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4月4日

[井贤]杨先生(未完)

1

杨修贤是画家,也是个有钱的画家。

钱不从卖画来,从他那个便宜老爹那儿来。杨修贤从他那个十九岁了才认识的爹那儿继承了一大笔遗产,很是挥金如土了一段日子,挥金如土完了又觉得没意思,于是接着画画,至此成为上海及其周边地区唯一一名画品滞销却比画廊有钱的十三流画家。

男人有钱就变坏,杨修贤不能例外。钱多得没处花,烧得他发慌。可他一不赌博二不投资,思来想去,只能去包养漂亮男大学生。

漂亮男大学生叫井然,二十岁,名牌大学建筑系在读。窄腰长腿屁股翘,一双眼睛像会说话。杨修贤被他看了两眼就腰软脚软,上赶着要同他搞一些钱色交易。

井然当然不同意,不同意也没办法,杨修贤有的是办法,最主要的办法当然就是钱。井然单亲家庭,大学在读,母亲前段时间中风入院,家里也没了经济来源。学费,医药费,样样要钱。井然为了母亲的医药费兼着三四份工。也是在兼职到画廊送快递的途中被闲极无聊的杨画家惊鸿一瞥,这才走上不归路。

一个前途大好的男大学生被他拉上不归路,杨修贤心里很不是滋味,一边不是滋味一边觉得好爽。妈的,穷了小半辈子,现在才知道有钱是真的快乐。

有钱真好,漂亮男大学生真好。

但终究是有一些愧疚,于是对大学生百依百顺,每月定期打去一笔巨款不说,但凡心情好就有转款。

杨画家从前也是穷过的,知道金钱就是最好的疼爱。

井然虽然被包养,并没有一些被包养的自觉。该上学上学,该读书读书,放了学要去兼职,金主爸爸杨修贤也得靠边站。

但每次因为兼职迟到他都会红着脸向杨修贤道歉。天气热,井然身上还穿着兼职时的工作服,像是急匆匆跑过来,连刘海都湿漉漉,半喘着气,很腼腆地向他说对不起。

杨先生,井然说,这次是我的不对,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杨修贤被他喊得身子酥了半边,还要勉强摆出一张臭脸:

什么都不舍得拿出来,就要让我不生气,你觉得有可能吗?

那你,你需要我做些什么呢。

好办,杨修贤说,要么你亲我,要么我亲你,自己选一个吧。

可是,井然的声音很小,这是影院门口,人那么多……

杨修贤一挑眉。

井然被他逼得没办法,只能妥协。眼一闭,心一横,飞似的亲了亲他的脸颊。

这就完了?杨修贤问他。

井然看上去真快要羞死了,蚊子哼哼似的应了一声嗯。

亲脸不算,杨修贤无情道,得亲嘴,十分钟。

杨修贤其实没多生气,他就是想占井然便宜,吃人豆腐。有便宜不占是傻瓜,这会不抓紧机会收点利息,等什么时候收去?

到底是生意人的儿子,骨子流着的是资本主义的血。

杨修贤的无理要求井然很少答应,但这会为了让他消气也只能绥靖。

等我们回家去好不好,等回家了……

井然眼一闭,心一横,小声道:

我什么都答应你的。

这还差不多。

杨修贤这才松口,牵起他的男大学生看电影去了。

回去以后真亲了十分钟,可能不止十分钟。

井然害羞,杨修贤又对他百依百顺,所以说实话,包了他这么久,杨修贤还真没亲着几次。

这回终于一口气收了利息。井然起先还害羞,到最后几乎亲得他透不上气。杨修贤纵横情场多年,只有他祸害别人,从来没有他被人亲得透不过来气的时候。所以说男人过了三十身体机能开始走下坡路不是假话,有时候不服老不行。

杨修贤攥着井然脑后半长的发把他拽开,气得扭他一把。

井然通红着脸道歉,看上去羞得不行,连一双大眼睛都湿漉漉的。

杨修贤被迷得不行,气都生不起来。

他伸舌头舔了舔嘴唇——操,嘴唇都给亲肿了。于是伸手报复似的捏捏井然嘴唇。

下回还敢不敢?

井然没说话,只是很可怜地望着他。很明显是知错能改,下次还要再犯。

钱不够花?

井然摇头。

够花出去兼职干嘛,累不累。你这手——

说着就握住井然的指尖牵起来。

是用来画设计图,和让我牵的,不是用来干脏活累活的,明不明白?

他把井然的手包进自己掌心里。

自己的宝贝,我疼还来不及呢,出去让人差遣,我心疼不心疼?杨修贤道,听话,别去做那些个劳什子兼职了。你就好好读书,课余的时候陪陪我,明不明白?

井然眼圈红了。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反握住他的手,牵起来,在他手背上吻了一下。

这一下吻得杨修贤怪怪的,十分钟都没觉出什么来,这一下却像有电流,既酥且麻。

他伸了另一只手摸摸小美人脑袋,又顺着鬓角流连下去,捏捏他耳垂。

听话,宝贝儿。他低声道,晚上我留下来过夜……好好伺候我,嗯?

2

过夜,说是过夜,其实基本上就是杨修贤看电视,大学生画设计图做作业。

大学怎么还能有课外作业!这让大学基本是混过去的杨某人百思不得其解。

没办法,他那时候吊车尾,井然现在是高材生,其间有一些文化差异实在很正常。

杨修贤自己不爱学习,但好歹对知识有一些基本的尊重,于是放弃骚扰他的男大学生,在客厅哈欠连天地看完了三集净是婆婆妈妈与家长里短的黄金档,最后直接看睡过去,不知今夕是何年。

睡着睡着,迷迷糊糊像有人坐到他身边,轻轻叫了他一声:

杨先生?

杨修贤困得厉害,没理他。那人没再说话,只是坐到他身边,轻轻把他脑袋拨到自己肩上,给他找了个舒服的位置。

没过一会,又握住他的手,把他整只手都包进掌心里小心翼翼暖着,怕他冷。

年纪这么小,还挺会疼人。

杨修贤心满意足,故意装作刚醒来的样子迷迷瞪瞪睁了眼。果然,井然已经偏过脸去,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连手都收回去,只是坐在他身边。

我睡着了?

嗯。

杨修贤打了个哈欠,问他:你怎么在这儿?

我出来倒杯水,看见杨先生你睡着了,想叫你去床上睡,你就……靠着我睡着了。

我怎么记得是你把我脑袋按你肩上的?

杨修贤心里明白,也没拆穿他。只是似笑非笑地揶揄他:

都这么久了,还叫我杨先生?

他伸了手,替井然整理衬衫领子,指尖擦过脖颈肌肤,细细地蹭。

或许是痒,井然轻轻瑟缩了一下,幅度很小,又像怕他不高兴,强忍着他这点手上的调戏。

不得不从的小模样还挺俏。杨修贤很满意,细细替他把领子整好了,道:

我比你大这么多,让你叫声哥哥,不吃亏吧?

井然垂着眼睫,轻轻应了一声。

杨修贤已经醒来,却还是倚靠着他肩膀,情侣间亲密无间的姿势。

叫一声呀。他说。

……哥哥。

井然轻声道。

这一声甜得杨修贤心尖子都酥了。井然虽然常常没有一些被包养的自觉,但大多数时候总还是很乖。杨修贤养他,像养只人民币堆出来的布偶猫。贵,漂亮,温柔到像没有脾气,任你揉和捏。

真乖。

杨修贤揽着井然,在他脸颊亲了一口,软软的,净是胶原蛋白。

胶原蛋白全是拿钱堆出来的。杨修贤刚认识井然的时候小孩儿还瘦得不像样,下巴颏儿尖尖的,因为太瘦,衬得眼睛都格外大,又由得户外工作,连皮肤都黑了不少。像只脏兮兮的大布偶,没有人养,只能流浪,靠自己挣得一些口粮。美人送快递,布偶钻垃圾堆,其间之心痛已经不能用暴殄天物来形容。

美人和布偶都一样,都该干干净净漂漂亮亮,被人爱着疼着,放在心尖子上宠着。杨修贤别的没有,就是钱多,养猫养人都绰绰有余,于是费尽心思机关算尽总算把脏兮兮的大布偶弄到手,养成蓬蓬松松毛毛绒绒的漂亮猫猫,又千娇百贵地供着。

被杨修贤包了后井然不再那样消瘦,由得不再户外工作,人也白了许多。他原本就是一米八的个儿,如今更是身高腿长,白皙清俊,放进人群里也是落落出众的漂亮。杨修贤每回在家撸猫的时候心里都特美,养得好,养得值,猫就是要有人养着才漂亮。

他还想哄着井然再叫一声哥哥,井然再不肯,任他怎么威逼利诱都没用。

不叫也行,杨修贤故意逗他,晚上给我暖被窝?

井然沉默半天,轻轻嗯了一声。

杨修贤没想到他真能答应,笑了半天,觉得自己真跟养了只猫似的。

猫反而害羞,不肯再在沙发上待,到卧室去了。

杨修贤包了井然这么久,说实话,没真刀真枪睡过。就是留下来过夜,也就是盖棉被纯聊天,一张床,各自睡觉,纯得他自己都不能信。

这很不杨修贤,真的,太不杨修贤了,像太阳打西边出来,天要下红雨,然而的确是一些事实真相。他活了这么些年,萍水相逢,逢场作戏,露水情缘多得他自己都记不清,但真心宠着谁爱着谁还是第一回。

他可以逼他,不是不行。但那样就没意思,有些事,总归要心甘情愿做起来才有趣味。

猫要慢慢养才能养熟,人也一样。

3

井然的按摩手艺特别好,不知道是跟谁学的。据他说是小时候跟着电视学的。

我爸爸走得早,小的时候,家里只靠我妈妈一个人撑着,她每天都特别辛苦,从早忙到晚。我就跟着电视学,等我妈回来了就给她按一按。高中的时候还报过一门选修课,讲的就是人体的穴位和经络……

杨修贤趴在床上,被他按得直哼哼,舒服得不行。甭管究竟是跟着电视学的还是选修课学的,总之手艺是真好,每回杨修贤留下来过夜都得让他给自己按一回,常常是按着按着就舒服得睡过去。

睡着了,稀里糊涂做了个梦。梦里有什么巨大的动物压着他,湿漉漉热烘烘的舌头一下又一下地舔。杨修贤试图睁开眼睛,却无论如何都睁不开。

那动物骨肉沉重,山一样压着他,几乎让他透不过气。带着倒刺的舌头像把偌大的刷子,舔过的地方既疼且痒。他想挣脱,身体却又不听使唤,怎么也使不上力气。

杨修贤心知自己这是鬼压床,魇得厉害,一时半会醒不过来。只能凭着从前的经验试着动一动小指,尝试着睁开左眼。

力气一点一点流回身体,重压也骤然消失了。杨修贤劫后余生似的大口喘气,下意识搂上身边的人。

原来已是半夜。井然早在他身旁卷着毯子睡了,被他这么一搂,醒了。刚睡醒的声音迷迷糊糊的,听着还有点可爱。

……怎么了?

做噩梦了。杨修贤说,抱我。

井然很乖地搂住了他,低声问他要不要紧。

没事儿,杨修贤道,让我抱一会就行。

或许是由得从前做了不少出力气的兼职,井然虽瘦,胳膊与胸膛都比同龄人要扎实得多。杨修贤被他抱着,胸膛里一颗心这才慢慢平复下来。

杨先生……

杨先生?

井然沉默了一会,小声道:哥。

嗯。

现在好点了吗?

