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6月5日

【朱白】此间不倦客

歪特和Long出演镇魂大电影《山鬼》的故事。

何方可化身千亿?At fan fiction nove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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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记得镇魂吗?”

白宇接到这个电话的时候,正是冬天里头太阳最金贵的时候。

他抓着手机偏头,眯着眼睛感受了一下稀薄的阳光拍到脸孔上的一点儿薄金,乐了。

不仅乐了,还笑得越来越深:“陈姐,这才几年,我咋可能忘……我忘不了。”

电话对面的问话并非无头无尾,此刻声线平稳地继续说下去:

“镇魂的大电影拟立项了,对玄幻题材上个月出了文件,限制刚刚放开,三年前……你和朱一龙的那一版镇魂电视剧引起了巨大的反响和讨论度,投资方这周开会碰了碰意思,想继续做这个IP,这回做成大电影的形式。”

“投资方评估原班底,尤其是你和朱一龙,如果继续出演镇魂大电影,票房和话题度都会有保障。”

“小白,我问你,你还想演吗?”

“稀薄的阳光还算慷慨,一视同仁地给予窗前另一个身影满身金辉,白宇盯着那个坐在扶手椅里对着剧本发呆的人影,笑道:

“想演。”

“当然想演,无论是昆仑还是赵云澜这个角色身上,我还有东西没说完。”

“陈姐,我还得问问……你们问没问过龙哥意思?”

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似嗤笑似叹息:“小白,你打量着姐什么都不知道?”

“圈子就这么大,没有不透风的墙。”

“你和他就是一家的,还用我再问第二回?他接戏又是出了名的自己做主,你跟他聊聊,约摸年后二三月就进组,本子下午发到你邮箱,先这样,挂了。”

“谢谢姐——” “嘟——”

白宇深吸一口气,快步上前,一只手攥着手机,另一只手弯腰去摸扶手椅里那个人袒着的锁骨。

扶手椅里的朱一龙全副心思都在剧本上,冷不防被摸,皱了皱眉:“还这么冰。”

一边把剧本换了只手,拉住白宇偷袭的爪子,贴在面颊上试图暖上一暖,又侧过头向爪子上呵了一口暖气,眼神却不曾离开剧本。

白宇被拉住,干脆将下巴垫在他哥头顶心,闭眼说:

“哥哥,陈姐让我问问你,年后有没有档期,愿不愿意演……镇魂大电影。”

话音落定,头颅下的躯体簌簌地动着,白宇听见了纸质剧本落地的声音,又被当腰一揽,跌坐在身下人的腿上。

扶手椅承载两个成年男人的重量,发出轻微抗议,屋内暖气正好,阳光正盛,朱一龙把人揽进怀也只是静静抱着,看着白宇近在咫尺的耳廓因为自己呼吸的喷吐而渐渐染上红色,毛细血管纤毫毕现,回答道:“演。但要先看团队,看剧本。”

白宇换了个姿势,把脸转向朱一龙,手仍被牢牢包着,过往的一千多个夜里,他哥不知道有多少回试图这样焐暖他的手脚,他也不挣开,只乐:

“哥哥,你这说的,我都快能背出来了。”

“但你也老是说,更想试没有演过的角色类型,你是不是因为我想……”

“不是。”

朱一龙戴着一副金框宽镜架,近视镜框金灿灿的反光和眼里的神光一齐晃在白宇的视线里。

“小白,不是因为你,我有我的理由。”

白宇和朱一龙对视片刻,不顾手还被扣着,拿早起之后只抓了两下的鸟窝头去胡乱蹭恋人的脖子。

“哥哥你演个地下党这都带回来一身啥习惯呢,嘴这么严实,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啊我可跟你说。”

朱一龙上一部戏刚刚杀青,三天前方才到家,此刻还有点儿角色后遗症,白宇前天起床,瞧见他哥专心致志地撑在旁边枕头上,眼珠子乌沉沉地盯着他,还呆了几秒,两天日子过下来,渐渐习惯了一点儿他哥带回家的寡言,自己新戏搞定后已经在家舒舒坦坦歇了十天,说不得此时好好迁就一下恋人。

说起来上次演完青年社畜后他哥很是辛勤了好几天,白宇那回拎着箱子到家,发现家里不仅没有乱成自己以为的宅男蜗居现场,他还尝到了他哥的番茄炒鸡蛋。

“上次真是不错。”白宇边蹭边想。

朱一龙招架不住他弟撒娇,脖颈被蹭得发痒,自己也跟着笑起来,去按这长不大的皮孩子后脖颈,说道:“我嘴严不严实,你还不知道?嗯?。”

鼻音揉碎在白宇后颈边,一时间逗得人又把后背直了起来,递来了警告的一眼。

白宇瞪他哥很有章法,一眼甩过来轻重只他们哥俩分明,朱一龙一掂发现约摸是个:“别跟哥耍花招”的意思,于是继续逗下去:

“这么想知道?”

白宇上当许多回,谨慎地按兵不动:“我就好奇,那啥,你说不说?”

只见他哥放开了他一对爪子,捞起了地上的剧本,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神光在他左右眼之间游移片刻,十分诚恳地说:

“你先把你自己这一礼拜里乱扔那一地的格子衫收起来,我看了头疼。你收完了,我再考虑告不告诉你。”说罢一笑。

只可惜白宇已经对这个笑容练出了一点儿免疫力,心道男朋友真是好一招借坡上驴,但是没关系宇哥招数更多。

于是扶了扶眼镜腿开口:“哥哥。”

“你的……跟我的混在一起了。我们俩得一起收拾,不然我分不出来。”

说完以不亚于他哥的诚恳咧嘴笑出半口白牙。

哥俩对视三秒,朱一龙第不知道多少回举手投降,片刻扶手椅上只留一本不知是谁递上来的剧本,客厅里倒是断续地飘来:

“哥哥……你表弟怎么也开始穿格子了。”

“……他说,服了我们俩,看久了觉着也挺好看。”

“……我就说,格子衫才是终极审美吗!”

这样平常的中午,在普通人家随处可见,对他们却是奢侈的。

情热时不知道有多少个夜晚,总有其中一个人夜半来,天明去,保姆车司机最熟练的技巧就是三环、高架甩跟车,两人的住址更是绝密中的绝密。

见上一时片刻也是好的,他们最缺时间,而时间没有对他们慷慨,却悄悄为他们打乱了一点刻度衡。有情人间时间总嫌太短,片刻又像永恒。

那时候,发胶还没洗净时候的一个热吻可以回味一个月,清晨另一半早起时留下的迷迷糊糊的告别能用来撑到下次见面。

完全清醒之后一想,其实两人只抱在一起睡了三小时,更多时间都用在了淘换行李箱里下一季的用品衣服。

时过境迁,当时朱一龙孤注一掷穿戴在身上吸引了万千目光的的萧邦指环、冰淇淋项链、数字款LV鞋履已经在柜子里生了些薄灰,他们依旧觉得那段时间有滋有味。

但是不够,远远不够,直到今天依旧太缺。

这三年里,逢到两人对得上时间的杀青间隙还是快乐的,但每每他们进组,就要在剧组待上百余天,就算借着活动,也不过仍旧是一两夜相聚。

上次进组之前,白宇接了一个电话,来自最疼他的妈妈,室内太静,于是全程话音都顺着电流流向室内。

白妈妈只是日常叮嘱一下自己儿子,最后也免不了带了一句:“万一能借个什么演出拍戏机会,还是让小朱来榆林看看,我给他捏莜面窝窝吃,你那么爱吃,让他也尝尝。”

白宇笑了:“妈——我肯定跟他说。”

朱一龙自始至终就躺在双人床的另一个床位,听完了全程,白宇掀开薄被下地,一身宽T恤松松垮垮地,去床尾柜子上拿了电子烟,嘴里说着:“哥哥,我抽根烟去。”

朱一龙没有拦住他弟。

他们的电子烟同个型号,共用烟弹,接吻也是同一个味道,但是他们仍是不同个体,不能完全共享生活里大大小小的麻烦。娱乐圈世界比之普通人的明枪暗箭更多,他们也曾分享在同样气息的时刻,抽起烟的心曲却迥异。

和爱人间不必谋定而后动。

白宇缓缓在落地窗前享受了一会儿草莓味的代烟草,定了心神之后,一转头,被他哥抱个满怀。

“心累了?”

