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7月9日

[井贤]狐狸饲养手册

1

工作室都知道井然是某位新锐后现代画家的粉丝,对方的画在工作室里大大小小挂了十几幅。

只是最大的那幅画的是什么,一直很有争议。

同事A:我觉得这是对半切的西瓜,你看这还有籽呢。

同事B:明明是太阳好不好?那是太阳黑子,什么西瓜籽。

同事C:也挺像脸谱,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

同事B:这明明就是太阳,象征的是难以压抑的愤怒和激情!

三个人为画上的是西瓜是太阳还是脸谱争论不休。

路过的井然:……那是颗心。

2

年末的时候,工作室开年会,助理小姐酒后叹气。

助理小姐:刚入职那会儿,我一直觉得我们工作室可有钱了,后来才知道这么穷。

井然:刚开始那会儿确实是挺穷的。

同事A: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们工作室有钱?

助理小姐:墙上的画啊!你知不知道那一幅画有多贵?起拍价都是五位数,咱们工作室大大小小挂了十几幅,我一进门就给惊着了。后来面试的时候见井设,他又长得那么贵,我还以为他是富二代出来自立门户。心想这可是条粗大腿,这工作室垮不了,义无反顾就入职了。

井然:……什么叫我长得那么贵?

助理小姐:我一直都没想明白,咱们工作室那时候都穷成那样了,井设你哪儿来的闲钱买画啊?

井然:画啊……家属送的。

井然:要真说起来,他是挺有钱的,我不愿意花他的。

助理小姐:所以还是富二代。

井然:我真不是。

助理小姐:那就只能是小白脸了。

井然:……

3

杨修贤躺在井然腿上刷朋友圈。

杨修贤:井然。

井然:啊?

杨修贤:你觉得我像什么动物?

井然想了一下:狐狸?

杨修贤大惊:被你发现了?其实我是狐狸精来的,靠吸漂亮男人的精气才能维持人形。

井然震惊了。

杨修贤:光你的可不够,我这狐狸尾巴都快跑出来了。所以下次我去酒吧的时候你别拦着我。

井然:不行!

杨修贤笑得前仰后合。

杨修贤:骗你的,我去酒吧又不是为了吸人精气。

井然:……

杨修贤:也不吸你的,你放心。

井然:……哦。

杨修贤:我怎么感觉你还挺失望的。

井然:没有。

杨修贤接着枕他大腿刷朋友圈。

杨修贤:你是不是硬了?

井然:没有!

4

杨修贤:你来了?

井然:这是什么?

杨修贤把怀里的一窝小狐狸捧起来:你儿子啊。

井然:这、这么多吗?

杨修贤:狐狸一胎生十几只,我这算少的了。

井然从梦中惊醒过来,墙上的钟时针正好指向一点。

手机里,杨修贤正微信轰炸他。

FOX:今天不回来?

FOX:你都连着加班一礼拜了。

FOX:你这几天都几点睡的,三点?

FOX:早上醒来都没看见你。

FOX:你长什么样来着?

井然想起梦里那窝小狐狸,心有余悸。

RAN:赚钱养家。

FOX:没事,你接着加班吧,我今儿去酒吧,也不回去。

RAN:……

FOX:骗你的。家等你,早点回来。

5

杨修贤给井然发了个视频。

视频里的杨修贤顶着对狐狸耳朵,身后毛茸茸的大尾巴摇来晃去。

井然又一次震惊了。

FOX :faceu,你傻吗?

RAN:哦。

6

FOX:你喜欢这个?

RAN:没有。

FOX:我那箱子里好像有,没拿出来用过。耳朵尾巴项圈应该都在。

FOX:你什么时候回来?