好多了。杨修贤说,谢谢你。

那我,井然说,再抱一会,你就完全好了。

杨修贤都被他逗笑了。唉,男大学生真好,单纯又可爱,像朵云,白白软软,抱紧了就什么烦恼都靠边站。

嗯。杨修贤答应道,我们家然儿真好。

井然没说话,估计又害羞了。杨修贤也不计较,又把怀里的人搂紧了一些,闭上眼,很快就睡了。

周四下午是学校的公休,但讲座与社团活动通常也安排在这时候。每到周四下午井然总比平时兼职的时候还忙,连晚上都常常是凑合着在宿舍睡一晚就算了。好在井然很有规矩,每一次都会给杨修贤打电话请假,告诉他自己今晚不回来,留在学校宿舍睡。杨修贤每回都答应得挺痛快,乐见其成。饭再好吃,天天吃同一碗也总是会腻的嘛。换换口味,下一回吃得更香。

狐朋狗友邀他去新开的club,地段好,配置豪华,走高档路线,甚至取了个洋名儿。杨修贤英语还行,西班牙文意大利语那就是真没涉猎。管他呢,反正不认识名儿也不耽误他花钱。当晚就趁兴而至豪掷千金。席间有个穿连身裙的小美女像是看上他,一直含情脉脉朝他的方向望。狐朋狗友也跟着起哄,把杨修贤的位置换到连身裙身边。酒酣耳热,连身裙在音乐声里凑近了和他说话,杨修贤一扭脸,嘴刚好蹭人脸上,杨修贤连忙躲开。狐朋狗友看见了就哧哧笑。

笑个屁。杨修贤说。

哎,有什么好偷偷摸摸的嘛。对方道,贤哥搞对象我们又不是没看过。

连身裙听了就垂着眼睛笑。

最后是怎么回的家杨修贤也忘了,搂着抱着,或许还亲了几口,稀里糊涂和对方到了家里。从前这样的夜晚才是他的常态,今天是这个,明天是另一个。每天都有新花样,但或许是素久了,如今这样的生活反倒让他不适应起来。

门是指纹锁,杨修贤手心淌汗,指纹锁怎么也开不了。就在皮衣兜里掏了半天备用钥匙,好容易才找着了,抖着手插钥匙孔。

我真醉了。杨修贤说,门都快开不了了。

连身裙被他说得直笑:我帮你。

小手往他手上一搭,还没等握紧了,门自己开了。

哥?

连身裙看见大学生模样的井然,又听见他叫他哥,自然把他当成杨修贤弟弟,笑道:你弟弟?果然两兄弟一样帅。

家里有其他人,自然也就不方便再春宵一度。连身裙由着井然把杨修贤从她身上接过去扶着,笑眯眯叮嘱井然:照顾好你哥哥哦。

说着,掏出自己的名片,两指夹着放进杨修贤胸前的兜里:

下次见。

连身裙是走了,杨修贤傻了。

井然扶着他往房间进,杨修贤组织半天语言,艰难道:你不是说今天睡学校吗?

井然说:我没说过。

杨修贤在醉意混沌的脑袋里艰难搜寻,不对啊,井然不是给他打电话了吗,说他今晚上他不回来睡,那时候他没接到电话,还想着一会儿回一个过去……

对啊,他不是没接到电话吗。

井然星期四很少回这间公寓睡,每回打电话都是“请假”,杨修贤就下意识地以为他那通未接电话也不例外。再后来喝了几杯,脑子一混沌,全忘了。

杨修贤还想再说,井然已经把他扶到床上,道:杨先生好好休息。

说完便走了。

杨修贤这回是真喝晕了,又被这眼前的境况搞得头疼,晕得直想吐。去厕所吐了一场,回来抱着枕头想闭会眼睛缓缓,稀里糊涂就睡着了。

再醒来已是第二天清晨。杨修贤扶着额头,还有点懵。

怎么真睡过去了……

他挣扎着想起身,浑身骨节酸痛,跟拆开了再装上似的。皮衣也在身上,鞋都没脱,他是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能就这么睡了一晚上。

杨修贤把一身满是酒气的衣服都扒了,上浴室冲了个热水澡,这才感觉自己缓过点劲来。围了块浴巾揉着头发往出走,没什么食欲,胃里又难受得紧。只想吃点热的,软乎的填填肚子。

刚进厨房,发觉冰箱上留了张便利贴:

砂锅里有粥,早上煮的,记得吃,我去上课了。

落款是井。

杨修贤叹口气,伸手拎了盖,一股米香扑鼻而来。拿勺直接舀了放进嘴里,也果然是软而滑的。落进空荡荡的胃里说不出的熨帖。

唉,杨修贤想,肯定是生气了。要不然依井然的个性,不说帮他擦把脸,换睡衣,怎么也帮他把鞋给脱了,哪至于让他那么睡一晚上。

小朋友从来都是最温柔贴心的。从前不管他醉成什么样,第二天早上醒来总是舒舒服服清清爽爽穿着睡衣躺在被窝里。有的时候遇上井然早上没课,还有热腾腾的汤面做早饭。

粥当然也挺好……可他突然就没来由地好想吃井然做的热汤面。

还好这天已经是周五,接下来就是双休日,两个人有大把时间相处。花点心思哄一哄,总能哄回来的。这样一想,杨修贤心里才又舒服了点。

足花了一个早上养精蓄锐,到了下午,杨修贤把自己收拾齐整,甚至喷了点香水,人模人样地接井然放学去了。

下课有一会了,还是有学生陆陆续续地往出走。杨修贤在教学楼下的自动售卖机旁站着,在路过的一众毛头小子中间英俊得实在格格不入,一时也引起不少侧目。杨修贤倒全然不介意,满脑子只想着一会要怎么哄小朋友开心,接下来再怎么好好地共度一个周末。

他很快看见了井然,还没来得及张口打招呼,就很快看见了井然身边的姑娘。

长头发,大眼睛,尖下巴颏儿。年纪看着挺小,但也是真的漂亮。井然侧着脸,正很有耐心地听她说话,神情很温和,甚至是带着笑的。姑娘仰着脸看着他,说着说就笑起来,眼里无遮无拦地全是喜欢。两个人看起来就像是大学里最常见也最招人羡慕的那种情侣。男孩儿好看,女孩儿也漂亮。每天一块上下课,在校园里牵着手散步,偶尔在某个没人的角落里偷着打个啵,共尝生命里最美好的一段感情。

我说话的时候他可没用那种神情看过我。杨修贤想,可真是柔情似水。

井然在他这儿很乖,听话,体贴,几乎可以算得上百依百顺了。可从来没有哪怕任何一次,他在他脸上看见过那种神情。

井然看见他,也有点惊讶。旁边的姑娘看见杨修贤就问,这是你哥哥呀?

不是。井然说。

连哥哥都不认了?杨修贤笑眯眯道,不至于吧。

又问他:这是你同学?这么漂亮?

姑娘被他夸得挺不好意思,直低头。

行了,别跟我置气了。杨修贤说,回家吧,车都停学校门口了。

井然仍然没说话,但至少是跟了他走。

杨修贤笑眯眯地和井然身后的姑娘说了再见,只转身的瞬间,再无笑意。

车驶在回公寓的路上。

你女朋友?杨修贤说。

不是。

为什么不啊。杨修贤说,瞥了井然一眼,似笑非笑的。

多好的姑娘,那么漂亮。

她是我学妹。

学妹,杨修贤说,就是妹妹嘛。学妹学妹的,多亲热。

杨先生,井然问他,您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我什么意思,我意思很明显啊。杨修贤说,劝你趁着青春好年华抓紧时间谈谈恋爱嘛。小学妹可比快三十的老男人好多了,你说对不对。

我说了她只是我学妹。

那我呢。杨修贤说,哥哥?哦差点忘了,你可不认这个。那我们换个名儿吧,金主?这个你喜欢吗?

井然什么也没说。

我威逼利诱要养你,是我不是人。但井然,

杨修贤说,

除了这个,我从来也没哪儿他妈对不起你过。

本来挺好的一个周五晚上,说不定还一块儿看个电影出去吃趟什么的,最后全糟蹋了。井然没做饭,杨修贤也没出去,两个人就这么一个书房一个卧室的待着,谁也不说话。

到晚上的时候杨修贤总算是消了点气,自己都不知道下午那时候的火从哪儿来的,几乎是莫名其妙。井然和人小姑娘也没什么出格举动,就一块走了几步路,笑着听人家说了两句话。自己那时候怎么就那么生气?火简直跟浇了油似的,一下子就窜上来了。

他心里后悔,可想起井然下午那副爱搭不理的样儿就又来气了。他杨修贤活了快三十年,从来都是别人倒贴他,什么时候是他热脸贴过别人的冷屁股。

一置气就置到了六点。杨修贤这天没怎么吃过东西,也就早上吃了碗粥,中午随便对付了两口,本想着晚上再和大学生一块吃顿好的,谁知道最后就这幅场景。

越想就越来气。凭什么跟他生气得饿自己?他愿意饿让他自己饿去。

这才起身去了厨房,拆了包方便面,又从冰箱拿了西红柿和蛋,打算一会儿一块丢进锅里煮。

正切西红柿的时候,一双手从后头把他搂住了。

杨修贤一个字没说,也没别的动作,就接着切,切西红柿切出了剁排骨的响动,每来一刀案板都抖一次。西红柿剁得稀碎,杨修贤也手酸了,菜刀扔一旁,不剁了。

厨房里安静得连根针掉地上都听得见。

不生气了好不好。

井然小声说。

我生的哪门子的气啊。杨修贤说,你做什么了我就生气,啊。

我知道错了……井然说。

你哪有错啊,杨修贤说,你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了?

你来接我的时候,我不该对你态度那么不好的。

杨修贤冷哼一声。

杨先生,

井然的声音闷闷的,有点哑。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杨修贤被他这么一句搞得心窝子有点酸,但嘴上仍然道:

我什么时候这么说过了?

那天送你回来的女孩子,井然说,很漂亮。你们也很……亲密。

我都醉成那样了,我不让她扶着我躺地上?

我以为是我扫了你们的兴。井然小声说。

杨修贤连哼得懒得哼了。

如果你已经不喜欢我了,我随时可以搬出去,不会再占用这里……

你想得美!

杨修贤说。

井然把脸埋在他肩上,轻轻嗯了一声。

杨修贤又过了半天才勉强道:真是你学妹?

真的!井然说,因为社团的事她才来找我的。

你学妹挺漂亮,杨修贤说,我看和你挺配。

我不喜欢她的。井然说。

她要是喜欢你呢?

井然不假思索道:我会拒绝她。

杨修贤都被他逗笑了:你这人怎么这么憨?

你笑了。井然说,这样是不是就算不生气了?

杨修贤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井然最后用那堆西红柿末给他煮了方便面,汤带着点酸,还挺开胃。杨修贤吸溜了一大碗,吃完就看见井然仍然只是坐在旁边看着他吃,问他,你呢?

我一会再随便做点。井然说,很晚了,我怕你饿,胃会难受。

杨修贤叹口气,道:过来。

井然不明就里地走到他身边。杨修贤仍然坐在椅子上,又道:蹲下。

井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最后也还是慢慢蹲下了。仰着脸很迷茫地看着他,手扶在他小腿上。

更像布偶了。杨修贤想。

他伸了手,撸了把猫下巴。动作有点粗鲁,惹得井然哎哟了一声。杨修贤就又改给他揉。

下回还敢不敢这样?

杨修贤问他。

不敢了。井然很乖地说,杨先生原谅我好不好?

还叫杨先生?

……哥哥。

井然改了口,又道,哥哥原谅我好不好?

行吧,看你认罪态度良好。杨修贤说,没有下次。

井然在他掌心里蹭了蹭脸,轻轻嗯了一声。

4

两个人稀里糊涂冷战一天,又稀里糊涂以井然的示弱告终。杨修贤消了气,又如往常一样开始占他的男大学生便宜,说自己画了一天画腕子疼,要井然帮他揉揉按按。

其实纯粹就是扯淡。杨修贤自打有了钱,那叫一个酒池肉林荒淫无度,是想画就画想不画就不画,一星期不一定摸回笔,哪来的腕子疼。也就是为了吃点井然的豆腐随口扯淡。井然却总是无条件相信他的话,甚至要找药油给他推一推。

用不着,杨修贤说,你帮我按按就行。

井然应了一声,握住他手腕,轻轻帮他放松关节,又一根一根细细帮他按摩手指,垂着眼,专心致志,刘海几乎遮了眼睛。井然头发挺长,杨修贤有的时候觉得他看着都不像个学建筑的,更像个搞艺术的。

杨修贤一伸手,帮他把一缕最长的刘海拨开了。

喜欢猫吗?杨修贤问他。

还好,井然仍然垂着眼睛帮他揉捏手指,可能喜欢狗多一点。

狗也可以,等下回换套带院子的房就让你养狗。杨修贤说,现在先让你养只猫,怎么样?

