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杨修贤大学的时候和井然搞对象,到底是年少轻狂,一个没留神就搞出人命。
杨修贤心烦意乱,烟抽了一支又一支。井然打电话来不接,上门来找他不见。这种事当然不敢和父母说,只能和亲姐通气。
亲姐皮衣红唇大波浪,和杨修贤一样都是玩咖,这种时候却比他成熟得多。夺过他手里抽了一半的烟按灭在烟灰缸里,又问他:你到底打算怎么办?
能怎么办,打了。
你那个小男朋友知不知道?
让他知道干吗。
你肚子里头那个可不是你一个人的。
让他知道没用,反正都得打。
杨修贤喝了半杯,迷迷糊糊做梦,梦见个小姑娘。小姑娘大眼睛肉嘟嘟,留个锅盖头,说话奶里奶气,伸着小短胳膊“爸爸、爸爸”地叫,要他抱。他把小姑娘抱在怀里,带她逛商场。
爸爸看这个!看那个!
杨修贤喜欢她喜欢得不得了,她要什么都给她买。小姑娘舔舔甜筒,抱着毛绒熊和小猪。杨修贤的怀里一下变得很挤。杨修贤问她:你买那么多干什么呀,咱们下次再买不行吗?小姑娘说:我没有下次了呀,巧克力甜筒,毛绒熊和小猪,还有爸爸,我都见不到了。
小姑娘搂着他,把脸埋进他脖子里去。
爸爸,你要记得想我啊,你别忘了我。
他的怀里忽然变得很轻,毛绒熊和小猪滚落在地面上。
灯一下亮起来。他睁开眼睛,姐姐坐在他床边,问他是不是做噩梦了,为什么一直哭。
杨修贤抱住她,嗓子发哑:姐,我舍不得了。
姐姐顺顺他后脑勺:那就生,咱家又不是养不起。
后来七年过去,杨修贤和井然在酒会上重逢。杨修贤端着杯酒站在角落里,看着他背影,眯了眯眼睛。
井然自然早已不是当年的小年轻,他风度翩翩,态度礼貌又疏离,对众人一概如此。杨修贤没想着找他,他却自己走到杨修贤面前来。
你……过得好不好?
还不错。
井然看着他,勉强笑了一下。
两个人重逢,天雷勾动地火,甚至来不及等到酒会结束就搅和到床上去了。杨修贤在床上甜言蜜语像不要钱,搂着他一叠声叫宝贝,又让他轻点儿,饶了自己这把腰。井然原本话就少,到了床上就更寡言。他沉默地吻对方,吻得轻柔,身下倒不见如他所愿有轻些。
两人春风一度。第二天早上醒来,杨修贤便去似朝云无觅处。井然这回再也等不住,打听了杨修贤的住址,直接找上门去。
井然甚至想,来开门的若是杨修贤的伴侣,他要怎么办。是直接告辞说打扰,还是硬着头皮进去,不管怎么样也要见他。
来开门的真是女性,只不过,是个小不点,堪堪过他膝盖。小不点怀里抱着只毛绒小猪,仰着脸迷惑地看着他瞧。
井然都傻了。不是因为小不点长得和杨修贤像,相反,小不点不怎么像杨修贤,倒是和他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
两对大眼睛对着发愣。井然硬着头皮问她:你、你爸爸呢?
爸爸在睡觉。小不点说,他生病了呀。
杨修贤醒来时不见女儿。推开门到客厅,发现家里多了个人——井然坐在客厅的地毯上,陪女儿看绘本。他的西装外套搭在沙发扶手上,袖口也挽起来,垂着眼睛很耐心地给小姑娘讲故事。
井然倒是比他更像个爸爸。杨修贤从前想过,井然若是做父亲,会是个温柔的父亲。现在看来,也确实如此。
小姑娘看见他,仰起脸很惊喜地叫爸爸,然而仍然待在井然怀里,甚至没有站起来。杨修贤想,他们俩见面才多久,井然给她吃迷魂药了?
杨修贤说:宝贝,你先回房间,我和他有话要讲。
小姑娘这才站起来,恋恋不舍地回房间,关上门的时候,还躲在门背后冲井然挥一挥小肉爪子。
井然笑眯眯地挥手,待到门关上。才终于开口:
她是不是……
不是。
我……
和你没关系,你走吧。
井然没走,他垂了垂睫毛,眼睛里泪汪汪的。
杨修贤最怕他这个:有什么话就说,有什么好哭的,我欺负你了?
原来,七年前杨修贤突然失联,正赶上井然家里要送他出国,井然心里本就复杂,偏偏杨修贤不接电话也不肯见他。第四次上门去找他的时候,井然遇见个长头发的漂亮女人从包里取出钥匙开门,又回头问他:你找杨修贤?