RAN:马上。

7

工作室都知道井设有位“家属”。不知是女朋友还是未婚妻,又或者已经是妻子,井然本人没透露过,大家也只能靠猜。

工作室墙上大大小小十几幅画,悉数都是那位家属送的。加起来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因此众人猜测,那位家属不是女强人就是白富美。

那位画家和井然也是好朋友,偶尔到工作室来找他。井然本人冷淡难接触,他的朋友倒总是眼含桃花面容带笑。每回他一来,工作室里的姑娘都没心思工作。

有好事者找他打听:井设上回年会的时候说这些画都是他家属送的,是不是真的?

画家思考一下:唔……也没说错。

那他家属什么样啊?女强人?白富美?

画家说:都不是。

对方想起助理小姐酒后的那句话,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难道真是富婆?井设是被包养的那个?

画家闻言大惊,几乎控制不住表情,然而又很快收敛起表情,神色肃穆道:真是这样,你可不能说出去。

对方再三保证绝对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

8

第二天,整个工作室都知道了井设被富婆包养这件事。

9

井设晨起上班,发觉工作室每个人看他的眼神都不对劲,其中所含情绪之复杂,很难用语言描述。除了困顿、好奇、疑惑及不解之外,还包括了相当一部分的……惋惜。

唉,卿本佳人,奈何为小白脸。

当然了,这层意思自然是井然本人领会不到的。

助理小姐进办公室送文件。井然收下了,又问她:我今天怎么了吗?

助理小姐摇摇头:没什么。就是……

就是什么?

井设您放心。助理小姐说,我会替您保守秘密的,您别开了我,好吗?

作为最早猜到这个秘密的人,助理小姐内心实在有些诚惶诚恐。

井然不明就里:你在说什么?

助理小姐说:我知道您明白的。说罢,深深鞠了一躬,出去了。

井然莫名其妙。过了许久才从抽屉里摸出面镜子,细细地检查了一会儿。杨修贤昨晚上啃他脖子又留了印,全靠衬衫领子遮着。

遮得很严实啊。井然检查完了,把解开的扣子又扣上,心想,明明没露出来啊?怎么这一个个看他的眼神都怪怪的。刚才那个更是不知道在说什么。

10

好事者又向画家打听:包养井然的那位富婆是什么样子?

我跟你说,你可不能说出去。

对方再三允诺,画家这才开口。

你知道你们井设为什么一年四季穿长袖,衬衫纽扣总是扣到最后一颗吗?

对方摇摇头。

那个人吧,有一些变态的癖好。画家神神秘秘地道,你们井设身上不能见人呀……

工作室的视线全往井然身上溜。井然去茶水间接杯咖啡,被众人盯得毛骨悚然,一步三回头地回了办公室。

众人见井然走了,这才开口。

你看见了吗?

哎呀,井设穿那么严实,我哪儿看得见呀!

我看见了!

哪儿呢?

就后脖颈这一块,那人比画着,有块痕迹,又青又紫,刚刚井设低头接咖啡的时候露了一小块。

茶水间里一片哗然。

那你说井设既然被富婆包养,咱们工作室之前为什么还是那么穷呢?

这谁知道。不过井设确实说过,不愿意用他家属的钱。

都被包养了还在乎这个啊……

要我说,是不是井设年少不更事的时候就被包养了,完了年纪大了不想再做小白脸,欠了对方太多钱又走不了,所以才努力工作想要买自己自由?

哇……还真有可能。

怪不得他工作那么拼,忙起来跟不要命似的……

好事者向画家求证,得到这样的答复:

确实是少不更事的时候。你们是怎么猜到的?

女人的第六感。

这第六感还真准,画家说,对了,你没把这事告诉别人吧?

没有。那人说,哪儿能呢。

11

到了晚上下班的时候,工作室众人看井然的眼神又有了一次大的转变。这回可以说是:哀其不幸,怜其抗争。井然仍然读不懂,满头雾水地下了班。

井然把钥匙放进鞋柜上的碟子里。杨修贤窝在沙发里抱着猫看电视,听见那清脆响声就开口:

回来了啊。

井然说:修贤,你过来。

杨修贤抱着猫走过来。

井然说:你帮我看看,我浑身上下有哪里不对吗?