这念头在杨修贤心里待了有些日子了。从前他也不怎么喜欢猫,然而自从觉得井然像布偶猫以后,看见布偶就老想起井然,于是愈发觉得可爱,忍不住幻想自家要是也养一只会怎样。晚上回家一开门,大布偶搂着小布偶坐在沙发里等他回来,两双漂亮眼睛一起望着他,一双像墨一双像海,想想都美得不行。

井然听他提议,也没什么意见,仍然只是乖顺道:都听杨先生的。

怎么就改不了口了。杨修贤心想。

这人就是看着乖,杨修贤想,肚里有脾气的很。自己不在意的事情就全顺着他来,跟多听话似的。实际吧,不愿意的事那就是不愿意。心情好或者要示弱的时候还敷衍敷衍他,要不然就干脆沉默是金,连敷衍都懒得敷衍。

刚才蹲那儿要哥哥原谅的是谁啊,不是你?杨修贤逗他,合着哄好了就得了,全是权宜之计?

杨修贤还要接着说,井然手下一重,疼得他直叫唤:你还打击报复!

井然道:你这块肌肉硬,得重点才能揉开。

杨修贤感受了一下,好像还真有点用,虎口那块儿也没原来那么僵了。

再稍微轻点儿,杨修贤说,有用是有用,疼。

井然应了一声,手下力道果然比原来轻一些,这回挺适中。

猫很快就接回来了,赛级的海双,才三个月,小小一只,背影都不像个猫,像个大兔子。杨修贤爱得不行,天天搂在怀里挠下巴,猫肚子像有个小马达,被他撸得咕噜咕噜的。

井然反而没表现出什么特别的情绪,对猫一直都不咸不淡的。杨修贤有时候抱着猫让他接过去也抱抱,井然勉强接过去了,猫也不愿意,挣扎着从井然怀里跳下去跑了。

井然很无奈:我不招猫喜欢。

不应该啊,杨修贤说,小然多好的脾气。你是不是趁我不在家扣它猫粮了?

我扣它猫粮做什么。

吃醋啊,争宠啊,是不是。杨修贤说,它是小然,你是大然,我现在宠着小的,大的就吃小的醋。

杨修贤说着就要伸手要揉井然耳坠,被井然躲了。

哦,还说没吃醋。

井然没理他。

朋友圈这几天不知怎的刮起一阵野餐风,隔三差五有人晒野餐照,标配就是蛋糕三明治大瓶汽水以及色彩鲜艳的野餐垫。自上回酒后失格惹得人生了一场大气以后,杨修贤在公寓乖乖窝了半个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在家逗逗小然哄哄大然,美是挺美的,待久了也闲得发慌。于是决定挽起袖子大干一场,要带家里两个小的出去野餐一回。

野餐?

杨修贤和井然提这事的时候井然正给面过水,转过脸有点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好不好?杨修贤说,东西我准备,车我开,你和猫享受就行。

井然的神情明显还是将信将疑,但还是道:可以吧……都听你的。

又问他:真要带猫?

没事儿,小然胆儿大着呢,还在猫舍的时候生人来了都不怕,杨修贤道,要它还是怕,大不了咱们找个没人的地儿坐着。

井然犹豫了一会,问:

什么时候去?

就这礼拜五上午,天晴,你没课,人还少。

井然点了头,又嘱咐他去餐桌前坐着,面马上就好。

杨修贤一把算盘珠子打得噼里啪啦响。星期五上午,天晴,人少,风景好,带着他的大小然出去野餐一回,多美啊,四舍五入和皇上去避暑山庄也没什么区别了。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等星期五车真到了公园,杨修贤整个人都傻了。

人山人海。

还是清一色的红领巾。

——不是,谁也没和他说过礼拜五小学生春游啊?

杨修贤满脑袋冒汗,副驾驶上的井然抱着猫包,脸上没什么表情。杨修贤哈哈两声:人多也好,也好,热闹。

两人最后挑了个人稍微少点的地方坐下。也只能是稍微少点了,能坐人的地方都坐满了,小朋友们嘻嘻哈哈闹个不停。就是他俩坐的地方旁头也坐着群丢手绢的小学生。多少年了啊这是,怎么这游戏就没带变过的。

杨修贤背了个大包,装不下的就全塞进野餐篮,一大篮东西沉得勒手。井然看他吃力,要帮他拿。杨修贤坚决不同意。

说好了就让你俩享受,哪能让你帮着拿,你背着猫就行。

布偶在井然胸前的猫包里探头探脑,杨修贤隔着包戳戳猫:听话啊宝贝,到地方了,收拾收拾就让你出来。

野餐垫杨修贤足挑了半个月,怎么看怎么不满意,这个土那个不艺术。最后从常去的Vintage店那儿搜刮来一块红蓝格的才算满意。这会儿从野餐篮里取出来,刚要在井然面前显摆显摆,一抖搂,啪,糊脸上了。

早知道带风筝过来了,身后的小学生正七嘴八舌的聊天,今天风那么大,放风筝肯定好!

杨修贤挣扎着把风糊脸上的野餐垫扒拉下来,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接着要往地上铺。

用不用……

不用,杨修贤很坚决,今天不能让你动一个手指头。

这天的风是真大,刮得樱花花瓣漫天飞。野餐垫刚铺到地上,立马被风吹开了,压住了这个角又有那个角,怎么也铺不平整。杨修贤被风吹得满脑袋卷毛乱飞,出门前精心倒饬的那点发型全乱了,手下的野餐垫又无论如何都铺不好,岂是一个狼狈可言。

井然看着他,挑了挑眉毛。

不用,杨修贤勉强挤出一个微笑,真的,真不用。

好容易铺完野餐垫,杨修贤让井然把猫从猫包里抱出来,自己一样一样从野餐篮里拿东西。蛋糕,三明治,水果,大瓶汽水,连花都备好了,在野餐垫上一样样铺开。

等铺完了眼一抬,小然正在大然怀里奋力挣扎。井然眉心微跳,勉强把猫制住,看到杨修贤望过来才露出一个微笑。

怎么样?杨修贤问他。

辛苦了,井然说,准备这么全。

那是,杨修贤想,准备一礼拜呢。

猫在井然怀里拼命拧,井然怕它乱跑,又怕用力气抓猫会疼,只能一边安抚一边拿眼神向杨修贤求助。

杨修贤说:没事儿,它听话着呢,

猫闻言,纵身一跃从井然手里挣了出去,完美地一爪子踩进了蛋糕里,井然还没来得及出声,猫爪子噼里啪啦,扭身一躲,好歹是没继续踩进蛋糕里。

杨修贤刚喘了半口气,始作俑猫屁股一拧,撞翻了一旁刚打开的大瓶汽水,全泼进了一旁的三明治里。

井然:……

杨修贤:………………

这回真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气了,杨修贤怒道:你给我过来!!

猫大概是被他这一嗓子喊得有些怕,在树下缩着,一步不肯动。杨修贤从地上起来要捉猫,猫撒腿就跑,切好的水果被撞得撒了一地。杨修贤在后头追,猫在前头跑,场面热闹得不行。布偶大概也知道自己闯了祸,怕得什么都干得出来,甚至挣扎着要上树,还是井然眼疾手快把猫抱了下来,要不然估计一会还得打119。杨修贤气得把这猫崽子撕了的心都有,布偶还在井然怀里缩着,瑟瑟发着抖,一副弱小无助又可怜的样儿。

杨修贤伸手作势要打,井然忙搂着猫道:小然还小!

我知道,杨修贤咬着牙道,我还能真打吗!

好好的一顿野餐就这么被猫搅没了,杨修贤气得七窍生烟,井然光顾着哄猫,压根顾不上他。拿湿巾把猫踩进蛋糕里的爪子细细擦了,又顺顺毛,怕猫受了惊。小动物最知道谁对他好,跟小孩儿似的,特别能看大人脸色。平时只跟杨修贤亲,这会儿大概是知道杨修贤生气,就只是可怜巴巴缩在井然怀里,动都不带动的。

这个小绿茶!杨修贤咬牙切齿,表情阴沉得像要吃猫。

别生气了,井然说,出来玩就是为了高兴,生气不值当。

杨修贤说:你衣服都脏了!

井然低头看了一眼,猫身上的奶油都蹭自己衬衫外套上了,也只有叹气:一会脱了带回去洗吧。

杨修贤说:东西都造成这样了,现在回去得了。

我包里还有点,井然说,来都来了,凑合吃点吧。

杨修贤开了井然的包,里头有两个蓝色的饭盒,打开一看,是码得整整齐齐的米饭,胡萝卜鸡蛋卷和橄榄菜,还有两个小小的圣女果。

随便做了点,怕东西不够吃,以防万一才带着的。井然说。

结果呢,东西是够吃了,全让猫给糟蹋了。

猫在井然怀里咪咪叫,像抗议。

抗议无效,井然说,回去扣你罐头。

唉,杨修贤想,最后也还是得靠井然。

风刮了半早上才息,粉白的樱花花瓣落了一地,两人坐在树下吃饭,猫在两人的腿弯间钻来钻去。杨修贤伸手摸了一把,猫灵活地从他手底下躲了,接着往井然的腿弯爬。

井然说:它干嘛呢?

跨栏呢,杨修贤说,110米跨栏种子选手,准备为国争光。

井然听得直笑:你怎么不教它画画。

画也教,杨修贤说,文体两开花。

井然笑得快拿不住筷子,杨修贤接着道:你也教教他建筑嘛,技多不压身。

孩子还小,井然说,给它个快乐童年,减减负吧。

两个人笑成一团。

杨修贤耍了点心眼,趁着井然和他离得近,两个人又笑成一团,偷偷往他肩上靠,井然也没察觉,还接着夹饭盒里的鸡蛋卷。

其实最好是井然靠在他肩上。杨修贤想,不过也没事,山不来就我,我来就山嘛。

花枝摇摇晃晃,落了几瓣花下来。杨修贤本就吃了个七分饱,听着耳边的笑闹声,被太阳照得暖洋洋的,迷迷糊糊地犯了困。

……哥?

杨修贤困意上涌,也就懒得理他。井然惯来识趣,就有一点不好,总是爱在他犯困的时候叫他。

井然却在这时候伸了手,轻轻地碰了碰他的脸,指尖很细地蹭了蹭,

杨修贤一抬眼。

井然的神色里流露出一点慌乱,却还是很快地掩饰过去,伸了手示意道:花。

指尖捏着的也果然是一瓣粉色。

真是花?

井然点头。

杨修贤闭着眼笑,轻声道:过来点。

井然以为他要和他说些什么,便也把耳朵侧过去,听他说话。

然后就感受到耳尖被轻轻地,轻轻地吻了一下。

……撒谎。杨修贤说,都红了。

5

回家喽——

杨修贤开了门,颠了一把怀里的布偶,惹得布偶喵喵咪咪抗议个不停,一骨碌从他怀里蹿下来,找猫砂盆投放空对地导弹去了。

一天天的,不是饭盆就是猫砂盆,杨修贤说,别人家的布偶都是花瓶,就咱们俩养的是饭桶。

井然在后头听得直笑,换了拖鞋,又把鞋柜里两个人换下的鞋都摆正了,调了调间距。

饿死我了,杨修贤一屁股栽进沙发里,开车怎么这么耗体力。

你的外套要洗吗?

啊,杨修贤说,你洗吗?

我的沾了奶油,井然说,肯定要洗的。

杨修贤谄媚一笑:那你捎带手,帮我的也洗了呗。

井然嗯了一声,把杨修贤的外套从衣帽架上摘下来,一块带进卫生间去了。

谢谢然儿哈,杨修贤隔着两个屋扬声道,爱你!

井然从进了屋就没歇过。换鞋换衣服洗手,洗菜洗衣服做饭。山药炖排骨的香悠悠从厨房转出来,把杨修贤肚里那点馋虫都勾动了。这才一骨碌从沙发爬起来,偷偷摸进厨房找食儿填肚子,左右四顾一番,趁厨子不注意从案板上摸了块黄瓜偷偷塞嘴里。

井然扭过脸,像是想和他说话,看见他这点小偷行径,当即如临大敌:你洗手了没有?

啊?杨修贤装傻,洗了吧?

你……

我再洗一个,再洗一个。杨修贤说,讲究卫生从我做起。

你下次……

一定要先洗手,再碰吃的。杨修贤说,我知道,你说多少回了。

说多少次也没用。杨修贤一直都这样,偷吃东西之前想不起来洗手,偷亲井然以前想不起来擦嘴。自己不讲究卫生还得带上别人,难为井然一个洁癖忍他这许多日月,真是分分秒秒都是熬与煎。

偏偏认错态度又异常良好,洗完了手还主动伸到井然眼前让他审核。

你看,干净吧。杨修贤说,指甲缝儿我都扣过。

好,好,井然说,干净。

怎么连你也学会敷衍我了,杨修贤说,你看了吗就干净。

井然说我切菜呢。

我烦着你了?杨修贤说,嫌我?