电子烟被随手搁在碟片架上,四条匀长臂膀缠在一起,只要两个人在一块儿,他们之间就没法生成彼此间的秘密心结。

自从……自从那个充满汗水与慌乱的夏天,他们人前波澜不兴,却在人后以一种近乎于摸爬滚打的姿态,互相扶着携着走过了一段最难捱的时光。

白宇现在都记得,那天他握着手机睡着,第二天早上五点钟醒来就看见微信置顶的红点。

朱一龙:“小白,你对我来说是不一样的。”

晚上他们躲在上海松江某个私人菜馆里吃饭,鸳鸯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气泡,白宇边扔蘑菇边作恍然大悟状:

“龙哥,我悟到了,你看你这,非辣锅不吃的,都跟我吃鸳鸯锅了,我真是,咳,挺有排面,挺特别,你看我扔这个草菇,像不像那谁。”

朱一龙弯着的眼尾弧度一直动人,慢吞吞地也往红锅扔毛肚,说:“你总不放过面面。”

好像从白宇进来,他就没有捋平过眼睛的曲弯。

白宇拿起酸梅汁喝上一大口:“我就是不放过他,把我欺负得那么惨,你没看今天微博上怎么说的……”

朱一龙夹起第一块涮好的毛肚给白宇:“说什么?”

“龙哥你不用你不用……唉我自己夹……她们说面面一出来前30集沈教授白演了!咋能这么说……”

朱一龙笑着笑着还是忍不住:“那也是我演的。”

“那不一样……”

“你的不一样,和我的不一样,是同一个意思吗?”

白宇就势问了出来:“哥,你这个不一样,是啥意思?”

朱一龙不答反问:“最近我们是不是一起经历了很多事?”

白宇不加思考立刻应道:“那当然啊龙哥!我的天……我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突然身边的人一下都来跟你套近乎,有人要来跟你谈代言,有人拿着各种各样的剧本找上门,还有各种女孩儿……嗨,要是没有你一起商量,这么多事,我肯定也懵了。”

朱一龙注意到某句,盯着手舞足蹈的白宇舔了半圈后槽牙,又收敛好表情:“我这边的情况和你类似。要是没有你……”

白宇大笑:“那咱们一样!龙哥,你永远是我这辈子最特殊的好兄弟!”

其实还是有不一样的。但是那些点点滴滴关于防备狂热粉丝的叮嘱、发给助理长长的江淮煲汤方子、乃至听到他胃痛得打滚,漏夜而来的探望,他只好一齐咽下去。

也只能咽下去。

但他和他龙哥这段时间实在太过无话不聊。

朱一龙侧过脸直截了当地把他咽下去的话说了出来:“小白,我们只是兄弟吗?”一双眼神光锐利,眨也不眨。

火锅依旧咕嘟正响,白宇闭上眼睛,“龙哥,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确定这不是错觉?兴许我碰巧只是你遇见的其中一个知心人呢?”

“不会有人……”

最终朱一龙还是咽下了下半句话,转而说:

“小白,我知道你爱苟着,这一苟或许就是一辈子,但我还是想赌一赌,你回去想一想,我对你来说,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于是这顿火锅无论如何也吃不下去了,白宇蹲在开元的套房里吃着助理按龙哥给的方子煲出来的养生粥,越吃动勺越慢。

一天,看到新的表情包,他只好存下来,想着:“龙哥总不舍得一直不理我,等他想通了,我要一股脑儿地发给他。”

三天,新的饮料商拿着双人代言合约找上门来,他习惯地给朱一龙发了信息,十分钟后,自己助理的电话被拨通,是他龙哥的经纪人来谈商务合作。

七天,白宇抓着对他的焦虑压力一知半解的所有发小儿聊了一遍天,却没聊爽,又好好给妈妈打电话撒了一回娇,讲起近况却只敢拈轻怕重,发消息给在舍友,舍友半夜一点给他回了微信:“排新戏爸爸累趴了,啥事快说。”

白宇随手:“孙贼快滚,就是关怀一下你。”

窗外上海的夏夜惊雷滚滚,立刻就要降下一场豪雨来,白宇看着盏盏街灯,咬了咬牙,认识不过一年半,他还不信他龙哥就这么不可代替了。

……又三天后,他在滚滚而来的猎奇者人潮中一个晃神,差点从平衡车上摔下地来,上楼时余光看到助理在键盘上运指如飞向他龙哥报告军情,他没有阻拦。

于是十天后,他洗完澡看剧本到一半,收获了一个套着黑帽子黑T恤试图把自己包成一个黑袍使的黑袍本人。

他龙哥伸手顺一顺脑袋后面不算太服帖的小辫子,表情看上去也很伤脑筋:

“白宇,我究竟应该拿你怎么办呢?”

“我不赌了,我只要你好好地,往后我们两个还像以前一样。”

窗外又聚着雷雨云,但雷雨后往往意味彻底的新生。白宇放下剧本,脸上还带着两分旧上海侦探的笑谑:

“你不赌了?我不答应。”

唇舌交错的时刻只是一个开始,他们把自己的世界向彼此打开,就没有后悔的余地。

三年以来,他们都用自己的臂膀扛着一堵看不见的墙,却也火中取栗一样觉得甘美。

三年以来,所有偶尔心累的时刻,另一半的臂弯也总能虽迟但到。

他们自成一个坚固堡垒,在没有人窥伺时才能偶尔喘息。

上一次母亲的电话过后不久他们就分别进组,而时间走到这一次的杀青,白宇终于忍不住又问了自己一遍:

守着这样的秘密,在这个国度有一个同性恋人,过着比其它差不多咖位的艺人辛苦这么多的私人生活,哥哥这样堂堂正正,清风朗月的人,

他有没有可能,后悔过一秒?

至于他自己,心甘情愿的事,他从没有后悔过,人一生难关不知数几,为了他哥这点波折倒也不算什么。

思考未歇,那边邮件叮咚声响得像门铃,家里这两位户主,一位糙而不乱,一位干脆糙得没边,想是两边助理知道两位哥放假期间的德行,怕他们沉迷游戏/床榻/看电影错过邮件,特意把提示音开得山响。

白宇蹋着大拖鞋跑过去收下文件打印,剧本只有前三章,他看了看导演是谁,一股脑儿把纸拢起来拿去给他哥。

那知朱一龙先问他弟:“编剧是谁?”一边手上开始翻找,白宇捶着沙发背开始笑:“哥哥,你这十年怕井绳啊!!”

这回轮到朱一龙给白宇一个没什么威慑力的眼刀:“你不怕?”

白宇抬起长腿从沙发背后一个跨越式:“怕了,谁编剧?”

却见到朱一龙挑了眉:“原著作者。导演是孟导,制作团队是他戎丰映画的团队。”

白宇就势躺倒在沙发上捂心口:“哥哥,我不信,你再说一遍,谁编剧?”

朱一龙俯视他三秒,眼睛一转,白宇心道:“不妙”,刚想把自己从四仰八叉团成一卷,已经被他哥在腋下呵起了痒,两人先闹了三分钟不提。

等白宇喘平了气,示意他哥凑过来让他靠着,边歇边说:“哥哥,我觉得这个团队如果真能拉到,对做镇魂这个ip是相当有诚意的,我没什么意见。“

朱一龙扭过头来把人往上搂了一搂:“你……看过剧本了吗?”

“这几章说的是什么?”

“是沈三爷和沈巍,他们要拍沈三爷和沈巍的故事。”

白宇愣了一秒,笑了:“嗐,原来他们不是要拍原著啊,我说呢,原著改成电影,得剪去多少细节啊。”

“沈三也挺好的,那一世沈三是个大侠,也挺威风的!”

“你啊。”

“哥哥,你收起来点在家里收拾我的劲儿,演妖兄正好。”

“你走开!”

敲定意向、签约、官宣团队一系列流程在公关运作下都行云流水,社交网络上万鬼回巢,两人自己却接着忙行程直到了过年。

年前两人说好年后直接从父母家进组,早班飞机去秦岭的那个拎着行李,和爱人交换了一个告别吻,跳上保姆车归心似箭地回家陪父母姊妹去了。

留下准备新一年春晚联排的那个站在屋前目送,直到车尾化成黑点。

镇魂大电影,投资不多不少,体量不大不小,戏份基本上由哥儿俩完成,大半时间又只在一个院子里头。

资本方的统筹掰着指头算了算预算,大手一挥给道具组放了量,先期置景格外有些富余,年后复工,花了一周把山间小屋搭得精巧别致。

白宇到片场的时候,他哥已经到了小半天,北京直飞横店,比他快上一些。

没等他跟他哥腻歪一会儿,他们的孟导演就踱过来,等他鞠躬握手打完招呼,眼光在他们两人脸上一过,直截了当发问:“小情侣?”

见着两个男主角一个搓裤子一个揉鼻子、眼神乱飞的模样,又来回比比食指,再问一句:“多久没见了?”

白宇发现他哥还在持续腼腆,此刻只好蹭着鞋答上一句:“二十天……”

只看见导演一拍裤腿:“好!”