杨修贤上上下下打量一遍:很帅。

没让你说这个。井然说,有不对的地方吗?

没有啊。杨修贤说,西装笔挺,领口雪白,你这样去走个秀都有余。

井然说:为什么他们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

杨修贤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没憋住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

没什么。

井然去盥洗室转了一圈,洗完手出来,又说:肯定是我脖子上那块被他们看见了。

杨修贤懒洋洋地倚在沙发靠背上:哦。

井然愤愤:你还哦?叫你不要咬你偏要咬。

你咬我的时候可没客气。杨修贤说,我咬你脖子不行,你咬我大腿根就行?

哎呀,井然说,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杨修贤说,光你丢人,我就不疼了?

井然说:我、我把你咬疼了?

疼呀。杨修贤学着他的语气说话,我今天走路都痛死了。

井然说:那、那我以后不咬了。你也别咬我脖子,好不好?

那咬哪儿?杨修贤凑过去,咬一口耳朵尖。

耳朵行不行?

脖子不行,胸口行不行?

我还没换衣服!井然说,你别这样。

那我等你换衣服。杨修贤说,去吧。

被杨修贤这么一搅和,井然把这事忘光了。等第二天上班的时候,他又想起来了。

12

这一天助理小姐照常给井然送文件,刚一进门,对方的视线就落在她身上。助理小姐心虚,没敢抬头,低着头把文件放到办公桌上,轻声道:您要的文件。

又说: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刚回头,井然叫住了她:你等一等。

助理小姐僵硬转身,露出个勉强的笑容来:您有什么事?

井然面容沉静:还需要我说吗?

助理小姐心下一沉。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想想自己跟了井设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是说实话吧,大不了这月奖金扣完,她实在是憋不住了。

13

井然听完助理小姐的陈述,表情平静。

我?

助理小姐点头。

被包养?

助理小姐小心翼翼点头。

有特殊癖好的……富婆?

助理小姐闭上眼,视死如归地点了点头。

井然面无表情:

听谁说的?

助理小姐毫不犹豫地卖了队友:Fiona!她说的,还说是听您朋友说的,说得可真了。

井然蹙眉:我朋友?

就杨画家,助理小姐说,他前天来找您的时候,Fiona跟他打听的。

井然沉默了一会儿:……你先出去吧。

助理小姐小心翼翼地出去了,又小心翼翼地关上门。

井然拿起手机解了锁,屏幕里的漂亮男人怀里抱着只暹罗,冲镜头笑得甜蜜蜜。

杨修贤。

他轻声道。只是这一声怎么听都有些……咬牙切齿。

14

钥匙放进了鞋柜上的碟子里,当啷一声。

回来啦?

杨修贤。井然的声音从玄关传过来,你过来。

又怎么了——杨修贤从沙发上爬起来,趿拉着拖鞋走到玄关,看见井然连外套都没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杨修贤看着他笑:干吗呀,这么严肃。

井然说:你自己说。

杨修贤装傻:什么呀?

别学我说话。

哎,我乐意,杨修贤说,全天下就你一人能这么说话不成?

到底还是井然先沉不住气。比打太极,他这辈子都比不过杨修贤。

15

包养。

井然说,

小白脸。

富婆?

杨修贤从他说第一个字起就开始笑,起初还是哧哧的憋笑,井贤说完“富婆”以后,又着重强调了“特殊癖好”四个字。那字眼被他一本正经说出来的画面实在太有冲击力,杨修贤终于憋不住,大笑出声。

他笑了半天,终于勉强停下来。

不高兴啦?

你还笑,井然说,你到底怎么想的,和人家这么说我?

