来就在与地府众鬼激战时被一具骷髅贯穿过,当时虽然经过贯髓针修复,到底伤及了脏腑,这回又被黑起捅了一剑,更是坏了根基。血液顺着伤口滴在阵法上,很快被吸收,让阵法上的符文绿光更加炽烈。

“……你又作什么妖?”白起蹙眉低声道。

黑起狠狠扇他一巴掌,又捏着他的下颔摩挲脸颊上红肿的指印:“我说你怎么这么大方把身体让给我呢,原来你已经耗尽了蓬莱之力,只留下一具空壳。现在我改主意了,我要把你炼成炉鼎,从此以后你纵有千般本事,也只能对我言听计从。是不是很刺激?”

“鼎炉?”白起并没有如黑起所想般羞愤,相反,他冷笑了一声,嘲讽道:“你倒是志向远大。”

但凡对修行之道有一丁点了解就知道,炉鼎与奴隶无异,是助力主人修行的工具。越是本身修为高深的人,被炼成炉鼎后威力也越巨大。然而要将高阶修士强行炼成炉鼎,所需的大量精深术法与无数天材地宝尚在其次,关键是要彻底摧毁其心性,打碎其所有坚持、希望与信仰,如同熬鹰一般。这个过程其实是双向拉扯,稍不注意施术人便有可能被反杀。黑起当然不惮于使用种种下作手段,但白起生前作为赫赫有名的将军,其心志之坚韧非常人所能想象。哪怕是绝境中面对力量碾压自己的敌人,他也从来不会怯懦慌乱,而是能迅速分析出敌我优势,冷静应对。而黑起行事虽然狠毒,却有些心浮气躁,他要将白起炼成炉鼎,实际上是以己之短,迎彼之长。

这一切黑起何尝不知,只是他的力量来源于长平之战赵卒的怨气与白起自己的执念。当年白起自恃名将,万般不愿下达坑杀降卒的命令,但还是为了秦国违背了自己的原则。战后他与嬴稷失和,互相猜忌,最终被处死,白起的这些不甘、怨愤、爱恨交织和附在他身上的赵军亡魂的怨气催生出了恶灵黑起。可是白起去了地府一趟,与嬴稷互相说开了,又送嬴稷去投了胎,回来之后执念消散了许多。黑起近来常觉得日渐虚弱,是以不得将白起炼制成鼎炉,以掠夺他的修为。

白起无力站立,原本上身前倾被吊着,现在下巴被抬高,将一段天鹅颈抻长,声音沙哑。他明明这般凄惨了,却依然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黑起看得生厌,只想狠狠揉碎这张假面。他也知道白起不惧疼痛,邪笑一声说:“那就试试看吧。”

说着,地上窜出两条锁链铐住了白起的双脚,粗暴地扯开。同时黑起的手指拂过白起穿的黑袍,布料随着他的手指游走痕迹裂开,变成几片布条挂在白起身上,缝隙中露出两条长腿。白起身量瘦高,两腿笔直,成为灵物后皮肤本就比人类苍白,在黑色布料的掩映下白得几乎发光。黑起一笑,手指轻佻地拂过他的腿,滑进他的胸膛。

白起剧烈地一挣,又被锁链禁锢住四肢,躲不开作乱的手。同时他的伤口也如撕裂般剧痛。他气得双眼发红:“你疯了?住手!”

黑起笑道:“这就受不了了?是不是你这几百年守身如玉忍耐得狠了,被我一碰就干柴烈火情难自抑?”随着露骨的话语,他再次捏住白起的两颊,手指亵玩着两片丰润的嘴唇,戳弄着软舌,将白起戏弄得连连干呕。

白起狠狠咬住黑起的手指,可是黑起的身体是由怨气凝聚而成,几乎没有什么痛觉。他不慌不忙地用另一只手聚起一团黑雾袭向白起面门,迫使白起松开了嘴。黑起甩了甩解放出来的那只手,冷哼:“装什么贞洁烈女,你在嬴稷那狗贼身下浪叫得少了吗?”