哥俩一起抬头,导演正看着白宇:“这部戏,可以磨点东西出来,但重头戏我希望挪前,看看你们的配合度,也看看你们能磨到什么程度。”

“沈三,准备一下,开机以后先拍一场你单方面等着沈巍的戏。”

白宇答应下来,看着导演背影,十分小声地问他哥:“哥哥,你跟孟导打过交道吗?”

朱一龙也小声回他:“我演过他戏的配角,孟导要求确实比较严格。我们这次签约只经过了非常简单的试戏,他也不在场,我觉得他可能对我们的专业能力也有疑问,而且你毕竟在这部戏里角色最吃重。”

“……那我就让他看看。”白宇摘下了墨镜,瞧着导演的背影。

朱一龙扭过头,他家三十岁的小狮子鬣毛抖擞,眼睛里闪着永不服输的光。

开机宴简单而隆重,团队是导演自己御用的团队,一双主演是相伴几年的恋人,没有旁人。

酒是好酒,饭是好饭,吃的人里倒有一个实在心不在焉。

所有主创坐在一起的时候不好交流,饭后,梳化组的房间有人安安静静闪身进来。

导演定下的这第一场戏,没有妖兄的戏份,朱一龙不必化妆,此刻穿着搭飞机时的孔雀色羽绒服,捏着手戳在门口,咧开个笑容接受屋中几个工作人员的眼神洗礼。

最后还是被按在镜台前的白宇出声解救:“龙哥!哎没问题!不用陪我对戏!”

朱一龙向镜中看过去,大电影剧组的条件和四年前他们拍电视剧时不可同日而语,镜中的白宇裹着一身玄色棉衣,随意又不凌乱,头上已顶了一蓬带着个歪髻的长发。

饶是朱一龙心里早已设想过几回戏妆,这会儿仍飞快地露出了个意外的表情,走到白宇身后按他肩膀:“很不错,别有压力,导演要考考你,你就给他看看你的专业能力。”

白宇正在被按着打鼻影,只好动也不动地使劲儿往上瞧:“我准备好了。”

朱一龙一笑:“我信你,加油。”一边点头和几位妆发师示意一边告别。其中一位发型师笑道:“两位主演老师关系真好。”

话音刚落却见她面前裹在一袭雀儿色衣裳里的俊美男人笑得更开怀三分。

“嗯。”

这一场戏是回到山间院落的沈三独自生活,埋酒练剑,农耕打猎,暗暗守着一个不知归不归的人的那些日子。

埋酒容易,练剑也不难——白宇演过好几个武士,年前找了武术老师,早已练出了些招式备用。

只是拍到他在梅花树下独自对弈的时候,出了一点点问题。

“卡。”孟导第二次喊停,微皱了眉头,自己走上去和坐在棋盘边的白宇说戏:“你也知道,大荧幕上每一分你的神态都会被放大,你在和自己下棋,又不止是在下棋。”

“你要一边下,一边神情里带着一点期待,和更多追悔莫及的落寞。”

“你的期待表现得很好,但是你的落寞还不够。”

“你要演出那种三年没见到心上人也不知道他在哪里的,隐藏在心里不足为人道的,一点儿没着没落。”

“沈三本来身如飘萍,一朝有了牵挂,你得演出点儿不一样来。”

孟导说完往监视器后头走,走到一半,发现了一直驻扎在某个监视器后看效果的朱一龙。

当下眉头一皱又一舒,对朱一龙说:“小子去去去,甭在这儿,你走了效果就不一样了。”

白宇看见他哥从监视器后钻出来,拘谨地拢一拢衣角,先和导演说了些点什么,然后扭头回了保姆车。

他哥总喜欢在监视器后头看效果,每每让人觉得安心,但是没他哥看着,他反倒也能放得更开。

家人瞧着自己干活,总和单打独斗地工作不同。

置景的梅花树虽然是移栽的,却也在旧盆土上开得红红火火,棋盘就在树下,白宇妆扮停当,在树下演一出山中不记年。

耳畔的檐下风铃同腊肉果干一同玎玲,头顶的梅花不知岁月,只顾送出一片香寒。

白宇在色与香下,眉目不动,专心瞧着他那一局棋。

棋谱是沈三买的棋谱,俗世中滥行,在离群索居太久的妖兄面前却说不得还能欺他一回。

镜头里,沈三拈起白子放了,又去拈黑子。

两罐棋子,数儿上虽有些不足,他却下得专心致志。

片场全员屏息,每每拈起黑子,镜头里沈三总要凝目,这回尤其长。

梅花偶有落瓣,楸枰间却迟迟不落子。

虽止左右互搏,沈三眼中却分明有绊牵深如山河。

这一回导演没有喊停。

没卡就只能继续演,良久之后,一声“过!”才叫片场重回忙碌。

下戏之后白宇立刻钻回保姆车去找他哥。两人保姆车在相邻车位泊车,打算的就是趁着地利一同行止。

助理都在棚中,保姆车中没有外人,白宇甫一钻进他哥车厢先叹了口气。

朱一龙递来一杯药茶:“顺利吗?”

白宇接过杯子答话:“哥哥,刚才我……“

“怎么?”白宇抬眼,他哥眉目安静,不知道在想什么。

“哥哥,刚才你回到车上以后,我继续拍这场戏。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导演说我,期待有余,落寞不足,我就想着,我知道妖兄就在旁边静静陪着沈三,可是沈三他知道吗?”

“沈三如约而归,应的是他自己单方面的一个约定,等的人可能永远都不会回来,也可能明天就走进门,他的心里总是悬着一线希望,这希望吊着他,也令他不安。”

“哥哥,三年前,或者说,四年前,你是不是也曾经这样,在我后知后觉和后来举棋不定的时候,用这样的心情生活过?”

朱一龙自己也拧开保温杯喝了口茶。

水温仍高,他在一点儿白色雾气后抬起睫毛,未语先笑。

“宝宝。”

“四年前我想不到还能有一天这么叫你。”

“大年夜你在电话里闹着让我告诉你,到底为什么那么快就决定来演这部电影。”

“现在可以告诉你了。”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谁也不是生来就习惯被注视。但幸好,我们还是演员。”

“你没有开口来问我的那些,一直演下去,沈三会告诉你答案。”

“我也有想探寻的东西,这次有机会,要和妖兄好好聊聊,至于结果是什么,杀青的时候再告诉你。”

……所以肯定还是演了地下党的后遗症,这几个月他哥特别爱跟他玩解谜、悬念这一套,白宇无奈,想扑上去揉一顿这个脸色一本正经的人,又怕身上的戏服皱了不连戏,只能放下保温杯一双手去掐他哥脸蛋。

“……你又闹!!!”

第一场戏本来也不是考验,孟导演上一部戏手把手教完几个资方塞进来的关系户,留下了一些心理阴影,如今看到哥俩并非是来公费谈恋爱,手上格外有些真本事,立刻就把下一场戏提上日程。

朱一龙被导演下了严命令待在保姆车上别下来在他弟眼前晃,山间新雪未化,摄影和灯光扛着设备,去百来米外的湖滩上取沈三如约而归的镜头。

如今已经不是隆冬,江南的薄雪却也没尽数化去,萧萧西风无尽凉,白宇龇牙咧嘴把手伸进冰凉的湖水,大喊:“好凉啊!”

整个工作组和助理都远远蹲在几米开外调试机器,纷纷咧着嘴表示白老师受累了。

导演一敲卷着的剧本:“小白,你自个儿剃胡子的时候留心点儿,别给自己割着喽。”

白宇掂一掂靴筒里的匕首,回身一笑:“您就擎好儿吧,保证不给自己伤着喽。”

道具小心地在他身上、头上掸开人造雪沫,把酒坛子撂在他脚边的地上,这一镜开拍。

寒潭水毫不掺假,助理拿着毛巾等着给白宇包手,却被他摆摆手拒绝,自己走到监视器后看效果。

这一看之下却皱了皱眉。

孟导问他:“你觉得行不行?”

白宇直起身:“孟导,我申请刚才那一镜再来一次,手冻得不够红、不够颤抖,不符合沈三当时无论如何也要拾掇得整齐点儿再去见心上人的心情。”

导演挑挑眉,好好地看了看这个年轻人。

“好,刚才一镜,再来一次!”

这一镜拍完,天光开始晚下来。

朱一龙总算解除禁足,从车上跳下来站在小院内。

于是白宇被助理掸完雪,手用毛巾包成叮当猫后,踱回来就看见这样的景象:

小院里真的是他的大美人,霜雕玉砌一般地,头发虽短,却气定神闲倚着一树灼灼桃花,含笑瞧着他等他走近,仿佛这是神仙居,入来便解三千忧愁。

导演也走在旁边,见到这情景也忍不住笑意,在白宇肩上一拍:“你这个小子,倒是比沈三运气好。”

又赶在哥俩执手相看之前同二人说:“明天拍沈三、妖兄诀别的戏份,晚饭后过来剧本围读。”

白宇直发蒙,应声时说话都绊舌头:“这么快?!”

