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1月21日

「巍澜」共生

1、
  “沈巍……”
  仿佛经历过漫长的休眠,醒时差点忘记自己还有身体,唯有头痛欲裂。赵云澜痛苦地呻吟两声,便听到椅子被挪开的声音,接着有人稳稳托起他的脑袋,将枕头垫到背后,扶他坐起来。
  房间里没有开灯,略显得昏暗,分不清是清晨或傍晚。赵云澜没费多大力气就睁开了眼,喝几口沈巍递来的温水清了清嗓子,像是刚开通了年久失修的隧道。
  “咳,咳嗯……”
  “身体怎么样?”
  “还好,睡得真沉啊……幸好有你这个好老——男朋友发扬美德来照顾我,不然叫那老头知道非把我骂死。诶,今天多少号来着?”
  “四月十二号。”
  “这就半个月了?也不知道我这把脆骨歇的回头还跑不跑得动。那边好香啊,你做了晚饭?”
  “是早饭。现在差不多早上六点,我煮了点粥准备待会去学校。你要现在起来吗?”
  “醒了就起吧,不能再睡了。嘶……我这肋骨被那小逼崽子撞的还在疼!干这行有时候真不好说,要么闲出屁,要么丢掉命,这么看我运气还不差呢。”
  “那我带你去客厅。”沈巍耐心地听他抱怨完,便蹲下给一睁眼就絮絮叨叨的赵云澜侧了下身,帮他穿上拖鞋。赵云澜正想往外走,刚一起身便脱力倒入沈巍怀里,同时间脑袋也跟着胀痛,搞得他只能龇牙咧嘴地任人搀着往餐桌去。
  “饭后吃点儿药,要不我给你请个假。”
  “不用,马上我得去刷个脸,让大家别担心我。”
  “也好,他们前天还问过你。”
  “哟——那他们都叫你什么呀?”
  “哪有什么……好了,吃饭吧。”
  这人当初答应得倒是爽快,真要交往了反而拉拉扯扯的,好像搞什么地下情似的。不过赵云澜也没多想,只当他铁树开花还不甚习惯,别有一番风味。
  回岗第一天,倒是没什么人来麻烦他,只有那个新来的年轻小伙探头探头脑的,好像有什么话想说又不敢说。对方应该是在他休假的时候过来的,赵云澜不认识,便也懒得管人家,自顾自打着哈欠,盘算接下来一天要怎么过。
  “老赵,来这么早?”
  第一个出声的是祝红。好久没见,赵云澜差点没认出她来。祝红跟他打了个招呼,道:“沈教授说你今天要来,你还真就来了。平时没见这么积极,怎么不在家多躺两天?身体休息好了么。”
  “不躺了,我愿意我钱包还不乐意呢。我也没出啥大事儿,难得你这么关心我。”
  “那要不然呢?对了,我跟林静盘了下那天的监控……”
  “怎么样?人找到了?”
  “重点就在这里。我们都记得那天你是被一个穿斗篷的人袭击的,但是回来再看监控,怎么都找不到那个人的影子了。里面只出现过你和沈巍。”
  “怎么会?”
  “而且沈巍来的时间跟我们印象中的一样,出问题的是开头那段……你也来看看。”
  赵云澜跟着祝红坐下,凭印象将进度条拉取到那天下午。两人放慢了倍速,紧紧盯着屏幕——可现实真如同祝红所言的那般,录像中的赵云澜在遇袭后从盲区冲进监控范围内,却没有死死拽着对方的领子进行拉扯,而是无力地靠在墙边坐下,静静待了一会儿,直到沈巍从另一头奔来。
  “怎么可能……”赵云澜把那段反复看了好几遍,眉头越皱越紧,“我身体不好不代表记性差啊,而且现场的录像是没问题的,怎么拷出来变成这样?”
  “林静说没有剪辑痕迹。而且我们发现不对之后立马回到现场……不光现场没有打斗痕迹,连监控都跟现在看到的是一样的。”
  “啊?撞鬼了?”
  “嗯。”
  “……”
  赵云澜无语地抬起头,跟祝红面面相觑。
  “你看我干嘛?就连你那个亲亲沈教授不也一口咬定说什么都没看见吗?实在不行请个神婆来算了。”
  “话不能这么说。”赵云澜往后一靠,他思考时喜欢不自觉地舔舔嘴唇,“咱们呢,人民警察!要讲科学,破迷信。请神婆算什么道理?既然手头的资料出了问题……这样吧,我再去问问沈巍。”
  “你还问他?”祝红翻了个白眼,“你知道他跟我们说的什么吗?他说,‘这件事不是一般人能处理的,我建议你们不要浪费时间‘。你不觉得可笑吗,档都留了人也找了,我们不处理谁来处理?青天大老爷?”
  “那这就更要问了。”赵云澜潇洒利落地站起身,下一秒却胸口一扽,龇牙咧嘴地撑在办公桌上补完了最后几个字,“给我打个假条……我现在就去找他。”