“闭嘴!”白起咬牙道。黑起惩罚性地将插在白起腹部的剑抽出一截,又重重捅了回去。随后,他模拟性交的频率,将那剑抽插了数十遍,几乎将白起开膛破肚,血液喷涌而出,又全被地上的阵法吸收。

白起身为灵物,虽是不死之身,五感却比凡人灵敏。他现在灵力枯竭,身体的自愈速度极慢,很快就被剧痛和失血折磨得晕晕沉沉,不可自控地发出惨呼。

黑起见白起瘫软下来,再也没有力气反抗,微感满意。他弯腰轻轻舔过白起的伤口,湿软小舌将白起的血液卷入口中,又用手指沾了一抹鲜血涂在白起唇上。他退后两步,端详着白起惨白的面容和艳丽的嘴唇,挑起一缕他被汗水粘在颊边的青丝,满意道:“唇红齿白,难怪嬴稷那狗贼要叫你婉君。”

“你就……这么对他……念念不忘?”白起抬起头,刺了黑起这么一句。

黑起恨嬴稷入骨,如果是平时被白起这样挑衅,他早就暴跳如雷了。但现在白起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他也没有把这微弱的反抗当回事,反而觉得颇有趣味。

他绕到白起身后,抓着铁链往回扯,让白起紧紧贴在自己怀里。他一手环着白起的细腰,手掌压在剑柄上轻轻往里带,一手掐着白起的喉结,逼得他将脖颈向后仰出将要折断的弧度,头无力地靠在黑起的肩上。黑起张嘴,将白起的耳垂含在嘴里舔舐,又伸出舌尖舔他的耳道。他口里的动作轻柔,倒像是爱侣一般,只是两手依然残忍地折磨着白起残破的身躯。

白起被他舔得发痒,又交杂着窒息和剧痛,用尽全力才在没有他怀里颤抖。他有气无力地说:“疯子……”

他在军中时其实常有类似的事情。士兵多是青壮年男性,过的又是刀头舔血的日子,难免需要泄欲。白起军中严禁奸淫民妇,但奸细和俘虏则不受保护,同时剥夺尊严也是重要的审讯手段。他只是没有想到黑起竟然懂得用这种办法炮制他。他权当是在受刑,不再反抗,甚至不再回应,降低呼吸和心跳,缓缓入定,以节省体力。

黑起只是想要折辱白起,见他这副木头人的样子,没过一会便觉得无趣。他狠狠揉捏白起的敏感处和伤口,白起却始终没什么反应,疼到极处也只蹙着眉闷哼一两声,他也只得草草结束。

(三)

白起布下结界时已经力竭,阵法主要侧重防止黑起下山,对于上山的通道则没那么严密。阵法只能拦住误闯的凡人,却拦不住黑起存心引诱。没过几个月,黑起便抓到了一名樵夫。

白起几个月以来第一次露出了一丝慌乱的表情,又很快隐藏好。他故意轻蔑地上下打量了那樵夫一眼,不屑道:“这么个凡夫俗子,我当年杀了不下百万。你不会以为靠他就可以逼我就范吧?难道我在你心里是什么良善之辈吗?”

他最初的慌乱当然没有逃过黑起的眼睛。“你既然不在乎,那不是正好?无论我对他做什么你都不必干扰我。当然,你也干扰不了。”

黑起用一种粗犷威严的声音对那樵夫说:“吾乃山神,尔等不敬久矣,吾将降罪尔等!”他施了一个小法术,让自己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一声声带着回音,类似于十殿阎罗审问白起和嬴稷时的效果。

樵夫抖如筛糠、纳头便拜:“山神老爷,小人们冤枉啊!小人们一直诚心供奉,绝不敢故意不敬!不知是哪里不周到,斗胆请山神老爷明示?”

黑起将那樵夫拽到白起眼前:“尔等正邪不分,多年来尊此妖物为神,使其与本座相争!如今本座便要斩杀妖物,诛尽愚民!”

白起与其说是在这座山上修行,不如说是在此落脚。这座山也不是什么钟灵毓秀的所在,只不过足够僻静,除了山脚的几十户人家外,不会有其他凡人打扰,而这个位置对于需要求医的灵物又不会过于偏僻。他在此地几百年,难免会被凡人瞧见行踪。久而久之便有村民为他立祠供奉。只是他极少干预人间事,更是从未显过灵,那些香火也不知便宜了哪路神仙。

“山神老爷饶命啊!小人们……小人们是被妖物蒙蔽了,绝对不敢故意对您不敬!您大发慈悲饶过小人这次,小人回去一定带人重立新庙,为老爷塑金身,日日诚心祭拜!”樵夫跪伏在地上不断磕头,很快将那一小块地染得鲜红,血液又迅速被阵法吸收。