井然只是垂着眼笑,小声说不嫌。

小然该洗澡了,井然边切菜边道,你明天去画廊的时候记得带它去宠物店。

你要洗澡吗?说着又扭过脸看他,要的话我给你放洗澡水。

洗一个吧。杨修贤说,干净。

井然应了一声,接着切菜。杨修贤却突然在这时候从背后搂住了他,把脸埋在他后颈蹭蹭。

怎么了?

没什么,杨修贤说,就是好,挺好的。

井然没明白,困惑道:什么好?

都好。

杨修贤说。

鸡毛蒜皮,家长里短。外套要不要洗,洗澡水要不要放。猫的屎盆子谁铲,洗菜和买菜的活儿用不用轮换……

多无聊啊,一个家的组成部分百分之八十都是这些,日复一日,没什么意思。

十七岁的杨修贤拒绝平庸,二十二岁的杨修贤反抗无趣,二十四岁的杨修贤拿了护照背着空空如也的包就敢往国外跑。

可他现在不是十八岁,也不是二十四岁。他二十九,过完生日就而立了。

二十七岁以前的杨修贤太惨,十年把人家二十年都没经历过的穷全经历一个遍。等二十七岁过去,尝够了穷,他的便宜爸忽然没了,给他留了一大笔遗产,于是又把有钱的感觉全体验一遍。

还有什么他没体验过,杨修贤想来想去,只能想到,他还没有过一个家。

人人都有,就他没有。

七岁的时候他妈出去打牌,怕他乱跑,把他一人锁家里。他妈打牌打得忘了时间,杨修贤饿得肚子咕咕叫,只能趴在阳台上嗅别家飘来的饭香。

十七岁的时候他在国外,住家不常开火,开放式厨房也不容许他动锅动灶,于是只能一个人躲房间里冲泡面,想着七岁那年阳台上别家飘来的饭香。

等到他二十九岁,终于知道饭香从自己家的厨房里飘来是什么样。

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

杨修贤想,但让人觉得挺踏实。

泡澡水多放点儿。杨修贤在饭香里搂着井然和他咬耳朵,一起洗。

井然能答应和他一起洗澡这事儿杨修贤真没想到。苍天作证,他真就是例行调戏一下男大学生,口头便宜也是便宜,能占一点是一点。谁能想到井然真能答应呢,要知道他从前连在杨修贤面前多脱一件衣服都不肯,睡衣都是关着门换的。突然就无缝衔接到鸳鸯共浴,大便宜突如其来,从天而降,把杨修贤咣叽给砸晕了。

这到底是什么日子啊,

杨修贤想,

天上掉馅饼了,还是佛跳墙馅儿的?

浴室里雾气腾腾。

杨修贤洗澡惯来很有情调,香薰蜡烛要点,蓝牙音响要放city pop,泡沫似的摇摇晃晃。暖色灯光下什么都是暖的,懒洋洋地随着水气往上蒸。

井然进来的时候,杨修贤正闭着眼仰着脸沉迷音乐,手指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拍子。听见门开的响动才半挑了眼皮,往门口的方向望了一眼。

……操。

杨修贤几乎在心里背了段清心咒才把自己耍流氓的强烈欲望压下来。井然平日里捂得严严实实,活像见不了人,真脱了衣服却几乎可以算得好身材,流畅线条一揽无余,甚至看得见人鱼线以及……

你围毛巾干什么!

杨修贤愤怒了。

井然手指攥着腰间围着的毛巾,两个耳朵通红,神情看上去很局促。

你,井然说,你可不可以不要看我……

杨修贤半挑了眉,到底还是没继续看下去。要不然按井然的性子,原地回头半途而废也不是没有可能。小朋友一直都害羞,这回愿意和他一起洗澡已经算是质的飞跃,真不能再苛求了,再苛求就该把人逼急了。

说实话,他可控制不住他那双眼睛。所以为了保险只能转了身物理屏蔽。井然倒也没有犹豫很久,水声脉脉,浴缸里的水位升了不少,杨修贤能感觉到井然小心翼翼地坐到了他身后。

真是多亏了当初钱多得发烧,浴缸也买得大。

杨修贤心想,

要不然一般浴缸还真容不下他们两个成年男人。

井然没说话。杨修贤不用看都知道他这会儿必定正襟危坐,恐怕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搁。他在雾气蒸腾里笑了一声,道:开车开得腰痛,帮我按按。

啊?

井然说。

听不懂啊,杨修贤说,帮我按按腰。

……嗯。

井然是真的局促,老半天没动手。犹豫了很久才慢慢握上他的腰,在水里有些握不住,手轻轻往上滑了一下,登时把井然整个人尴尬到声音都滞涩:

对不起。

没事,杨修贤闭着眼懒洋洋道,继续。

以往井然给他按摩多是在床上,少有两个人都坐着的时候。井然握住了他的腰,半天没动,像怎么也找不到发力方式。

要不还是……算了,井然说,我不知道怎么来。

杨修贤笑了一声:还要我教你?

我……井然说着,坐得离他更近了一些,我帮你按按肩膀,可以吗?

随你,杨修贤说。

井然的手这才搭上他的肩膀。

劲上来的时候杨修贤整个人都松了。井然向来很知道用怎样的力道他才舒服,按个肩膀也能把他按得舒服得不行。杨修贤没忍住哼哼了两声,示意他继续。

那我,井然说,那我就再近一点了。

杨修贤眯着眼,脑袋枕在浴缸沿上,哼哼两声示意他继续。

按摩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质的,杨修贤也不知道。井然一直很克制地给他按肩膀,按腰。可或许是离得太近了,杨修贤总能感觉到一点热乎乎的鼻息洒在他肩膀上。也不知是什么时候,那点鼻息终于化作一个吻落下来,软软地印在他左肩,又很快地分开了。

杨修贤轻轻勾了勾嘴角,仍然装作什么都没发现的样儿,只是接着眯着眼趴着。

杨……井然的声音有些哑,杨先生。

连拇指的指腹都在杨修贤肩上蹭了蹭,很紧张他会不回答似的。

杨修贤把脸埋在臂弯里闷笑。

就这么喜欢叫我杨先生?

杨修贤直起身,井然在身后搂紧了他,脸也凑上来贴着他颊侧。杨修贤偏过脸,蹭了蹭他嘴唇。井然以为他要吻他,半张了嘴,杨修贤却只是笑。

叫哥哥,

杨修贤说,

要不然不亲你。

哥。

井然埋着脸,贴着他的颊侧小声地唤。

我……

他的声音很低也很急,音节短促,像是一个字等不及下一个字。

我想,我想你。井然说,我想要你。

井然远比杨修贤想象的还要青涩得多,什么都不会,只会亲人,恨不得把他从头亲到脚。两个人都刚从浴缸里出来,全是湿漉漉的,井然就把他用浴巾裹着,边擦边一下一下地亲他。

让新手做上位不是什么好选择,这毕竟是小朋友的第一次,杨修贤也想让他尽量留一点美好回忆。可小朋友不愿意,他也没办法。

真不试试?

杨修贤趴在小朋友身上说,让我来肯定比你来舒服。

井然红着脸,很坚定地摇头。

那怎么办啊……

杨修贤说,

就想上我?别的不考虑?

我……井然说,哥……

行了,别撒娇了。杨修贤说,拿你没办法。

小朋友什么都不会,好在很温柔。一边羞得要死一边结结巴巴地问他的感受,乖乖听杨修贤指挥。

现在痛不痛啊,井然很紧张地问他,会不会很难受?

杨修贤憋着笑,脸枕在在井然肩上,故意用嗓子眼里挤出来的声音道:难受……太难受了……

那我……你……井然说,我们再补点润滑好不好?

都怪你太大了,哎哟,杨修贤说,肏死我了。

井然的脸肉眼可见地当场升温。

等后半场的时候两个人终于放开了。杨修贤爽得直叫,腿都并不拢,井然把着他的腰,胯下比手下更用劲,根本不给他躲的机会。

杨修贤高潮的时候都快哭了,也有可能真哭了,反正整张脸分不清是汗是水还是泪。井然这时候才把他翻过来,凑上去小狗似的亲他。杨修贤眼前发白,缓了半天才缓过来,安抚似的捋捋他后颈,刚要说话,小朋友看他缓过劲来,一刻也不耽搁,扶准位置,又提枪上阵了。

不是……你不是吧!杨修贤说,你怎么还来啊!

井然小声应了句嗯,声音很羞涩。又问他,可以吗?

还可以吗,他能不可以吗,他有选择的余地吗。

他妈的,还养猫,

杨修贤想,

猫个屁,这他妈叫养虎为患。

6

家里的布偶有个毛病,见不得有人比它醒得迟。但凡它早上醒了看见有人还在睡觉,到你枕边喵喵咪咪算是好的,再不醒就钻进你怀里猪拱白菜似的拱上半天,任你挣扎求饶,自巍然不动,非把你拱醒为止。好一只尽职尽责的猫闹钟,怪不得卖万把块呢,这智能程度,天猫精灵小爱同学在它面前是得靠边站。

昨晚上折腾到半夜,杨修贤现在困得眼睛都睁不开,硬是被怀里毛茸茸的脑袋拱醒了,猫舌头热烘烘湿漉漉,舔得他怪痒。

小然别闹……杨修贤闭着眼嘟囔,让我再睡会儿。

猫又拱了他一会,居然还真停了。杨修贤翻了个身想搂着猫继续睡,搂了个空,估计又下床自己玩去了。杨修贤半边手臂搭在床沿,没多会就又以脸朝下屁股朝上的姿势睡了过去。

等杨修贤终于起床洗漱的时候,井然已经在厨房准备午饭的材料了。杨修贤穿着条纹睡衣,踢踏着拖鞋,哈欠连天地走到井然身后搂住他,声音听上去仍然很困:

……怎么醒这么早。

井然明显地僵硬了一瞬,很快又努力放松下来,轻声道:没有很早,都快中午了。

这才九点半,杨修贤说,你也太勤快了。

我习惯了。井然说,你怎么不多睡一会?

猫烦,杨修贤把脸埋在井然肩上自闭,大清早的骚扰我,拱得我睡不下去。

井然沉默了一会,问他:要吃早饭吗?

随便吃点,杨修贤说,有什么剩的帮我热热就行。

井然应了一声,放下手里正择着的菜冲了冲手,擦干了开冰箱去了。

调戏完大猫,还想再逗逗小猫,找不着了,哪都没有。杨修贤找了半天,最后在猫窝里找着了还睡着的猫。布偶比来家里的时候胖了,圆嘟嘟的,盘着的时候像朵蘑菇云。杨修贤伸手挠挠猫下巴,猫睡得正熟,迷迷糊糊扭过脸躲了。

怎么他醒了猫睡了。

杨修贤蹲在猫窝边上看着,总觉得有哪不太对劲。

井然现做了个三明治,又用微波炉热了牛奶,端出来想叫杨修贤吃早饭的时候却发现人不在。

不在客厅,也不在卧室。布偶猫刚醒,正从猫窝里钻出来伸懒腰。井然问猫:你爸爸呢?

猫歪了歪脑袋。

哥?

井然在楼梯上试探着叫了一声,没人应。上了楼,发觉书房的门开着。

杨修贤坐在画板前,正垂着眼睛给画上色。

这是井然住进这个公寓以来第一次看见杨修贤画画。他住进来的时候公寓里还没有书房,甚至没有一张能正经看书写字的桌子,大学生又要看书写作业,杨修贤就把楼上的空屋添了几件家具给他做书房用。

空屋原本是杨修贤的画室。杨修贤没说过,井然自己看出来的。壁橱里有收起来的画材,门背后有块画板,调色盘上的颜料干涸已久,很明显已经许久没人动过。井然在书房里读书画图纸,杨修贤也从来不进来打扰他,好像真把这间屋子当成了他的房间。

终于。

井然想,

他终于又开始画画了。

杨修贤平日里没个正形,握画笔时却比谁都专注。微眯着眼,手腕抬落,笔尖色彩肆意铺陈。画布上是大块的色块,很明显还是半成品。杨修贤坐在画板前,眼也不眨地画了一刻钟。井然站在门口,就这么动也不动地看了他一刻钟。

杨修贤搁下笔,要换另一支,余光里发觉有人在门口,转过脸见是他,笑了。

来。

井然走到他身边,杨修贤怕自己手脏,用还干净着的左手两个指头虚虚牵了他指尖。

看不看得出来画的什么?