  2、
  同办公室的其他几位老师都去上课了,沈巍没排早八,正在位上敲论文。赵云澜随意捞了把椅子坐他对面,手中晃悠着刚从沈巍脸上摘下来的眼镜。
  “干什么?”
  大忙人没顾得管他,只匆匆抬了下眼。赵云澜戴上他的眼镜随意转了一圈儿,略有些惊讶地取下来将手放在镜片前晃了晃。
  “嘶,也没啥,就想试试眼镜戴起来是什么感觉。”赵云澜笑嘻嘻地把眼镜戴回沈巍脸上,“啧啧,我才试了一下就觉得压得慌,你鼻梁这么好看,怪可惜的。”
  赵云澜这一肚子算计的货,要是傻乐那八成有鬼。虽然沈巍不用猜也能知道,便就着话头开门见山了:“你想问什么?”
  “啊?我想问什么?”赵云澜嘴边的糖棍儿转了一圈,霎时微酸的甜味随着主人的忽然凑近丝丝缕缕地钻进沈巍鼻腔中,继而游走于他四肢百骸。他猝不及防地吞咽了一下,就见赵云澜弯着眼睛瞧自己,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粉嫩舌尖从张合的嘴唇间一闪而过,算是彻底勾走了沈巍全部心神,“既然你都主动提了,那我想知道——你天天戴着一副平光眼镜,到底是近视还是不近视啊?”
  沈巍眼神一晃,顷刻回神:“没有近视。只是有前辈说我太过年轻,需要增添一些文人气……”
  “你这一身书卷气都快腌入味儿了,还需要用到这个?”
  沈巍眨巴眨巴无辜的眼,问道:“太古板了么?”
  “香得很。”赵云澜受不了他这样,登时舔了嘴唇在他脸上亲一口,道,“就喜欢咱家这样的……哎对,说这么多差点忘了正事。关于那天我……”
  “他们已经问过我好几遍了。祝警官没给你笔录吗?”
  “哎呀,不就是因为笔录没什么用才又来找你的么。”
  “但这确实是我能给出的所有科学解释了。至于你想听的,回头再细说。”沈巍在科学两字上故意放了重音,引得赵云澜探头过去,却又忽然转了话题,“你是打算在这里待到中午,还是过会儿就回去?”
  “过会儿就回。”赵云澜缩了缩脖子,抬眼望天,“要不怎么说玄乎呢,我这个当事人都一头雾水,祝红都建议我去找个神婆了——哎呦我这破毛病,一烦恼就头疼。”
  “我这里有药。”
  “没事儿,不想吃。我先歇会儿吧。”
  “好。”
  赵云澜看了眼时间,距离下节课还有半小时。沈巍不紧不慢地帮他拉上窗帘,他也便顺势躺下,找了张试卷盖住脸。
  不多时,纸页顺着赵云澜睡歪过去的脸侧滑下,轻轻飘落在地。沈巍从电脑前抬头,看着对方习惯性皱起的眉毛,慢慢停下动作,专心地对着人看了起来。
  朝日当空。正有丝丝缕缕明亮的日光顺着窗帘透进来,在他脸上飘摇,一如脆弱的烛火被点燃起,不知何时又将熄灭。
  ……

  “人为所见赋予精神,又为精神套上形体,不追求纯粹,而是同一,由此理解万事万物。这不算坏事,但囿于狭隘的‘求知’,必定在超出认知后异化出无边的狂热。”
  小树林里并不算静谧,远处时而传来学生们的嬉闹声,赵云澜却听不见似的,思考间几乎确认了之前的怀疑:“你是说……那个人可能是邪教徒?”
  沈巍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只是一个合理的猜想。”
  “也许还有点个人感情?”
  这还是赵云澜第一次在沈巍眼中看到嫌恶,他对此颇感兴趣——至少,赵云澜的直觉告诉他,那件玄乎的袭击事件背后绝不是某一个人的小动作,而沈巍正好了解内情。
  沈巍倒没有回避他,颔首承认了这点儿“个人感情”。赵云澜了然,正想掐着话头多问点东西,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电话铃打断。沈巍似乎也吓了一跳,接起来说了几句,对他道:“不好意思,是我班上的学生……之前问了我典籍的事情,现在应该正在图书馆等我。”
  “哦,没事儿,咱俩说什么好不好意思的。”赵云澜笑眯眯地舔了舔嘴唇,趁着四下无人偷偷亲了他一口,附在他耳边轻声道,“这段时间辛苦你啦,下次请你吃饭。”
  赵云澜勾人的尾音几乎要溶解成雾气钻进人皮肤里,好像他自己就是话语里那顿饭,正等待沈巍应邀品尝。沈巍也不知道是怎样理解了这番话,停下来看着他。
  赵云澜也透过薄薄的平光镜片看他的眼睛。深黑的眸子本无情绪,却被天光打出两道形似远山的雾色,赵云澜一下子就想到了他的名字,又觉得那双眼莫名地遥远起来。和沈巍相处了这么久,他依然感觉身边的人有种虚无缥缈的不实际感,明明视线本身那样直白而炽烈,回望过去却如同虚无,沈巍一直在看着他,却让他无法回看。
  诚然彼此间的暧昧已经不言自明,呼吸交缠着吻过几番,但他就是觉得还不够。常言道——算了,不需要什么常言,他赵云澜就是想得寸进尺,并且为此郁闷得紧。
  “好。”
  沈巍停在原处想了想,认真点了点头答应下来。可对方反而误解了他的爽快,神色间藏了些许对不解风情的沈教授的宠溺让步,在转身的瞬间映到他眼中,勾起一抹不寻常的心绪。

  3、
  最近风平浪静的,局里多数处理的还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情,这起本就没什么头绪的案子还真就没了着落。那天之后赵云澜又跟沈巍聊了许久,决定暂时不往上报了,找不到人是一说,摆在眼前的疑点又是一说,他得先想想怎么给这个看起来“超现实”的东西找个合理的解释才行。
  赵云澜这回下班挺早,到家就把衣服脱得干净,哼着歌朝浴室里去,打算在沈巍回来前先洗个澡。简单试试水温,他习惯性地先在胸口摸索一下再涂开热水——却被眼底突兀出现的痕迹吓得一个激灵。
  “什么玩意??”
  赵云澜立刻关了水,扇扇房间里窜起的雾气,对着镜子仔细观察起来。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个奇怪的东西正好长在心口的位置上,不像是偶然碰到的伤口,反像是被人一笔笔刻出来的,道道痕迹交错纵横,看不出来是字还是图案。
  他嘴上骂着,用手使劲搓了搓,那个东西却丝毫没有消退,只是被皮肉牵动着扭动了几下。甚至连手感都和正常的皮肤无异,跟长在里面似的,刷都刷不掉。
  在尝试了所有无用功后,赵云澜已经冒了一身的汗。明明前段时间从来没有出现过,为什么平白无故的就长了这个东西?除了那天被那个监控里隐身的教徒用什么办法给给暗算了之外,他根本找不到其他解释。
  这下洗澡的心情也毁了。他对着手机里拍的照片叹了口气,胡乱擦擦身子,打算给沈巍打个紧急电话。谁知正走到客厅里,赵云澜惊觉胸口突然胀了一下,他吃痛地揉了揉,手刚一碰到那处,心脏却像是被握住了似的猛然一缩,紧接着某种触电般的感受随着血管泵送到四肢末端,他顿觉无力,绵软地倒在了地板上。

  沈巍一回到家就看到躺在地上发呆的赵云澜,二话不说把人捞起来运到了床上。赵云澜衣服还没穿好,衬衫只系了俩扣,露出来的皮肤冷冰冰的,沈巍一皱眉,刚要给他盖上,就被他反抓住手腕,连那俩扣子都给解了。
  “沈巍……你看看我这里。”
  赵云澜把衣服敞开,露出胸口上的痕迹。沈巍垂眸看着,眼神里半点惊讶都没有——相反,他将赵云澜的衣摆捋到腰后,用指尖轻柔而缓慢地沿着那片图案画圈。
  赵云澜被他摸得往后一缩,胸口随着急促的呼吸微微起伏。他疑惑道:“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难不成是我梦游——”
  “这是【祂】的烙印。”沈巍平静地说,“他们将你选作了降临的容器。”