黑起怒极反笑:“本座要你们那三瓜两枣干什么?此等凡愚还是杀了干净!”说着便掐着那樵夫的脖子提起来,由着他四肢乱抓乱蹬、脸色迅速变红,眼看就要身死。

“住手!”白起打出一股灵力,将那人摔在地上。他这几个月来一直被黑起禁锢折磨,虽然蓬莱之力稍有恢复,但依然十分虚弱,刚才只是出其不意,要打败黑起却是不能,只得先救下樵夫,再徐徐图之。

黑起冷笑:“想护着他,你护得住吗?”说罢一挥手,一团黑雾包裹住呛咳不止的樵夫,霎时只听那人不断惨叫求饶。黑起故意在白起面前折磨凡人,好欣赏他无能为力只能干着急的模样。

“吵死了。”终于折磨够了那个可怜人,他一脚踩在烂泥一般的人背脊上:“想要本座饶你一条贱命也不是不行。不过,”他瞥了一眼白起,恶意地笑道:“你们每年得给我献上一个活人作为祭品。是你自己死还是让你的乡邻送死,我给你一炷香的时间考虑。”说着他瞟了一眼白起,踱出去了。

“……他才是妖物,被我封印在山上了,所以他才会要你们献上活人祭品。我会想办法送你下山,只要你们不再上来,他伤害不到你们。”白起轻声说。他知道黑起此时应该只是隐藏了身形方便监听,但他此刻别无他法,只能试着说服那樵夫。

樵夫惊疑不定,眼光在白起身上和黑起出门的方向逡巡。眼前人虽然嘴上表现得很冷漠,却还是出手救了自己,确实比出去的那位更像正经山神。只是出去那个乖张狠戾,这位却被锁着,谁知道他说的能送自己下山、能把妖物封印在山上是不是真的。万一他失败了,自己怎么办?其他村民怎么办?退一步说,就算他说的是真的,村子里的人世代靠山吃山,本就没有几亩像样的耕地,若是不能上山,迟早也要饿死。

黑起再次现身:“你考虑好了吗?是自己去死,还是叫别人去死?”

樵夫慌忙磕头:“谢山神开恩!小的们一定每年献上祭品!”

黑起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白起,你看到了吗?这就是你拼命保护的蝼蚁!自私又怯懦,就像阴沟里的臭虫一样卑劣!”

白起一直紧紧盯着樵夫,见他下跪时便已经知道了答案。他当机立断,趁黑起志得意满时迅速出手,一举将那樵夫击杀!几乎就在同时,功德枷化成的铁链钉穿了他的琵琶骨,紧接着黑起裹挟着万丈怒火的一掌拍在他胸膛。白起新伤叠旧伤,喷出一口乌血。

黑起原本以为白起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那些凡人,但他没有想到在白起眼里,凡人也可以是“代价”。

“呵……有什么好惊讶的,”白起整个人挂在锁链上,伤口处不停往外渗血,连话都说不连贯,却依然不忘嘲讽黑起:“慈不掌兵,权衡利弊、用小部分的牺牲……换大部队的胜利本来……本来就是我做熟的事……呃!”

黑起几乎瞬间想起了长平之战时二十万人被活埋的绝望与怨恨,他握住插在白起腹部的本命剑重重往上一抬,将之划开一道手掌长的口子,露出森森白骨,迫使白起闭嘴。他犹嫌不解恨,催动地上的阵法,让白起堕入无尽的痛苦梦魇。

随后,黑起自己附身在死去的樵夫身上,想试着骗过结界,却意外地发现结界裂开了一个口子,想来或许是白起被功德枷禁锢的缘故。黑起大喜,操控着樵夫的尸身大摇大摆地进了村子。樵夫一夜未归,他的妻子和老父亲一人抱着一个牙牙学语的孩子,担忧地在村口等待,看见黑起便庆幸地围了上去。他们不知道自己的亲人已经变成了索命的恶魔,老人和他抱着的孩子眨眼间血溅三尺。女人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尖叫,她死死地护着怀里的孩子,连滚带爬地往后退。她的尖叫引来了晨起的邻居,他们被吓得呆在原地,愣愣地看着“樵夫”一步步追上女人,再一掌掏出了她的心脏。黑起冷笑地瞥了他们一眼,邻居们怪叫一身,躲进屋里瑟瑟发抖。黑起悠然地掐死了最后一个孩子,带着四具尸体扬长而去。