哎,这可不能怪我啊。杨修贤说,全是你手底下人自己猜的。我就在那儿坐着,人跑来问我你家属是女强人还是白富美,我怎么说?我就是那家属,您看看我像哪一个吧。我能这么说吗?不能吧,那我也只能说都不是。结果那小姑娘异想天开,非问我是不是富婆,你是被包养的那个。我想逗逗她,就说是,让她别说出去。

井然咬牙:全工作室都知道了!

那得怪她。杨修贤说,我在此强烈谴责你手底下人嘴上没把门儿一事。顶头上司是小白脸这事儿哪儿能大肆宣扬呢,知道了自己私底下偷着美不行吗,非说得全公司都知道,正主也知道了,还害得我也受牵连,就差三庭会审了。

井然愤愤:说我是小白脸对你有什么好处?

那好处可大了,杨修贤认真道,能包上你这样的,也算我本事呀,是不是?

井然冷哼一声。

16

杨修贤挽着他胳膊,低了头看他:不生气啦?

井然面无表情:生气。

那怎么办呀,杨修贤说,都这个点儿了,我特别特别饿,真的……

井然说:你是不是就觉得我拿你没办法?

杨修贤心头警铃大作。面上却如常,语气比方才更软:

哎呀,我知道错了,行不行?你不是小白脸,我是,我吃你的喝你的用你的,每天除了伺候你什么也不干。他们要是不信我就贴张声明在你们工作室门口。

好不好?他看着井然,眨眨眼睛,金主爸爸大人有大量,饶了我这一回吧。

……你别乱叫。

不喜欢我这么叫啊?行啊,那我叫什么你选,宝贝,心肝儿,老公,哥哥……

井然被他叫得头皮发麻,甩开他往屋里走。

你去哪儿?

井然没好气道:做饭!

哦。杨修贤说,那你别忘了做排骨,少放姜。

你……

好好好,你怎么做都行,”杨修贤说,吃软饭哪儿有挑的呢,你给什么我吃什么。

井然抓狂:你别说了!

《晚餐》

“你后天晚上有时间吗?”

井然说这话的时候,杨修贤正东倒西歪 地躺在沙发里——这人放松的时候总是没什么坐相,躺也躺得歪歪扭扭,好像能以任何姿势融化进沙发里。

他一手抓着井然的饼干盒,另一只手抓着遥控器。听见井然这样问他,杨修贤抬起眼皮,露出个迷惑神情来:“啊?”

井然走到他身边拿过饼干盒,又问了一遍:

“我说,你后天晚上有时间吗?”

杨修贤仰着脸看他:“干吗啊?”

说着,一边伸长了手,又要到饼干盒里掏饼干。

井然弯下身供他拿,又忍不住嘱咐:“你别弄乱。”

杨修贤翻了好大一个白眼,但还是依他说的,没弄乱了那秩序井然的饼干盒。

“你还没说要干吗。”

井然把饼干盒放到茶几上,按上盒盖扣好:“我导师想请我们俩吃饭。”

“你别扣,”杨修贤一伸手,“我还没吃完。”

井然没办法,只能又把饼干盒放进他手里。

“有空是有空。”杨修贤一手抱着饼干盒,一手举着饼干道,“可你导请我吃饭干吗?他又不认识我。”

“我介绍过你了。”

“我?”杨修贤挑了挑眉毛,“你怎么介绍的我?”

“我说,”井然一脸平静,“你是我爱人。”

杨修贤:“……”

“开玩笑,”井然笑了一下,“我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杨修贤松了口气,又问他:“你就这么骗你导?”

“没有骗。”井然说,“男朋友也是朋友。”

接下来的两天,杨修贤一如往常,该做什么做什么。井然以为他是不甚在意这顿晚饭,也没有多问,人能到就行。

到了当天下午的时候,井然问杨修贤:

“晚上你去吗?”