孟导在他们两人间瞧了瞧,佯怒道:“瞧这一会儿都分不开的劲头”

看到哥俩像被烫了一样迅速分开又道:“这你俩是二十天没见了,我不趁着开机就把这段拍了,以后你俩情绪还进得去吗!”

说罢转身欲走,又想起了什么,回身叮嘱:“你俩今晚各睡各的!”

朱一龙脸红了,一扭头他弟的脸更红,两个大番茄无语凝噎,默默立在梅花树下吃风。

最后还是站在旁边的助理憋着笑把两个哥请上车,继续夜里的安排。

晚饭后主创团队要在导演房间里剧本围读,哥俩晚饭时白宇就争分夺秒试图多皮一下。

他凑近他哥,说:“哥哥,我刚才一边儿冲我这宝贝胡子下手,一边儿就想起一个人来。”

他哥熟知套路,按兵不动:“想起谁来了?”

白宇眉花眼笑:“我就想起来啊,前两年不知道是谁。”

“飞机落地,先化了个妆,抓了个头发,脱了秋裤,来出道纪念party上给我长脸来了。”

“那可是零下五度的北京啊,你说这人,不化妆都倾国倾城,一化妆,哪还有别人的活路。”

说罢作势低头看看他哥身上的雀儿色羽绒服:“我想想啊,这人穿得还跟你今天挺像的。”

他哥埋头苦吃,一点儿不理他,细看耳廓却全红了。

白宇苦中作乐,调戏老实人得手,开心得一边颠腿儿一边继续往嘴里塞土豆丝。

哪知五分钟后他哥吃完,擦了嘴凑近来,在角落里越逼越近。

众目睽睽之下,白宇吓了一跳,小声说着:“哥哥,我还没吃完饭!你别在这!这么多人呢!”

哪知他哥只是用手指在他脸上一沾即走,退远了和他说:“脸上沾到了。”说罢弯眼一笑。

招数可耻又老套,却有用,这一轮撩闲又打成平手,白宇含着土豆丝瞪眼睛。

真到围读剧本时两人坐得规规矩矩,导演、副导、随场编剧和哥俩一起聊戏。

孟导先一指朱一龙:“说说吧,你的理解。”

“妖兄,就是沈巍,我认为他一直活在不断的等待里头,又并非简单的等待……他肩上有整个洪荒的秩序,是很沉重的责任,不是有这么一句话:人在年少时,不能遇到太过惊艳的人。小鬼王遇到了昆仑,固然改变了命运,但在他余生中也再也不能随心所欲,永世负重前行。”

“这万年来他被磨平了许多内在、外在的个性,镇魂正篇里说沈巍,‘好像无论他有多痛苦,都可以秘而不宣地一笔带过,都可以不分青红皂白地、理所当然地认错。’他把这种混合了信仰、爱慕、道义、责任的厚重感情密封起来,只有在非常偶然的情况下,才会漏出一点来,但就是这么微小的一些部分,一动就如雷霆万钧,更多的还藏在他心里,浩如烟海。”

“这场戏里的沈巍,面对因为自己而一天天衰弱下去的沈三,我认为他的内心是走投无路的,天意昭昭,可是情意也昭昭,整个轮回扯着他,不让他靠近,沈三却又不让他离开,但他的外表上又不能表现出来这种无力,即便心里想的东西再多,他也要用最好的一面,去对着沈三。”

“这场戏,我会这么去表达:……”

第二天的片场。

两位主演处气压都低,为了进入角色,连妆发都是各据一隅做的,妖兄头一回闪亮登场,卖相上佳,长发流瀑一般,人却老僧入定一般,闭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唯独一次召唤助理是让他检查一遍宇哥身上暖宝宝贴得够不够。

为了显得像个长期卧床病号,白宇脸上被擦了二两白粉,衣服也比之昨日单薄很多,被他哥的表弟拉住好好检查了一遍,点点头目送他躺上屋中床榻。

这一躺上床榻,白宇也闭眼候着,一时间屋中肃静有加,只有机器开机时的轻微嗡嗡声和工作人员的脚步声。

随着打板声响起,妖兄端了一碗药汤行到床前,声音轻得像轻鸿落雪:“起来喝药了。”

床上的人毫无动静。

妖兄好像极熟悉这样了似的,放下碗,垫着后脑和腰背把人扶起来,又空出一只手去够药汤,自己喝进一口就要凑上去哺喂。

“卡”

孟导坐在导演椅上:“换保险一点的演法,送审不一定能过。”

于是重来。

妖兄又一次放下药碗,骈指从药碗中一引,手指在空中划过一线,比在沈三口唇前,在场的都看得出,这是要后期特效做出一线药液。

喂完了药,妖兄又垂睫用目光去刻沈三的轮廓,片刻闭眼,面上表情未变,腮边却翕动的厉害,细看额上还有青筋突起。

一声“如今我才知道,人鬼殊途是什么意思”响在室内。

声音不大,机器后的人却打了个寒颤。

声音的主人仿佛在这苍茫天地间再无靠无依,语调平静,音色里却全是痛悔莫及。

“是我贪心……我本就不该破誓见你。”

“我不该害你,我走了“

一只苍白的手巍巍颤颤,胡乱抓了两下后摸到了妖兄玄色的衣角,一把攥住,颤得那样厉害,瞧得出是强弩之末,却硬是不肯再放开。

床上的人眼眸微微开阖,仿佛这一线目光就用尽了全身力气,胸膛翕动着,挣着想要起来,传来的声音虚弱却凶狠:“你敢……”

“你招惹了我,你敢……敢再不告而别……我就……”

“我就把心挖出来……下锅煮了。”

攥着玄衣一角的手依旧在颤,妖兄却不敢动一下。

良久,努力挤着面部肌肉,红着眼圈对床上的人露出一个伤心极了的惨笑。

镜头向南窗外的红梅移焦。

“卡!过!”

良久后,全场安静里是导演的声音响彻。

“情绪很好,保持住。场务!服化道!换景!诀别戏!”

窗下的雪被扫去了些,累累的干果腊肉摘下了好几串,妖兄还是那身衣裳,沈三却换上了一袭白衫,素净过头,隐隐透着些不祥。

场务打板开镜,全场依旧呼吸可闻,静看两位主演发挥。

沈三目光清明地聚焦在妖兄脸上时,他的妖兄给了他一个干净清艳的微笑。

于是他自己也笑了,不要搀扶,自己吃力地支起了身子,又把笑意投向妖兄……他的小巍脸上,目光融融如烧老的一瓮温酒。

“…………你是那颗大树变的吗?”

“……寿数到了头,这是我不听老人言,自找的,跟你没关系。”

他的小巍依旧面如冰雪,眼神无限留恋地在他面上逡巡,仿佛要尽量多看几眼,然后在往后漫长的岁月里拿出来偷偷回味一会儿,才有气力继续担着肩上的十万大山一般。

沈三说着说着,眼神逐渐就远了,瞧着屋顶,又仿佛穿越屋顶瞧着千山飞鸟。

他舒展身子,只觉得前所未有的轻省,却只有手还能动上一动了。

而一动手去拉他的小巍,小巍就贴了上来,把他拥在怀里,怕回握的力道他吃不住,只屏息任他攥着。

“小巍,你等等我,别走,还在这小院,有来生,我还来找你,好不好?”

“好不好?”

他的小巍啊……周身都在颤着,仍挤出了一个字回答他。

“……嗯。”

温酒蒸散,只留余温,沈三的眼皮终于支不住,浅浅阖上了。

他的小巍眼眶、耳廓全红了,僵着身子一动不敢动地盯着怀里人的侧脸。

忽然纠着他的手指一松,怀中一重,这人果然轻功盖世,头也不回地遁入黄泉。

朱一龙忽然失了神。

他的感官一瞬间敏锐起来,感受到了山间所有的温度、气味、光亮,天气清寒,梅香隐隐,外头晴空朗朗,是难得的好天气。

所有这些色、香、音、光撞入他神识,他却被钉住一般,怀中躯体沉重,白宇放心地把所有重量交给他,却让他产生了一种不真实感。

他先出了戏。

导演最先察觉到不对,喊了卡以后嘱咐休息五分钟,踱上前来。

“一龙,是不是冲击太大了?刚才那一遍情绪合适了,调整一下,再来一遍。”

白宇睁开眼,仍被他哥抱在怀里,他平静地扯扯他哥衣角:“哥哥”

“这不是我做手术那时候,我好好的在你面前呢。”

五分钟以后,这一镜第二次。

“……寿数到了头,这是我不听老人言,自找的,跟你没关系。”沈三说完这句,又续上一句:

“由着这镇魂牌子,说不定我还有别的来历。”

白宇改了词。

全组无人打断,静静瞧着他继续。

“说不定我是个天上什么神仙,下凡一遭,行走江湖,历劫完了,还回天上去。”

“你看,我客居人间,而今归去。”

“回家是喜事,你不要难过。”

沈三倦极阖眼,嘴角却仍牵着笑 “小巍,你啊……”

天地间一个本来最洒脱的人,到头来却对这人间留恋无限。

“小巍,你等等我,别走,还在这小院,有来生,我还来找你,好不好?”