  “沈巍……你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沈巍摇头。
  “那【祂】是谁,降临的容器又是什么意思,你怎么看出来的?”
  “就是他们眼中所谓的神明。我之前做研究的时候连带着了解了一些神秘学相关的知识,推测来的……另外,我猜你的身体就是在那时候产生变化的。”
  “还真是那个邪教徒?卧槽,到底为什么……”
  沈巍点点头,手指从边缘慢慢摸索到印记上。登时一股奇怪的热流自他指尖下流溢,赵云澜原本还以为是自己做了什么怪梦才会产生这种奇怪的情节,身体却切切实实地感到不对劲,霎那间眼神失焦,颅内嗡嗡作响,像是一炉烧开了的热水壶。继而那热度蔓延到了全身,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似的,他艰难喘息着,想要推开沈巍,却被对方欺身压上来。
  “沈巍……?”
  微凉的吻落到唇上,被胡茬刺出瞬间的灼热感。赵云澜惊得一缩脖子,又禁不住诱惑,慢慢回吻起来。沈巍这时避开了他的胸口,手却往他敏感点上钻,从腋下慢慢滑到腰窝,继而转回身前,指尖撩拨薄薄的小腹。
  这么会摸,不像是第一次的样子……
  赵云澜也没想现在问他,看在美人这么主动的份上,虽然时机似乎不太对,他也不想放过这个顶好的机会。手指灵活地挑开纽扣,状似无意间拨开衣领露出白皙肩膀,他舔了舔嘴唇欲要下嘴,头刚伸出来却被沈巍按了回去。
  “诶?”
  “你不是说要请我的吗?”
  “这,这跟现在有什么关系?”
  “赵云澜……”
  “嘶!疼疼,沈巍!”
  力大无穷的谦谦君子,出乎意料的很解风情。当然这中间也少不了赵云澜的助力,自从他如愿以偿咬到了沈巍的颈子,便再也没有阻止对方挤到自己双腿间,把胯下的流氓给顶进来。
  “啊啊……!沈巍,巍巍,好哥哥,我不行了……快停下,我肚子……啊……”
  赵云澜行事风格的大大咧咧在床上也不例外。沈巍听得耳根通红,动作却不见羞赧,抓着他的脚腕举到肩上,另一只手掐在他颈间,手心里染着从他身上取来的红。赵云澜越是喘不过气,下身又被他激烈地撞着,整个人的意识都要飞出去了,只管一边喘着,一边用双手攥着他的胳膊,爽得表情一阵阵痛苦,眼角红艳艳的像是哭惨了似的。
  沈巍终于放开他的脖子,将手指摸索到他胸前,按住那块新长出来的图案。赵云澜被他摸得身体一振,喘息声都带上哭腔,几乎是凭本能地想要掰开沈巍按在他身上的手,那手却丝毫不受他影响,庄重而坚定地沿着纹路向上抚摸,配合着后穴愈加激烈的抽插,叫他被快感激得涌出眼泪,性器也失控地喷出几股精液,仿佛要将他射干似的,在沈巍次次到根的深插中淅淅沥沥地顺着柱身往下流。此时根本顾不上什么乱七八糟的颜面,下腹烧灼的火焰变成无法填满的欲望沟壑,让他眼神迷离地流着口水,疯狂地乞求与沈巍融为一体。直到沈巍终于射在他甬道里,微凉的体液惊得他身体一阵痉挛,随着性器慢慢滑出,合不拢的红肿穴口微微张合,赵云澜无力地瘫在床上,身下床单洇湿大片,于激烈事后在他膝盖旁纠结。
  滚烫的空气终于平静下来,沈巍轻轻碰了下他的脸,得来一阵细微的颤抖。把瘫软的赵云澜抱起到浴室清理时,沈巍还听见对方用虚弱的气音叫自己,凑近了一听,发现赵云澜是在说:
  “我错了……你也太能操了……”

  4、
  赵云澜想破头皮都没弄明白自己是怎么稀里糊涂地跟沈巍上床的。沈巍这人刚认识的时候看着就冰清玉洁,交往后也不算多开放,他本来以为能亲几口算是自己占了老实人的便宜,哪能料到对方给他来个扮猪吃虎,说上就上了。而且真别说,他俩的身体还格外契合,赵云澜被他大干一场后睡了一觉就几乎啥事儿没有了,除了走路时不由自主地想扶着腰岔开腿,倒也没别的不适,隔了一天就能追偷电瓶的两条街,还挺美。

  “那既然都这——么亲密地接触过了,沈教授也该……跟我敞开一下心扉了吧?”
  办公室里没人,赵云澜脱了鞋,脚后跟踩在椅子上,吊儿郎当抬起眉毛,将指尖并起搓得嘶嘶响。沈巍点头表示会意,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皮夹,打开金属扣,仔细在层层叠叠的夹层里翻找着什么。在赵云澜愈加疑惑的目光中,沈巍终于点到一张卡,干脆利落地抽出来放到赵云澜手心里:“麻烦你了。密码是408720。”
  “密码?难道……”
  赵云澜眉头一皱,将卡拿起来一看:
  一张龙城银行储蓄卡。