杨修贤正窝在外飘窗的软垫上撸猫,心不在焉地答道:“去啊。”

“那我们该出发了,老人家晚上吃饭早。”

“嗯。”

井然先下楼去地下车库取车,走到一半忽然想起准备好的水果还放在家里,杨修贤一个人也提不过来,便回头去拿。还没来得及掏钥匙,就见杨修贤提着两盒点心走出来,白毛衣牛仔裤,嫩得像个大学生。

井然从没见过他这样打扮,傻了。

“你傻那儿干什么,”杨修贤说,“不是去车库吗,怎么又回来了?”

“东西忘了,我回来拿。”井然说完,又忍不住问他,“你早上穿的是这身吗?”

“我爱穿哪身穿哪身,”杨修贤没好气道,“管得着吗你?”

“我不是要管你,就是你很少这么穿,我有点……”他在脑中努力搜刮了一会儿词汇,“……稀奇。”

杨修贤翻了个白眼。

“你什么时候买的点心?”井然又问,“这家的点心很难订,当天去都买不到。”

“前天订的。”杨修贤说,“时广店的老板我认识,跟他说了一声。”

前天,也就是井然刚和他提起这餐晚饭的时候。

井然仍然看着他。杨修贤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难得害臊了一回:“看够了没有?”

井然说:“你这样真的好像……”

“像什么?”

井然摇摇头,不肯说。

杨修贤两只手提着点心,腾不出手来打他,作势要踹他:“再不说我踹你了啊。”

井然忍住笑:“……像毛脚女婿上门。”

“你他妈的,”杨修贤气笑了,“滚蛋!”

“老师和师母牙口怎么样?”,杨修贤问井然,“能不能吃甜的?”

“师母牙不好,吃不了硬的。”井然说,“甜的两个人都会吃。”

“那就好,”杨修贤说,“怕老人牙不好,买了软点心,都是无蔗糖的,健康是健康,味道差点儿。”

“老师会高兴的。”井然看了一眼副驾驶座上的杨修贤,“师母吃得甜,牙又不好,他一直操心,让她少吃点糖,师母不肯。你送了无蔗糖的点心,他肯定拿这个跟师母说事,夸你送得好。”

杨修贤说:“我也该管管你,昨晚上那一盒子玛芬蛋糕你是不是又吃光了?六只,全是奶油糖霜,怎么没把你齁死。”

井然说:“啊?”

“别跟我装聋作哑。”

井然和杨修贤到的时候,导师来给他俩开的门。老人家戴金丝眼镜,说话的时候时候笑眯眯的:“怎么来得这么早?你师母晚饭才刚刚开始烧。”

井然说:“怕撞上晚高峰,路上堵。”又给身后的杨修贤让出个位置,“我和您说过的杨修贤。”

杨修贤微微鞠了一躬:“老师好。啊,这是给您和师母带的点心。”

说着,把手里的点心盒递过去。

导师忙道:“你们两个吃餐晚饭而已,怎么好带这么多东西来的?”

杨修贤说:“小点心,饿的时候填填肚子。都是软点心,无蔗糖的。”

“这倒好,”导师还真像井然说的那样,“书珍吃得太甜,我说她,她总不听。这样的点心她倒可以吃一点。”

井然看了他一眼。杨修贤一闭眼,轻轻挑了挑下巴。

那意思是:好啦,算你了不起。

杨修贤进厨房里和师母打招呼。师母看见他俩很惊喜:“哎呀,你们两个来得这么早?小杨是不是?”

杨修贤笑眯眯地道:“师母好。”

“好,好。”师母说,“小杨在读大学?还是已经毕业了?”

井然没忍住笑了一声。杨修贤瞪了他一眼,又和师母说话:“我毕业……好多年了。”

“修贤大我两岁。”井然补充。

“这哪里看得出来的?”师母很惊讶,“我怎么看你都像大学生。”

“可能我长得小。”杨修贤说,“看不太出来。”

出厨房的时候,井然还是笑,轻轻叫了一声:“小杨同学。”

“烦不烦啊?”