“……嗯。”

兴冲冲地,沈三爷去赴来世的约了。

“……卡。”

沈巍还要补一个沈三醒来视角的微笑镜头,白宇圆满完成今天任务,却有些蔫头耷脑,惦记着戏服不能弄脏,脱了下来裹上面包一样的羽绒服,去北墙根下蹲着去了。

朱一龙补完镜头出门,在墙根下捡到黑草菇一颗,中肯地评价:“……你现在,比面面还像一颗草菇。”

草菇听完一跃而起,跃到一半腿脚一麻,愤愤地罚站:“咋还拿我跟面面那个崽子相提并论。”

朱一龙一笑不答,凑得近了些,他其实每每出戏都比他弟更快,并且从来拒不承认,自己其实把角色的一点儿性格带回了家。

如今出来摸摸白宇的头,深呼吸一下,他就又放松下来了。

迟到许久的午饭后是妖兄旁观过一场红红火火的婚礼,在小院中孤独求醉的戏份。

酒坛道具是提前埋下的,如今上面已经生出了些柔润青苔。

一开镜,妖兄背影温良恭俭,拿着花铲轻轻地一铲铲挖着,镜头移近,却见铲铲落点全无准头,主人显然神烦意乱,

将将触到酒坛青色的瓮身,妖兄干脆丢下了花铲,也不用异能,箕张着十指去土里扒出那个坛子。

摸索着触到了坛子封泥,一掌拍开,就着坛口,囫囵吞咽起来。

院子的另一位主人不在,他再不需要强压着体内的所有暴戾,斯文和体面也通通抛去。

斯人已逝,俗世间的规矩于他如风过耳。

心中有事,醉起来就格外容易。

物换星移,冒寒夙兴,肝肠寸断的独行者仍旧披着他那一身大不敬之地染出的玄衣,醉倒在一树灼灼夭夭的桃花下。

只怀里紧紧抱着的的青瓷坛子闪着温润的光。

镜头外其实是这样:确实酒量和沈巍一般浅的朱一龙警惕地问道具,“坛子里是酒吗?多少度的?”

旁边还自带一名从没落下过看戏的他弟。

道具组老师憋着笑:“朱老师,甭担心,那个坛子里没有酒,你要喝的在这呢。”

说罢指指一个和埋着的那个显然是双胞胎的酒瓮:“昨天打的米酒,人跟我说绝不超过十度,您绝不能给喝醉喽。”

朱一龙点点头,回头一看自己男朋友,已经在身后偷偷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白宇看见他哥回头,脚底抹油,一窜老远:“哥哥,下一场戏我的!”

下一场戏是沈三彻底倒下前那场吐血戏。

门内门外机位好几个,朱一龙拆了妖兄那顶长假发回来,远远抱臂看了一会儿,扭头去找自己躺椅去了。

这一镜好容易拍完几遍,今天彻底收工,白宇卸妆前先蹦过来问他哥:“哥哥,你怎么就看了一会儿?”

这一天情绪变化太剧烈,还好情人就在身边,朱一龙抬手去给他弟拢乱飞的支楞假毛。

“我刚才在想”

“以后和你一起拍戏还是要慎重一点。”

“……?”

“我不太……看得下去你反反复复吐血浆。”说罢自己也觉得酸,弯眼一笑。

孟导刚好走近,正好捕捉到了最后一句酸话,当下咽下几句夸奖,气沉丹田:“你们俩啊!”

眼见一对年轻人耳朵又都是红扑扑的,没好气地说:“明天拍沈三转世成婚那场戏!晚饭后剧本围读!”

白宇惊:“又是重头戏?”

孟导挑眉:“觉得扛不住了?”

白宇,当地一名从来受不得激将法的革命同志,回答得斩钉截铁:“谁说的,再难我和龙哥都能一起扛下来!”

一面回头:“是吧,龙哥!”

“……对。”

导演没了脾气,又好好瞧了瞧白宇,到底露出了个笑来:“小子,你还可以!”

转身离去时,又叮嘱了今日份的:“今天你俩也各睡各的!”

拍戏时日程如行军打仗,剧本围读结束,两人各回房间。

朱一龙掏出房卡刷开房门,刚要给他弟一个轻吻道一句晚安,他弟已经轻轻巧巧拉着他闪进房间。

孩子日间就耸头搭脑地,这般举动实在不意外。

公寓房间里设备齐全,朱一龙径去冰箱里拿牛奶给他弟热。

他弟靠在流理台一侧垂着头,刘海柔顺地坠在额前,遮着眼眉。

“……哥哥。”

“嗯?”

微波炉沉默地运转,室内的每一缕声息都显得格外清晰:

“你是不是想让沈三告诉我……万一有一天我失去你,会是个什么光景?”

这时候还不哄一哄小孩儿,就太迟了些。

微波炉尖锐的电子提示音响起,却没有人去管,朱一龙凑近,好声好气瞧着他弟:“我一直不敢想,如果有一天真的失去你,是什么样子。”

“看到剧本的时候,我其实就在想,沈巍会是什么反应,我又会是什么反应呢?”

“我确实高估了自己一点。”

“你演得太好,毫无动静倒在我怀里的时候,我确实想起了三年前你手术的时候。”

“那天你麻药劲儿还没过,我借探病的名义和妈一起守着你。”

“你在床上还没醒来,当时我就想,我这一辈子,怎么忘得了这个场景。”

“你那么好动,那么爱笑,我几乎没见过你那么安静的样子。”

“……就连我晚上一闭眼,也是你躺在病床上的样子。”

“当时我就想,将来会不会有剧本”

“能让我们寄身别人的故事,体会一遍失去彼此,是什么感觉?”

“如今看来,是我对自己太自信了。”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我……没法想象。”

白宇抬起头打量他哥。

还有什么要计较呢,面前的人分明爱惨了自己。

微波炉仍在蜂鸣,却没有人去管,白宇兜头把他哥拥在怀里。

“哥哥,我好好的,我好好的在呢,那都是演戏。”

他哥顺从地被他抱了一会儿,又热着脸挣开,去微波炉给他拿牛奶。

杯身热烫,白宇接过来小心地吹一吹,小口啜饮。

他缺钙,睡着觉总是偶尔惊醒,在家他哥就天天不忘给他热牛奶,除非两人滚床单到抬不起手指或打游戏到忘了时辰。

他哥递过杯子,自己去沙发上坐了,打开凤凰新闻。

在语音难辨的闽南话采访声里,朱一龙拉开一罐气泡水,向后舒展身躯,靠上沙发背。

白宇跟上去,从沙发背后环住他哥的肩膀。

“哥哥,我还是担心你。”说罢把头埋进爱人颈弯。

电视机上彩色的光在人脸上跳动不休,朱一龙平静地开口:

“小白,我们俩在家拉片的时候,觉得程蝶衣一生入戏,

但人喜欢极了的时候,活成那个人的样子本来就稀松平常。”

“沈巍在遇见沈三这时候,只是按着自己的性格活成了他心里昆仑的模样。”

“但他不是昆仑。”

“我也不是沈巍。”

“我只是这世上的一个普通人,只想好好地活着,我有我的欲望,也有我的野心。”

“还想好好地爱你。”

不知想起来什么,白宇闷在他哥颈子边吃吃地笑了。

“笑什么?”

“我笑啊”

“上次角色要求你减肥,我监督着你每天只吃六分饱。”

“不让你吃饱你还不乐意,整整在家制造了一礼拜低气压。”

朱一龙的脖颈动了动,“怎么又提这事!”

“因为哥你太可爱了……这要是沈巍,肯定没有这个烦恼,还有我演赵云澜的时候,就老想着,昆仑归位,会不会给他治治他那老胃病,还有……”

“我爱你。”

第一任镇魂令主的婚礼场地,设在横店一处古民居。

挑中这个院子,没有别的原因,窗下有一株遒劲的老梅,支着几朵残瓣,当窗开着。

白宇边念叨着:“他三十一,我也三十一,这咋就‘老大难’了!”边等演他母亲的话剧演员老师就位。

导演路过他,顺手拿纸卷敲他一记:“古时候跟现在能一样吗!”