  “你——唉,怪我,怪我忘了你还是沈巍。”赵云澜一脸无语地把银行卡还给他,用大白话重复了一遍,“我的意思是,你之前答应要‘细说’的东西也该告诉我了吧。”
  沈巍像是早料到有这出,只稍稍叹了口气,便坦然开口。
  “简单来说,这个世界上存在着一些无法用科学解释的东西——我知道这样说很敷衍,但是确实如此。那个袭击了你却无法被监控捕捉的‘人’,他们其实已经不能算作是人。他们受到【祂】的意志摆布,接受恩惠,逐步脱离肉身,成为形似神明的最低等的存在。”
  “……”
  赵云澜的眼神有些动摇,显然还是在怀疑这套说法是否可信。但毕竟那样的事实就发生在自己眼前,他思考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接受了这个说辞。
  “这么说的话,他们让我当容器,是为了进一步接触神明,从而帮助自己‘飞升’?”
  “目前看来是这样的,但我建议你还是不要再往下了解了。”
  “怎么?”
  “知道太多没有好处。”沈巍用半是警告的眼神盯着他,直白道,“特别是你这种……特殊的存在。”
  “哈哈……也就你觉得我特殊,我就一普通人,老老实实当个小警察,身体还不好,天天犯病。盯上我可没好处,保不齐跟我一块儿头疼呢。”
  赵云澜缓缓收起笑容,感觉胸口隐隐发烫。他掩饰性地侧了下身子,不经意再次抛出疑问:“我倒是觉得你刚才这番话不止对我一个人讲过。上一次是什么时候?距离现在估计不远吧。”
  沈巍动了动喉结,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反问道:“为什么会这么说?”
  “不知道,直觉。”赵云澜倒也没打算要他的解释,拍拍大腿站起身,吊儿郎当一招手,“不过也可能是我想多了,哎呀……毕竟咱俩都这种关系了,我就吃个醋……作为我的亲亲男朋友,你不会不懂这种情趣吧~”
  沈巍皱了皱眉,一副确实不懂的样子。赵云澜没从他表情里看出啥来,禁不住释然地笑了笑,在他嘴角亲上一口,眨了下眼睛。
  “没关系,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
  “喂?我是……小巍?”
  “我给你发了定位,你快过来。”
  这天趁着赵云澜轮完班,沈巍给他打来电话,说那个人是找不到了,但凭借外套里的穿着被他查到了近期的活动痕迹。赵云澜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的,顺着沈巍给的定位直奔过去,发现越走越偏,渐渐就到了杳无人烟的郊外。
  出租司机看了他几眼,匆匆收完钱就掉头走了,只留他一个。天色已晚,周围静得有些吓人,赵云澜四处张望着找不到沈巍,给群里发了个定位,便慢慢往稀疏的树林里钻。就这么深一脚浅一脚的,逐渐从泥土路踏上了水泥地,映入眼帘的正是藏身于树林中的小广场,远远的有一群人围在中央,几道粗壮的立柱挡在面前,沈巍站在离他最近的那处,正等着他来。
  赵云澜自觉放轻脚步,将自己往深处藏了藏,小声道:“是他们?”
  沈巍点了点头。
  “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偶然发现的。”
  “偶然……他们在干什么?”
  “看这个架势我也说不清,但有可能是降神仪式。他们在设法沟通。”
  “不是吧……摆个破阵就行?这位神还挺好说话哈。”
  “……重要的是语言,其余只是借力。”
  “看样子是他们没跑了。不过这‘信仰’真是好东西,不像一般人东躲西藏,看人家就大大方方的,还能让你这个作息规律的老师给偶遇上,生怕咱找不着呢。”
  沈巍没回应他的阴阳怪气,他自知没趣,在脑内设想等会儿要怎么跟那群信徒围绕非法集会这一问题展开辩论。但沈巍却先他一步上前,仿佛早已做好了什么准备,赵云澜下意识拉他,一伸手却触到泡沫似的抓了个空,沈巍向他点点头,俨然比他还要专业:“我有办法,你在原地等我就好。”
  “你有什么办法,能有我这个人民警察有办法?除非你有什么身份,一直不告诉我。”既然被沈巍拒绝,赵云澜便无视他的拒绝,越过他向前摆出准备孤身硬刚的架势。果然沈巍这次反而主动拉住了他,语气也陡然急促起来:“赵云澜!你忘了自己是‘容器’吗?”
  “对啊,所以我不正合适?”
  “你……”沈巍顶住牙关,微微蹙起眉,意欲搪塞。但在赵云澜直白的注视下,到底还是沈巍率先结束僵持,移开目光道:“你别看我这么久。”
  赵云澜眨巴眨巴眼:“怎么,又心动了?”
  “如果你信任我,关于这些可以回头细说。”沈巍把眼镜推紧了些,“我本身……就不是正常人,处理他们并非难事,但我不想伤到你。”
  “啊?你也不是正常人?”
  这句话直接把赵云澜给炸懵了,一时反应不过来问题到底出在“不是正常人”还是“不想伤到你”上。但他下意识感知到危险,还是握住了对方的手腕:“不行,对面人多,先回去叫人。”
  “我保证我说的都是实话。不能叫人,我叫你来主要是想让你亲眼见证……只要你在这儿就好。”
  得到沈巍的保证,赵云澜尽管揣着满肚子疑问,便也知趣:“那好吧。但是旁观的权利我怎么也得有一下吧?好歹作为男朋友,我担心你。”
  沈巍顿了一下,表情终于柔和起来:“你想靠近也可以。但务必要藏在这里,闭上眼睛,不然会有危险。”
  “那好……你小心点儿。”
  赵云澜虽然忍不住想相信沈巍,打心底里却还是好奇。沈巍光说不让看,听听总可以吧,他便从立柱后偷偷探出小半个身子,在耳朵上围了个喇叭。半晌没听见任何声音,满腹疑惑间担忧也成倍滋长,他又小心地瞟了一眼,也没看到沈巍,不由转头看向目标处的祭坛。可谁料这一转头,却让他遇见了这辈子都没见过的景象。

  在那个瞬间,他亲眼目睹到远处有团【什么东西】。或者不该说是团——在仅有的月色照耀下,那东西千变万化,虚实莫辨,像一阵巨大的黑雾,又仿若包裹着一个扭曲而又恐怖的丑陋事物——一股跨越认知的超然恐惧在瞬间裹挟了他,眼前的景象如同活物扭动起来,仿佛有无数蠕虫顺着小腿攀爬,而他动弹不得。他想捂上眼自救,掌心里却生出密密麻麻的眼睛,直直注视着藏在阴影中的他,冰冷地翻动窥探他的灵魂,想要伺机将其揉碎成粉末。
  【不可直视。】
  可赵云澜已经来不及后悔了,他的神智在千斤顶一般的重压下濒临崩溃,土地没有来由地自脚下崩裂开来,无尽深渊中伸出千万只手死死拽他下去。他虽拼命挣扎,却还是一脚落空,失神昏了过去。