白起陷在梦魇里,一时变成了赵国士兵,一遍遍被杀死被活埋,一时又回到了杜邮,一遍遍被嬴稷赐死。后来梦魇变幻,他眼睁睁地看着黑起屠杀无辜却无能为力。当时杀那樵夫虽是情急之下迫不得已,但他毕竟还没有害人,白起杀死凡人导致功德枷降下惩戒,削弱了他的结界,原本他想要保护的村民因此失去屏障,无端横死。他生前领兵从无败绩,现在却间接害死了本来要守护的人……这比任何酷刑都更让他难受。

他正在痛苦自责之际,突然感到右手一阵剧痛,他从梦魇中挣脱出来,发现黑起将白骨炼成了长钉,将他的右手掌心钉穿在刑架上。他顿时冷汗直冒,瞪着黑起陡然清醒过来:他与黑起的战争还远远没有结束,如果自己就此消沉,被黑起炼成鼎炉,那远近十里八乡的村民才是真的断无生路。现在结界已经破损,稍微值得庆幸的是,黑起没有一次把村民全部杀光,大概是想留着活人炼制法器。白起眯着眼默默盘点,自己已经处在劣势,唯一可以依靠的只有无坚不摧的心志。他必须冷静、适当示弱,一面尽可能加固结界,一面表现出心神动摇、即将被炼化的样子,麻痹黑起,同时暗中积蓄力量,等待时机,再一举击杀。

(四)

历时三天,连城璧终于冲破了山上的阵法,映入眼帘的是一座不大的竹屋,搭建得十分古朴,除了院中一颗树上结着将开未开的奇花,整个院落没有别的装饰。走得近了,却隐隐能闻到血腥味。

连城璧原本游历各处寻找割鹿刀,来到此地后发现村庄异常破败,一问才知道近几十年来每年都有妖怪杀人,能逃难的都已经跑了,只留下跑不动的老弱妇孺。

连城璧向来不信鬼神之说,江湖传言割鹿刀有迷惑人心智的效果,他疑心这一切与割鹿刀有关,便仗着武功高强,自己又通晓奇门遁甲之术,想要一探究竟。

他一路戒备,却发现这阵法只为阻拦人进入,似乎并不怎么凶险。但他并不敢掉以轻心,隐匿了身形观察那小屋,却许久无人进出。他谨慎地藏在墙角从窗户往里看,竟然看见一个全身被钉在架子上的人影。

那人全身被铁链锁着还不算,在重要的关节和穴位处还被人用白骨刺穿,腹部还被插着一柄重剑,整个人被开膛破肚。若是常人受此酷刑早已气绝,可是那个人的胸膛却仍在微弱地起伏,伤口处也在不断滴落黑色的血液。黑血一落地,地上就冒出绿光,吸收了血液,不知是什么邪物。

还没等连城璧想明白怎么做,那人却抬起了头,直直地看过来。连城璧赶紧躲在墙角。只听那人微弱的声音传来:“快走……他马上就要回来了……”

连城璧观此人似乎并无恶意,便探出半个头:“谁要回来了?那些村民是他杀的吗?你为何……”

他还没说完,便听见那人惊讶道:“稷儿?!”随即那人激动起来:“你快走!他恨你入骨,如果被他发现,必千刀万剐都不能解恨!他应该从村子里回来了,你往山顶走!”

那人说得太急迫,牵动了身上各处的伤口,一张本就惨白的脸更是成了和身上的骨钉一般颜色,可是那人却毫不顾忌,只不断挣扎。

连城璧大惊,他自小便不断地做一个梦,梦中人唤他“霁儿”,而自己则对那人说:“你一定要来找我。”他问过家人,一无所获,算命先生说是前世羁绊未了所致。而现在,此人也这样唤他!他顾不上别的了,翻窗落在那人身边,急急地问:“你是谁?为何唤我“霁儿”?我,我怎么救你?”

却见那人皱着眉轻轻摇头,神色似乎极为痛苦。他一个问题也没有回答,只不停地催促:“没时间了,你快走!”