话剧演员水平毋庸置疑,老太太火力全开,飞快带着白宇入戏,侧机位屏幕里,第一任镇魂令主望向窗外,脸上显出一点失魂落魄来。

白宇真的走了一秒钟的神。

昨天仍是他躺在床上演一出濒死剧情,今天就调换角色,换了他被攥着手,在床边听些病重者的心愿。

未免让他生出些世事如轮的茫然来。

就在此时此刻,窗外有美一人,翩然而过。

朱一龙和山鬼那顶假发终于缠斗毕,披挂停当,循着小路来找他弟,摄像机架得低,他虽经过,却没有入镜。

导演迟迟没有喊卡,但镇魂令主的凝望已经足够久,鬼使神差地,白宇嘴角勾起来一点儿极轻的笑意来,风一吹,又陡然散去了。

“卡。”

导演率先站起来走近,带着憋不住的满意:“刚才最后那个表情处理得可以,你小子,怎么想到的?”

白宇笑着龇牙:“报告!啥也没想!”

他知道,刚才那极短的一瞬间,他是他自己。

成亲的喜堂就布置在隔壁正厅,方才在床上演技逼真仿佛立刻就要厥过去的话剧院老太太披上金丝蟒衣,摇身变作堂上喜气洋洋的老太君。

成亲的新娘也就位了,临时在影视城里抓了一名身材适中的群演,盖着盖头,面目不详,手却十分好看,十指点着蔻丹揪在喜绦上,俏俏怯怯地,按导演的吩咐预备开始进行“娇羞地”颤抖。

喜绦另一边牵着的新郎演员正在低声和妆发讨价还价:“唇彩能画淡一点吗,我这……演戏都没怎么画过。”

妆发师出手如电:“不把你涂得团团喜气,怎么衬得出妖兄有多惨。”

白宇扭头一看,门外柱子边他哥低着头来回踱步进入角色,正在凭一己之力制造低气压带……在层层叠叠的红色里摆出这个架势,如果放在别的古代偶像剧里,下一秒怕是就要进喜堂抢婚了。

可是他是沈巍,早早地被剥夺了抢亲的权力。

想到他哥待会儿四舍五入要经历一场“爱人结婚了新郎不是我”的狗血,白宇真实地怜爱了他哥一分钟,他哥总是太紧张他,如今有机会进行一点儿脱敏治疗,未必就是坏事。

这一场统共要拍两组,群演的每一分钟都烧着预算,等到所有人就位,导演趁热打铁,打板开镜。

锣鼓喧天,连老梅上都被缠上了红绸子,摇臂打新郎新娘面前过,拍过堂上行礼如仪、堂下鼓掌喝彩。

人人脸上红光满面,花团锦簇里,只有一个人眼神不为这一派喜气所感。

镇魂令主拜过天地,抬起头来,目光掠过屋外廊檐。

檐下空无一人,却有风过,檐铃微动一下,随即止歇。

副导演被派出门口,带着一台机器怼着檐铃的脸补镜头,朱一龙路过拼命扇风的工作人员,过来就位。

导演正在夸奖临演新娘,说出了一些类似于“抖得很有内心戏,前途无量,过会儿我们再来一遍”之类的鬼话。

白宇偷看他哥,他哥表情平静得很,正鼓起腮帮子深呼吸。

——无论什么时候都这么可爱,老子挑男朋友的本事天下第一,白宇喜孜孜地想。

孟导嘱咐院子中的两组机器就位,向朱一龙走去。

“一龙,刚才一镜里小白给了门外一个眼神“

“接下来这个机位的镜头,你接不接小白这个眼神,怎么接,你自己决定,咱们过几条,最后剪的时候再决定用哪一条。”

朱一龙眨眨眼,点了点头,一听到打板声,躯壳里的灵魂立刻就换了一个似的。

第一遍,门内喜气冲天,门外舞乐未歇,沈巍穿着一袭黑袍立在门外,从头到脚写着不合时宜。

摄像机恰恰捕捉到他的侧颜,堂上的新娘蝴蝶似的抖着,门外沈巍的睫毛上也似落了只蝴蝶,簌簌地颤动。

兜帽下露出的一段下颚线也绷得死紧,他却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屏障拦着,一步也不敢迈近。

堂上镇魂令主行礼毕,又直起身来。

沈巍突然惊醒了似的,明明没人看得见他,依旧向旁边廊柱下一闪身。

却仿佛仍惦记着要瞧瞧堂上的人,从廊柱下又探出半张脸来。

恰好瞧见一双新人拜毕天地,转身去拜高堂。

门内门外的摄像机都转得欢快,“二拜高堂————”

沈巍旋身离去。

第二遍,沈巍一开始就隐在廊柱下,眼珠子一错不错,贪婪地瞧着门内,眼眶却渐渐红了。

镇魂令主眼神漫无焦距地瞧着门外的时候,沈巍正无限留恋地凝目瞧着他。

堂上主婚人不知道门外有个伤心的山鬼,一声一声地唱礼。

“礼成——”

沈巍终于看不下去,别过脸欲走。

他转身太猛,衣袂生风,带起了檐铃,檐铃微动而歇。

沈巍脚步踉踉跄跄地,衣角一晃,险些被一根廊柱绊个跟头。

再看,人已沿着廊下离去。

第三遍……

收工之后吃晚饭,白宇像问今晚吃什么那样自然而然地问他哥:“哥哥”

“今天你接我的戏时,在想什么?”

朱一龙放下饭碗,搓了搓裤子,斟酌着要开口。

他弟突然塞过来一筷子土豆丝“啊————”

偷袭成功后,满意地继续说:“哥哥,放松点,先吃,先吃。”

晚饭终于进行到饭后一杯茶的阶段,白宇瞧见他哥憋得差不多了,闷笑:“哥哥,你说吧,说吧。”

朱一龙拿这个调皮鬼没有办法:“白天看见你在喜堂里站在别人身边的场面,其实我…从前就想过。”

“那一年里,我想的是,最坏也不过你和别人走进婚姻殿堂,请我去参加婚礼。”

“在脑海里假设了一遍,反而坦然起来了。”

“最坏也不过是这样,我反而开始觉得,没什么需要畏惧的。”

“我能面对自己之后,才有机会,争取让你也能面对你的内心。”

白宇捂脸:“确实……争取了,不是,你争取啥了,我怎么觉得我投降得特别快。”

说完意犹未尽,去捏他哥的脸颊:“哥你不想想,你这样的,叫谁顶得住啊?”

朱一龙任他弟胡闹,微微绽出个笑。

白宇边捏他哥的脸边开口:“哥哥……其实我今天休息的时候,也想过一下。”

“咱们俩没讨论过这个,我是家里老小,打小就被惯着,老觉得结婚离我还远,我还年轻着。”

“但是今天一盘算,身边的发小儿很多也成家了。”

“我啊,以前谈恋爱的时候,根本没法儿想象余生跟这个人天天待在一起……我的天,太难了。”

“那时候我就想,再等等吧,等我再成熟一点,能扛起一个家所有的责任,平时干事儿又不那么随心所欲以后。”

“直到今天我发现,和你一起生活以后,一切曾经的设想都已经实现“

“我心甘情愿,无师自通。而且也想不到还有别人能……”

白宇紧张地舔舔嘴唇,他哥专心致志地瞧他,似乎在鼓励他一口气全都说出来。

“……哥哥,你说我所有的疑惑,沈三爷会告诉我,但我还是……“

未成句的问话被打断:“没有。”

朱一龙牵住他弟的手。

“我从来没有觉得辛苦,我甘之如饴。”

白宇的手被他哥轻柔地包着摩挲:“如果你的心思能别那么重,别总自我消化,我就会觉得更轻松。”

于是他反拉住他哥,再问了一句:“那……哥哥,这样的生活,你有没有后悔过,哪怕一秒?”

“有。”

白宇怔住,见他哥眉毛笑得挑了起来,心知又被耍了一道。

朱一龙笑完,认真掰着手指头:“你偏要陪我吃辣辣得胃疼的时候、熬完大夜回来还偷着打游戏的时候、……”

“哥哥,哥哥,哎呦,别说了,别说了,我不敢了。”

白宇扑上去以嘴堵嘴,给了他哥小别两旬以来的第一个吻。

吃重的两天戏份后是几天散碎镜头,再过两天,寒潮过境,江南落下了一场迟来的冬雪。

雪花飘起来的时候孟导很高兴,咣咣地捶白宇的背:“趁这个机会难得,先拍上几组沈三打千里外扬鞭归来的镜头!冬天咱们再补摄北方的雪景!”

