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6月13日

【三哥x侯昊】又生

*灵感来自2021年5月末《真实故事计划》的深度报道:62名白血病儿家长在燕郊送外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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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小子是不是有病啊!”

这是第十几次被赶出“送你上天堂”,侯昊抖抖胳膊。燕郊的深秋来得劈头盖脸,他今天出门又只穿了一件棉衣,旺健小伙儿此刻在寒风中狠狠打了个嚏斗。

亏他今儿出门前还看了一眼天边,瓦蓝瓦蓝的,让他觉着运气应该不差。

兴许他错怪老天了,殡葬店的玻璃门咔咔一晃,那个他已经看熟了的脑瓜又探出来,左右张望了一下,发现他还没走后,直直地打量起他。

两相无言,探出来的那个脑袋瓜费劲儿地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小子,你那啥玩意,英语会不?”

侯昊觉得自己已经冻傻了,听了这句问话,机械地一点头。

那个青皮桃儿似的脑袋瓜闻言,二话不说,让了一步,把门一拉,前十几次侯昊没进得去的那个门儿,在他眼前大敞着,店里还传来大声的:“赶紧的!进来!”提醒他这不是错觉。

侯昊赶紧钻进店铺,跺跺脚,一抬头,就瞧见了他熟悉的脸,那脸浓眉大眼,眼梢垂着,打量他时透出压不住的煞气,衬着一头圆寸和长皮衣,瞅着能管一条街。

不,侯昊在心里更正,能管这一片儿地界。

店里堆满了黄表纸、纸人纸车纸房子花圈,大白天的采光也显得勉强,此时店里唯一过得去的光源边,有另一张脸抬起头来看侯昊。

侯昊循着目光看过去,愣了一下,几乎以为自己看见了哪吒。抬头的是一个半大的女童,梳着两个冲天鬏,身上套着红彤彤的棉衣,在这一地惨黄的昏暗室内堪称视觉冲击。

女童脸上没什么表情,或者说跟圆寸男人表情如出一辙,小小年纪脸上就带着点化不去的煞气,眼睛盯着侯昊,嘴上却在和另一个人说话:“爹,他会英语?”

女童的爸,圆寸男人皱着浓眉:“不知道,他说会。”

侯昊立刻明白了:“你想让我教你英语吗?”

<2>

女童马上点了一下头:“嗯。”

随即也像她爹片刻前那样,动动五官,尽力露出了个和善的表情:“请你教我英语。”

无论如何,至少能进得了这个门,侯昊看看圆寸男人不置可否,走近女童两步,打招呼:“好,你叫什么?我叫侯昊。”

看着面前年轻男人笑出的弯眼睛,女童瞟一眼自己的爹,没见动静,于是大大方方地:“武小文。”

听见女童的姓氏,侯昊有片刻意外,随后也瞟一眼圆寸男人,见对方始终只是皱眉,没有其它动作,就继续打招呼:“小文?你好,我叫侯昊,那我就是你新的辅导老师了。”

哪知女童一挑眉:“一节课多钱?”

侯昊:“免费。”

女童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立刻又窜上来不信任的光:“你骗子吧?”

侯昊赶紧:“不是,不是,你爸爸帮过我大忙,我给你讲讲课,就当还人情。”

一直站着的圆寸男人此时发话:“你给她瞅瞅书上那玩意儿,不让你白讲,给你报酬。”

侯昊没有再争,给钱他总有法儿不要,见招拆招就是了,于是他走近两步,态度特别好:“小文,给我看看你的课本呗?”

武小文把面前的书掉了个个儿,冲着侯昊,想了想,站起来给他拖了个木盒子坐。

这店里好像只有一把正经的小马扎,在武小文屁股底下。最亮的光源也来自于此,一把小青蛙样式的学习台灯。拿来当书桌的是一只高高的木盒子,乌沉沉的釉面漆下,纹路泛着金光,镶着贝母,看上去价值不菲,与整个店的气质格格不入。

侯昊平时爱说爱逗笑儿,此刻就忍不住多说了一句:“这木头挺漂亮。”

站着的那位爹没应声,拖来木盒子的武小文倒接上了话,依旧没什么表情:“黄金万两送地府,换来乌木祭天灵,纯金丝楠木寿盒,只卖4888,家有乌木半方,胜过财宝一箱,买一个?”

侯昊一直偷眼看着的圆寸男人的眉毛动了,皱起来,拧成一个疙瘩。

侯昊用一种复杂的眼神打量武小文给他拖过来的木盒子:“这个不会也……”

武小文:“榆木防腐,还精美大气,仅售588。”

圆寸男人:“……文儿。”

武小文也看一眼她爹,低头闭了嘴。

<3>

一年级英语确实不难,尤其在学生已经认全了26个字母的前提下。

一旦克服了心理接受度问题,一切都显得稀松平常起来。教了武小文一个半小时,侯昊听见有咚咚咚的切菜声传来,随后又嗅见了食物下锅的香气。

片刻后,花臂寸头的男人端出两盘堆得小山一样的炒菜,已经头昏脑胀的武小文一骨碌起身,冲去了店后。

添了张嘴,男人四下看看,去厨房里支起了饭桌,招呼侯昊:“你也吃点。”

武小文站在矮矮的板凳上,盛出了三碗饭,鉴于侯昊刚才答应她,还要给她讲语文数学,小姑娘罕见地尊师重道了一回,把破口瓷碗盛着的大米饭递给自己新的家庭老师。

饭桌上很沉默,侯昊试图向圆寸男人搭话:“莫大哥。”

圆寸专心地盯着饭碗,吃饭居然不怎么出声:“你非要叫,就叫三哥。”

<4>

侯昊往这殡葬店里钻了半个月,武小文显见对他喜欢起来,斥15块私房钱巨资给他买了把马扎,并且大声地向他宣布了这一消息。

这个学生很聪明。侯昊笑着向小姑娘道谢,获得柜台里瞥过来的一个眼神,循着眼神望回去,莫三哥眼观鼻、鼻观心,正盘着左手的串子。

一个月小姑娘的学习就有了起色,有一天侯昊补完课打算告辞,柜台里的莫三哥也起身,扯过大衣:“我送送你。”

玻璃门吱呀一响,初冬的下午,殡葬一条街已经萧索得可怕,天边日头还挂着薄薄一层红皮儿,明暗不辨里,侯昊率先开口:“就让小文在店里头,安全么?”

莫三哥掀掀眼皮:“这片儿谁敢来我这撒野?”

侯昊一想,也是,就跳到了下个话题:“三哥,我一直想跟你道谢来着,要不是你,我……”

被莫三哥截了话头:“你甭谢我,我那也就是看见了,跟上去了,是谁我也得这么干。”

侯昊停了一停,还是一鼓作气把自己的话说完了:“至少我被免于起诉了,只留了个案底,谢谢你,三哥。”

那知听完这句话,他莫三哥停了步子,暮色笼上来,那张脸上的神情也隐在天色里:“留了案底?”

侯昊苦笑:“咋可能不留案底,虽然那个逼进去了,那我也真是绑架了他。”

沉默没有蔓延太久,莫三哥继续往前迈步,再不提起这件事。车站本来就不远,眼看车来了,这个瞧起来凶狠的男人掏了掏兜,拿出一迭钱,塞进侯昊手里:“那什么,小文的补课钱。”

侯昊攥紧了拳头,往外推那钱:“三哥,我本来就是来还你的恩情的,你这样整,让我咋的?以后还来不来给小文讲课了?”