井然看了一会,很诚恳地摇头。

杨修贤大笑。

还没画完呢,看不出来正常。杨修贤说,过两天你就知道了。

井然又盯着画布上的色块看了一会,轻声说:

像春天。

杨修贤愣了愣。

真是春天,懂我。他说,赏。

赏什么?井然没明白。杨修贤拉了拉他指尖,井然迷茫地望着他。

笨不笨呀,杨修贤说,弯腰!

然后端端正正地,在脸颊上赏了一个吻。

亲完了,笑嘻嘻地等着看小朋友脸红。却不想小朋友不仅不脸红,还跟突然开了窍似的转脸吻住了他。杨修贤都被他亲傻了,什么情况这是,谁把他的清纯男大学生偷着换了?这也太主动了。

我手可脏着,杨修贤说,一会亲起来没留神再蹭你衣服……

井然直接把他嘴给堵了。

两人足从画架前亲到了书桌前,跌跌撞撞差点没把调色盘撞翻。杨修贤背抵着书桌,边亲边含混不清地抱怨背疼。井然抱住杨修贤,直接把他放到书桌上坐着,仰了脸又吻上去。

杨修贤两只手都是颜料,怕弄脏他,只能用掌根捧着他的脸,十个指头都张着。亲得太忘我,老半天才意识到自己这动作多滑稽。

像不像,杨修贤同他额头抵着额头,声音还带着笑,手是两片叶,中间就是花。哟,这还是花骨朵呢,这么好看。

井然捧住他的脸,虔诚地吻了吻他的下唇。

哥,井然说,我喜欢你。

杨修贤说:真的假的?

真的,井然说,我真的喜欢你。

他养的猫也爱他,好像也不该是什么多令人惊讶的事。毕竟他们同吃同住,他又挖空心思把猫捧在手心里爱着宠着。猫爱他,切切实实的顺理成章。

可即便如此,当这事实呈现在面前时,也还是使他如此的感到幸福。

我也喜欢你。

杨修贤说,

小然都只能排第二,你是第一名。

早餐到最后也只吃了一半。没过一小时井然的午饭陆续也上桌了,有荤有素四菜一汤,杨修贤吃都吃不过来。

吃饭的时候还没觉得,吃饱喝足倚着靠背犯懵的时候杨修贤回过味来了。

井然,你是不是愧疚啊,杨修贤说。

又是早饭又是午饭,又是亲嘴儿又是喜欢你。

对我这么好,合着补偿我呢。

井然背对着他,正在厨房洗碗:

……没有。

还没有?你连愧疚都不愧疚?杨修贤故意逗他,那我这屁股的仇怎么算?我现在坐久了还疼呢。

井然没说话。

杨修贤心想,呵,男人。也没再搭话,自顾自找牙线去了。

洗完碗井然不知道去了哪,杨修贤在卧室光听见关门的声音了,以为他是去拿快递,也没起疑。

等睡午觉的时候井然回来了。大门开了又合上。开了卧室门,换好了衣服,很轻很轻地躺到床上,从背后拥了他。见他半天没响动,又小声问他睡着了没有。

杨修贤说没有。

井然说:你怎么又睡觉了?

昨晚上累着了,不行吗。杨修贤说,我就想多睡会儿让我的屁股休息休息不行吗?

井然说:对不起……

杨修贤都快笑出来了,硬是忍着,就听得身后的井然又道:

我给你买了药膏,涂一点吧。

睡醒再涂。

哦……

井然犹豫了一会,终于还是道:

这个消炎药得饭后吃,你要不吃了再睡吧?

杨修贤终于憋不住大笑起来。

井然被他笑得发懵。杨修贤转过来,看见小朋友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杨修贤一挑眉:真以为把我给艹坏了?

井然:我……

放心,杨修贤说,好着呢。

可是,井然说,你刚刚还说……那里疼。

逗你的,杨修贤说,要真伤了我还能坐着画画吗。

井然还是有些不信,小声问他是不是真的不疼。

真不疼,撑死了有点别扭,等明天就好了。杨修贤说,我们家然儿多温柔啊,哪能弄伤我。

井然这时候反而脸红了,像是拿不准他这话是不是反讽。

杨修贤看得都憋不住笑:我说真的!你后头是疯了点,那不也收着劲吗。

你没受伤就好。井然说,我真的很怕自己……弄伤你。

放心,没弄伤。杨修贤说,挺爽的,新手里你这样的算相当不错了。

井然轻轻嗯了一声。

再接再厉哦。杨修贤笑眯眯地掐掐小朋友的脸颊肉,先养精蓄锐,明天继续。

井然没说话,只是搂住他的腰,脑袋也枕进他怀里。

跟个猫似的,还拱人。

杨修贤说。

井然在他怀里闷声道:我才不是猫。

好,好,你不是。杨修贤说,困死了,陪我睡会儿,别的睡醒再说。

大猫拿脑袋蹭蹭他,乖乖地应了一声嗯。

7

又一次通宵鏖战后杨修贤老半天没缓过来,连点事后烟的手都微微颤抖。

累归累,爽是真爽。杨修贤想,可真是捡到宝了。

烟抽了没两口,一旁的井然凑过来揽了他的腰,叫了他一声哥。

“嗯,”杨修贤把烟叼进嘴里,伸了左手揽住他肩膀,“怎么了?”

井然在他怀里半仰了脸看他:“你不开心吗?”

杨修贤垂了眼看他:“我有什么好不开心的。”

“你又抽烟。”井然说。

“抽烟怎么了,”杨修贤道,“事后一支烟,赛过活神仙,这叫锦上添花。”

又问他:“没抽过?”

井然摇头。

杨修贤一挑眉:“试试?”

说这话纯粹就是逗逗他。毕竟井然那么个好学生,又爱干净,连他身上的酒气都不愿意闻,更别提抽烟了。结果井然还真应了声嗯,杨修贤都愣了,问他:

“真试?”

“试试看。”井然说。

杨修贤就又从烟盒里抽了一根递给井然,井然下意识用掌心接了,另一只手拿起来再夹进指间。

这傻样。杨修贤给他点了火,看他学着自己的样子吸了一口,旋即蹙了眉头。

问他什么感觉,井然说,呛。

杨修贤听得直笑。

“行了,试试得了,别真学,烟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你为什么抽?”

井然问他,指间还夹着烟。好学生抽烟的模样说不出来的违和,看得杨修贤都想夺过去给他按灭了。最后也还是没忍住,拿了烟灰缸示意井然自己按灭了。

“我还没好。”

“再吸就剩一滤嘴了,”杨修贤睁着眼睛说瞎话,“差不多得了。”

井然看了一眼自己指间夹着的半支烟,又看看杨修贤,最后也还是乖乖在烟灰缸里按灭了。

“我是时间久了戒不了了,”杨修贤说着,拆了根床头柜抽屉里的戒烟糖塞井然嘴里,“小朋友就别学了,还是吃糖吧。”

“……很难吃。”井然说。

“比烟好。”杨修贤说。

就这半根烟的功夫,布偶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往床上一跳就要往杨修贤怀里赖,看得杨修贤慌忙抱了猫往上一捧:

“可别来了祖宗,我这底下还脏着呢。”

猫在他怀里直挣扎,看样子是不躺不行。杨修贤边捧着猫忙指挥边上的井然:“你抽点纸帮我擦擦,别沾猫身上。”

井然手忙脚乱抽了纸帮他擦了腿根和肚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上的湿黏。又垫了两张干净的,这才让杨修贤把猫放下。

布偶在杨修贤怀里直蹭。

“你就说是不是和你一个样,”杨修贤边和井然说话边挠猫下巴,“醋包一个……一晚上不搭理你不高兴了是不是?”

井然在旁边轻轻哼了一声。

得,刚哄上小醋包边上大醋包又不高兴了。杨修贤倚着枕头直笑:“大然能不能大度点,你都霸占我一晚上了,小然刚来两分钟,那我也不能就宠你一个啊。”

井然没理他。

唉,贤哥感慨,自古两难全,坐拥二美属实不易啊。

井然第二天还有早课。杨修贤特意给自己定了三个闹钟挣扎着起了,亲自开车送大学生上学。红灯的时候井然看他领子没整好,凑近了给他翻领子。

“你不用那么辛苦的,”井然低声说,“我自己坐地铁去就好了。”

“早高峰的地铁多挤,我能让你受这个罪吗。”杨修贤说,“反正回去睡回笼觉也一样。”

井然嘴角勾了勾,很开心似的,替他收拾好了领子,这才又在副驾驶上坐好了。

“我接下来有几个作业要交,”井然说,“晚上就不回来了,在宿舍住。”

杨修贤登时就悲伤了。这灵肉合一的日子才过了几天啊,就又要暂停,好不容易把猫哄到手,他还没享受够呢。

但面上还是要大度的,总不能因为一己之私贪图享乐耽误大学生前途不是。于是仍然作大度状道:“行啊,那我就不来接你了,你什么时候要我接就给我打电话。”

“嗯。”

井然轻轻应了一声,好像又不是很高兴了。

杨修贤瞥了他一眼:“怎么了?”

“没什么。”井然说。

小朋友的心思好难猜,他这也没说什么啊。

杨修贤郁闷。

“你记得给小然按时添粮,”井然说,“罐头一个就够了,要不然它吃多了就挑嘴,不肯吃猫粮。”

“买个自动喂食器得了,”杨修贤说,“还麻烦。”

“养猫就是很麻烦。”井然轻声道,“没做心理准备的人不适合养。”

“那我不是有你吗,”杨修贤说,“放心啦,就这几天功夫我肯定能养好,保证养得白白胖胖的。”

井然看了他一眼,看上去好像仍然有话要说,可最后也还是转了脸。

“到底怎么了?”杨修贤问他,“我怎么觉得你这有点怪怪的。”

“没什么。”井然说。

“还没什么,我傻,看不出来?”杨修贤说,“你有事就说,我还能骂你不成。”

井然不说话了。

杨修贤在驾驶座上直挠头。都说女生心思难猜,男生心思怎么也这么难猜,好好的突然就不高兴了,问他也不说,这让他怎么办嘛!

杨修贤送井然到了校门口,见早上保安查得不严,索性又送了一段,两人并肩在校园里的林荫路上走了一阵。

井然背着双肩包,神情平静,只仍然不说话。杨修贤试着找了几个话题,见对方始终兴致缺缺,就也没再自讨没趣。

“就到这吧。”井然说,“我一会还去宿舍取点东西。”

杨修贤说:“嗯,那就再见。”

井然的神情就好像又冷了一点,勉强扯了扯嘴角,转身走了。没走出两步却听见杨修贤叫他:

“哎井然,东西忘了。”

井然转过身看他,杨修贤仍然站在原地没动,只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什么?”

“你过来,”杨修贤说,“过来给你。”

井然走到他身边,杨修贤又左右一瞥,见周遭无人这才往皮夹克的兜里伸,像是要给什么不能让别人看见的东西。井然很迷茫地看着,然后就看见他从皮夹克里掏出来一个——

手指比的心。

“快点儿的,”杨修贤神色如常,“拿好了啊,别让人家看见了。”

井然垂着眼笑。伸手握了他那颗心,拉着他的手半天没放。

“现在开心啦?”

杨修贤说,“是不是我又说错什么话惹你不开心了?别藏着掖着,告诉我嘛,你说我一定改。”

井然低着头说没有。

“还说没有,你那嘴跟挂了秤砣似的,就差把不高兴写脸上了。”杨修贤说,“快点嘛,告诉我我好改。”

井然沉默半晌,仍然没抬眼看他,只是盯着地面道:

“晚上……”

杨修贤说晚上?

“你晚上,”井然说,“尽量不要出去,好不好。”

杨修贤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小朋友这是还记着半个多月前的仇呢,没忍住笑了。

“你别笑。”

“好好,我不笑。”杨修贤说,“保证不出去,就在家和猫待着。”

井然说:“也不是不能出去……”

“我知道,”杨修贤说,“我就是单纯的不想出去,人来叫我我也不去,就在家等着你,好不好?你要是不放心,就让小然监督我。我要是不自觉就让它拿它那小爪子把我挠花,替你报仇。”

井然轻轻捏了他手背一下,这才抬起眼睛看他。他低着头,抬起眼的时候就有自下而上的视线:

“我去上课了。”

“去吧,好好上课。”杨修贤说,“上课的时候别想我,下课的时候可以适当地想一下。”

井然又看了眼周围,牵起杨修贤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一下。

“你也是。”井然说,“要想我。”

8

布偶正在家里闲逛,被床上的杨修贤一把捞起来举着:

“抓住喽!”