“难得有贵客上门,怎么都不请人家多坐坐就要赶人?”屋外走进来一人,面容与被锁着的那人十分相似,眉眼间却多了一丝邪气,身上还染了血污,屋外扔着两具村民的尸体。

他看见连城璧,脸上闪过一丝剧烈的仇恨和厌恶,接着便绽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并向他伸出手:“原来是……稷、儿,你终于来了。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离他远些!”被锁着那人厉声喝道。

连城璧站在两人中间,手按在剑上问:“你们是谁,为何这么叫我?”

后面进来那人又是一笑:“哦,我忘了。你转世投胎,现在想必不叫这个名字了。那么,该叫你什么呢?”

“在下无垢山庄连城璧。这么说,你们果然是我前世的故人?”

“何止是故人,我们可是一起渡过了许多刻骨铭心的日子……”

随着他的话语,连城璧脑中似乎闪过很多画面,都是他与这人花前月下、共辔同游的场景。他赶紧甩甩头,默念清心诀。

只听那人又道:“不过,只有我和你而已,他么,”那人冲被锁着的人扬了扬脑袋,轻蔑道:”不过是个冒牌货。”

那人说着又朝前走了一步,连城璧警惕地错身退开,便退到了被锁着的人身前。

“你们是双生子吗?你为何对他动用如此酷刑?那些村民也是你杀的?”连城璧问。

“他有罪,自然要赎罪。山下那些蠢货也是一样。”那人漫不经心地回答,又刻意放软了语调,连眉眼间也染上了媚意,再次对连城璧伸出了手:“不过稷儿不用担心,我对你……总是不同的。现在,过来。”

突然,连城璧脑海中响起一个声音:“莫回头,听我说。他是恶灵,与你前世有仇。凡人不是他的对手,你拔出我腹中的剑,我来料理他。”

连城璧紧紧盯着恶灵,对方语调暧昧,似乎能蛊惑人心,笑容里却藏着几分邪气。而被锁着的那个人话语间对他都是维护,神态也不似作伪。他不再踟蹰,反手拔出那人身上的剑朝恶灵砍去。

“你是什么人,凭什么审判别人的罪?你作恶多端,休想迷惑我!看剑!”

凡人的攻击恶灵并不看在眼里,随手接住剑刃,却并不急着出击,反而还颇有兴味地瞟了白起一眼。连城璧当即扔下不顺手的重剑,抽出自己的佩剑与恶灵对了数十招。他能感觉到恶灵在故意戏耍他,将他引得满屋满院子跑。好几次,他明明感觉万无一失,可是恶灵却凭空消失,马上出现在他身后,他只得变招自保,可谓险象环生。连城璧克制住自己的焦虑,他原也没有指望能杀了恶灵,只是拖延时间罢了。

(五)

这些年黑起每年都会趁结界出现裂缝,下山杀一次人,再将尸首炼成骨钉封住白起的穴位和关节,已经足足钉了四十八枚,再有一枚便可彻底封死白起的灵力。再辅以噬魂阵,或许真的能将白起炼成鼎炉。白起忍受着非人的折磨,死守着灵台一线清明,暗中积蓄蓬莱之力。他损耗巨大,原本打算等桃源乡开花了再动手,以便利用它的力量治愈自己。但是连城璧突然闯入,让他不得不将计划提前。黑起的本命剑被拔除后,白起灵力的封印解除,蓬莱之力在经脉间游走,修复伤口。白起不知道连城璧的实力能在黑起手中撑多久,不等伤口长好,便顶着一身血洞强行突破功德枷的禁锢,提剑杀了出来。

黑起立刻舍了连城璧,回身劈刺。白起侧身闪过,顺势一剑砍下,被黑起横剑格挡,两把神兵相撞,竟有战场厮杀之音。两人迅速过了近百招,灵力四溢,飞沙走石,周遭的草木房屋尽数毁坏。两人剑术同源,白起虽原本略胜一筹,却早已深受重创,是以难分胜负。他被禁锢太久,初时尚有些滞涩。连城璧凭借天下第一的剑术,以凡人之躯加入战局,虽不能重创黑起,但总能让对方无法专心对付白起。

之后白起出招愈发狠辣,希望速战速决。黑起一边还击一边怒道:“白起,你竟然真的要杀我!又是为了他么!”

“你滥杀无辜近五十年,难道不该杀吗?”