杨修贤说,脸上的表情倒不见得有多凶悍。

“你这一身太有迷惑性了,”井然说,“我看也像大学生。”

吃饭的时候,师母说起这个事,导师说:

“人家小杨是画家,好不好?你忘了我挂在书房的那幅画?”

“哪幅呀,你那么多画。”

“井然送的那幅,那幅就是小杨画的。”

“哦,那幅我有印象的,很有趣。”

杨修贤乖乖进食,视线落到他身上的时候就抬起脸来笑一下。

师母看他有几道菜筷子动得少,问他:“是不是太甜了,吃不惯?”

“没有!”杨修贤说,“都很好吃。”

“我的意思是呀,这几道菜你不喜欢可以不用吃。我们两个都是上海出生长大的,吃这样的口味吃得习惯了。你是北方人,不一定吃得惯。这几道菜是我从几个北方学生那里学来的,烧得还是有点不像样子,要是还可以,你就多吃一点。”

杨修贤点头。

“师母就是谦虚。”井然说,“烧得特别好要说还可以,烧得好的要说一般。人家吃了都说好,还要说,哎呀,都是随便烧烧的。”

“又在胡说八道了。”师母说,“我哪里烧得出什么好菜?几十年菜烧下来,也就是你老师不嫌弃。你们敬他是老师,敬我是师母,这才硬着头皮说一句好。”

“怎么会?”井然说,“修贤不是老师的学生,他说的话师母总该相信了吧?”

“对啊,师母您总该相信我。”杨修贤忙道,“您的糖醋排骨是我来上海吃过最好的,馆子里的都差得远了。”

师母脸上掩不住笑,说:“你们俩倒是会哄人开心。”

又说:“井然比以前大学的时候活泼多了哦,是不是?”

导师点点头:“是,话多了一点。以前大学的时候总是闷声不响,很内向。”

井然说:“那个时候您总担心我太内向受排挤,叫班上那些外省的学生来家里吃饭,把我也一块儿叫来。我挤在他们一群人高马大的北方人中间,像个鹌鹑。”

“你那个时候矮呀,后来才高了点。再说,北方的孩子总是特别高,”导师说,“修贤也高,你有多高?”

杨修贤说:“还好,一米八三,不算特别高。”

“这还不算特别高?”师母说,“刚刚你们两个进厨房来的时候,门都要被你们两个堵上了。”

“哪里有这么夸张? ”导师说,“他们两个高是高,全都太瘦。我原来以为井然够瘦了,今天小杨一来,发觉还要更瘦一点。”

“是太瘦了,”师母给杨修贤碗里夹去一大块糖醋排骨,“多吃一点。小姑娘要漂亮,吃得少一点也就算了,男孩子不好减肥的,太瘦了也不好看。”

“没有没有,”杨修贤忙道,“我真没减肥!我是吸收差,东西吃得多,进了肚子都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那就更加要多吃一点,”师母道,“吃得少了,都没吸收进去。”

眼看碗里的菜堆得冒尖,杨修贤向井然投去求救的目光。井然会意,道:“师母,你今天的上海青哪里买的?”

师母的注意力这才转移,杨修贤趁其他人不注意,长舒了一口气。

吃完饭,两个人并肩回去。老小区里没什么停车位,井然的车停得很远。杨修贤走在井然身边,悄悄牵住他的手。

井然环顾了一下,小声道:“有人。”

杨修贤说:“不管。”

井然偷偷笑了一下,好像也不是特别在意他人的视线,回握住他的。

“你今天是不是特别紧张?”

杨修贤苦了脸:“我最怕老师了,今天是去老师家吃饭,能不紧张吗?”