猫扑腾个不停,在他手里直叫,杨修贤反而笑。

“你叫啊,你叫,你叫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杨修贤说,“你哥上学去了。”

布偶:咪!

“想不想他,”杨修贤问猫,又说,“我可想了。”

天天腻歪在一块儿的时候还不觉得。井然一回宿舍,公寓都像空了一半。

井然喜静,就是在家的时候也多是在自己房间或卧室待着,按理也不该有什么大变化。可杨修贤就是觉得不一样,就是空。幸好还养了只猫,要不然真得寂寞死。

又抱着骚扰一会,猫不堪其扰,跑了。杨修贤翻了个身,整个人大字型瘫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了会呆。

回学校大半个星期,井然留下的味道已经很淡了。那是股什么味道,杨修贤说不清,明明两人用同样的沐浴露,井然身上的味道就是不一样。像衣柜里放久了的棉衬衫,又拿到太阳底下晒了晒。不能算什么香味,但闻起来舒服。杨修贤想着想着就把身旁的枕头拿过来嗅嗅,也果然能闻见,只实在很淡。

太久没人睡,味儿都快散没了。

杨修贤很惆怅,又把脸埋进枕头里深吸一口,仍然感觉不甚过瘾。于是翻身下床,去了隔壁井然的房间。

井然有一阵子没睡过自己的房间了,就是在家的时候也多在主卧睡。杨修贤非要他陪睡,他没办法。但或许是生活得久,房间里井然的气味仍然比主卧浓些。杨修贤也没打算要脸,躺进床翻了被子盖上,用那股熟悉的气味从头到脚把自己包裹起来,终于感受到一种久违的通体舒泰,仿佛这一刻井然就在身边。

要是小朋友真在边上要怎样。杨修贤想,那肯定得欺负欺负他。现如今井然越来越没有从前乖,欺负起来反而更有意思。譬如捏住小朋友鼻头不让他喘气,井然生气又没办法,只能小声说他烦。心情好时还要报复回来,捏他的鼻子。像温驯惯了的猫忽然学会拿肉垫拍人脸,非但不招人烦,还有点可爱。

再然后呢?再闹估计就得亲起来了。笑闹时总是井然难得的放松时刻,没那么一板一眼,也没那么害羞,甚至会亲他。井然亲人总是这样的,端端正正,认认真真地在嘴上亲一下,然后就停了。像钥匙,像口令,像只有这样才能更进一步。让他主动做深吻的那个,他就不肯。永远都是亲这么一下就停了动作,然后眼睛亮亮的望着他,等着杨修贤来吻。

杨修贤越想就越热,后背都出了薄汗,恨不得现在就把那人按在床上亲一顿。然而空闺难守,房间空空荡荡,他除了一张尚有井然余味的床什么也没有,只能靠这点回忆和幻想打发辰光。

最后也还是没憋住,在井然床上自力更生来了一发。多惨呐,刚尝了肉味就又做和尚,这谁忍得了啊?

想到这就不免又有些怨念。小骗子一回学校可真是泥牛入海了。这么多天了也不知道联系联系他。是真忙于学业呢,还是——背着他找小女朋友玩去了?

杨修贤眯着眼,抽了几张纸勉强收拾了残局。心里想,看来这不查岗还真是不行了。

***

“哎,然哥,”上铺的胡旭探出个脑袋,“帮我抽两张纸呗。”

宿舍都是上床下桌,躺床上的时候就免不了要有让下铺帮忙的时候。

井然正在下头戴着耳机背单词,听见他说话也没说什么,只是起身拿了纸巾递给他,又坐回自己座位。

“谢了啊。”

“不客气。”井然淡淡道。

胡旭半笑不笑地看了眼对铺的张杨,意思是看吧。张杨挑了挑眉毛,嘴一撇。

井然在宿舍人缘不算太差,但也没多好。原因也无它,就是他身上那股和其他几个室友那股“不一样”的劲儿。其他人在宿舍开黑,他在图书馆自习。人家都是袜子攒一礼拜洗一次,他是一天换一次衣服。更不用提井然平日里总在外头住,一礼拜就回来住一两天。要说他人多坏吧,其他几个人也说不出来,客客气气的,但就是不合群。

譬如此刻。难得专业课老师请假下午没课,其他人都在宿舍躲清闲,玩游戏的玩游戏电话粥的电话粥。就井然一个茕茕孑立地坐在下头背单词。放心大胆地玩吧,怕吵着人家。压低声音了吧,又觉得不痛快。唉,总之就是膈应。

“憋死我了。”

张杨看了眼胡旭发来的微信,面不改色地打字。

“忍忍吧,反正一会训练。”

“他和家里闹矛盾了?这么多天不回。”

“不知道。”张杨道,“怪不习惯的。”

“老王啥时候回来啊,等他回来提前训练去吧,反正也就十几分钟功夫。”

还真经不起念叨,想谁来谁。门口传来窸窸窣窣塑料袋摩擦的响动,隐约还有说话声。胡旭一探头,见出去买水的老王提溜着两袋东西领着个陌生男人进来了。

陌生男人约莫三十岁,个儿挺高,比自称一米八的老王同学高了足半个头。卷头发,笑眯眯的。见他朝着自己看,也朝他弯起眼睛笑了一下。

“井然,”老王道,“别背了,你哥来看你来了。”

井然像是也没想到他来,起身的时候甚至来不及完全拉开椅子,匆匆摘了耳机走到杨修贤身前接过他手里的袋子,半仰着脸问他怎么来了。

杨修贤伸手捏了捏井然脸颊:“不高兴?天天不回家还不准我来看?”

井然只是垂着眼笑,又轻声抱怨说疼,杨修贤这才松了手。

“给你买了点吃的,”杨修贤道,“给你室友也买了点。”

上铺的胡旭和张杨忙道那怎么好意思,给井然就行。

“本来就是照着四个人的份买的,他哪吃得掉。”杨修贤提了提手里的塑料袋,“都是水果零食什么的,你们自己拿着吃。”

“别假客气了,平时最馋就是你俩。”老王毫不客气拆穿假客气的两人,“要么下来拿点,要么赶紧收拾收拾训练去。”

“有车厘子。”杨修贤问井然,“洗点去,正好你室友都还在。”

井然应了一声,抱着一盒车厘子洗去了。

“我用一下洗手间,”杨修贤转头问几个室友,“方便吗?”

“方便,方便,”张杨道,“正好我们几个换衣服,一会儿篮球队训练。”

杨修贤点点头,随手带上了洗手间的推拉门。

井然正在水槽前洗车厘子,抬起眼睛在镜子里看了他一眼,又很快垂下去,只是笑。

杨修贤走到他身边,伸手捏了捏他耳垂,用气声轻轻道:

“……没良心。”

井然下意识要躲,又怕他生气似的硬是忍下来,望着他抿着唇摇头。

“别装可怜,”杨修贤手下又不轻不重捏了一把,“自己说说几天没打过电话了。”

“最近太忙了,”井然说,“而且我今天晚上就回去了。”

“我让你适当想想,”杨修贤一挑眉毛,“合着你干脆就不想?”

杨修贤越凑越近,井然被他凑得直笑,又小声说:“……想的。”

“有多想?”

洗手间外头三人像是正分零食,嘻嘻哈哈正闹。

“你非拿这个干嘛,你给井然留两颗不行吗。”

“我就拿了三颗好吗,冤死了。”胡旭扬声道,“谢谢哥哥啊,我多拿两颗!”

“随便拿,多拿几颗都行。”杨修贤扬声应。说完了又压低声音接着问井然,“还没回答我呢,有多想?”

井然没回答,顾左右而言其他地喂了杨修贤一颗车厘子,问他甜不甜。

杨修贤蹙了眉头,说酸。

“酸吗?”井然说,“我刚刚尝了一颗,还挺甜的。”

“尝尝就知道了。”

说着就凑过去要亲他,井然慌忙低声道:“外面还有人!”

“有人怎么了……”

杨修贤还想硬来,被井然拿手堵了。杨修贤也不恼,握住手腕就着手亲了一口。

“又看不见,”杨修贤低声哄他,“听话。”

井然还是摇头。

“这么有原则,”杨修贤说,“是不是非得我霸王硬上弓?”

井然被他逗得直笑,但还是摇头。

“就一下,”杨修贤握着井然的手腕把那只手放下去,食指在他掌心里轻轻挠了挠,“好不好?”

井然的长睫毛扑扇两下,垂了眼。

杨修贤凑近了,同他鼻尖顶着鼻尖,暖烘烘的气息直撒在上唇,激起井然一点小小的战栗。

“……就一下。”

井然说。

杨修贤低低地笑,只说好。

于是凑近了,轻轻在他唇上落一个吻。意犹未尽似的又吮了吮下唇。井然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怕他再吻下去,胸腔里一颗心却又期待似的跳得越来越快。

杨修贤信守承诺,没有再亲下去。另一边井然却仍然敛着睫毛,耳朵尖通红,像仍然期待着些什么。杨修贤哑然失笑,伸手捏了捏他鼻头。

“啊,”井然道,“痛。”

“就你这傻样,”杨修贤说,“还高材生呢。”

“行了,出去吧,再不出去你室友该疑心了。”说着又拍拍井然屁股,“我先出去了。”

为了装样还按了马桶的冲水钮,到水龙头下冲了冲手。看小朋友像有点不开心,就又在脸上吧唧一口,大摇大摆地出去了。

三人已经换好了球衣。张杨正坐桌前扒紫皮糖,胡旭在床边穿球鞋,老王正从柜子里拿球。

杨修贤坐到桌边上,也拿了颗紫皮糖扒了糖纸放进嘴里。

“你们这洗手间还挺干净的。”

“这几天井然在,”张杨有点不好意思地道,“平时也没这么干净。”

“他这人就这样,太爱干净,有的时候就有点烦人。”杨修贤说,“辛苦你们忍着他了。”

“没有没有,我们谢谢他还来不及,”胡旭忙道,“有的时候我们忘了打扫寝室,都是井然帮忙扫的。要不是他我们周检肯定得扣分。”

杨修贤道:“周检?”

“就是每周四的检查,”胡旭说,“井然平时都回去了,就周四会留下来帮忙大扫除。”

怪不得从前井然周四都不回来,原来还有这么一层缘故。

“合着在寝室大扫除,”杨修贤笑道,“我还以为他周四不回来是和小姑娘谈恋爱去了。”

几个人都笑。老王道:“井然还没女朋友吧?”

“没有吧,”张杨腮帮子一鼓一鼓,“前几天不还拒绝了个小学妹来着吗。”

“哪个?他社团那个?”

“哎,说到这我就得八卦一下了。”胡旭到桌边,压低声音道,“我觉得井然应该是有女朋友了,就是没告诉我们。”

老王回头看了眼洗手间,见井然还没出来,也走到桌边低声道:“真的假的?”

“真的!”胡旭道,“前几天那个小学妹告白,井然拒绝她,你们知道他怎么拒绝的?说自己有喜欢的人了。”

“那不也能是暗恋吗。”

“算了吧,就井然长这样,还用暗恋谁,花点心思手到擒来好不好!”胡旭说,“哥你到时候诈诈他,肯定能诈出来。”

“好啊,”杨修贤说,“我要是诈出来了肯定告诉你们。”

井然就在这时候端着车厘子出来了。

“你们在聊什么?”

“在聊你那个小学妹,”张杨说。

“哪个?”

井然说。

“就你拒绝那个啊,”张杨夸张道,“不是吧,这才多少天啊你连人都忘了。”

杨修贤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井然把车厘子放到桌上:“……别听他们胡说。”

“我可没胡说啊……啊谢谢我现在不吃,刚吃了那个俄罗斯紫皮糖,甜。你给我留两颗,我训练回来吃。”又冲胡旭道,“你今天鞋带可得系好了啊,再踩到鞋带是你自己丢人。”

“你能不能别老提鞋带的事,我那是意外好吗意外。”

“我跟你说,哥,”老王冲着杨修贤道,“胡旭这小子上回训练的时候自己踩自己……”

还没说完,被胡旭堵了嘴。

“训练去了啊,”胡旭捂着老王嘴道,“哥哥再见!”