立刻被他三哥捏住两个腕子,往裤兜里塞钱,他坚持不要,扭得像滑溜的鱼。

公交车的大灯已经打在他们身上,半车人俯视着站台上发生的小小争执,侯昊余光瞥见,直把头往莫三哥的肩上搁,让一切看起来像是一场熟人之间发生的纷争。

公交车开走了,侯昊抬起头,没想到看起来凶悍的莫三哥肩膀和他差不多高,他把脸埋进去,嗅见了香灰味儿,和一点混着体香的汗味儿。

还没等他回过神儿,莫三哥又站直了,脸上不知为何,带了点疲惫:“拿着吧。”

侯昊也不知道为什么被这一句话说服,老老实实让莫三哥把这一沓钱塞进手心,开腔:“三哥,下个月甭给这么多了。”

近看莫三哥的眼睛其实很漂亮,此时又敛起长得惊人的睫毛:“你也要吃饭。”

侯昊在有意识前已经一巴掌揽上了面前宽厚的肩背:“三哥,硬要说,每次我来,都能在你这省顿饭,要是我自个儿,为了省钱,就买俩馒头就咸菜。”

这句话显然打动了莫三哥,沉吟几秒,圆寸男人开腔:“往后你来,也管饭。”

燕郊的初冬在他们身后沉默地蔓延,秃枝的杨树下,只有他们所站的一隅,被焦黄的灯光照亮。

<4>

半年前,侯昊捏紧兜里的电击棍,谨慎地出门买饭。

他的前女友把所有家乡特产售卖的资金打给了互联网理财P2P公司。而此刻绑在椅子上的P2P老总像头肥猪,屎尿不少,胃口也好,除了一口咬定资产已经转移,再也不肯告诉侯昊自己的地下钱庄账号。

再加把劲儿,再过几天他就会说了,抱着这样的想法,侯昊把人锁好,出门买必需的补给。

实施绑架后,五天来他第一次出门,走在路上总觉得整个世界都已经发现他干了什么。

还好运动大裤衩足够宽,电击棍藏在里面只有一个隐约的形状。

买完泡面,买完面包,他又拐进巷口的小卖部,买了几听可乐。碳酸饮料在高强度的精神压力下消耗得比他想象得快。

他不知道自己进入小卖部后,就被一双敏锐的鹰眼打量个透彻。

回到关人的裙楼路上,侯昊总觉得有人在看自己,回头身后又空无一物,当时的他摇摇头,嘲笑自己的草木皆兵,但在扭开门锁的时候,随着门里传来的惨叫,他的腰间被抵上一个硬物:“不准动。”

警察来得很快,在看守所,他问那天他身后的到底是谁,片儿警告诉他,那是个出狱重刑犯,姓莫。在这一片儿都有名。

“那天我什么也没带,就是出门给小文买牛奶,但看见你那个样儿,觉得特别熟悉。”后来莫三哥如是说。

侯昊:“那你是拿什么顶着我的腰的?”

回答他的是后穴眼上跳了跳的肉刃:“这把,你信不信?”

侯昊被剥得赤条条,趴在床上,尚能回嘴:“你当时怎么可能想上我。”

立刻被肉刃捅进来半截:“现在想。”

<5>

小文的成绩进步得快,一个月后侯昊从一周来三次,变成了只在周末来两天,来的时候越来越心事重重,连小文都已经发现。

如是再两个月,侯昊开口请辞:“小文,我可能接下来没有办法给你补课了,我可能要回家乡去。”

孩子对成人世界的艰辛尚没有具体的概念,点完头,立刻转头发号施令:“爹,你和侯昊老师结个婚。”

不顾侯昊错愕泛红的脸,又补上一句:“我瞅着我同学家里都俩人带她,我家就我爹一个,我能请你跟我爹结婚吗?结了婚,你是不是就能留下来了?”

柜台里,当爹的莫老三倒是没被女儿惊人之语吓住:“要走了?”

侯昊瞧着名贵金丝楠骨灰盒上的纹路:“要走了,混不下去了。”

莫三哥点点头:“好走,走前来家里喝顿酒。”

侯昊没挪眼:“就明天吧,或者后天。”

武小文对此愤怒地:“爹!!!!”

<6>

认识五个月后,侯昊终于带着两瓶酒,踏进了恩人的家门槛。

说是家,其实也看得出是个简陋的顶楼出租屋,没有电梯、家具破旧,但莫三哥炒的菜还是熟悉的香味。带的酒启开,两个男人喝得半醉。不同于外表的沉默,喝上酒的莫三哥话多了不少,不乏胡话:“你吧,带小文带的这么好,你要是个女的,哥就……”

就什么?莫老三没有说下去,同样喝了不少的侯昊也没有深究,摇摇晃晃地和这位大哥先后起身去卫生间。

出了厕所,他熟悉的那张小脸拦住了他:“昊子老师。你去趟我爸房间,他找你。”

侯昊不疑有他,打开武小文指的房门,走了进去。

才进门,坐在床边的莫三哥疑惑地抬起头来,同时侯昊身后,传来清脆的反锁声:“咔哒。”

侯昊的酒醒了一半。

门外武小文:“爹!老师!你们俩睡一觉!然后去结婚,行不行?”

门内的莫老三竟然表现得很有耐心:“文儿啊,开门,爸踹完门,又得花五十块钱配锁。”

门外:“不!你们睡一觉,明早我就开门!”

没招儿,莫老三瞥一眼门口的侯昊,暖气太热,酒气又上头,侯昊外套在椅子上,这下只穿了一件单布衫,显得瘦瘦薄薄一片,看起来并不占地儿。

于是他开口招呼:“孩子胡闹呢,我这屋里就这一张床,咱俩晚上挤挤吧,她最多闹腾到明早儿。”

侯昊走近,想来想去坐在床尾:“小文真是……敢想敢干。”

身后莫三哥从柜子里拿出一条干净的毛巾被往床上抖:“我没空管她,她那小脑袋瓜子里,不定装着啥玩意儿呢。”

扭过头看见侯昊就在床尾占了一个窝儿,莫三哥拍拍床铺:“把你的外裤脱喽,上来吧。”

一边自己把上半身套的花衬衫一扔,穿着工字背心又去解裤带,大片的纹身从一条膀子上蔓进后背的布料。

侯昊慢慢地褪下自己的长裤,穿着衬裤往床上挪。

他的酒只醒了一半,一时间觉得可能这一切都是世界和自己开的一个疯狂玩笑,肉体被跟一个男人锁在一间狭小的卧室里,心也不知将往何处去,而明明半年前,他还在创业,搞的电商蒸蒸日上,身边有那时以为的人生伴侣和他共同努力。

不知为何一切突然间就地覆天翻,生活这几个月在他身后追得紧,他从来没有功夫停下来想一想,居然是在这样一个荒诞的夜晚,他躺在一个对他几乎一无所知的人的身边细细思考。

乡亲那十几万货款只追回来了一半,警方告诉他,如果不是他的绑架行动,人可能已经从香港跑了。另一半债务他自己扛了下来,和曾经心爱的女孩儿之间经过这件事出现了永远的裂痕,也只能分道扬镳,女孩儿想帮着扛些债,被侯昊拒绝。

相爱一场,这点事儿他还能为她扛。

只是留下了案底,他没能再通过任何一场入职的背景调查。

三个月以来,他从觉得大不了从头再来,到屡屡被拒之门外,终于年底房东发来的信息成为了拮据的他心头最后一根稻草:“明年租金要涨价了,每个月涨200。”

北京之大,他或许最终还是必须离开。

后腰有什么东西蹭过,侯昊扭头,莫三哥正把床上唯一的枕头往他这边推,察觉到他的目光,沉默凶悍的汉子表情竟然有点窘,清清嗓子:“我这就一个枕头,你枕吧,枕巾上个月才换的。”

侯昊一迭声:“不用不用不用,三哥,你枕,我不用枕头,凑合一下就成。”

莫三哥又把眼尾一垂,于是悍气一盛:“给你睡你就睡。”

侯昊不敢再推拒,耳边又听到莫三哥跟他搭话:“你说,你是三亚人?”应道:“嗳。”

“三亚,好地方啊。”莫三哥叹息,“我老家好些个人都去那了,气候好。”

侯昊顺着说下去:“气候好,靠着海,吃什么都看天,一网撒下去,总能有点东西。”

反正也出不去,莫三哥继续和他唠:“那么好的地儿,怎么没念完书就回去?”