井然沉默着,摇了摇头,一言不发地走了。第二天便出国,自此断了和他所有的联系。
杨修贤听完都气笑了:井然,你是不是傻逼,啊?那是我姐,我亲姐!
我不知道,我还以为……
别哭了!
井然被他吓一跳,眼泪都还在眼眶里没流出来。杨修贤看他这副样子实在是傻,又有点可怜,看得他连凶都凶不起来。
井然伸手抱他,下巴搁在他肩膀上。杨修贤安抚似的顺顺他后背:好了好了,我又没怪你。
对不起……
你对不起我什么啊?你又不知道。
但我还是……
井然停顿了一下,几乎说不出话来。
特别难过,我缺席得太久了……
井然抱着他说:那我们明天就去补办手续,好不好?
杨修贤笑了一下。
井然问他:你不愿意吗?
那你就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井然。我什么时候同意过?
也是。如今他连杨修贤的男朋友都算不上,更别提结婚。若真要重新追求他,这条路还很长。
——或许也不会太长。只是这事井然不知道,杨修贤也不知道。
过段时间他们就会知道了。
2
夏日初至,杨修贤开始常常不舒服,像是苦夏。整日里恹恹的提不起精神,也没胃口吃东西。
手机响了一声,杨修贤懒洋洋地拿起来,是井然,在微信里言辞恳切地请他和自己约会。杨修贤看了,回他两个字:不去。
井然在正儿八经地追求他。
井然追求者众多,自己却从没有真正追求过谁,当初恋爱也是杨修贤追的他。如今终于开始认真追人,效果看来并不好。
怎么能有这么无趣的男人,杨修贤想,天底下怎么能有人把约会请求写得像发公函?
另一边,井然拿着手机,脸上表情不见得有什么变化,周身气场却无声地沉了。如果有条尾巴,此刻也要垂下去。
助理小姐送完文件出来,跑去茶水间和同事八卦:井设怎么了,看上去好消沉。
不会吧,早上不还挺春风拂面的吗?
说起来,他这几天好像在准备约会。
对啊,他还问过我平常都去哪儿约会,知不知道哪家餐厅适合情侣。哇,他那么高冷的人,突然跑来问我这个,把我吓一跳。
你怎么那么幸福啊,都有对象的人了,还能让大帅哥来问你哪里约会合适。
你傻啊,我要是没有对象,井设能来问我这个?
所以说井设到底为什么这么消沉,约会泡汤了,被鸽了?
估计是。
哇,我什么时候也能像井设女朋友那样放帅哥的鸽子,帅哥不生气还为我茶不思饭不想。
就别打你那梦里的王者局了,你哪儿有那水准。
临近下班时分,工作室有客人到访,长发御姐带着个背书包的小萝莉进门。御姐摘下墨镜,礼貌地笑一下:我找井然。
工作室里奔走相告:井设对象带着孩子来找他了!钻石王老五隐婚生子实锤!
井设听见助理小姐通传,站起来就往外头走。小萝莉见到他,伸着手臂要抱抱。他连忙抱起小不点,领着长发御姐往办公室走。
井然小心翼翼地叫她:姐。
长发御姐“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你怎么来了?阿贤呢?
他不舒服,在家休息,让我带珠崽来找你。
小不点躲在井然怀里笑。
井然请她坐一会儿,她摆了摆手说不用,你好好照顾珠崽,我晚上八点再来接她。
好哦。小不点挥了挥肉爪子,姑姑再见~我们晚上再见~
井然被突如其来的小女儿冲昏了头脑,晕晕乎乎送走了杨修贤姐姐,这才抱着小不点问她:你怎么来了?
我想你了呀,我们好长好长好长时间没见面了。
井然觉得自己快要被这个小可爱融化了。
所以最后,井设的约会计划也不算泡汤,只不过约会对象换成了这位个子小小的女士。井然礼貌地邀请女士与他共进晚餐,得到女士的欣然同意,并报以附加条件一条:我要吃冰激凌!
井然第一次带着女儿出去。相貌英俊的男人带自己的漂亮女儿出行,画面美好到像在拍画报。有路人偷偷把他俩拍下来发朋友圈:今天在商场遇到一个超帅的爸爸带女儿逛街!女儿也超可爱55555
照片上的小姑娘坐在父亲臂弯里,抱着个巧克力甜筒舔得起劲。年轻的父亲侧脸看着她吃甜筒,眼神温柔。
wok这什么绝美画面……
帮我问问爸爸还缺女儿吗!!二十多岁读过大学一米七的那种!!
我就不一样了,帮我问问小朋友还缺妈吗?
小不点舔得专注,嘴边沾了黑黑一圈。井然拿手帕给她擦脸,轻声笑她像只小猫。
小不点认认真真奶声奶气:我不是小猫,我是小猪呀。
为什么你是小猪?