又是一阵七嘴八舌的哥哥再见,胡旭捂着老王的嘴,张杨转着球出了门。一时间寝室里只剩下杨修贤井然两人。

杨修贤冲井然一挑眉毛。

井然头都大了:

“真的没什么学妹,你别听他们胡说……”

***

“几点了?”

杨修贤打了个哈欠,倚在井然肩头问他。井然看了眼桌前的闹钟:“两点二十六。”

不早不迟。睡个午觉吧迟了点,吃晚饭吧又早得很。

杨修贤嗯了一声。

井然合上手里的书,问他:“是不是困了?”

“有点。”杨修贤说,“昨晚上没睡好。”

“你怎么每次和我待在一起都犯困?”井然问他。

“我怎么知道,”杨修贤说,“我还怀疑你给我下药了呢。”

井然很无奈:“我给你下药有什么好处?”

“好处多了,我睡着了不就任你摆布了吗。”

这句话不知戳中井然哪个点,神色立马不自然起来。杨修贤似笑非笑道:“怎么的,真摆布过我?”

“……没有。”

“没有你不好意思什么?”

“你……你还困吗?”井然说,“要么去我床上睡一会。”

“怎么的,打算现在摆布一回?”

“没有!”

眼看着小朋友快被逼急眼了,杨修贤也懒得再逗他。

“有多的睡衣吗,帮我拿一套。”杨修贤说,“我睡一个点,到时候你叫我。”

杨修贤一来,井然是真没心思学习了。起初杨修贤坐他身边的时候他看书,方块字在眼里黑黑白白,一个也读不进去。现在杨修贤去他床上睡觉去了,这总该好好背一会单词了。耳机一戴,却满脑子净是他刚才那两句话。

我睡着了不就任你摆布了吗。

我没干过,井然把脸埋进手心里,真的没有!

最多就是……那不也被发现了吗。

稀里糊涂一个小时便过去了。单词抄了两页,也不知记进去几个。井然看了眼闹钟,见杨修贤仍然没有要醒的意思,便轻轻叫了他一声。

“哥?”

杨修贤没应。井然站起来在床边看他,见那人仍然睡着,原本盖着的薄被也不知卷到哪里去。井然眉头一蹙,想给他盖被子,被角却缩在床的那一头,压根够不着。

井然犹豫一会,还是脱了拖鞋上了床。

杨修贤的睡相很乖,同醒着的时候几乎是两个人。井然把那一角薄被拉过来盖在他身上。又忍不住多看了一会他的睡相。

宿舍里半拉着窗帘,光线昏暗。杨修贤的下颌线也在这样的光线里显得柔和些,不再那么锐利。他像是有段日子没理过发,鬓角长了,弯弯地翘着。井然没忍住伸了手,想把那翘起的鬓角按下去。

杨修贤就在这时候睁了眼。

“你的……鬓角,”井然艰难道,“……翘起来了。”

杨修贤没说话,只是盯着他看。井然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要收手。却被杨修贤攥住了往怀里拽了一把,猝不及防地摔进他怀里。

“第几次了?”杨修贤问他,“又被我抓住了。”

井然红着脸,没有说话。

“客厅那次,野餐那次,”杨修贤问他,“还有呢?”

“没有……”

杨修贤一挑眉。

“……没有了。”井然小声说。

宿舍的单人床实在太狭窄,两个人几乎是紧挨在一处。杨修贤仍然攥着他腕子,翻了个身压在井然身上。

“真没有了?”

“真的没……唔!”

杨修贤轻轻咬了他下巴一下,留了个湿漉漉的齿印。

“要罚。”

杨修贤把那东西放出来要往嘴里含的时候井然拼命摇头,说不行。杨修贤半挑了眉毛,也没真放,就着这姿势低头亲了一口。手里的小井然立马就亢奋了。井然一张脸羞得像快要熟,把脸埋进掌心里拒绝面对世界。

“这是,”井然的声音埋在手心里,显得很闷,“这是宿舍……”

“宿舍不好吗?”杨修贤的声音听上去很含混。

“不可以……”井然说,“不可以的。”

“听话,宝贝,”杨修贤说,“看着我。”

井然仍然不肯松自己捂着脸的手。杨修贤倒也不客气,直接在他腿根嫩肉轻轻拧了一把。力气虽不大,还是把人的眼泪拧出来了。

井然红着眼瞪他,杨修贤忙安抚似的在他腿根拧过的地方亲一口。

“不疼不疼啊,”杨修贤说,“补偿你还不行吗。”

说着就重新握住那玩意儿,慢慢地含进了嘴里。杨修贤深深望了他一眼,放松舌头又往更深处含。拿舌面模拟出个紧窄又潮热的小空间。

单人床实在是太窄,这样的姿势无论如何都是不舒服。井然却什么都顾不上,唯一能顾上的是拿手捂住嘴,怕自己叫出来。

这样的折磨过了一会才暂且结束,杨修贤的唇既红且湿,在昏暗的光线里几乎是亮晶晶的。见他红着眼盯着自己看,便伸舌头舔了舔自己湿漉漉的唇。

“腥。”

他说,像生气,也像嗔怪。

“配合点嘛,腮帮子都酸了。”

井然一开口,嗓子都是哑的:

“哥……”

“想我吗?”杨修贤伏在他腿间,笑眯眯地问。

“想,”井然说,“我很……我很想你。”

然后就在下一次的热潮中几乎说不出话。

“一直都是……”井然说,“我一直都……”

一直都很想你。

从更久的,你还没有记住我的以前。

杨先生和他的大学生 9

***

那后来成了井然无法忘怀的春梦。

他一再地、重复地梦见那个潮热的下午。两个人挤在宿舍的小床里几近局促地偷情。杨修贤口了一会就嫌腮帮子酸,不肯好好给他含,手扶着他性器抬着眼看他,伸了舌尖慢慢舔起来,像在六月夏天里吃一支随时要淌到手上的奶油冰棒。遮光帘虚虚地拉着,留了条拉不上的缝,只要这时候有人回来,就能很轻易地望见杨修贤俯在他腿间为他口交,两瓣嘴唇蹭得又湿又红。

井然手指绞着床单,哑着嗓子求饶。起初求他不要在这里,会有人进来,会被看到。杨修贤存心磨着他,装模作样地舔,卖力得不得了,就是不进嘴。井然真的一点办法没有,只能近乎可怜地求他快一点。

杨修贤要听好话才肯放过他,故意问:什么?

求你。井然说。

杨修贤笑眯眯地追问:求我什么?

井然凝视了他一会。杨修贤一点也不害臊,脸不红,心不跳,半点儿不心虚地与他对视。

……求你帮我。井然说。

杨修贤看上去仍然不甚满意,但终于大发慈悲肯放过他。伺弄小朋友半天,让他在自己嘴里出了精。口爆当然不舒服,杨修贤蹙着眉头把嘴里的东西吐进井然递来的纸里。井然挣扎着坐起来,拿纸给他擦掉下巴上的涎水。

杨修贤比井然自己都要了解他,他一启唇就知道他要说对不起,于是抢先一步道:好腥。

又道:你晚上得补我一次。

——好一招以退为进。若是平时,井然脸皮薄又爱干净,无论如何不会同意替他口交。可如今强买强卖替他做一回,再趁着小朋友心里愧疚让他晚上“补一次”……

果不出杨修贤所料,井然听完,红着脸垂着睫毛,犹豫半晌,还是低低地应了一声。

赚了。

杨修贤美滋滋。

这一天本该是很顺利的。杨修贤来学校接井然回家,还为此专门订了某家刚评上米其林的法餐。等到两个人在悠扬乐曲里进完美食,驱车回家就刚好洗个澡享用今日正餐。

白葡萄酒微酸利口,杨修贤抿了一口,目不转睛地看着餐桌对面的井然切下一小块栗子挞送进嘴里。井然望见杨修贤看他,也冲他露出一个笑。

杨修贤问他:开心吗?

井然点头。

我很喜欢他家的口味,井然说,酒也选得很好。

你喜欢就好。杨修贤说,一会还想去哪里,逛街?看电影?

这么问当然有他自己的心思。杨修贤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想回家做爱。知道井然喜静,才问他要不要看电影逛街,等的就是他摇摇头说算了,回家吧。

谁知井然却并没有摇头,反而抬起眼思考了一会儿。

去喝一点,好不好?

井然见他有一瞬间的诧异,于是又问他:可以吗?

当然可以。杨修贤说,你能喝?

以前没怎么喝过,想试试看。

行啊,杨修贤笑道,反正也这么大的人了,能喝点儿是好事。

说罢还在脑海里搜索了一会儿,有没有哪家不错又清净的小酒馆适合续摊。另一边井然切下半块带着栗子肉的挞皮,蘸了盘里的甜汁送进嘴里。

就去你上次去过的那家吧,井然说,Venere。

杨修贤:……啊。

这是哪一家?杨修贤想,这名儿他怎么没印象?

井然神情柔和:就是你上次喝醉的那一家。

杨修贤没来由的有点心虚,面上不显,只道:啊,那家……挺闹腾的,酒也一般,是他们非得拉我去。

你朋友吗?

杨修贤讪笑两声:……狐朋狗友,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都没见过你朋友。井然说。

杨修贤说:我也没见过你朋友。

是吗,井然说,你今天刚见过他们呀。

井然少有这样的态度,说话的口气仍然很柔,但就是不让步。杨修贤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借吞咽动作掩饰尴尬:

你真要去?

井然笑眯眯地问他:可以吗?

可以当然是可以……我真觉得你不一定喜欢那儿。

不喜欢到时候就回家好了。

话已经到这里,杨修贤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拒绝。于是端起杯一饮而尽:行,那我叫代驾。

***

他倒没猜错。club内灯光昏暗,音乐喧嚣,井然进来时就蹙眉头。等到了卡座也只是安安静静坐着,并不见他对什么感兴趣。杨修贤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给小朋友叫了杯荔枝马天尼,自己喝半杯威士忌,又额外点果盘一个供小朋友消磨时光,免得他无聊。

井然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杨修贤问他怎么样,他又抿了一口,最后给了个评价,说:不太甜。

杨修贤没憋住笑了一下,说:没事儿,你要不喜欢就吃果盘。咱们随便坐会儿。

井然应了一声。杨修贤看他没响动,拿了片西瓜送到他嘴边让他尝尝,井然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

杨修贤故意问他:这个甜吗?

井然:不甜。

不可能啊。杨修贤把那片西瓜拿回来自己咬一口,这不挺甜的嘛。你再尝尝。

不要。井然说,你咬过了。

就这么嫌我?杨修贤故意道,那怎么下午的时候没见你嫌?

井然脸都红了,压低声音道:杨修贤!

哟,可了不得,这都敢连名带姓地叫了。杨修贤说,我发现你这胆儿是越来越大了。

你别,井然说,在外面说那个。

说哪个啊,我说什么了。杨修贤故意装傻,又道,哦,那个啊。你还记得?

又凑到井然耳边去问他:那你下午答应我的事还记不记得啊?

……记得的。

井然小声说。

清纯男大学生愿意伺候他做这个,杨修贤光想想都觉得爽死了。于是心情重又变得很不错。

我也记得。杨修贤说,等不及了。

井然垂着眼睛,没有看他。他害羞或心虚的时候总是这样,不敢看人的眼睛。

井然说:我们喝完就回去。

哎,还是很顺利的嘛。杨修贤很满意,正要哄着井然再亲他一口当利息,耳边却听得不远处有人叫他:贤哥?

那人走近了,惊喜道:真是你!

……狐朋狗友还真是狐朋狗友。杨修贤想,反正就不干什么好事。要是没这人他这会指不定都亲上了。

你来怎么不叫我啊!吴卓道,我,凯子,大梁这一圈儿都在呢,就在隔壁,早说要来你还省个卡座钱。这哪位啊,你朋友,不介绍介绍?

杨修贤正要张口,就听见井然道:

你好,井然。井然有序的井然。

井然对陌生人通常神情挺冷,这会的神情却几乎可以算得柔和,看上去很好相处的模样。

你好你好,我吴卓,卓越的卓。吴卓道,你这名儿有意思哈,井然有序。

又对杨修贤道:走啊贤哥,过去坐会儿,正好给大家伙儿认识认识井然。

杨修贤扭脸看井然。井然仍然笑眯眯的,说好呀。

杨修贤压低声音问他:你真愿意去?