侯昊:“嗨,我先头想着把家乡的东西卖出来,在北京机会多,就弄了个公司,正好我学的也是电子商务。”

莫三哥点点头:“然后就因为这笔钱被骗,犯事儿了。”

侯昊想反驳,又组织不出语句来,长叹:“是。”

“知道你当时是怎么被我盯上的么?”酒精上头,仰面躺着的莫老三已经半阖了眼睛。

“我见过你那种眼神。从前我那些弟兄,都是你那种眼神。非要形容,也形容不上来,就跟狼一样,看人是直勾勾的,几天没吃饭了那样,来个东西,你就能把它活撕喽。”

侯昊苦笑:“那么明显么?”

莫老三:“你太年轻,神态姿势藏不住,有的人,手上有的事儿一多,外头就看不出来了,都在眼睛里。”

侯昊大着胆子:“那你呢,从前也是这样的么?”

莫老三依旧没睁开眼睛:“是,除了手上没人命,违法乱纪的事儿,数得上来的我都干过。我拎着刀片送人进医院的时候,你小学都没毕业呢。怕不怕?”

侯昊摇摇头:“你这不现在也没送我进医院。”

莫老三手上把毛巾被拉到下颏,睁眼打量侯昊:“行,有胆色。”

侯昊也在抱着膝盖俯视这个满身风霜的男人,深深的肤色下透出的一抹红晕让这张脸去了不少煞气,侯昊胡乱想着,酒上头是好事,不伤身。这张脸上的那双眼睛倒是和武小文特别像,黑白分明,形状漂亮,长睫毛刷子一样轻颤。

不像一个道上“大哥”,更不像莫老三自己说的奔四了。

老盯着人也不礼貌,侯昊挪开眼神,开始了他最后一次致谢:“三哥,我真的特别感激你,如果没有你拉我一把,我这辈子也就这么交代了。”

他三哥没有移开目光,轻飘飘地说:“你甭谢我了,你挺能耐的,我一看那满地的柴火跟火油,心里说现在的小年轻,下手真是比我当年还狠。”

“我没拦着你,你真就给人那么烧死?”

侯昊低下头:“我不知道。”又重复一遍:“我不知道。”

“你听哥一句,往后也别进去。”

侯昊抬头,莫三哥的眼睛依然盯着他,继续说:“尽量别进去,进了里头,你就废了。”

想到“里头”是哪里,侯昊打了个冷战,问:“里头很苦?”

莫老三:“不苦,但是能把你整个人给磨平了,觉得这辈子就这样了。你有案底,但努努力,融入社会没有难度。”

“我在里头,已经给彻底整服了,我就想带着小文儿,过好下半辈子。死人不嫌弃我,我还能体体面面的送他们走。”

<7>

这天晚上,他们有一搭没一搭聊到睡着。聊莫老三背上的纹身是几岁纹的,聊是打几岁开始一个人过的,聊燕郊的破天儿。

终于感到困倦的一刻侯昊倒进枕头,这回没有香灰味儿打扰,属于莫三哥的气息漫在他鼻端,他嗅着,安心合眼睡去。

这一觉睡得热,酒劲儿发出来,侯昊想不起来他这是睡了谁的地盘,只记得梦里头有块云似的大棉花糖,从他眼前飘过去,他幸福地一咬,那么洁白的大棉花糖,居然是硬的,他呸呸呸地吐了,过了一会儿又有点后悔。

就算是块硬棉花也行。父母走得早,很多很多年没人给他买过棉花糖了。

不知道是哪个人,对他这么好。

第二天清晨醒来,床上只有侯昊自己,门虚掩着,锁已经开了。

摸索着穿上外裤,侯昊挠着头发往外走,首先碰见的是武小文。

胆大包天的女孩儿终于气焰矮了一回,碰着侯昊的眼神儿,嗖地低下头去装作在看地砖,嘴里低低地打招呼:“昊子老师,早上好。”

侯昊不困了,侯昊站直了:“可别叫老师,我可教不了你,你是真能耐。”

武小文挨了这一句,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眨出来一点儿水光,嘴角却迅速地抿下去,又显出点儿悍气来。

这时候厨房里悠悠传来一声:“醒了?”

侯昊抬头,莫三哥的背影杵在满是油污的玻璃窗前,没回头,继续:“卖三哥一个面子,甭跟她一小孩儿计较了。”

武小文也抬起头来,想起了什么,立刻被喜悦冲散了那点儿煞气:“你们睡完觉了,那昊子老师是不是能和爹结婚了?”

侯昊:“…………”

莫三哥从厨房端着盘子出来往饭桌走,边走边耐着性子跟女儿解释:“你昊子老师有自己的事儿,爸跟你说啥来着?干事儿不能胡来,得尊重别人。你昨天那事儿做错了,给你昊子老师道歉,快点儿!不然我真削你。”

武小文有点沮丧,但还是转向侯昊,口齿清楚地:“昊子老师,我错了,对不起。”

随后又小声补上一句:“你可以不走么?”

侯昊闭上眼睛,叹出一口气,偏偏是这样,他最招架不住。三个月不长不短,足够他在来这条瘆人的街上时生出期待,日子里填着他给自己的小学生带的茶叶蛋,每次怕凉,被他焐在口袋里,填着她偷偷塞给他的漂亮小红花,告诉他这是她考试进步奖的。小文儿的爹,他叫一声三哥,三哥也就真的罩着他,给他钱,还给他做饭吃。

莫老三还在来来回回端盘子,盘子里是白面包,冷的,碗里是牛奶,冒着热气儿。袅袅水汽里莫老三开口:“我想来想去,还是有几句话得跟你说,你或留或走,你不能是被逼走的,男人嘛,谁没个折腰的时候,但你得是自己想走,不然以后,想起来你得后悔。”

“你那房子要是贵,你搬我这片儿来,偏点,但是便宜,一个单间儿才八百一个月,你要是还有什么难处,你告诉我。钱不够我先借你点儿,你一个名牌大学生,就算靠补课,那也能揭开锅!来,吃早饭。”

武小文已经冲过去,面包片蘸着牛奶,吃得狼吞虎咽。剩下的两个大人也三两口解决了早饭。

饭后,女孩儿徒劳地做出最后的努力:“爹,你真不能跟昊子老师一起带我?”

莫三哥大手在女儿头顶揉了揉,没有答话。

武小文嘴一扁,心知无望,也不恋战,扭头回了自己房间。单单薄薄一张饭桌旁,又只剩了莫三哥和侯昊。

看着女儿关上门,莫老三忽然低头,凑在侯昊耳朵边:“这要是像文儿说的,养你们俩,哥还真养不起。”

侯昊苦笑:“哥,哥,你就别跟着小文儿一起拿话闹我了。”

莫老三扯了扯松松套着的衬衫,示意侯昊低头。

肌肉发达的大膀子上,深红色的齿痕宛然。

侯昊想起昨晚的梦,臊得脸都红了,偏偏这时候,他三哥还在他耳朵边笑:

“没胡说吧,真养不起,你这是吃肉的。”

<8>

侯昊从简陋的出租屋告辞两天后,莫老三深夜收到一条短信:“三哥,我不走了,下礼拜来你们那片儿看房子,替我掌掌眼呗?”