  ——下一个瞬间,赵云澜睁开了眼。

  “小心。”
  沈巍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吓得他一个哆嗦。直到看见沈巍在给自己擦破的手指涂药,他丢失的感官才后知后觉地寻了回来。沈巍碰他的手冰凉,指腹却感觉又热又痛,他难受得深吸一口气,逐渐发现自己不只一根手指疼,而是三根……五根……十根……
  赵云澜缓缓抬起自己另一只手,发现五个指肚上竟然全都留着骇人的伤口,好像他此前正打算生生用手挖空一块石头似的。再看沈巍,发现他还是以往的模样,浓密的眼睫毛像扇小帘子,垂眼间灵动地忽闪,隔着层镜片柔柔地撩拨着他的心。
  “小巍……”
  “你倒是有主见。”直到赵云澜出声,沈巍才看向他,虽然习惯性地压抑着表情,拧起的眉毛却分明诉说着自己现在有多生气,“我当时就该让你直接晕过去。”
  “我错了。”赵云澜倒是识相得很,弯起小指蹭了蹭沈巍的虎口,给人蹭得蓦然红了耳垂,闭口不言了。他见有门儿,又借着自己受伤的架势,放软语气泡着沈巍,“只是没想到你真这么大来头……那我之前那样冒犯你你还不做了我,我就发现……”
  “发现什么?”
  “发现你确实挺喜欢我的。”
  沈巍耳垂的红爬到了脖子上。
  赵云澜乐意见他脸红,乐得跟个淫贼似的,好像手上的伤都不疼了,被沈巍握着就治了百病。转眼间他却又觉得自己忘了什么,可每每想要回忆昏迷前发生的事情都恶心得不行,险些在人怀里吐出来。
  “别去想。”沈巍提醒他,“都过去了。”
  他这才发现周围的场景变成了自家卧室。这世界上魔幻的事儿真是全被他碰齐了,刚还在青天白日反邪教,下一刻就莫名其妙地受伤昏倒,醒来就已经躺在家里。沈巍到底趁他晕倒都干了些什么?他究竟是……
  “别动。”沈巍严肃道,“你身上有印记,会被吸引也是情理之中。一般人承受不住降临,精神一旦崩溃,就会在不知不觉中伤到自己——你的手指就是因此受伤的。我用了点办法打断他们,先带你回来休息。”
  “我记得我好像确实看到了什么……你是怎么打断的?”
  赵云澜疑问更多了。他还想追问点什么,沈巍却紧皱起眉头,一脸拿他没办法的表情:“你还没恢复好,不要说太多话。”
  “噢,那——”
  “群里的消息我帮你回复过了,你明天不用去上班了。现在差不多是晚饭的时间,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家里有啥吃啥,我不挑。”
  沈巍自然知道他的“不挑”是什么水准,不由哼笑一声,看了眼时间:“不急的话我出门一趟,买点你喜欢的回来。”

  5、
  “应该在哪儿来着……我想想……”
  沈巍刚一出门,赵云澜便机灵地从床上窜下来,趴到床底下翻腾。前几日他还试图凭着记忆找,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只好顺着自己的行为习惯推理,翻遍了可能藏的所有地方。
  果不其然,赵云澜从床底的隔板里抠出了一个眼熟的小本子。
  “本子?这不是之前单位发的么,我一直摆桌上当便签用的,怎么会放这儿想不起来……有问题啊。”
  怀疑其实就始于返工的第一天。在他临走时,那个畏畏缩缩的新人叫住了他,开口就是一句领导好,接着恭敬而不解地问道:“那件事不是好几年前的么?难道最近又发生了一样的事吗?”
  “那小子听小张说的……小张啊,要不是他提起来我都忘了有这号人,我记得当初关系不是挺好的吗。”赵云澜嘟哝着,从本子的第一页开始翻,翻过潦草的水电费记录和电话号码,“那时候就搁置了,怎么会有一模一样的事……嗯?没了?那我藏起来干啥。”
  赵云澜随意翻了翻后页,踱步到沈巍的书房门前。他不由自主地抬了下眼,却突然无法移开视线了。
  莫名的吸引。赵云澜眼一眨不眨地望着房间,心脏忽然在胸腔中兴奋地狂跳。抬起的手不知不觉放下,他放轻了脚步,一步一步地,慢慢接近那扇门。
  沈巍在里面。他很清楚。那种感觉一定是沈巍,虽然他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也没有看见任何沈巍进去的痕迹。哪怕对方刚刚在他面前走出了家门,他知道,这里面的是沈巍。
  这份猜想带来了一种类似赌博的狂热。赵云澜咽了下口水,将手放在冰凉的门把上。湿润而静谧的气息围拢上来,慢慢扼住他的咽喉,他不由屏住呼吸,握紧了门把手,开始转动——

  啪!

  脚边忽而传来书本掉落的声音,硬壳碰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赵云澜打了个冷战,回神后的第一反应就是捡起本子往外弹出八百里,心中默念几遍阿弥陀佛阿门保佑,安抚下惊慌狂跳的心脏。
  “我去,不对劲,刚才怎么跟中邪了似的……”
  口中喃喃着,他继续谨慎地检索着书签后的空白页。功夫不负有心人,在翻过几十页后,又有几行字浮现在眼前。虽然他平日里也算行文飘逸,但这张的状态跟疯癫也没差多少,赵云澜险些认不出自己的笔迹,凑近了比划半天才发现原来不是字,而是日期。
  【今天是五月三号。】
  【今天是五月三号。】
  【今天是五月三号。】
  【今天是……五月三号。】
  草……
  赵云澜霎时脊背一凉,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眼日历。
  五月三号。
  赵云澜知道,自己绝对不会平白无故地在记水电的便签里写几行相同的日期,更不会费劲吧啦地塞进床底隔板里。而且这几行字虽然在同一页,字迹却显然是从新到旧的,每次用的笔也不一样。他深呼吸几口气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一页页往后翻,后面却都只剩下空白页,没再记录任何东西。
  心跳渐渐平缓,胸口的热度却一直不减,他烦躁地解开领口,用余光瞟到那块印记。
  等等?它之前长这样吗?
  先不管什么门不门的,赵云澜冲进洗手间,对着镜子扒下领口。他这才发现自己胸前的纹路不知何时向下延伸了几许,旁侧伸出枝桠似的线条,跟在他体内长上了似的。
  “不会吧,这到底——”

  沈巍回来的时候赵云澜正坐在客厅里看电视,但显然看得心不在焉,频道一个接一个地换。他把菜放进厨房,洗了手正准备做饭,赵云澜却突然关掉电视,叫他过来。
  “怎么了?”沈巍问他。
  “你坐下。”赵云澜说。
  沈巍坐下。
  “我问你。”赵云澜看着他,问道,“我们究竟认识多久了?”
  沈巍被他盯着,没有任何反应。直到他说完最后一个字,沈巍倏地笑了,他双手交握着思索了一下,反问道:“你觉得有多久。”
  “……五年?”
  “其实是六年。”沈巍的声音低缓而清晰,深沉的眸子转向他的眼,认真地纠正道,“就在你的玉碎了的那年。”