朱一龙走上前来和导演讨论机位应该怎么铺设,不动声色地挡了一挡他弟瘦削的身板。

白宇也很高兴,这场戏他惦记了很久。想想天地间一片白茫茫,只余他一个人肆意来去大江南北,去为道义,归为柔情,实在是顶顶风流的江湖客所为。

工作组边架机器边和最后调整造型、过于兴奋的白老师嗑嘴皮子。

朱一龙看完各个机位角度的监视器,走过去正好听到白宇指点江山。

“……大侠好啊,我一直有一个梦想,就是演一个行侠仗义、劫富济贫的大侠!看我这潇洒不羁的造型!”

一边耍了一把手里的马鞭。

服化组头儿此时猫着腰从车里钻了出来,刚好接住了话:“白老师,你这身板,得再垫两层,你看是不是给你准备一套肌肉衫……你们笑啥呢你们?”

一切准备就绪,所有人静静等着雪再积厚一点。

白宇抱着机器猫暖手宝,缩在军大衣里动个不停,嘴上也闲不住,开嗓唱道:“我爱你~塞北的雪~”

立刻有人在身后接上下一句:“飘飘洒洒漫天遍野~”

声音不是他哥。白宇扭头去看,他哥正瞧着导演,面露真诚的笑容。

导演察觉到两个男主演凝视的目光,硬生生止住了再唱下一句的打算:“你俩惊讶啥,我们70后那个年代,最流行这些歌!”

白宇:“……”

白宇身后的助理短促地笑了一声。

“你笑啥!”

“没啥,就是觉得,哥,你的曲库真是深不可测。”

想了想平常和白宇歌曲接龙对答如流的朱一龙,又加上一句:“龙哥也是。”

“……”

天公作美,地表很快覆上浅浅深深的白色,导演步话机里一声令下,山坡上、河边、眼前的机位一起开工。

白宇自几百米外拍拍马儿脖颈,同马儿说了些什么,轻轻巧巧翻身上了马背,单手纵马而行。

中午白宇特意饿了一顿,镜头里沈三爷的面容更清癯了些,加之粘了一丛乱糟糟的短须,更显出男人一路餐风露宿的模样。

可他的眼神却含着不化的喜气,明亮得夺目。

马蹄蹚过雪沫,涉过河水,沈三一袭洗旧了的青色的斗篷风一样卷着他上了个半高的山坡,在坡顶勒马而立。

远处更矮的山坳里,妖兄的院子模模糊糊只能看见个轮廓,但院子里那株梅花已经开得盛了。

那一点红灼穿过老远,映在沈三眼里。

映得他眼中那点喜气忽然融化了,流向他眼角、唇边、面上笑开的每一道纹路里。

紧赶慢赶,总算到家了。

江南那一场雪后,大地回春,

拍摄度过最开始的阶段,导演显见十分满意,一声令下,按着故事发展的脉络拍摄,继续精雕细琢每场戏。

横店山区漆黑的夜,洒水车沉默地为春夜的雨助兴,

对讲机里的嘈杂依旧嘈杂,旁人手中举的灯笼晃晃摇摇,白宇抿紧了嘴唇,握住手中的剑。

剑是铁剑,剧本里特别标注了越破越有“味道”。

此刻他正皱着眉打量这把看起来相当短命的道具剑,自言自语:“这玩意儿打得过谁……”

一只手伸过来覆在他的手上,朱一龙今天没有戏份,低调地跟着车来片场掠阵,此刻手里攥着一条大毛巾,和白宇立在雨下:

“三爷武功盖世,一统江湖,拿什么剑都一样……别乱玩剑尖。”

白宇眼里的萧肃散了散,眉头仍聚着,嘴边已控制不住咧开:”哥哥。“

他哥挑眉递来一个“?”的眼神。

“你先离我远点”

“我怕我一看你啊,就舍不得拿这条命去救那什么张侍郎了。”

朱一龙一笑,拍一拍爱人的手背,慢吞吞拉他走回一个监视器后,等着导演的 “开始!”。

飘箔孤灯,有冷光一闪而过,映亮夜色。

四个官差模样的人带刀押解一个带着枷的中年人,踉踉跄跄地奔投路边一所破庙躲雨。

下一个机位是从门口往室内拍,灯光组全员动了起来,道具组打起精神,在破庙中生起火来。

白宇清清嗓点评:“这一折,咱来说说林教头风雪山神庙。”

待各组忙完,官差演员果然与张侍郎演员席地坐在火旁,几人狞笑着与中年人说着什么。

白宇:“要动手了要动手了。”

朱一龙无奈:“你话什么时候能少一点。”

白宇住了嘴,作出了一个用上目线瞧人的委屈表情:“哥哥嫌我吵了。”

他哥立马投降:“我没有,你说…想说什么说什么。”

这时孟导发话:“沈三,凤池,太官,就位。”

豪雨不休里,张侍郎奄奄一息,却抵死不肯被几个官差押着跪在雨里。

“我这双膝盖,上跪皇恩浩荡,下跪父母恩养,尔等……尔等贼子……!”

登时被反搡了一把,坐在地上。

有一人在他身后挥刀,眼看当头就要斩下。

沈三一直和余下的江湖豪客隐在破庙侧。

野外黑黢黢地,他的眸子映着火堆,狼一般的冷光里,泛出些暖红的火苗来。

摄像机往后撤,说时迟那时快,几个人跳将出来,沈三挥剑,稳稳格住了落下的钢刀,火花迸溅,铁剑登时被削下一小块来。

官差仓皇应战,嘴里胡乱嚷着些:“劫囚!劫囚了!!!”云云。

沈三一眯眼睛,喝道:“没错!正是劫囚!记住了,我是你们沈爷爷!”

说完也不管人家是不是记住了,仗剑和同伴把几个人通通砍翻在地。

几人按排演好的走位,兔起鹘落,立时就摆定了最终POSE,只等机位拉远。

白宇耍帅未毕,这一镜已然结束。

他哥第一个冲上来拿大毛巾招呼他的脸孔。

白宇知道他哥紧张他身体健康,于是先行笑开来:“我帅不帅?”

他哥像给家里大狗儿擦毛一般包住他颈脖擦拭:“宇哥当然帅。”

此时导演步话机里声音响起,配角情绪不够到位,需要再来一遍。

白宇低了头笑,他哥今天显然是因为雨戏才跟来,他家这个臭居居,一向不能硬扛,只能智取,于是他把毛巾递还,嘴角扯出个痞笑:“看宇哥再给你帅一回。”

所幸这个镜头过得还算快。

朱一龙正闷声给男朋友擦脸,冷不防被握住手:“哥哥,别擦了,那都是假发。”

“水汽进脑太容易生病,万一发着烧拍戏……”

蓬乱刘海下,白宇定定看着他哥:“哥哥,我没那么容易生病,你不要…太担心。”

朱一龙喟叹:“你总这么讲。”

他们都知道,拍戏总是要这样。徒手攀爬高空、逃离爆炸场地、在各种反季节的拍摄环境里作业。三十多岁的两个男人身上背了一身的伤痕,那是他们敬业的勋章。

而看着爱人风里来雨里去,又不一样。

说来奇怪也不奇怪,自己不觉得困难、艰苦、危险的时刻,一旦由爱人来经历,仿佛那些担心、顾虑、挂念忽然又如春风一夜来,翻滚在心头。

今夜后几个镜头问题大多出在配角的水平,群演总是比武行师傅难教些,一镜不减地拍下来显得难些达到要求。为着早些干完活计,院中一时竟格外少些插科打诨。

沈三的剑折得果然很快,白宇趁着导演看不见疯狂嘀咕:“沈三这剑还真是假冒伪劣产品,难为他用到今天。”

就着半截断剑,沈三撅着腚,认认真真在破庙旁挖起坑——坑当然是场务早就安排好的,松松填了些湿土,底下全是枯枝草叶。

破布袋一样的人体入坑,沈三与狐朋狗友直起身来拍拍手上尘土,长吁一口胸中恶气。

又低喝道:“要怪,就怪你们自个儿,收这烂钱,戮害忠良!”

片刻,沈三像想起什么来,颠颠跑进破庙,从火堆旁掏出枝细木,又拾了块木板,像模像样写下一句:“烂狗坑——你沈家爷爷立。”

然后把木板插在了黑心差人的埋尸处,一把断剑也随着入了土。

字虽然美观度值得商榷,胜在语气足够狂妄,狐朋狗友熟悉沈三这点德行,从地上搀起方才去鬼门关口走过一遭的张侍郎,腮帮子发酸地劝他不必如此扬名立万。

雨落不停,寒夜清凄,沈三活动手腕时的眉眼却含着三两春酒、八面春风。

“从今往后,江湖万事再不过心,我金盆洗手,退隐了。”

配角被导演教了一遍戏,此刻惊讶表情终于盖过牙酸,问出一句:“等等,你退隐到哪里洗手去?”