已经是深冬,莫老三看了一眼女儿的房门闭得紧,把面前的塑钢窗拉开个小缝儿,北风立刻呼啸着钻进来。

莫老三从裤兜里掏出来包大前门,摸出一根点上。

风急,烟也跟着往眼睛里头蹿,莫老三眯着眼睛狠吸一口,裹紧前襟,把白烟全都吐进风里。

无论如何,今儿三哥高兴,这烟必须得抽。

<9>

武小文的补课一切照旧。

孩子的世界没有大人那些艰苦,也对由自己所一手造成的、那点儿流动的暧昧一无所知。

她只知道昊子老师搬来了自己住的大院,虽然仍隔着几片儿楼,至少每周格外多了一个晚上能来给她讲课。

已经是寒假,侯昊找了个大学生补课平台挂名,办了张假学生证,每天课时排得满满当当,但是往那爿殡葬铺子里钻,已经成了他下意识的行为。

外头天寒地冻,雪能积三尺厚,过去侯昊万万不敢在这么冷的大晚上踏足这样的地界儿,如今他站定在“送你上天堂”的店招儿下,运转不良的白炽灯打在木头纹理上,白得阴惨惨,但只要掀开棉帘儿,店里头就是打得足足的暖气,暖黄色的灯泡下是他大眼睛的小学生,瞧见他的那一刻喜悦都写在脸上,面前名贵的金丝楠寿盒依旧泛着乌金的钞票色(shai)儿。

他三哥不定在不在店里。冬天老人难捱,常有一下过去了的,他三哥忙了不少。

如果恰好碰见,他三哥虽然不怎么言语,眼神儿看得出来是快活的。这个壮实的汉子往往会伸手摸摸耳朵后夹着的烟,又放下手搓搓裤子,撂下句:“还没吃吧,给你炒两个。”

不一会儿,关严了门的厨房缝儿里就会逸出缕缕炒菜的香味儿。

学习成绩从班级垫底到中游快,但再往前就得一步一个脚印,武小文对此并没有那么介意,但她昊子老师看见她进步好像特别快活,于是她也对学习多上了不少心。

侯昊看着怼在鼻子底下的92分考卷,笑得眼角都打出愉快的卷儿:“文儿啊,继续加油。”

晚上回去再也不用等着公交车姗姗来迟,他三哥有辆电动三轮,夜里头跟合伙的兄弟换班的时候,莫老三只要在,就驮着这一大一小一起回去。当然,先送侯昊。

坐在三轮儿车斗里的时候,侯昊包得像个熊,小文儿更是,恨不得只露出一双眼睛。路灯下,这双眼睛显得更加亮晶晶,女孩儿每次都有说不完的事情,能跟侯昊分享。

这一天路上看起来有点儿不一样,路边的栏杆和树上挂上了红彤彤的灯笼跟中国结。

日子过的恁快,这就要春节了。

<10>

下一次再来给武小文补课,莫老三坐在柜台的老位置,抛出一个问句:

“昊啊,啥时候回老家过春节?”

侯昊想也没想:“不回了。”

接下来的这个晚上,侯昊敏锐地意识到,他三哥有话要说,不然不会频频抬眼看他。

侯昊刚给小文儿讲完课,莫老三果然开腔:“今年三十晚上过来吧,一起过年。”

话虽然是祈使句,侯昊却看见,他三哥手在裤子上搓了又搓。

侯昊鼻根一时有些酸胀,还好,面上一点看不出来。他点点头应下:“哎,三哥我早点来,过年事儿多,给你打打下手。”

话虽这么说,小年夜开始,侯昊就带着东西往莫老三和小文儿的出租屋跑。

年关将近,不少学生家长屯了一阳台年货。开朗如侯昊,总是迅速和人混得有说有笑,眼下还有几天就过年,他打着招呼告辞、说年后见的时候总有人给他塞点什么,一块年糕,一磅肉枣,侯昊通通拿来给他的三哥和小文儿。

他三哥简陋的厨房已经被侯昊征用,虽则他也做不出什么美味佳肴,还好小文儿也从不挑食,煮一大锅白菜土豆肉片也呼噜呼噜吃得欢。

一大一小凑着头狼吞虎咽的时候,门一响,莫老三回来了。

侯昊嘴里还嚼着东西,含混地冒出一句:“嗳!三哥!回来了?”

莫老三刚拉完一单去殡仪馆,把遗体安顿妥了,交代好灵堂、花圈、设棚事宜,又给家属引见过入殓师。忙完这一天,他沾着满手的香灰味站在自家门口,桌边是他的心肝宝贝儿,空气中飘散着难以忽视的菜香。

他无法自控地把目光投向冲他笑得眯眼睛的侯昊,直通通了三十来年的脑筋打了个自己想不明白的弯。

侯昊从凳子上起身:“三哥,你忙完了?我给你盛碗汤,你先喝点,我再给你下把面条。”

莫老三垂下眼帘,把大衣挂上门背后,迈步去卫生间洗手:“行。”

<11>

清水酱油下挂面,5分钟就熟。很快三个人一起一起坐在桌边吃东西。

小文儿兴致勃勃:“爹啊,今天返校,我们内班主任,特意跟我说,年后开学家访,第一家就上咱们家来。因为你没去开过家长会。”

莫三哥抬眼瞥了一眼女儿,又把眼神收回去:“不行。”

武小文的嘴角一下就挂下来了,女孩儿的愤怒来得很快,把几乎空了的碗在桌上一顿:“咋了又不行!家长会就算了,你忙,家访我班主任怎么也不能来!”

莫老三也撂了筷子:“文儿啊,爸不方便见你们班主任。”却没有继续解释。

武小文咆哮:“又是因为你的工作?你老说你的工作别人忌讳,但你又天天教我扫马路的和造火箭的一样值得尊重!你说一套做一套!”

说罢冲回房间,摔门的声音其响无比,门板后传出来一句带着鼻音的强调:“我心里我爹的工作最伟大!”随后,又传出来塑钢窗撞上窗框的声音。

莫老三一皱眉,扬声:“你别掉下去!!!”

屋里中气十足地回吼:“我都几岁了!我傻吗!透气不行啊!”

莫老三烦躁地扯扯领口,继续喊话:“把你棉衣给老子穿上!”

武小文没理她爹。

这对火爆父女对吼的时候,侯昊根本插不上话,此刻终于开口劝道:“三哥,她还那么小,跟她沟通得耐心。”

莫老三皱着浓眉:“我知道。她小孩儿不懂,你能不懂吗?我干的这行,就是不合适。”

说罢起身去窗户边,低头去摸打火机和烟。后脑勺看起来一如侯昊和他初见时的青皮桃儿。

烟点起来,侯昊听见拉开塑钢窗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起了点逗弄人的心。

“三哥”

莫老三把烟夹在手里,回头挑眉,回眸的样子让侯昊想起上个世纪的古惑仔电影。

侯昊闭闭眼,继续笑着开口:“现在是冬天,刮北风,你开窗,小文儿也开窗,她要是现在不关门了,你猜怎么着?”

“那空气啊,立刻对流,快着呢,你这个烟吧,对吧,我不说了。”

莫老三翻个虚张声势的白眼,手上已经把烟嗑灭了。

侯昊忍着笑:“不抽了?”

莫老三关窗:“不抽了。”想想又:“我得把她窗户关上。”扭头就敲武小文的门去了。

侯昊目睹他三哥吃了几分钟的闭门羹,终于忍不住拍拍汉子:“我试试。”

随即弯下腰凑近门板:“文儿,你爸不行的话,给昊子叔开开门行不?”

门开了一窄道。

侯昊冲他三哥努努嘴,一闪身进了房间。

武小文住的房间比她爹的大。家具不多,但东一样西一样,堆了不少书、文具、玩具。门背后有个扁筐,长长短短都是她打外面捡回来的棍儿。

此时此刻,女孩儿抱着臂,身上的悍气又一次无法抑制地透出来。

侯昊越过她,去关上窗,又折回来蹲下身,平视着武小文的眼睛:

“爸爸虽然拒绝了你,但他也有他的理由,对不对?虽然他不一定对,但我们就宽容他一下,可以吗?”