我生下来就是小猪啦。
那我是什么?
嗯……你是……猪爸爸。
井然愣了一下。小不点咯咯笑:我早就知道啦。爸爸没有告诉我,我自己猜出来的,厉害不厉害。
嗯,厉害。井然说,你是世界上最聪明的小猪。
然而这一场约会的结尾并不是那么美好。小不点回去时开开心心,晚上就拉肚子发起高烧,连夜送进医院。
原来小不点天生脾胃弱,吃不得凉东西。一支冰激凌下去,很快便拉起肚子。
这是杨修贤一块心病。小不点生下来就体质虚,常常生病,他总觉得是自己怀孕初期烟酒不忌的缘故。长大了虽比小时好些,却也常进医院。
小不点问:爸爸,你在和谁打电话?
杨修贤:给傻子。
小不点声音小小的:爸爸,你不要怪他呀……
这怎么叫人生得起气。小不点那双同井然一模一样的大眼睛望着他,叫他完全没有办法。
还能怎么办呢,这一大一小,都是来讨债的。
他摸摸小不点的脑门:好,我不怪他。
井然半夜从梦里被电话叫醒,驾车赶到医院。他风尘仆仆,看到杨修贤就问:珠崽怎么样了?
已经不拉肚子了,刚刚喝了退烧药,现在在挂水。
杨修贤问他:你是不是让她吃冰激凌了?
看见井然的神情,杨修贤叹了口气。
对不起,都怪我……
也怪我没和你说。杨修贤说,她天生脾胃弱,不能吃那个。
杨修贤不怪他,他心里却更像刀割。回去时还活蹦乱跳的小不点,这会儿却病恹恹,小脸苍白。看见他俩走进来,轻轻地叫了声“爸爸”。
杨修贤哄她喝了点糖盐水补充电解质。此时已是凌晨,他本就疲惫,起身时更是一个不稳险些摔倒。井然慌忙扶住他。
你休息一会儿,好不好?点滴我来看着。
杨修贤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勉强答应了。
凌晨的输液室异常安静。有盏灯坏了,光一跳一跳,忽明忽暗。井然望着那盏灯,动也不敢动。杨修贤靠在他肩膀上,女儿靠在他身上,都睡着了。
这一刻他忽然涌起一种从未有过的复杂感受,甚至无法用语言表达出来。
他的一颗心忽然变得很沉,沉甸甸地盛放在胸膛里。
他那么快乐,眼眶却又湿了。
天刚蒙蒙亮,小不点醒过来,迷迷糊糊要往他怀里钻,井然慌忙让她不要乱动。小不点揉揉眼睛答应了,她有了点精神,就要看动画片。井然用气声和她说话:大家都在休息,爸爸也在睡觉,我们看动画片不能开声音,好不好?
小不点点头答应。井然把手机拿出来,顺她心意让她看《小猪佩奇》。几头简笔画的粉红小猪来来去去,没有声音也让她看得津津有味。
这得是有多喜欢啊。井然想,莫不是他女儿真的是只小猪。
不过那样的话,他也得是猪了。他看了一眼靠着自己沉睡的杨修贤,这个也得是。
他被自己幼稚的联想逗笑了。
杨修贤睡得很沉。等到护士替小不点拔掉针头,他也没醒。井然轻声叫他:阿贤?
他叫了好几声,杨修贤才醒过来,迷茫地问他怎么了。
挂好了,针头都拔了,该回去了。
杨修贤吓一跳,转头去看,小不点捂着自己的手摇了摇。
我睡了这么久?
嗯。
杨修贤觉多,大学的时候就是这样。那时候他为了泡井然,社团组织电影放映,井然去,他也去。去了以后就打盹,稀里糊涂脑袋就枕到井然肩膀上了,一睡就是两个钟头。电影快结束的时候,人陆陆续续都走完了,杨修贤迷迷糊糊睁开眼睛问井然:开始了?
结束了。
结束了?杨修贤说,这电影怎么这么短。
别人都嫌电影长,只有他嫌电影短。
井然被他枕了两个钟头,半边肩膀全麻了。蹙着眉头和他说话:你以后别来看电影了好不好?杨修贤说那可不行。
又在心里觉得他好可爱,连赶人走的语气都像在打商量。
这样的前尘往事井然未必记得,他却总是记得的。井然起身时面色平静,拿东西牵动左边肩膀时脸上神情却微妙,蹙着眉头闭了闭眼,嘴角也向下撇,细微神情变化尽收入他眼底,他没忍住,偷偷笑了一下。
井然开车送杨修贤和女儿回公寓,在楼下的时候,刚好撞上到访的杨修贤姐姐。
杨修贤还没来得及开口,身旁的井然忽然僵硬板正地站直了:
“……姐。”
杨修贤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怀里的小甜包也叫上了:“姑姑!”