“呸!吃了几钱香火还真当自己是神仙了?你杀的人又何止百万!”

“所以我正在赎罪,绝不能让你再伤及凡人!”白起说着,挥出雷霆万钧的一剑,眼看就要刺进黑起的胸膛!

黑起却突然消失了,站在白起眼前的成了嬴稷。他露出哀伤的神情:“武安君,你要来索寡人的命吗?”

保护这个人已经成了刻进骨子里的本能,白起不可避免地一滞,又立刻反应过来这只是幻象。然而已经晚了,便是这瞬息间的迟疑,他已被黑起击飞。连城璧只来得及拽住他的一只手腕,防止他撞在树枝的断口上。白起喷出一口乌血,恰好落在桃源乡的根部——这是四周唯一还屹立不倒的一颗树。黑起乘胜追击,白起持剑横扫攻他下盘,

黑起一跃而起挥剑砍来,白起就地一滚躲开攻势,再一个鲤鱼打挺,又与黑起战至一处。

白起且战且退,将黑起诱至他自己布下的噬魂阵中。白起被囚禁在这个阵法里四十九年,他的蓬莱之力早已随着阵法吞噬的血液浸透了每一个符文。刚才在打斗时又趁机篡改了关键的几处。

黑起不知道白起的盘算,但看他“自投罗网”便知中计,刚退了一步,却为时已晚。阵法猝然发动,化成了一张金网,将黑起笼罩其中、不断收紧。黑起忙以灵力相抗,试图砍断金网,两人一时僵持。白起不欲久耗,撤了封山结界,将其中的蓬莱之力尽数注入金网。

然而黑起未到阵中便已警觉,此时全力挣扎,虽挣脱不开,到底撕开了一个口子。他孤注一掷,将本命剑往连城璧的方向掷去。这一剑灵力丰沛,凡人若是沾上,顷刻间就会化成白骨!

连城璧忙连退数步,那剑势却丝毫未减,危急时刻白起从天而降,尚未落地便将凶器斩断,同时脚尖在连城璧肩上一蹬,将他踹到桃源乡的树冠下。他自己则借力折返,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般穿过黑起残余的剑气,捅穿了恶灵的灵核。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直到白起落地,他身上被剑气割开的十几道口子才显现出来,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好肉。他却顾不上查看伤势,只紧紧地盯着黑起。恶灵的灵核碎裂,灵力快速流逝,已经说不出话来,只直直地瞪着白起。

白起感觉到好像自己身体的某一部分也在消失,他轻轻地为黑起阖上眼,只觉得松了一口气,却并未如何喜悦。

连城璧赶到白起身边,小心地问:“他死了吗?”

白起回神,点了点头,一滴泪落下来。他茫然地抹去,已经没有心情管自己为什么会流泪。

连城璧刚想祝贺,却见白起的衣摆滴下血来。他一袭黑衣,显不出血色,可是他坐着的地上已经积了一滩血迹。连城璧面色一变:“你的伤……”

白起随着他的话晃了晃,已经无力稳住身形。连城璧连忙扶住他,封住几处大穴,唤道:“白起?你坚持住,我带你去神医谷!”

白起近五十年来好不容易积攒了一点蓬莱之力,又在打斗中挥霍殆尽。功德枷也依然沉甸甸地压在他的灵台。这些年他承受着非人的酷刑,全靠强大的意志力撑着,现在黑起死了,他放下心来,所有的伤痛都变本加厉地发作。他猜自己大约要与黑起同归于尽了,死亡于他本来就是求而不得的好事,只是放心不下连城璧。

“我大概等不到……桃源乡花开了,”他微笑地蜷缩在连城璧怀里,视线和听力都已经模糊,断断续续地说:“连,城,璧,能见到你……是意外之喜。只是你此生命格贵而无福……亲缘淡薄……若过分执着,则所求皆为空……切记勿强求,勿失本心……或许可以平安终老,否则必将……必将短折而亡,切记!”

连城璧莫名其妙,不知怎么突然说起了自己的命格。但白起用力抓着他的手,强忍着剧痛也一定要说这些,他只得先应下:“好好好,我记住了。你别睡,我带你去找……”

白起已经听不见他说话,只自顾自交代他:“桃源乡的叶子有……清心之效,苦闷至极时含一片,可助你……平息执念……好好活着……”他的话语渐渐微不可闻,最终归于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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