反正都是你朋友,井然说,认识一下也好的。

隔壁卡座热热闹闹坐了一大圈子人,正喝得热火朝天,望见吴卓领着杨修贤同一张生面孔过来,气氛一时更热:哟,贤哥带朋友过来啊,还是帅哥啊。

快快快坐,今儿大梁请客,你俩喝什么随便点!

在座几个姑娘看见井然就来劲,几乎是把人捞到身边去。杨修贤也无奈,只能挨着井然坐下。

井然乖乖和姑娘们互通了姓名,有个姑娘问他看上去挺小,是不是还在读大学,听见他是T大的学生后就都开始起哄叫他高材生,井然有些局促,像不知道怎样回答。

杨修贤轻轻拍了拍他腿,说没事,别理她们,没见过世面。

姑娘们啐他:你才没见过世面呢!你上过T大啊!

杨修贤充耳不闻,又走到吴卓身边弯腰和他说话:我俩就坐一会儿,马上就走。

别呀,酒都点了。吴卓道,你这都多久没出来过了,家教就这么严啊?你那大学生是……掐我干嘛!

井然朝他们的方向看了一眼。

你是打算害死我还是怎么的,杨修贤压低声音道,轻点儿能憋死你?

吴卓翻了个大白眼,好歹算是收了声音:不是吧哥,是你包大学生还是大学生包你啊,管你管成这样连背后大声说人一句都不敢?

别他妈放屁。杨修贤说,人在边上坐着呢。

哟,跟来了?吴卓一下来了精神,让我也见见啊,光听你说了还没见过你们家大学生呢。

你见半天了。

哪儿呢。吴卓左看看右看看,道,没人啊,你吓我?

杨修贤也快翻白眼了。

吴卓这时候终于回过味来了:我草!井然啊?

我草你大爷,杨修贤道,嘴放干净点儿。

不是,这也看不出来啊!吴卓说,你这成天不是夸人家漂亮就是夸人家纯的,我还以为你包了个女大学生呢。人都快比你高了……

杨修贤:井然不漂亮?

……漂亮是挺漂亮的。吴卓说,合着你好这口啊。

我喜欢。杨修贤说,管得着吗。

管不着,管不着。

杨修贤说:管着点嘴。醋劲儿大着呢,让他听进去了回去有我好受的。

吴卓张着嘴哈哈直乐,相当乐于看见此刻一物降一物的局面。

卡座另一边忽然热闹起来,像是大伙儿起哄让哪个迟到了的自罚一杯。杨修贤扭脸一看,血直往脑袋冲。

哎哟呵,这可真是赶巧了。吴卓更快乐了:上回送你回家那个吧。怎么刚好就撞上了呢,贤哥?

那位曾送杨修贤回家的连身裙也认出了井然,笑眯眯道:是你呀,你哥呢?

坐在井然边上的长发姑娘诧异道:你认识井然?

上回送杨修贤回去时见过。

众人拖长了声起哄,还有忙不迭给连身裙指路的,说杨修贤就在那儿呢。

姑娘被众人半开玩笑地推到杨修贤身边坐下,杨修贤原本站着和吴卓说话,这会儿眼疾腿快,抢先一步紧挨着井然坐下,免得连身裙刚好坐他和井然中间。但在周遭众人看来就是杨修贤迫不及待要和连身裙坐一块儿,一时笑成一片。

杨修贤只能端着杯子喝酒装聋子和哑巴。

连身裙施施然在他身边坐下。杨修贤端着酒杯冲她礼貌地敬一下。连身裙也很大方,笑吟吟道:不谢谢我?

上回谢谢你。杨修贤说,还要女士送我回家,怪不好意思的。

井然在他身旁轻轻笑了一声。

怎么了,杨修贤问他,要吃西瓜吗?

井然看了他一眼,说了两个字:

不要。

那就橙子,杨修贤说,还有圣女果。

我不吃番茄。

杨修贤谄媚道:那就哈密瓜。

井然没理他。

连身裙看得出来杨修贤这会儿并不打算与她继续聊,也就没有自找没趣。恰好一旁有对玩骰子的激战正酣,就端了酒杯改观战。

杨修贤夹在中间,一个理他的都没有。

玩骰子的越赌越大,三杯下肚喝猛了直接上厕所吐去了。临走前不忘嘱咐观战的连身裙帮着续一会儿,能多灌对面大梁几杯最好。

我不太会玩,连身裙笑吟吟道,你一会儿可得让着点我。

大梁自然说那当然了。

二人正记分玩快艇骰子。连身裙拿了骰盅问对面,直接摇就可以了吗?

那当然,对面说,你随便摇,反正有三次机会,一般头回摇出来都不是特别好……

骰盅一开,三个四两个二,full house。

大梁:……

连身裙道:是挺一般的,就这么算了吧。来,给你。

一轮下来,又连着出了四个六与一次Yahtzee,也就是五条。大梁不出意外地落败,只有乖乖把酒吞下肚。上厕所吐的也早回来了,赞连身裙手气好,也就没有接过来,只是看她玩。

怎么样,连身裙笑着问对面,还来不来?

大梁道:这怎么还带中途换人,一换还就换个手气这么旺的!再这么玩下去我底裤都得赔完。

退居二线的那位直乐:那你也换人啊,换个比你手气好的不就得了。

大梁立马道:贤哥来不来!

杨修贤笑一声:我可不来。我手气比你现在脸色都烂。

大梁又磨了杨修贤一会儿,杨修贤郎心似铁,不为所动,于是只有叫他去磨其他人:井然要不要试试?

我吗?井然说,我没玩过。

试试就知道了嘛!

杨修贤说你别问了,他哪儿会玩这个。

我试试。井然说。

杨修贤:……你真玩?

井然压根没理他,走到大梁身旁去听了一会规则。原来不止是比大小,十三个记分项,每轮都得记一个,最后再看总分。原本还有些别的花头,怕这两个新手玩不明白,于是一概去了,还是只看总分。

连身裙的手气仍然很好,几轮下去几种花色占了一个遍,分眼见着越来越高。井然却只出了一次full house,却也不记分,又扔了一次,这次没再出什么特殊花色,只有三个二,于是只记了两点。

大梁长吁短叹:怎么就浪费了呢!刚才记葫芦多好!

葫芦是什么?井然问他。

大梁见他连葫芦就是full house也不知道,就知道这是个纯的不能再纯的新手,偏偏手气又这样烂。

没事,没事,大梁说,你随便玩。输了也不要紧,大不了喝两杯。

合着不是你输。杨修贤道,别把你那套整井然身上,人还小,喝不了。

哎,这都定好了,不带耍赖的啊!

吴卓道:我也觉得不如换一个。这一个年纪小一个是姑娘,都喝不了。不如这样,谁输了谁亲杨修贤一口,怎么样?

众人哄堂大笑。

放屁,杨修贤没好气地踹了他一脚,滚蛋!

大梁道:哎,亲一口怎么啦!贤哥你又不吃亏!

连身裙也跟着笑,又道:亲贤哥怎么算惩罚呢,不如这样,谁赢了谁亲贤哥一口怎么样?

众人哈哈大笑,大梁起哄说不如就这么办吧,也挨了杨修贤一脚。

却不见井然说话,只是低着头不知在算些什么。大梁轻轻撞他一下,问他:怎么样?怎么不说话。

井然这才抬起头,说刚刚算了算分数。

不是吧高材生,这点分也算不明白?

六个项目加起来六十三分。

井然道,声音很轻,却很清晰,是不是Bonus?

大梁这时候低头去看,发觉连身裙的手气一如既往地好,连着投出几个比原来更大的,可惜都已记过,只能转而记别的项目。而井然十三个项目过半,名下一点到六点的项目悉数记满,加起来正正好好六十三分,有三十五分的Bonus。

可以啊你小子!大梁一下兴奋了,反超了都!

连身裙也笑:那我可得努把力,要不然就得输了。

输了也没关系,井然道,大不了喝两杯。

三个五,一个一,一个四。

两个六,两个三,一个二。

二人又丢了几轮,悉数都是小数字。井然的优势原本就很微弱,很快被另一边反超。杨修贤半蹲半坐在井然身边看他扔骰子,井然轻轻叹了口气,说要输了。

不要紧,杨修贤说,输了我替你喝。

要是赢了呢?

杨修贤心里清楚他这时候几乎不可能赢。除非扔出概率最低的Yahtzee,还得是四点以上。

赢了对面自己喝,杨修贤说,我不管,我就管你。

井然看了他一会儿,笑了一下,说好。

骰盅掀开,五个五,Yahtzee。

一圈人都愣了。

草!井然牛逼!

大家都起哄给他鼓掌,跟给冠军加油似的打着拍子叫他井然。连身裙也跟着笑,爽快道:认赌服输,我喝了!

说罢,仰了脖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不留神还呛了一口,直咳嗽。大梁忙问她要不要紧,连身裙摆摆手,说没事,还有两杯呢。

三杯是不是太多了,杨修贤说,要不就两杯算了。

那剩下的一杯呢,井然说,你替她喝吗?

杨修贤心头警铃大作,道:我就……不了吧。

剩下的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别那么小气嘛!喝一个!

哎,人家上回都送你回去了,帮着喝一杯怎么了!

喝一个!喝一个!喝一个!

杨修贤一时被人拱得有些骑虎难下,但又怕井然不高兴。井然这时候却不见生气,只道:

愿赌服输,说好的赌注,不好让别人来的。这样,我来就好。

行啊,井然大气!

你要不要紧?杨修贤说,这酒烈,喝了容易难受,要不还是我来。

井然摇摇头,说要自己来,又让他过来一点。

什么?杨修贤没听清楚。

你过来一点。井然说。

杨修贤凑近了听他要说什么。井然看着他凑近了,就这样在昏暗光线里笑了一下。他笑起来总是很美,可这一次仍然格外不一样,看得杨修贤有点恍神,竟然就这么看着他吻了上来。

哦——大梁带头起哄,还愣着干嘛,鼓掌啊!

杨修贤都傻了,井然这时候才在一片起哄与口哨声中与他分开。

说好的。他说,谁赢了,谁就亲杨修贤一口。

井然笑眯眯的,一双眼像会发亮:

我赢了。

***

等到结束时,井然整个人都喝晕了。

杨修贤怀疑他扔骰子那会就有五分醉,亲上来的时候能闻到井然身上一股酒味。后来陆续有人说他赢了要敬他酒,井然一概照单全收,杨修贤拦都拦不住,手还没伸出去就看见井然已经喝光了拎在手里,亮了个杯底。

照单全收的结果自然是烂醉如泥。井然也不知怎么的就那么高兴,直到杨修贤把他扶出club了都还在笑。

还笑!杨修贤说,喝傻了都。

井然靠在他身上,站都站不稳,却还在说:我开心呀。

开心你个头。杨修贤说,赢一盘跟中六合彩似的,丢不丢人。

赢,不开心。

井然说着,竖起一根手指,在空中划了个弧度诡异的抛物线,杨修贤以为他要指什么东西,视线跟着他手指转了半天,最后看见那根食指落下来,轻轻停在他下唇。

亲你,井然说,开心。

说完,仍然看着他笑,很甜蜜的样子。杨修贤想骂他,却又不知怎么的,觉得自己的脸诡异地热起来。拿手背一贴,真是热的,连耳根都热。要不是额头仍然正常,他几乎要怀疑自己发烧。

你的……脸好红。井然问他,你热吗?

……风吹的。

幸好代驾就在这这时候来了,杨修贤扶着井然进了车后座,很快使小朋友把他脸红这件事忘记。

然而自己却不能忘记。天啊,他是谁啊,杨修贤啊。大风大浪都过来了,什么样的阵仗他没见过,怎么就为这么句话脸红了?

丢人死他算了。

小朋友点他下唇的那一星触感久不能散。很轻,像春天的一瓣花,顺着风落下来。连同一些带着荔枝与酒味的亲吻共同驻留在他脑海里起舞,愈发使他面颊发烧。

为什么会这样呢?杨修贤想,睡也睡过了,亲也亲过了,他们还有什么没做过?

井然伏在他膝头,蹙着眉头,像已经在酒后的钝痛中睡过去。杨修贤沉默地垂着眼看了他一会,伸手拨开他散落的一缕刘海。井然在睡梦中察觉到他的触碰,迷迷糊糊地就着他的手轻轻蹭了蹭。

……大猫咪。杨修贤想着,笑了一下。很快又落下去。

原来,原来——春天真的是会迟到的。带着熏风和雨云,带着年轻人的一个吻,迟迟地惊蛰。

可风与雪已经不会再使他害怕了。

而春天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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