“哎,”她应了一声,从杨修贤手里接过小不点,“咱们回家。”
杨修贤眼见着她远去,这才扭头问井然:
“你怕我姐?”
井然已经从刚才那种僵硬的状态里解脱出来,然而神情里仍然有微妙的后怕意味:
“……嗯。”
“有什么好怕的,她也就是看着凶。”
井然又轻轻地应了一声,两人又一时陷入沉默。
“我回去了?”
井然试探着问他。
杨修贤心里叹气,怎么能有这么不解风情的男人,都到楼下了,即便不把人送上楼,话总有两句可说。他倒可好,把人送到楼下就是任务完成,回头要走。七年过去,也没长进,真不知道自己当初是怎么看上他的。
天边半个月影藏进桂树,风在树影婆娑里穿行。他没有说话,一切便都浸进风声里。
“我们明天还会再见吗?”
井然在细柔风声里开口,眼睛里有小心翼翼的希冀。
杨修贤望着那双眼睛,笑了一下。
“你说呢。”
《梦也》
1
天道昭彰,报应不爽。
杨修贤在风月场里打滚多年,欠下的情债数不清、还不完。或许是老天爷也看不下去他这副风流做派,手一挥,让他眼睛一闭一睁,到另一个平行世界的身体里尝了把十月怀胎的滋味。
一切都像做梦,或许就是做梦。他仍然是“杨修贤”,却又不是他。
孩子是怎么来的,他记不清,又是怎么长大的,他也记不清。唯独十月怀胎的滋味他记得清清楚楚,怎么也忘不了。
平坦消瘦的肚腹一点点撑起,变得饱胀浑圆,胎动的滋味古怪又让人心慌。本不该作此用途的胸膛一点点隆起,撑起小包似的弧度,尖端肿得厉害,间或分泌出些许雪白奶液,黏糊糊地浸透了胸前薄薄一层布料。
他焦躁,心慌,烦闷,忧虑。他渴求陪伴,渴求爱抚,渴求伴侣的气息与体温,却一色皆无,只能困兽似的在屋里打转,一圈又一圈。
十月怀胎真的太痛苦,也太熬人。可到了生下女儿,再到女儿长大的过程,他就什么也不记得。好像稀里糊涂,自己肚里的小东西就已经变得这么大。
女儿大眼睛尖下巴,长得不像他,估计像她那个便宜爹。杨修贤越看越郁闷,正郁闷着,手机响起来,联系人备注三个字:孩她爸。
不接!负心汉,我呸。
让他一大老爷们儿怀胎生孩子,这他妈是人干的事儿吗!怀孕的时候不见人影,这会儿倒是想起打电话来了。
他不知道这负心汉是谁,他也不想知道。
2
郁闷归郁闷,生气归生气,活还是得干。合作的工作室过来交接工作,总设计师连同助理亲自来。不过没杨修贤什么事,交完画他就走。临走的时候回头看了好几眼。总设计师是个大眼睛高鼻梁的漂亮男人,容貌气质俱是上佳,非庸脂俗粉可比。职业素养良好,礼貌真诚里透着点掩饰得很好的冷淡。杨修贤就是被他那点冷淡劲儿勾得心里痒痒,没忍住多看了好几眼。
他找相熟的朋友蹭了顿员工餐,吃完饭才回去。电梯里人不多,就几个,那位井设也在其中。杨修贤眼神状似无意地从对方身上掠过,却发现对方也看着他。他施施然收回眼神,低下头接着看手机。
到了12楼,电梯里其他人陆陆续续走完,留下他与井然两个人。电梯里一时陷入沉默。杨修贤低头刷手机,眼角余光却往井然身上打量。
“你……吃饭了吗?”
井然忽然开口。
他认识自己?
他有点疑惑,可还是礼貌性地笑了一下:“吃了。”
“嗯。”井然说,“珠崽吃了吗?”
杨修贤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自己此时还多了个女儿。
知道他有女儿,还知道女儿名字,想必不止是点头之交。杨修贤怕露馅,随口敷衍过去,没有再说话。
对方这么一说,他倒是想起来了。女儿在家里还没吃饭,回去得给她喂点什么。他活了快三十年,照顾自己就凑合,更别提照顾那么个小东西。还没他膝盖高,抱着他奶声奶气地叫爸爸,大眼睛也跟着眨呀眨。
……唉,头疼。
3
电梯内的灯光忽然闪烁了一下。
什么情况?杨修贤抬起头,还没来得及反应,脚下的电梯忽然下坠,灯光闪烁两下,熄灭了。
电梯的下坠很快就止住,灯光却始终没亮起来。杨修贤在一片黑暗里大口喘气,身后冷汗涔涔,几乎将衬衫浸透。
短短几秒的失重并不令他惊慌,可他怕这种没有任何光源的幽闭空间。黑暗争先恐后向他涌来,连空气都好像变得稀薄,让他透不过气。
“阿贤?”