“这样行不行,你们老师来家访,昊子叔来陪你?”

武小文依旧沉着脸和嘴角,眼睛已经转了起来。

孩子自有一套自己的逻辑,她在这套逻辑里决定“宽宏大量”地“原谅”一直尊重自己想法的爸爸,不一会儿就松动了态度开口:“昊子老师,你答应我说话算话。”

侯昊笑笑,伸出小拇指:“拉勾勾,行么?我保证来。”

武小文点点头:“你最讲义气了。” 也伸出小手指,拉完勾勾还小心地用大拇指盖了个章。

<12>

第二天,侯昊一早就接到了他三哥的电话,电话里的声音透着疲惫:“昊啊,你今儿有事不?”

年前的补课基本已经告一段落,侯昊回答:“没事,三哥,怎么了?”

电话那头:“今天能帮我看着一天小文儿不?她昨晚有点发烧。”

半小时后,侯昊出现在莫三哥家。

莫老三揉着眉心:“昨儿那家今天出殡,我必须得去。文儿昨晚烧了37度5,我给喂了点感冒灵板蓝根,现在37度左右,但没个人看着,不放心。”

年关近了,人手纷纷回了老家,莫老三熟的那几个合伙弟兄也不例外。

侯昊点点头:“不算啥,我今天看着她,三哥你忙去。”

莫老三拍拍他肩膀,越过人穿上大衣下楼去了。

房间里武小文抱着画图板,抬头看看敲门进来的侯昊,小脸上的表情近似于无奈。

“我都说我没事了,我爹不信,但你来陪我,我很高兴,你吃不吃糖?”

侯昊想了想:“不是麦芽糖就行。”

武小文:“为啥?”

侯昊:“粘牙。”

女孩儿虽然坚称自己没事了,但体温却一直都在低烧的范畴徘徊。

侯昊除了做简单的两顿饭,一直在观察着孩子的精神。

直到午后,武小文困了,前一夜的发热到底消耗了她的体力。

不久,门锁咔哒一响,莫老三回来了。

侯昊放轻脚步转出房门,又和他三哥看个对眼。

莫老三脸上又被冻得通红,一手里的网兜却兜着一对罐头。

玻璃瓶子里的黄桃瓣儿黄澄澄地,在糖水里浮浮沉沉。

一小时之后,终于睡醒了的武小文和涮干净自己的莫三哥坐在饭桌旁,桌上白瓷碗里,淘出来的黄桃罐头汤色澄澈,散发着诱人的光芒。

莫三哥把钢匙递给女儿,看着女儿亮起来的眼神,言简意赅:“吃吧。”

武小文也不客气,低头咕嘟咕嘟地喝汤,一面捞起果肉大口嚼起来。

她今天没梳莫老三唯一会的包包头,半长的头发被侯昊拢成两条羊角辫搭着,头顶有几缕炸起的毛无论如何不肯服帖。

这毛长得跟我真像,莫三哥想,不愧是我的女儿。

看女儿狼吞虎咽,莫三哥低声:“爸爸昨天拒绝你的要求时,没跟你说明理由,这个我改正一下,咱们俩一直都讲道理,是吧。爸爸的职业就是个普通职业,但每个工作都有好和不好的地方,爸爸这个工作就不方便见你班主任,文儿能理解一下爸爸不?”

武小文在吃东西的间隙努力发出声音来表示她理解。

小姑娘不记仇,吃完一抹嘴,小手一挥说:“行吧,昊子老师陪我,没事儿。”

等父女两人看过去,高度集中精神当了一天看护的昊子老师已经蜷在旁边一张靠背椅上睡着了。

莫三哥示意女儿回屋再躺会,再回头看看侯昊,椅子低矮,侯昊长手长脚,在上面睡得委曲极了,伸一伸胳膊,看起来像是马上要滚下地似的。

莫老三半跪下去,伸手打算把人抱回自己屋。

手刚贴上侯昊腿弯,年轻人就醒了神儿。

侯昊眨眨困意浓重的眼睛:“我咋睡着了,就想闭眼睛眯几分钟来着。”

再醒几分后:“这儿睡是危险,三哥,你不用抱我,你喊我不就完了。”

莫三哥收回手站直,侧头示意:“来我床眯会儿,我给你换条床单。”

侯昊打着晃站起来,眼睛仍旧没有完全睁开,下意识地:“不用不用,也不是第一次了……外头衣服咱都没往屋里头穿过。”

莫三哥点点头,沉默地去开房间门。

抖开干净的毛巾被给人盖上,莫三哥瞅了一眼床上沾枕头就着的侯昊。年轻人眼下有明显缺乏睡眠形成的乌青,身条儿还是瘦得像头回遇见的时候。

莫三哥却知道他这副瘦削的身躯里藏着的狠劲儿,居然单枪匹马地绑了个肥壮的汉子,还差点把人弄死。

当时莫三哥三两下捆了侯昊的手把他掼在地上,又从他脚下扯下一只袜子,把P2P肥猪的嘴堵了个严实,三下五除二,捞过地面的细柴火全扔出了窗。

自己当时打完派出所电话,为什么会抄起地上那两桶汽油带走呢,莫三哥看着床上那张脸想,那更像一个下意识的动作。

一个手上干干净净的小孩儿,初生牛犊不怕虎,如果命运给他另一条路,他就不会走进那条黑道儿去。

莫三哥放轻步子,去隔壁看女儿。

武小文也再一次睡着了,被她爹强行塞了一支体温计:“量三分钟!”于是也迷迷糊糊、嘟嘟囔囔地照做。

三分钟后,莫三哥抬起体温计一看,老式水银柱指向温度:36.6°C。

虎背熊腰的汉子咧开了嘴,把被子给女儿掖到下巴,盘着腕子上的串儿踱去厨房,燎猪蹄准备炖汤。

<13>

侯昊在一室炖汤的香味儿里醒来。

他套上拖鞋下地,出去就听见厨房里抽油烟机转得呼呼响的声儿。

侯昊走近两步,推开厨房门,看见两个灶眼上一个架着汤锅,里头正咕嘟咕嘟冒白气儿,另一个正被他三哥开着大火、颠勺颠得正欢。

在烟熏火燎里,莫三哥只套着件灰色的工字背心,有汗水沿着额角往肩背流,又被火光沁亮。男人嘴里叼着一支烟,却始终没有点燃。

侯昊出声:“三哥,叼着烟咋没抽?”

莫三哥回头看看他,腾出一只手把烟夹回耳后:“嘴里叼根烟,舒服。醒了?文儿醒没?”

侯昊扭头去武小文房间,顺着门缝一看,女孩儿正在揉眼睛。

于是转回厨房:“醒了。”

他三哥:“给我递个盘子,叫她吃饭。”

侯昊弯腰在旁边的架子上拿下一个干净瓷盘冲过水,递了过去。

自然得像是这个动作已经发生过无数次。

<14>

除夕夜转瞬即至。

这一天侯昊忙着带武小文家里家外地贴窗花春联儿,挂上地摊上弄来的十块钱一对小红灯笼,这个出租屋平添五分年味。

莫老三头一天就关了店,让唯一安家在本地的弟兄赶紧回去过年,除夕就净忙里忙外地弄年夜饭,和馅儿说要包饺子。

于是春晚开锣后,桌上一盘白菜猪肉蒸饺和一盘八宝饭互成南北。

侯昊解释:“我们那边,过年得吃八宝饭。”

莫老三拧开散装白酒的桶盖:“都吃,都吃,来点儿不?不知道你能不能喝白的?”