  5、
  在十六岁之前,赵云澜就是个普通小孩,身体健康,吃嘛嘛香,爬过树玩过虫,除了长得帅点儿,简直与一般人无异。但是自从那年大半夜的生了一场病,他就跟丢了条魂儿似的,天天叫唤着头疼,去医院查了好几次都没用,最后他爸实在没办法带着他去求了块玉,说是只有这一块,千万不能丢,丢了就没了。
  这玉看着平平无奇的,戴上之后居然真有用,头疼基本没犯过,晚上做梦也不会出冷汗了。在那之后赵云澜就天天戴着,连洗澡也不摘下,就这么过了好多年,丢是没丢,却忽然碎了。
  碎了之后,病就又开始犯起来,吃药不过是稍微压压症状,没什么大用。这玩意玄乎得很,当年他就想找到那人再求一枚,但他爸莫名的什么都不记得了,碎掉的玉被他收进盒子里,那个盒子也不见了。
  ……
  但是在他的记忆里,那年他并没有认识沈巍。这中间经历了什么,也只是朦朦胧胧的,好像没什么值得记住的,却又诡异地忘了。

  “是你弄的?沈巍?”
  赵云澜站起身,自上而下地注视着他。他避开视线,权当是默认了。
  “你到底是谁?这几年都干了什么?为什么要……等等,不只有我一个人这样对吧?而且也不是单纯的忘了……”
  “是梦。”沈巍说,“你们那些半真半假的记忆,都是梦。”
  “什么意思?”
  “我在你的梦里诞生,本能地吞掉你的灵魂作为养料,也因此带走了一半的你。从我出生的那一刻起,你就因为缺失的灵魂而被【祂】注视到,在我所见的将来中,不久之后你就会消亡……所以后来我便借着这副躯壳‘活’着,停留在世上,看着你。”
  赵云澜脸色苍白,看他的眼神里有十二分的不可置信——或者他试图透过这个身躯看到真正的沈巍,最终却失败了。
  “给你的梦不只是我的私心。”沈巍的眼眶微不可查地红了,他坦白自己是如何在高维观察并排演着他的一切,“我之所以和你不断重演着这段日子,是为了找到能够足以欺骗【祂】,从而保护你的办法。但你也看见了……我再一次失败了。”
  “所以你其实是‘全知全能’的存在……”
  赵云澜不知何时竟了解到了这样的词汇。沈巍沉默着,好像要融化在这片死寂的沉默中,但他的身躯仍旧不动如山,在沉默里格格不入地伫立着。赵云澜甚至不敢偷看他的眼神,只是捏紧手心等待他回应,也不知过了多久,沈巍终于动了动下巴,垂着眼说:
  “我不是。”

  全知全能之存在不会如我残缺而弱小。
  不会如我吞没人性,伏身流转。
  不会如我以欺骗之口,借人空壳降临。

  所以在人的眼中,他是什么呢?
  沈巍没法去追究这个问题。他从未成为过人,也并不在乎人,遑论与他们拥有同一双眼。他只知道自己生而残缺,无法拥抱宇宙,亦无法行走为人。

  那么,“人”在他眼中是什么样子?
  ——皮囊是不重要的,呼吸是不重要的,思想亦是不重要的。他们是宇宙的斑点,飘散的尘埃,与一草一木,与任何物质都并无差别。
  这是他的眼。

  “那你为什么要看着我?”
  这是赵云澜的问题。

  “云澜——我并不是先知,也不比你强大,我的诞生是因为你,我永恒地在意着你。”沈巍殷切地抓住他的手,冰凉的指尖抓在他手背上泛着白,“因为我是不完整的,我想看到完整的你。我想用和你一样的眼睛,抛弃我的视觉,将你奉为中心,如果你走向毁灭,我会——”
  说到这里,沈巍忽然间卡住了。他摸了摸自己胸口的位置,眼中的神色再次坠入黑洞。
  他的知识不至于使他无法找出那个词。但他不愿用在自己身上,那是不匹配的。
  “心痛。”但赵云澜替他说出了那个词。
  “我其实不会心痛。”沈巍说。
  “……我说会。”赵云澜叹了口气,指尖钻进他的指缝里稳稳夹紧,引得沈巍浑身一颤,视线也聚焦到他们交缠的手指间,“你既然有感觉,那就会。”
  再次降临的沉默间,有几颗眼泪落到赵云澜的虎口上。沈巍举起他的手放在唇上吻了吻,道:“好。”

  6、
  时间越是靠近,象征着“容器”的痕迹便愈加张狂。纹路似乎是活着的,每一次观察时都如同植物般在他胸口呼吸,生长,慢慢张开卷曲的藤蔓。赵云澜不知这东西是否还能开花,手指搓搓根部,只感到一阵刺痒,与第一次发现的时候简直天差地别。
  但身体不受控制的症状却是比最开始明显多了。
  “小巍……”
  太阳穴鼓鼓胀痛,身体高热泛红,仿佛将有火红的果实自体内冲破。赵云澜被逼得哑声呻吟,在失去理智前用蛮力撕扯下领口,镌刻在心口上的纹路热辣刺目,沈巍晃了晃指尖,口中不知低喃着什么,眼神黑沉沉如同深潭。
  “带我去浴室……小巍……求求你……”
  嗓音如同被狂风吹破的纸板,光是挤出这几个字就耗费了全部力气。沈巍这才回神似的,连忙帮他把上衣脱掉,掌心盖住心口鼓胀着的位置。
  赵云澜不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置身油锅般的烧灼感一瞬褪去,大脑像是在瞬间得到净化,连思想都一扫而空。然而这种诡异的平静并没有持续多久,比起原先更甚的欲望和痛苦便疯狂席卷,眼泪也开闸似的喷涌而出。
  沈巍没有挪动他,只是轻柔地吻住他干燥的嘴唇。冰凉而湿润的舌头带走化为实质的痛苦,撕裂的理智嗡嗡回转,心口上的掌心盖住湿漉漉的双眼,还没来得及重新聚焦便陷入黑暗。
  “云澜。”
  沈巍的声音那么近,却仿佛来自另一个宇宙。赵云澜的眼球转了两下,似乎在寻找他。
  “我帮你,别怕。”
  赵云澜颔首,表示自己信任他。于是冰凉的指尖二话不说插入他口中,刹那间仿佛化作一道深黑的暗流涌动充满整个口腔,咽喉被迫打开,任由其刺入腹中翻搅。异物入侵的感觉太过强烈,丝丝缕缕的刺骨寒意使他浑身战栗,意识都差点奔离身体,却被无数条细密的黑色细线紧紧勒住,而沈巍是谁……他已经不记得。
  可能只过了一瞬,却好比永恒漫长。待到意识回笼,赵云澜猛地滚落在地上干呕,咳了一阵子堪堪能正常呼吸,他下意识去找沈巍,才发现对方正把自己抱在膝上,明明满身都是他的口水,却没有一点嫌恶的模样,只是用手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
  肚子里的灼烧感已经消失了。或者说……是被沈巍吞掉了。