井然的声音传来,让他勉强恢复了一丝理智。
“我没……唔。”
井然抱住了他。
“你别怕,”井然低声说,“我在这。不会有事的,一会就好了。”
被头一回见面的男人抱着,杨修贤心头有些微妙。可那人的怀抱和声音有种奇妙的安抚力量,他的心率当真因此缓和下来。井然身上的气味干干净净,颈侧透出股极浅的香,像是Creed的喜马拉雅。
山巅雪,谷中花。
杨修贤想,挺像他。
4
女儿吃饭的时候,杨修贤心不在焉,满脑子井然。
半分钟工夫,灯光便如常亮起来。井然松开手,向他道歉:“对不起。”
“道歉做什么,”杨修贤说,又问他,“你怎么知道我怕这个?”
井然看着他,这人眼睛生得好,看着人的时候像有千言万语要诉。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只剩下一句:“……我一直都记得的。”
他垂了垂眼皮,没有再说话。
杨修贤看着他的神色,心领神会,想必对方是他的某位前任。魂萦旧梦念念不忘,放不下他又唯恐显得鲁莽。
杨修贤笑了一下。
“谢啦。”他凑到对方耳边说话,“有空来家里吃饭。”
井然耳尖通红,发着愣看他远去。杨修贤回头看了他一眼,摆摆手,做了个口型和他说“拜拜”。
勺子叮当一声响,小朋友没拿住,掉地上了。杨修贤这才回神,看见女儿伸着小短手费劲地弯腰去够,便替她把勺子拿起来。
“别用这个了,爸再给你拿一个。”
杨修贤拿完勺回来,又问女儿:“怎么不吃?”
女儿接过勺子,小心翼翼舀了一勺粥放进嘴里。
他揉揉女儿毛茸茸的小脑袋:“乖。”
女儿吃完一勺,小心翼翼地问他:“爸爸,这里头是不是有虾呀?”
“有吗?”杨修贤接过勺子尝了一口,粥是他打包回来的,他也不清楚里头有什么,“是有点,放了开洋提鲜。”
“可是,”女儿说,“爸爸不是说我不能吃虾吗……”
杨修贤吓一跳:“你不能吃虾?”
女儿点点头。
“你怎么不早说!”杨修贤说,“吃了多少?”
女儿怯生生地回答:“三、三口……”
他这才长舒一口气,问题应该不大。
“下次要早点告诉我,知道吗?”
“嗯。”
“粥先别吃了,我一会儿……”
门铃响起来,杨修贤回头看了一眼,对女儿说:“我先去开门。”
来人居然是井然。杨修贤有些错愕,还是开了门。
“井然?”
井然低头笑了一下。
“我能进来吗?”
杨修贤侧身给他让了个位置:“进来吧。”
女儿看见井然进来,眼睛一下亮了:“叔叔!”
井然蹲下来张开手,小姑娘从座位上跳下来,嗒嗒嗒跑了几步,扑进他怀里去。
“你轻点呀,”井然笑着说,“我都要摔倒了。”
小姑娘搂着他脖子咯咯咯地笑。
杨修贤很错愕,什么情况?自己的女儿也认识他,看样子还挺亲近。
井然抱着小姑娘站起来,看到桌上的粥碗,问她:“你还在吃饭?”
小姑娘大力点点头,又说:“可是那个粥里有虾呀,我不能吃了。”
井然问她:“那怎么办?你有什么想吃的?”
小姑娘歪着头思考了一会儿:“想吃豆沙包……唔,还有鸡蛋羹。”
“好啊。”井然问她,“家里有没有材料?”
“有的!”
有也没用啊,杨修贤想,我又不会做饭。
井然伸手拧了拧小姑娘圆圆的鼻头,又问转过身来问他:“我能不能用一下厨房?”
杨修贤被这阵及时雨淋了个猝不及防:“啊?哦,你用,你用。”
5
豆沙包放在冰箱的冷冻层里,小小一只,粉粉嫩嫩的兔子形状。井然取了几只出来放进微波炉里转。又磕了磕碗沿把蛋打进碗里,动作行云流水,看得杨修贤直愣,想不到这人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做派,进了厨房比他还有归属感。
井然的鸡蛋羹不知是个什么做法,杨修贤也没看明白,只觉得特别香。刚端上桌,女儿就迫不及待要吃,井然嘱咐她:“很烫,要吹一吹再吃,好不好?”
小姑娘点点头,舀了一勺小心翼翼地吹气,吹了半天才放进嘴里。尝了一口,眼睛就弯起来:“好吃!”