武小文:“爹,我能喝白的不?”

莫三哥转过脸:“我看你像白的,喝你的娃哈哈。”

电视里放到《时代号子》的时候,桌上两个成年人已经好几盅下肚。

莫三哥喝酒爱上头,红着颧骨给女儿夹鱼肉,嘴里却在跟侯昊说:“你看电视上那小伙儿,长得有点像你。”

侯昊举着杯笑:“人家那是明星,我哪像人家。”

莫三哥:“我看着就像。”说罢又重复一遍:“你当明星,富富有余。”

侯昊抿着笑翻了翻眼睛:“拜托,三哥,人家那叫绰绰有余。”

武小文举起娃哈哈:“昊子老师,你真厉害,我敬你。”

侯昊偏过脸,和女孩儿碰杯。

莫三哥眯着眼睛看着这幅画面,胸中有什么东西翻涌,借着酒劲儿,他任由自己问出口:

“昊子,你……需要人罩么?”

侯昊抬起眼,直视莫三哥,片刻露出了一个咧到耳根的笑:“我不是早就归三哥罩了么?”

两个酒盅在空中相碰,撞出一声清脆的响儿。

过了零点,陪武小文守完岁,侯昊匆匆洗把脸,走进他三哥的房间,暖气烘得人昏昏欲睡,但窗外震耳欲聋的炮仗声还没歇。侯昊脱下外裤,躺进他三哥给他留的位置,床单和枕巾都是新换的,红色系,喜气洋洋的大花,从上到下透着新年新气象。

他上了床,他三哥转过脸来,递过来一个红色的纸封:“给,垫枕头底下。”

看见侯昊愣愣地接了,又翻身回去,只留了一幅背影。

侯昊看着这幅宽阔的肩背,慢慢地说:“很多年没人给我正儿八经发过压岁钱了。”

“三哥,谢谢你。”

背影动了动:“甭谢,不兴这个啊,睡觉。”

侯昊无声地笑开了:“那不行,我拿了压岁钱,总得给你拜年吧。”

说着借酒劲儿一低头,用额头贴上了莫三哥的后心。

皮肤相触,温热的肌理下是胸腔中心脏跳动传来的共振:

“咚——咚——咚——”

侯昊闭上眼,在这样的心跳声中睡去。

<15>

大年初一的早上,两人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

接完电话的莫三哥拧着眉头,坐起来披了一件衣服,过了一会叹了口气。

侯昊问怎么了,莫三哥沉默了一会儿,淡淡地说了:“过去的兄弟走了,我去送他一程。”

侯昊:“就去祭拜?”

莫三哥转头:“整活儿,一条龙。”

侯昊:“兵哥、金子哥他们都在家过年呢,大海哥也回家了,我跟你去打下手吧。”

莫三哥眉头拧得更紧:“你不是干这个的,大海在家待着干啥,我让他赶紧从家来。”

说罢打了个电话。

侯昊耐心等这个电话结束,继续说:“三哥,平常你们都是起码去三个人,这大过年的,就你和大海哥,也忙不过来,你带我去,我啥都会干。”

“何况,哪儿能只有你罩着我啊?”

莫三哥问:“你能干啥?”

侯昊向他三哥投过来一眼,冬日阳光平静地照在他脸上:“我爸妈走的时候,都是我里里外外拾掇着送走的。”

两个小时后,莫三哥和侯昊在郊外的殡仪馆院里跳下车。

给莫三哥打电话的兄弟遗孀迎上来,一双被泪水泡过的眼睛里一点光芒也瞧不见。

莫老三安慰两句,和院里熟人打了招呼,安排上了停灵的厅屋,又往整理遗容的冷冻室走。

举步前指了指方向,示意侯昊把小皮卡车斗里的花圈搬到灵堂。

侯昊把皮卡停得近了些,一趟趟地拉起了两轮拖车。

大海带着别的东西正往这边赶,他们需要先布置个囫囵。不久莫三哥也来了灵堂,抿着嘴角埋头干活。

厅里起先只有遗孀带着孩子,渐渐有得了消息的其他人赶来。

侯昊从花圈上的挽联前直起身来,这个上午的体力活令他劳累非常,心想他三哥赚钱真是不容易。这时灵堂门口的骚动引起了他的注意力。

踏出门去,院子里两个高壮的人影围着他三哥,高声骂着什么,气氛剑拔弩张。

其中一个人,侯昊一瞥之下一激灵,一个人手里攥着块院子里堆着的木柴。木头粗横,一看就是趁手的武器。

面前的台阶旁边晒着一排玻璃酒瓶,侯昊没多想,捡起了两个来,悄悄地靠近。

近了就听见“草你妈逼”“在这就摁死你”之声不绝于耳。

侯昊攥紧酒瓶子,心突突的跳,像要蹦出喉咙。

他想,万一对面动手,他就把瓶子往人头上掼。

莫老三面对他们站着,瞧见了侯昊眼中一闪而过的狠戾精光,皱了眉头正要动作,有人在后方先一步爆发。

遗孀夹杂着哭音的啸叫回荡着:“别闹了!!!”

女人乍然被死讯打击后攒着的悲苦洪水一样迸发出来,冲着那两个壮汉:“你们军哥刚走!你们在他灵前就这样? 不是来看他的,就给我滚!滚——!”

被牵着的幼童对于发生了什么还很懵懂,但对大人的情绪变化很是敏感,随着母亲剧烈的情绪波动,也“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院子里的树上,扑地飞起一只乌鸦,一时除了悲声,再无别音。

莫三哥当机立断,跨过好几步站在侯昊面前,捏紧他攥着瓶子的手腕,开腔:

“出了这个院,咱们再算恩怨。军子刚走,咱们都是来送他的。”

壮汉之一狠狠地瞪过来一眼,最终扔了手里的木柴,走上去:“嫂子,节哀。”

整理完遗容的军子很快被装在纸棺里推出来,安置在制冷底座上。

大海带着一车花材赶到,跟莫三哥一起用菊花、百合团团地把逝者围起来。侯昊踩着梯子检查白幔,又把白布裁了,分给赶来的亲眷。

一切忙完已经过午,莫三哥打着电话联系墓地谈价,侯昊坐上驾驶座,给车打完火后,短暂地闭了闭眼睛。

刚才,他是怎么拎着玻璃瓶就凑上去了呢。

<16>

侯昊一路把皮卡开回“送你上天堂”门口,他三哥再换三轮载他回去,还坚持从店里扯了块没卖完的红纸垫进车斗,说大年初一,讨个口彩,一路红火。

冬天的路清寒,他三哥包得厚厚实实的背影就落在他眼里头。侯昊低了低头,红得刺眼的正丹纸在风里簌簌地响,又是新的一年了,他想,从前没过过这样的年,真过了一回,又觉得是老天难得的慷慨。

不枉他这么多年来,无论发生什么,都拼命过好每一天。

三轮顺道儿弯去了一趟路边的小卖部,他三哥拎着大红塑料袋出来,迎着他的目光一笑,眼神里头有些说不清的东西,让侯昊的心一跳,他赶紧低下头。

车又上路,直接把两个人都拉回了莫三哥家。

<17>

料包一洒,再放白菜叶,十分钟就能煮完一大锅面条。

外套和冲锋裤都被留在了门口,莫三哥和武小文狼吞虎咽的速度不分伯仲,侯昊跷着只指头拿筷子,第无数次提醒:“吃慢点儿。”

立刻大小两对漂亮眼睛抬起来瞧着他,他三哥瞧了一眼就又低下头去:“习惯了。”

武小文想了想:“我努力吃慢点,现在没人敢抢我的了。”

侯昊抬手胡噜胡噜女孩儿绑成马尾的乱发:“乖。”