  “时间不多了,云澜。”沈巍单膝跪在他身边,正色道,“因为我的存在就是撕裂你。如果能抹杀我,用我填补你的空缺,让一切恢复圆满,那就是最好的办法。”
  赵云澜心有余悸地抚着腹部,却不禁反驳道:“你既然能够诞生,那就是不可违背的自然原则。你作为观察着一切的人,不会不知道吧?”
  “但所谓的存在合理说只是你一厢情愿的自我安慰,只是你不舍得挑明罢了。”
  “什么叫一厢情愿?谁能控制因果?有太多意外在你情我愿之外,这就是必然。”赵云澜摇摇晃晃站起身,粗哑的嗓音掷地有声,“你这样一意孤行地抹杀自己,不才是自以为是的一厢情愿吗?!”
  “……”
  “看着我,沈巍。我感谢你能出现在我面前……就算我为此付出了代价。”
  赵云澜坚定的目光令沈巍晃了下神,好像他真的是从祝福中降生的孩子,像是神话里的天使,或是神仙族谱里排得上号的一位成员,如此光明正大地被谁爱着,在文明一隅中闪烁着圣洁而幸运的光辉。
  降临之初,沈巍从来没觉得残缺有什么特殊的意味,如今却颇觉讽刺。由着赵云澜的愿望,沈巍看了他许久,用不似以往的任何一种眼神——不像是人类,不像是野兽,没有灵性,亦无光芒,只有如同夜航深礁的冰冷莫测。
  那个梦。冷风刺骨呼啸的梦。漫无目的的游荡被一阵呼唤吸引,他在剧烈的好奇与兴奋中踏入泥沼。然而灵魂最终在刺耳尖啸中奔逃,每个方向都无限遥远,每一处都是没有尽头的尽头,腥臭的污泥自脚下蔓延,窒息感一步步将他麻醉。直到耳畔传来陌生幽冷的诉说,听不清的细碎低语将要把头脑撑爆,他在极度恐惧中抛下半身,顿时伤处冒出触角,一个扭曲的影子悄然攀附——
  而他战栗着醒了过来。
  “……”
  沈巍推了下眼镜,刻意避开他的视线。他这才注意到自己早在不知不觉中浑身颤抖,指尖浸着冰凉的汗。但他还是握了握双拳,一步步走到沈巍面前,对他敞开了怀抱。
  ——温暖的,脆弱的,血肉之躯给予的怀抱。

  他不知道赵云澜是否回忆起了数年前的那场噩梦,但是这温度着实迷人,是他回味无数次都不会厌倦的悸动。他承认自己贪婪,无情,只是一方游荡的视点,恰恰聚焦在了赵云澜身上,否则这世界于他无趣,芸芸众生也只是行走的食粮。但这诞生他的——如此具体的存在——又是多么令人留恋,着迷,他连注视都不忍心。
  于是再一次的,沈巍回抱住他。强劲的心跳敲打着他的身躯,他不愿再看未来,只是沉沦现在。

  7、
  “你说……共生?”
  “没错。”

  以我分身藏匿你;我的话语盖过你的声音。
  无人能扰动祂的目光,遂扰乱你。
  献出吾之躯骸予你,此为共生。

  以沈巍的解释,就是定期让赵云澜吃掉自己的一部分,借此欺骗【祂】的注视。那次从仪式现场回来后,沈巍便暗示自己将信徒们全都“吃掉”了——虽然赵云澜由于崩溃无法记起那时的所见,但也意会。
  要时刻提防体内的沈巍反噬自己,这么一说还挺可怕的……
  赵云澜打了个冷颤。
  做好事前准备,沈巍欺身压上来,眼看就要捂住他的眼睛。赵云澜实在禁不住疑惑,抢在前一秒出声问道:“必须要这样吗?”
  沈巍停下动作,等待下文。
  虽然知道对方能读懂自己,他还是下意识补充道:“我就是有点好奇,这种……仪式,是必须要在做那事的时候吗?”
  ……
  稍微沉默了几秒,沈巍略显尴尬地红着耳朵说:“不需要。”
  赵云澜愣了下,忽而笑得眼睛弯弯,主动搂住了他的脖子。
  “那咱们分步骤进行也可以。让我先尝点甜头吧,小巍~”

  或许是第无数次的缠绵,沈巍对他的了解比他自己更甚。这是具多么完美的容器,令人爱不释手的躯体,那样鲜活又纯洁的灵魂,在昔日的阳光下晒净,引诱着谁将其诱至深渊。沈巍不舍地吻着他的鬓角,低声道:
  “云澜……准备好了吗?”
  “嗯……如果你想吃掉我的话,我完全愿意。”氤氲的蒸汽喷薄在耳畔,赵云澜的声音竟也诱惑得可怕,竟反过来对他温柔低语,“说不定我从被你注视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走向这样的结局。说到底,你在【欺骗】的是谁呢……沈巍。”
  最后两字的语调听得沈巍浑身发麻,他犹豫了一瞬,仿佛在确认赵云澜是在呼唤“沈巍”还是自己。而在这思考的瞬间,他忽然感到一阵恶心,他看到自己身上那个充当诱饵的外壳慢慢剥落,露出其中难以名状的内核。那个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称呼的自我,那个不足以称为自我的自我,用以人类的形容荒诞至极——在某个散发着腥臭气味的梦里降生,毫无怜悯地猎取了赵云澜的一半灵魂。
  “……”
  因此赵云澜看得到他的注视,进而察觉到所谓的【祂】正是沈巍本尊,而此前种种都只是这次仪式的借口。缭乱的记忆妄图将他分裂打造成沈巍的提线木偶,被对方牵引着落入漩涡又重见光明,在茫然与混乱中再塑一切认知。那股黏湿而胶着的气息竟来自一位翩翩君子,想必无论是谁都能察觉到端倪——但奇怪的是,赵云澜从未对他展现出厌恶,哪怕此时此刻,他的一切本性展露无遗。
  沈巍犹豫了。
  “就算你直说我也愿意,就这样把我献给你更好不是吗?沈巍——”
  “不要叫这个名字!”
  嗓音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扼住,赵云澜顿时失声,只得安静地卧在他身下。但那双会说话的眼睛仍旧没有停止注视,将沈巍此刻的扭曲和惶恐尽收眼底。
  “有这种想法的不是沈巍,是我……我有自己的名字。”
  赵云澜皱起眉,似乎在回忆些什么。随后他动了动嘴唇,拼凑出一串熟悉的字符。
  “他们诵的不是我的名。”沈巍对他说,“那只是一群愚蠢的信教者,丝毫不知克苏鲁之名,更遑论是我。”
  赵云澜睁大了眼睛——他没想过连这一步也被沈巍给摆布了。
  “但我的名……你早已见过了。”
  赵云澜吞了下口水,朝他举起掌心。他在赵云澜的手心上划了几笔,眼见对方的眉毛逐渐展开,突然又像是被击中了似的,猛地掀起衣服。