井然点了点一旁的豆沙包:“你的小兔包。”
小姑娘伸手要去拿,被井然叫住。
“不能用手哦,”井然说,“要用筷子。”
小姑娘听了,乖乖拿筷子去夹。咬了口豆沙包,又迫不及待去舀鸡蛋羹,吃得很香。
杨修贤坐在一旁看着她吃,分明已经吃过晚饭,却也看饿了。
6
小姑娘看动画片看得稀里糊涂睡过去,杨修贤把她抱到床上掖好被子。女儿睡得迷迷糊糊的,还知道叫他:“爸爸……”
“爸爸在呢,”杨修贤俯下身亲了亲她的额头,“睡吧。”
睡相倒是有点像他,到底是他的女儿。
洗完澡出来的时候,井然正在厨房洗碗。他挽着袖口洗碗的样子说不出来的居家,杨修贤看了心里一动,走到他身后,下巴枕到他肩膀上。
如果非要选一个人共同养育女儿,他说不定真会选井然。五官端正,职业正当,喜欢他,对女儿很好,小姑娘看上去也很喜欢他——总之,适合过日子。
井然僵硬了一瞬,垂着眼睛洗碗,没有看他。
杨修贤笑着问他:“我说让你来,你还真来?”
“我以为……”井然局促开口,“我以为你认真的。”
“对呀,我认真的。”杨修贤问他,“一会儿去哪儿?”
“我吗?”井然说,“晚上没什么事,一会应该回家。”
“来都来了,”杨修贤附在他耳边轻声道,“回去干吗?”
7
天光大亮,床头的手机响个不停,杨修贤皱着眉头伸手去够,接起来。
电话那头是井然的声音:“你醒了?”
“没醒也被你吵醒了。”
那头的井然像是笑了一下,又问他:“早饭想吃什么?”
杨修贤打了个哈欠:“随便,你看着买。”
“给珠崽买了餐包和奶,你吃吗?”
“都行。”杨修贤说,“别烦我了,困死了。”
“那你再睡会儿。”
杨修贤“嗯”了一声,随手挂了电话,又把脸埋进枕头里要接着睡。
不对,女儿对虾过敏,万一对牛奶也过敏呢?昨天的事让他有点心有余悸,又掏出手机来要给井然打电话。然而最近通话里顶端的名字让他愣了愣——
孩她爸。
他妈的,怪不得。杨修贤咬牙切齿,他还想着让那人备胎转正,鬼晓得他就是罪魁祸首本人。
大眼睛,尖下巴,女儿不像他还像谁!
8
井然推门进来,问他:“怎么不出来吃饭?”
杨修贤说:“起不来。”
井然很局促:“哦……那你,过会儿再起来?”
杨修贤被他气乐了。
“过来。”
井然走到床边,猝不及防被他一把拽倒在床上。
“知不知道我手机里给你的备注是什么?”
井然满脸通红,杨修贤离他太近,几乎是压在他身上。
“不知道……”
“不知道?”杨修贤说,“不知道昨晚上那么折腾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女儿我给你白养?”
“那……”井然结结巴巴,“那你愿意让我和你一起养女儿吗?”
杨修贤还没回答,女儿推门进来,看见她爸爸光着膀子压在她另一个爸爸身上,捂着眼睛又跑出去了。
“我什么都没看见呀——”
9
晚上的时候,三个人出去散步,小姑娘吵着要抱。杨修贤抱了一会儿,有些吃不消。
“你太重了,”杨修贤说,“爸抱不动你,下去好不好?”
小姑娘皱着脸,显然很不喜欢被说“重”,赖在杨修贤怀里不肯下去。井然在旁边看得直笑,又伸出手:“我抱你,来。”
他看着那样瘦,抱小姑娘却只用一只手就足够。杨修贤冷哼一声:“哼,嘚瑟。”
井然仍然笑眯眯的,伸出另一只手来牵他。
“我们回家好不好呀,”女儿说,“爸爸,我想吃冰激凌……”
二人异口同声:“不行!”
他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有人牵着他,怀里抱着个小朋友,小朋友为着吃不到想吃的委委屈屈地撒娇,黏糊糊地叫爸爸。落日尚未西沉,天边飘浮着岛屿似的云染上金光,远处有孩童拉着大人嬉闹着放风筝,不知是谁的气球脱了手,飘飘荡荡往暮色里飞去。
他不知怎的,突然浮出个念头。
其实如果能这样过一辈子……也不错。
10
他伸手按掉闹钟,闭着眼叫了一声:“井然?”
没有人回应。他又叫了一声女儿的名字,同样没有得到回应。他勉强睁开眼,熟悉的天花板和吸顶灯映入眼帘。
……他这是,回来了?