<18>

侯昊是桌上最后一个吃完的。

莫老三让女儿漱完口去睡午觉,合上女儿房门后扭头对侯昊说:“烧水了,过会冲个澡。”说完先拿着毛巾进了卫生间。

每回从郊外回来,饭后莫三哥必定要冲个澡换衣服,侯昊知道这个习惯。

把袖口贴上鼻端嗅一嗅,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好像还真能闻见点香灰味儿。侯昊捞过背包,翻找他昨天带来的换洗衣物。

温热的水流洗刷过一天内反复紧绷的神经,侯昊抬眼一瞥,旁边盆里泡着他三哥换下来的贴身衣物,内裤的裆没湿透,饱满的弧度嚣张地鼓在水面上。

侯昊赶紧收回眼神,有些口干舌燥,下腹部此时窜上些热流。他赶忙想起今天风里翻飞的纸钱、惨白的孝衣,很快平复了冲动。

关上水流,侯昊平静地苦笑了一下。

武小文上次关人,关得太早了。

<19>

轻轻推开卫生间的门,侯昊一愣,他脑海里的人,就套着背心大裤衩,站在面前等着他。

侯昊的眼神和他三哥一触,就着了魔一样分不开,目光交缠中两个人一句话也不说,侯昊的脸却被看得越来越烧。

他三哥不胖,却壮得很,瞧得出是惯常打熬力气的,卫生间门口逼仄,侯昊无端觉得面前盯着自己的人像头老虎。这头把自己弄得干干净净,还剃了胡子的老虎轮廓很有些欺骗性,闪动着的眼睛甚至称得上一句漂亮。

可再漂亮的老虎,也是吃肉的。

沉默蔓延得已经太久,足够让人确定那些还没有来得及宣之于口的心思。

在侯昊调动全脸的肌肉,对他三哥露出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后,他被腾空抱起。

莫三哥用抱孩子的手势,不客气地兜住年轻人屁股蛋子上的软肉,把人卡在自己的腰间,就往房里抱。

侯昊条件反射地拿腿去夹他三哥的小腹,视野里他三哥好像还笑了一下。

侯昊心道:这有啥好笑的?

房门在身后锁上,床还是那张床,花朵依旧喜气洋洋,他俩早上铺平的两个被窝分毫未动。

莫三哥松手,横着把侯昊放在了床上,膝盖一支,自己也压在了上头。

侯昊的视线里,他三哥居高临下,精光闪烁的眼神不像老虎,倒是跟狼一样,想吃什么说不好,眼神在他周身游移,最后又回到他脸上,盯了半晌一笑:

“狼崽子,挺狠啊。”

话还不曾说完,声音已经到了侯昊耳边,片刻侯昊觉出,唇瓣的触感正顺着耳后一路摩挲到他肩头的肌理,择处而噬。

很快狠狠的一口咬在他胸前,疼得他轻啊出声。

微弱的喉音好像刺激了大型猛兽,立刻一个亲吻劈头盖脸地堵上来。

口唇足够柔软,却带着抽烟的焦油味儿,侯昊刚挨了一口狠的,此刻正想下意识地反抗,被压制双手的铁腕拉回片刻神智。

这可是他三哥,他片刻前还在琢磨怎么把人睡了的三哥。

侯昊软了牙关,任由火热的舌头闯进来,烟臭倒也不是不能忍,他想,但这个亲嘴儿的技术也太烂了,只知道一通胡搅,侯昊终于忍不住,伸舌反击。

一时室内都是水声,侯昊好容易缠着他三哥学会进退,一轮亲罢,舌根都被嘬得发麻。

他翕动着胸膛喘息,顺从地任由大裤衩子、T恤衫依次被剥个干净,内裤里的性器无所遁形,已经支棱得老高。

莫三哥被逗笑了,伸手摸了一把:“真精神。”然后一把扯掉了这道屏障,又压了上来。

鸟被人捏在手里揉搓,侯昊又急了,在亲吻换气的间隙挣扎着喊出:“轻点!”

一边手上也把他三哥的衣服扒了个干净。莫三哥身上竟然比脸孔还要白几个度,衬着一条花臂格外显眼。

侯昊不客气,抱着这条大膀子,抬头就咬。

莫三哥正伸手去够床边大红色的塑料袋,冷不防遭遇偷袭,袋子里的东西都被抖出来滚在床上,被咬的那条胳膊肌肉一硬,侯昊没讨着什么便宜。

面对“你干什么?”的询问眼神,侯昊:“那你刚咬了我一口。”

莫老三点点头,去拿床上的东西:“多咬几口。”

侯昊也侧头去看,套子再明显不过的包装就在眼前,另一盒是……“印度神油”,于是立刻发问:“你还得靠这个?”

莫三哥也发现了,浓眉拧起来,怒道:“我让他给我个滑溜点、带劲儿点的,这时候用的。”

侯昊忍不住笑:“那人家会错意了呗。”

莫三哥看着侯昊这副光溜溜、笑吟吟的样子,实在憋不住,把人翻过去一拍屁股:“老实点!”

侯昊挨了一巴掌,扭头继续笑,眼神里有钩子:“这油也能用……”

很快一个指头就沾了油料探进来,后面被挤开的感觉不好受,侯昊闭上眼皱眉。

指头很快退出去,他又被翻过来,莫老三在床边的毛巾上擦手:“你不舒服,就不这么搞了。”

侯昊眼珠一转,爬过去把他三哥拉跌在床上,又赤条条地亲了个嘴儿,手上把两柄枪并在一起上下动作,又苦于握不住,很快一只更粗壮、生着老茧的手握过来,跟着侯昊的手一起动作,迅速地把很久没有释放过的两个人带上了高潮。

十分钟后,莫三哥喘着粗气伸手扯过毛巾,给他们俩擦身上溅上的白浊。

侯昊也气喘吁吁,枕着手臂任由毛巾的纤维在他此刻敏感的皮肤表面游移,笑道:“真是上了天堂了。”

被他三哥瞪一眼:“胡嘞嘞啥?”

于是侯昊换个话题开口:“真不试试?”一面眼神已经看向了床上匆忙拧上的“神油”包装。

莫三哥边擦边叹气:“你是真不拿你这屁股蛋子当回事?我可跟你说,被我草开了,就没有回头路了。”

侯昊好像听到什么有趣的事,笑得更厉害了:“这辈子,只有你给过我一条回头路,我这不是回头跟你走了么?”

莫三哥久久地凝视着面前的年轻人,突然出声:“你要是为了报答我,就从这张床上滚下去。”

侯昊挑眉,这几个月,他学了不少他三哥的小动作:“我早他妈报完了,我就想睡你。”

莫三哥再问:“我是跟死人打交道的,你也知道。这双手,摸你前可能刚摸过死人。”

侯昊已经捡过“神油”开始研究:“知道啊,那或早或晚,谁不得跟死打交道?要这么说,跟死亡最能沾上关系的就是打炮,人从做爱来,又回到死里去。这油你多用点,我说不定就不疼了。”

他手上的塑料管被接过。

大花的枕头紧接着被扯到面前:“枕着。”

再一次被翻了个个儿,液体冰凉的触感一股脑儿地在臀缝里蔓延,黏糊滑溜的触感里一只指节再度闯进来:“疼了别忍着。”

侯昊偏着头,在暖色的海浪里眯着眼,发声指挥:“你多伸进来点”“捅那么浅有啥用?”“啊————”

“疼了?”

“爽了。”

“这儿?”

“啊……轻点!那么大劲儿,疼!”