  胸口上的纹路正兴奋地呼吸着。

  沈巍垂下眼,轻柔地抚摸着赵云澜的皮肤。指尖顺着纠缠的笔画游走,却像是画出了一副抽象的光景,或许他的名正是那一切不可说的写照,而刻在这个位置,只是为了有朝一日将一切送回原点。
  他确实欺骗了赵云澜。但目的不是为了吞噬这个他唯一珍爱的人类,而是——

  献祭自己。

  或许在第一次循环的时候,沈巍确实想过要吃掉赵云澜。比起像蜡烛一样燃尽熄灭,不如完全成为自己的一部分,与其献出一切却只触碰到最下层的阶梯,不如直接脱胎换骨。可当他与这枚躯体逐渐融合时,他忽然发现,注视仅仅是注视,而感受是完完全全属于他自己的。
  ——于是一个念头理所当然地滋长起来。
  【想要属于自己的东西。】
  将赵云澜困入循环,何尝不是沈巍的作茧自缚。正因残缺而心存杂念,又因无法全知全能而畏缩不前,当真可悲可恶,却不值得谁为其叹息。
  不如抹煞存在……还赵云澜该有的人生。

  “念诵我的名吧,虽然我亦是愚蠢的随从。在绿油油的草地上;在黑漆漆的深渊之中;在空幽的,呼啸的……”
  “你的梦境里,在那片潮湿之地……”

  沈巍似乎要在他眼前化开了,他感觉自己被掩埋在流动的泥浆中,身体变得飘飘然。这时他才意识到有哪里错了,但为时已晚——从未有过的想法一股脑地刺入了他的意识中,或许等他再醒来之后就会忘记所有与沈巍有关的事情,几年前不曾有过一场噩梦,父亲没有求来那枚发烫的玉坠,他不认识一个叫沈巍的男人,未曾在循环中遗忘和混乱,前半生只有一帆风顺和逍遥自在。
  诸如此类的场景窜入赵云澜的脑海,沈巍在为他展示自己不存在的过去有多么美好。他没法理解赵云澜眼中为何会出现扭曲到几乎是恨的怨愤,以及比那场梦中更加清晰的惊恐。
  在最后的时刻,沈巍松开了对他的桎梏。眼神中的千言万语化作一个嘶吼出的名字,对方将已不成人形的他抱住,用指甲生生挖裂了胸口的符号。

  ——◼️◼️◼️

  意识震荡的剧烈痛苦使人类咬破了嘴唇,几丝淡淡的血迹从嘴角和胸前流下,伤口随着狂跳的心跳咚咚鼓动,仿若生命之流奔涌而出。他不知道这种生的痛苦对方是否能够共感,也不知道深埋在体内的名字能否被撼动,却在紧随其后的黑暗中感到了莫名的安心。没有英雄主义,也没有戏剧性的抉择,他只是从一而终地自私着,自私到了最后。
  他想要“沈巍”留下。仅仅是这样而已,不改变现状,也不去当什么见鬼的健全人,管对方最终是想当邪神还是自己的好老婆,总之得给他活着。
  ……好吧。他终于承认这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茫茫中,好像有什么东西碎了,碎片扎在伤口上,划出一道银河。那一刻他忘记了痛苦,迷醉在自身生长出的烂漫星河中,仿佛来自宇宙的冰冷和空茫自胸口蔓延,一寸寸蚕食、麻痹了他的知觉。
  【那是沈巍吗?】
  那句疑问像是膝跳反射般出现了一瞬。思想暂歇的最后一刻,他在虚无中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却触碰到一道浅滩,混着泥泞的土和沙。

  8、
  ……
  ……
  ……
  “真疼。”
  赵云澜轻轻按了下胸口的纱布,嘶地抽了口气,嘴上碎叨叨地吐槽。
  “我算是切身体会到那些非主流文学是什么意思了,原来想记住一个人真有这么痛啊。”
  沈巍还在他身边,但是没笑,也没说话,甚至没看他,跟听不见似的,无神地凝视着他的胸口。赵云澜登时有些慌神,抓住他的手腕道:“沈巍?”
  “……嗯?”
  对方这才转过眸子来,五官挤弄出明显的犹疑。赵云澜算是信了他只是心不在焉,笑道:“想明白没?”
  沈巍拧起浓眉,摇了摇头。
  “正常,没必要想明白。哎呀,早知道这么疼,我说不定也会犹豫呢……但是幸好,无知者无畏。”
  沈巍回握住他的手,指腹搓着掌心浅浅的纹路。他似乎想说这么,嘴唇翕动着,最后却还是没有出声。
  “如果这宇宙也是个巨大的眼睛,在它眼中的你我也没有区别。”赵云澜在他掌心里舒服地眯了眯眼,“它只是发出声音,引诱我转圈儿的还是我自己。”
  “但是——”
  “你会怪我困住你吗?沈巍。”
  突如其来的问句使沈巍愣住,话也被堵了回去,他动了动喉头,逐渐感到一种温和而酸楚的酥痒感受在躯体中流窜。眼眶热热的,他禁不住伸手去摸,没摸出什么名堂来,只见到赵云澜露出柔和的笑容,弯月似的眼闪烁着。
  他不由胸口一紧,想起对方说过的那个词。
  那么,就算只有短短数年,也许他也能和赵云澜一起,真正地活着了。

  ……

  “我还是有个问题,你为什么会叫沈巍?”
  “最初的时候,我本来想直接借用这副躯壳的名,却在那时听到有个遥远的声音对我传来启示,说,‘你应该叫沈巍’。”
  “那个声音是?”
  “我猜是来自这个世界外的——另一个你。”
  “噢……那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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