回想自己刚穿越的那一阵鸡飞狗跳的日子,每天巴不得闭上眼睛再睁开一切就能重回正轨。可如今真回来了,心头反而有些惆怅。
再也不会有那么一个大眼睛尖下巴的小姑娘叫他爸爸,也再也不会有那么一个漂亮男人在暮色西沉里悄悄牵他的手。
他伸出手扶住额头。
他人是回来了,心却丢了。
11
港口的风总是很大。杨修贤手里提着画材,不得不把画稿抱在怀里,咬牙切齿地恨自己出门的时候为什么没多带个包。
最上头的那一张画稿忽然被风吹起来,轻飘飘落在地上。杨修贤还没来得及蹲下,有个人先弯下腰捡起了那张画稿,放到他怀里。
“谢谢……”
杨修贤抬起头,愣住了。
咸腥海风迎面吹来,夹杂着股极淡极浅的香,似山巅雪也似谷中花,随着风往更远处去。远处的蔚蓝晴空里有只圆滚滚的气球,摇摇晃晃飘进云里,不见了。
《相安》
秋天已然到了。天更高也更蓝,法国梧桐的叶枯黄打卷,飘飘悠悠地从树上落下来。
厨房里有人煮着什么,热气腾腾地飘着香。玻璃窗上也凝出一层小水珠。
井然舀了勺粥尝了尝味,觉得咸淡已算合适,这才把勺放进搁在一旁的空碗里。
“珠珠?”
他朝着外头叫了一声,马上有个小胖墩颠颠儿地跑进来,甜乎乎地叫daddy。
井然道:“去叫你爸爸起来,早饭马上好了。”
小胖墩儿颠颠儿地去,没多久又颠颠儿地回。
“爸爸不肯起来!”
“又赖床?”
女儿一点头:“又赖床!”
井然关了火,脱了围裙搭在椅背上,自己亲自去卧房叫人。
床上的杨修贤睡得迷迷糊糊,头发蓬乱,脸颊都泛着红。井然在床边坐下,轻声叫他:
“阿贤?”
没人理他。他又轻轻叫了好几声,那人这才给了点反应——哼唧了一长声,又自欺欺人似的缩进被窝里。
井然没办法,只能动手把蚕宝宝从棉被茧里剥出来,又贴着他耳畔说话:
“起来好不好?你答应过珠崽今天陪她去上学的。”
杨修贤迷蒙地睁开一只眼:“……还有这事?”
“昨天睡前你答应的。”井然说,“你忘了?”
杨修贤打了个哈欠:“哈——真忘了。”
“起来吧,早饭都快好了。我煮了点蔬菜粥,加了点瘦肉。配菜是酸萝卜,你喜欢的那一家,姐姐前天送来的。”
“这敢情好。”杨修贤说,“好几天口里没味儿了。”
“那去洗漱吧。等你洗漱完,早饭也都盛好搁在桌上了,刚好能吃。”
杨修贤终于勉强同意起床,起来前还给他提要求:“亲一口。”
井然笑着亲了他一口,问他:“可以了吧?”
杨修贤不满道:“能不能深入点儿?”
“不可以。”井然说,“你先刷牙。”
“不亲就不亲。”杨修贤冷哼,“真招人烦。”
杨修贤前段时间胃口很差,吃什么吐什么,人也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连带着井然都急得掉头发。一日三餐都单独给他做一份,尽量不沾油腥,生怕他闻了油腥气再吐一回。这一天倒不一样,也不知是不是酸萝卜对了他的胃口,杨修贤吃得比平时哪一回都要多,一碗粥喝得干干净净不说,连带着女儿吃不下的一只豆沙包都进了他的肚子。
“还是有点饿。”杨修贤边给女儿背小书包边和井然说话,“也不知道怎么了。”
“爸爸!”女儿挥了挥小肉爪子,很积极,“吃苹果吗?”
“你带一个,”井然说,“一会路上吃。”
杨修贤真拿了个苹果,路上的时候就咔嚓咔嚓地咬,苹果听上去很脆,汁水也多。坐在儿童座椅里的女儿在旁边看着他,有点馋,眼巴巴地望着。
“爸爸,”小胖墩儿委屈道,“我也想吃。”
杨修贤道:“确定?”
女儿点头。杨修贤一伸手,又一扬下巴。
女儿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酸得整张脸都皱起来:“呜!”
她勉勉强强咽下去,苦着脸道:“好酸……”
“青苹果,”杨修贤说,“能不酸吗。”
井然从后视镜里望了一眼,忍不住笑了一下。
他很少见到杨修贤对食物表现出这样大的兴趣。即便年轻时他吃得始终也不多,人永远高且瘦,像一杆挺拔的竹。怀孕以后终于胖了一些,脸颊有圆润的弧度,甚至有那么点肉嘟嘟的意思。他俩的小胖墩儿笑的时候,和她爸笑起来几乎一模一样——一只大号流氓兔,一只小号的。
不过就这么点儿肉,也在前段时间里悉数掉没了。井然看着,心里难受得要命,又束手无策,试过许多方法,始终不起效。眼看着杨修贤今天重新有了食欲,心情才总算好了点儿。
小孩子的注意力转移得总是很快。前一刻她还在馋杨修贤嘴里的苹果,后一刻又伸出小肉爪子,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她爸的肚子。
“爸爸,”女儿仰起脸,问了这个早晨的第十七个问题。她没见过一个生命的诞生过程,好奇得很,永远在追问:“苹果进去以后小宝宝会不会很挤?”