侯昊不好形容那种疼里带着爽的劲儿,身体里好像有那么一块地方特别敏感,一摸就酸酸软软地传来快感,特别是他三哥注意控制手劲儿后,弄得他想闭上眼睛哼唧几声,背脊上又沉沉地压上来精壮的身躯堵他的嘴。

“文儿在隔壁睡着呢。”亲完他三哥舔舔嘴,解释道。

侯昊的屁股蛋儿还在被深深浅浅地开拓着,恶作剧的念头又窜了上来,他笑得眼睛都眯起来,张开嘴作势要喊。

侯昊背后,埋头干活儿的莫三哥急了,人都剥干净了,后头却是个雏儿,他憋得辛苦,手上动作缓着来,实则老二已经快要爆炸。屋里暖气打得太足,蒸出他一脑门子的汗。

眼见得侯昊还有力气作妖,莫三哥一低头,又冲眼前翕动的背肌咬了一口。

“嘶————”侯昊又挨了一口,痛倒不痛,穴眼却被激得一紧,夹住了身体里已经增到了两根的手指:“属狼的啊!”

莫三哥直起腰来再探进一根手指,嗓音哑得不行:“你不也属狼么?”

三根手指还是涨了点儿,这破神油,怎么还不起效……侯昊努力想着别的分散注意力,呼吸间都是他三哥的味道,扭头往后看,他三哥一头一脸都是亮晶晶的汗水,胯下凶器虽然又翘得老高,到底还是想着先伺候他。

侯昊仗着手长,捞过艳红红的套子盒,中规中矩的超薄款,加大号。

他从里头掏出一个正想研究,被劈手抢了过去。

“看啥,你没用过?”

侯昊枕着手偏头,实话实说:“没用过加大号的。”

莫三哥深深地看他一眼,跪在床上用嘴撕开铝箔纸,往老二上套:“今儿用用。”

侯昊感觉到自己被合腰捞起来,沉甸甸的枪眼危险地抵在圆翘的臀当中磨蹭,然后毫不犹豫地往穴眼里挤。

疼,还涨。

侯昊只能满脑子念着人是自己想睡的,闭着眼睛忍,性器半硬不软地垂在双腿间晃荡,不复刚才被按到前列腺时的激动。

立刻那长着茧子的手又抚上他的前端,辛苦地控制着手劲上下撸动。

男人的身体诚实极了,侯昊立刻被手活儿带来的快感吸引了注意力,让他三哥卡进来一个头。可再往前进,又被甬道的紧窄阻住了。

莫三哥觉得再这么下去自己快萎了,只能低声哄人:“别夹,别夹,松点我进去。”

话音刚落,身下的人发着抖弓着腿,却把自己整个人往后送。

莫三哥一闭眼睛,扣着侯昊一只手,直接往里撞。整个前端送进去后,油浸浸的润滑就起了效,莫三哥揉着面前的屁股瓣儿,眼神里淬着火,瞧着红通通的小口缓慢地往里吃自己那一根。

侯昊只觉得身体里渐渐变热,穴眼里的触觉变得分外敏感,痛觉和快感都在被成倍地放大,想来想去,只能是那管被用来润滑的“印度神油”起了作用。

他三哥那一根可真够粗的,靠着蛮力往前顶,居然就能擦过前列腺那一点,麻痒和火辣的感觉胀得侯昊喘不过来气,偏他三哥还不收手,整个闯进来以后就一直往里头楔。

行吧,侯昊在脑海里无声地说,第一次就玩这么刺激,他这辈子都忘不了了。

把自己大半个性器埋进去后,莫三哥怕给人伤着,弯身去看了一眼,侯昊闭着眼,神情又像忍耐又像享受,满脸情潮,哼哼唧唧地不知在念叨什么。

于是已经进得够深的性器又试探地往里顶了顶,顶得侯昊腰一软。

莫三哥及时捞住往床上蹋的窄腰,往外退了点儿,不知是不是恰好擦过前列腺,侯昊短促地呻吟了一下。

莫三哥把人扣稳,再退出来了一点儿,开始小幅地抽插,这回顺畅极了,侯昊被撞出一串儿叫声来,偏偏又顾着隔壁能不能听见,闷在喉咙里的声音勾人极了。

抽插了一会儿,甬道里越发地湿泞,不仅莫三哥粗长的一根被穴口整个吃下去,侯昊身前的性器也又抬了头。

莫三哥沉默地埋头苦干,身前的人已经被草开了,他却仍然保持着不甚剧烈的节奏。

侯昊喘着说:“三哥,你……你这么着,不尽兴。”挣扎着扭过头,却正对上了一双情绪像海潮一样涌动的眼睛。

他三哥埋在他身体里撞,喘息声也不小:“我很爽。”

于是那明明灭灭海潮似的眼神和床单上密密层层的花朵都撞进侯昊的眼睛里,再撞进心里去。

侯昊觉得这一场他们做了许久,方才撸射一次,他三哥有的是耐心收拾他,他没像听过的传言里那样被草射,性器却一直涨得发麻,他实在忍不住用手去摸,刚碰着尖端,就一股脑全射出来了,后面把莫三哥夹得低吼一声,终于忍不住往深处顶进去,几个深埋后,侯昊觉得前列腺再度被那个大家伙碾过,回头看,身后的人已经在垂着眼给套子打结,而后闭眼深呼吸。

侯昊放松地往床上倒,后穴里的麻痒还没消,他弯着眼睛挑衅:“再来一次?”

莫三哥闻言挑挑眉,不接茬,伸手去扯毛巾给侯昊擦拭:“不来。我三十六了,你当我十六?”

清理完后,莫三哥把侯昊那条一片狼藉的毛巾被一卷,坐在床沿扯过自己那一条给他盖上:“睡会儿”。一面凑过去,两人亲了个嘴儿。

侯昊喘着:“抽事后烟去?”

莫三哥嘿嘿一笑:“是。”

侯昊有意见:“才透一身汗,就去吹风,等着感冒吧。小文在家,你要抽烟肯定开窗户。”

莫老三继续笑:“成,你说不抽就不抽,你管着我就听。”

“你啥都好,这么大一个大学生,说啥肯定都有道理,你说啥我听啥。”

侯昊想说点什么,他三哥已经继续说下去:“我昨儿躺在那看着你,就想着,你这样一个人,我凭啥要得起?”

“今天我想明白了,我管它要不要得起。”

“咱俩过,好歹我也能管个吃住,有事儿给你扛事儿,这些就算不够,别的我努力努力,说不定也能往前够一够。”(though not enough, I‘d still go all out to reach your standard)

“文儿喜欢画画,除了供完她念书画画,你想干啥,我就支持你干啥。”

“足够了。”侯昊支起上半身抱住面前这个笨拙可爱的汉子:“我就想要你。”

<20>

武小文睡了一觉醒来,昊子老师变成了昊子爹。

她对此没什么意见,她爹说了,以后昊子爹跟他两个人睡一被窝,武小文心心念念有两个人一起带她,如今终于满员,她嘴上不说,晚上开心得主动下厨,拌了一碗牛奶香蕉橘子瓣给两位爹加餐。

莫三哥吃完几口一抹嘴,盘着手串儿肯定了女儿的厨艺。

侯昊边吃边笑:“那咱小文是不是以后得因为创意菜出名啊?提前给你昊爹签个名呗?”

武小文高傲地表示签名可以,她得找张好看的花纸。

燕郊浓黑的冬夜依旧笼罩,筒子楼几扇普通的窗户里,飘出来的欢声笑语却热热闹闹。

新的一年徐徐展开。

<21>

第二天一早,莫三哥领着出殡的旧友亲眷最后拜别遗体,看着举起的火盆高高摔下,站在窗外伴着哀乐声,瞧完了满室的哀恸。

电话打来,这场白事后,中午的酒席已经安排完毕,莫三哥边跟对面说着话,边拉起侯昊的手往停车场走。

漫天纷飞的纸钱里,粗壮、纤长的两只手生得迥异,却互相攥得紧紧。

[Fin.]

*“够一够”是东北动词,真的不知道怎么形容……差不多就是touch higher pla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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