杨修贤怕老师这事,听上去就跟猫怕黄瓜一样,叫人想不明白其中的必然联系。可事实就是如此,小时候挨了老师太多的揍,长大了看见老师就怂。哪怕他能在任何一个人面前舌灿莲花巧舌如簧,见了老师——无论是什么老师,哪怕是一位幼教,他都会立刻恢复成好学生模式,仪容端正,坐姿笔挺。

“你以前上学的时候也这样吗?”井然问他。

“看不起我是不是?以为我成绩不好才怕老师?”杨修贤说,“就是因为怕老师我成绩才好,要不然按我这脾气,还能上大学?”

“你不是艺术生吗?”

“艺术生怎么了,我高考分正正经经过一本线的好吗?”杨修贤捶了井然一拳,“别自己成绩好就看不起艺术生。”

井然很委屈:“我没有呀。”

“哼。”

道旁的法国梧桐悠悠地落下叶来,轻飘飘地栽在道旁。

井然问他:“你只穿了毛衣,冷不冷?我围巾给你戴。”

杨修贤本想拒绝,然而深秋的上海入了夜不是一般的冷,他搓了搓胳膊,勉强道:“有点。”

井然解下自己的羊绒围巾,一圈一圈绕在他脖子上。杨修贤脸小,很快半张脸都埋进围巾里。

杨修贤愤愤:“你这什么系法,有这么围围巾的吗,你自己是这么围的吗?怎么不把我闷死得了。”

“我怕你冷呀,”井然说,“听话。”

“听个屁……”

杨修贤嘴上这么说,把围巾往下拉了拉,露出鼻子和嘴,到底没把围巾解下来。

杨修贤一年四季都穿得不多,秋天一件薄毛衣,冬天外头再套件羽绒服就可过活。井然总是看不下去。

“你老是不肯多穿点。”

“南方的冷是湿冷,”杨修贤说,“我多穿有用吗?”

井然说:“那也要穿!”

“你自己穿个风衣跟拍画报似的,还好意思让我多穿点?”

“我围围巾了!”井然道,语气骄傲,好比他的围巾俨然是一件神装,防御值无上限的那种。

杨修贤说:“那你把围巾给了我,你怎么办?”

“那我就冷着。”井然说,“你不可以冷。”

“傻不傻啊你这人,”杨修贤听不下去,“我发现你一跟我在一块儿就跟一傻子似的。”

井然笑眯眯的,并不否认,看上去确实是一个恋爱中的傻瓜。

两个人手拉着手走在上海深秋的夜风里,从头到脚一概都是冷的,只有交握着的手心是潮热的,几乎像夏天,暑气氤氲,不分彼此。

“阿贤,”井然小声问他,“你今天那么紧张,全是因为我导师和师母是老师吗?”

杨修贤沉默了一会儿。

“……因为他们是你的老师。”他说,“是你重要的人。”

井然低头笑了一下。

“那有个事我要告诉你。”

“什么?”

“上回的时候我说我在开玩笑,”井然说,“其实不是。”

杨修贤叹了口气。

“我就知道。”他说,“我太了解你了。”

井然谈起恋爱来总是想炫耀,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他有一个多么好的恋人。要不怎么说平时越是克制冷静的人疯起来越疯,他这何止是为爱走钢索,只要杨修贤愿意,刀山火海井然也想拉着他同去。

“你怎么就这么傻?”

杨修贤问他。

“因为喜欢你。”井然附在他耳边,“我特别特别地喜欢你。”

“……你是不是晚饭的时候喝醉了?”

井然弯了弯眼睛,眼睛里亮晶晶的,嘴角的弧度像个小括号。

“……就不该让你喝,半杯都不行。”杨修贤说,“我真是太高估你了。”

“我回去可不可以吃剩下的那盒muffin?”

“不准吃。”

“为什么呀?”

“哪儿那么多为什么。”

“可是我特别想吃。”

“想也没用。”

“阿贤……”

“撒娇没用。”杨修贤说,“从驾驶座上起开,酒后驾车蹲看守所我可不去捞你。”

“唉。”井然坐在副驾驶座上叹气,“我好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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