“不会。”杨修贤说,“孩子又不长我胃里。”
“那宝宝在哪儿呢?”
“在旁边,他俩分着待,不在一块儿。”
女儿又追问:“那苹果会去哪儿呢?”
杨修贤说:“会变成屎。”
女儿:“……?”
“阿贤,”井然说,“注意措辞。”
女儿再一次追问:“那肚子里的小宝宝吃什么呢?”
杨修贤思考了一下,回答道:“我上哪儿知道去。”
井然在等红灯的间隙,抬起右手扶了一把脸。
这天的风很大。尽管杨修贤被女儿无穷无尽的追问逼得有些不耐烦,真要和这小不点儿分开的时候,还是有点舍不得。他尽量缓慢地蹲下身,给女儿整理衣领。
“你daddy早上在做什么,稀里糊涂的,你衣领都成这样了他都不知道,”他说着,又伸手压了压女儿的帽檐,“把你的小帽子戴好,要被风吹走啦。”
小胖墩儿闻言,忙抬起两只小肉爪子捂住脑袋:“嗯!”
“我们走了,”井然说,“今天要加油哦。”
小胖墩伸了手一握拳:“加油!”
语毕,又把手按回脑袋上,认认真真和他俩说了好几遍Ciao——井然从前说过一次意大利人怎样说再见,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就记住了,还活学活用起来。
两个人都笑,同样用意语和她再见。
中午时风小了一些,井然给杨修贤严严实实扣好外套纽扣,这才两个人一同去公园散步。
起初井然还要搀着他,杨修贤哭笑不得:“差不多得了,跟我快临盆了似的。”
井然说:“我怕你摔。”
“摔不了,这么平的地我还能摔,日子还过不过了。”杨修贤说着,握住他的手,十指紧紧扣着,“牵着就行。”
他们好久没有这样一同出来散步了。前些日子连绵阴雨,雨下了又歇,歇了又下,总是不停。若不是家里有烘干机,连日常换洗的衣服也晾不干。公园里的银杏已然开始泛黄,青绿的落叶里间或有星星点点的黄。杨修贤看了就问井然:“像不像上回我画画,她上来捣蛋溅上去的颜料?”
“像。”井然说,“你把溅上去那点颜料都改成了星星,最后裱起来挂到她房间里,她还特别开心,想不起来你那个时候怎么骂她了。”
杨修贤反问:“我哪儿骂她了?”
井然说:“你态度很凶。”
“我什么时候凶过了!”
井然委屈道:“现在。”
杨修贤憋不住笑:“凶吗?”
“凶。”
他侧脸在对方颊上亲了一口,又问他:“凶吗?”
井然说:“有一点点。”
“别得寸进尺。”
“我哪有。”
两人的大学里栽了许许多多银杏与法国梧桐,每到秋季,满校园都是金灿灿的。傍晚从水房打完水,两个人并肩走回去。夹道的银杏随风落叶,有时就落在其中一个人肩上。如果那个人是杨修贤,井然会轻轻把那片银杏拿下来,放进他手心里;如果那个人是井然,杨修贤会趁他不注意,小心翼翼把那片叶子拿下来,偷偷插在他鬓边。
秋天总是让人感怀,想起许许多多从前的事。好像所有旧时光都会在这个季节里复苏,打个哈欠,迎着光和微凉的风蓬勃生长。
两人共同坐在长椅上休息时,井然想,时间怎么就会过得那么快呢。年轻、骄傲、志得意满又天真愚钝的他们好像就在昨天,肆意挥霍青春,似乎做什么都可被原谅。转眼之间,却也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
二十岁的井然和杨修贤谁都没有想过,在遥远的将来,他们会分散,又重聚,把未来交付到对方手心里,成家立业,共同养育流着他们一半血的子女。如果那个时候的他们看到现在,或许还会觉得不可思议。
但也没什么不好。他仍然骄傲、优秀,眼睛里有明亮的光。满身的刺却已经学会收起来,不会再扎伤所爱的人。
井然望着银杏树梢那湛蓝的天,忽然就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要讲。转头时,却发现杨修贤不知什么时候靠着他睡着了。肩膀上,停着一片金黄的叶。
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轻轻地笑了一下,捡起那片银杏叶,学着从前杨修贤所做的那样,悄悄别在了他鬓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