“桃花源,盘丝洞!”

朱一龙默默蹲在监视器前,眼前屏幕上他弟的表情,分明是三年来他每次听闻能偷得半刻相聚时,镜子里自己的神情。

横店里的戏份拍完,山且不忙上,每天开工的地点又挪回山中小院。

白宇和人熟了后就收不住顽皮劲儿,凭着自己本事被导演肯定以后,在片场也不再继续扮乖宝宝。

这一场从沈三视角拍摄的戏,他醒来堪堪瞧见长发曳地睫毛如鸦羽的黑衣人。

白宇一早套上他的一头杂草,穿好白色中衣,裹着羽绒服抱着剧本等在旁边。

导演逮他个正着,和他说戏说到一半,朱一龙终于被妆发抬手放行,年轻的山鬼踏着晨雾和山岚走近,一抬头,眼神像清晨的早风。

白宇露出了一秒色授魂与的表情,被导演一剧本敲在头顶。

被敲了头的白宇只能继续蹲着咂嘴,看他哥姣好的侧颜对着床上一台摄像机好声好气:“你骨节脱开了,得合上,忍一忍。”

他哥这条一过,白宇就三步并作两步,迫不及待地去床边卧倒了,任由场务给他腿上绑上夹板。

导演和两个机位的摄像低声交代下一镜主要捕捉妖兄的哪些微表情,一转眼就瞧见,白宇又在偷偷扯朱一龙刚刚粘好的假发。

妖兄正打算入戏,奈何有难缠小鬼一直在扯后腿,于是一边抢救自己的假发一边作势凶他:“你什么时候才能改了这个毛病!”

白宇套在沈三的壳子里,掬着妖兄鬓边乌压压的青丝,笑得见牙不见眼地凑在唇边一吻:“多给老公看看长发,说不定就免疫了。”

话音才落却见妖兄笑得眼角纹路一圈圈漾开,凑近来:“那书里头看了长发之后的剧情,你还记不记得?”

调戏有效,白宇老实了。

导演调整完机位,挑了挑眉,一挥手:“开拍!”

最近朱一龙的台词不多,寡言的嵬救了沈三后,不爱讲话,只常常露出一些动人心魄的笑来。

妆造给这个时期的妖兄全脸薄薄上了一层粉,却重点照顾了他的一对眼睛。

人都说朱一龙盈盈一双大眼睛生得好,眼尾往上画一分是妖,压一分就仙气曼至,最近几天的妆淡淡地晕扫了他的下眼尾,立时显出些鬼气与清寂来。

就好像这真的是一只在黑暗中的漫漫长路上孑孓独行过许久,还在学着怎么同人类共处的山鬼一样。

但这只山鬼眼波一动,该痴的人总还是要痴了去。

妖兄这半天笑下来,白宇助理瞧着老板,瞧得牙都酸了,终于忍不住在换机位休息的时候吐槽:“哥,你天天在家看还看不够吗?这都休息了,你能别拿眼珠黏着龙哥了吗?躺会儿成吗?”

白宇冷不防被吐槽,只是嘴硬:“你龙哥在家哪能天天冲我这么笑啊,这笑的……笑的一看就想勾引谁!”

他哥全程离他只有半米,把保温杯还给自己助理后叹气:“我还真是没想到。”

“?”

“你连自己的醋都吃。”

“……”

白宇输了嘴上官司是大事,就算是他哥也不能一笑泯然,始终惦记着如何扳回一局。

于是拍了几镜月下听风、醉里弈棋的风雅日常后,他依旧和他哥对词,眼睛骨碌碌地直转。

朱一龙拿着本子,念出“我不是山茶,不是茉莉,不是杜鹃也不是梅花”。

白宇凑过去在他哥耳边说:“妖兄是雪花,那哥哥如果是个精怪,一定是狐狸精。”

朱一龙沉吟三秒,保守陈述:“网上还是叫我孔雀的多一点。”

“那哥哥不用开屏,我就迷死了。”

“……就你贫嘴。”

白宇继续忽悠他哥:“诗经里头都说了”

“…窈窕山鬼,君子好逑嘛。”

成功把他哥逗出了一串儿奶笑:

“这句是这样说的吗”

白宇见把他哥逗得这样开心,颇有一点儿体会了昏君烽火戏诸侯的心情,美人一笑,他永远瞧不够,登时什么都忘了。

正好手边是结实得多的沈三道具剑二号,白宇抄起来,利落地挽出一个剑花儿。

“我说是就是,你看,刀在谁手里谁说了算嘛,对不对。”

他哥也不应声,只是抱着剧本含笑瞧着他。

两人的助理被迫围观全程,抱着一堆东西只想满地找缝,好避开拍摄现场这一对人形自走狗粮生产机。

不清不楚腻腻歪歪的剧情却还有好几场,两位助理的希望落了空。

抬眼一瞧,片场里正拍得热火朝天,白宇穿着沈三常服,堪堪念完“……下一折我就该以身相许了。”

……妖兄一气呵成地跑了,看脸上的红晕实在分不出几分是演技几分是被调戏成功的朱一龙。

留下终于咂摸过味儿来的沈三,目瞪口呆地瞧着门口,脸上竟也爬上了一丝可疑的红晕,半晌低了头,短促地笑了一声。

晚上,下戏以后的深夜,哥俩在床上偎在一块儿聊戏说小话。

自从没有了导演的禁令,两人夜里扭股糖似地,一同抓紧这难得的一道拍戏时光。

谈到白天戏份,“……你早就以身相许了,我知道。”朱一龙从后搂着白宇,边说边去密密地亲爱人后脖颈。

白宇被热热的鼻息一喷,心里痒得猫抓一般,嘴上缦应:“你知道啥,啥时候的事,我咋不知道?”

朱一龙陪他演:“那是我,是我以身相许了,从赵处当年第一次救我以后……”

白宇听了,挣着要翻身过来:“真的?”

被他哥当腰一箍,牢牢锁在怀里不叫他转身:“没有那么早。”

虽非那么早,也相去不远,朱一龙想。

所有为表演而培养的感知力、共情力和他自己的心事,都用八倍速被密密地织在了那一个炎热的夏天。

当年赞叹的棋逢对手,自以为的、努力克制的因戏生情,未想到真的是他的命中注定。

他又紧了紧臂膀。

怀中的人发出抗议:“哥哥……你干啥又硌我。”

“明天一早开工呢,好好睡觉!”

片刻后颈上一个吻轻轻落下:“晚安。”

“宝宝。”

两人的别扭岁月前几天一早已拍完,很快,沈三头一回离开小院的剧情上演。

拍前白宇兴致勃勃,给自己预设完动作。脑海里就尽是他哥会如何反应、怎样神情。

棋逢敌手的快感两人几年前头一回走戏时就体验过,对彼此的期待值从未降低。

十好几天拍下来,导演对两人水平心中有数,说完开拍,只是抱着臂瞧兄弟俩同台竞技。

只见背着一个简素行囊的沈三站在屋檐下,眼神追着药圃里忙碌的妖兄背影。

这眼神中含着一分皇然,两分忐忑,三分不舍。

妖兄仿佛能背后视物,直起身来,转身攥着手中的水壶发问:“你要走了吗?”

眼神仍含着晨雾山岚,只是多了几分怅然…与释然。

仿佛他屏息等待的命运另一只靴子,终于穿透岁月落将下来。

沈三正咬了舌头一般,磕磕绊绊地解释。离别在即,妖兄忽然心中横生出一腔暴虐。

他本就生于大不敬之地,天性中全是杀戮,就这么把这个人制住,锁在身旁,止有自己能看,止有自己能触及,也不过分。

踽踽独行数千年,四海八荒、十天神佛都欠他许多,他可以,也应当讨一些报偿。

但他出神一瞬,终究一低头,掩去眼中变幻风云。

“……后会有期。”

白宇稳稳地接住戏演下去,直至立在小院门口飞红了脖颈和耳朵犯结巴:

“……回来……来、来、来任你驱使。”

久历江湖,下过扬州、游过秣陵,十里秦淮与二十四桥明月都留不住的风流客,到底被绊住了心。

到底是为了那一口温粥、一树桃花,还是为了那一个惊才绝艳的山鬼,再无人可考。

这场戏下了后,哥俩趁着休息咬耳朵。

朱一龙笑吟吟地:“……你方才说的,我可记着了。”

白宇不甘示弱:“沈三爷那是被美色迷了心,哥这么潇洒一人……对吧,哪说过这样的话。”

他哥却知道怎么治他,直奔重点:“我瞧着你方才的表情,和你委宛地跟我表白的时候也差得不多。”

白宇跳了起来:“明明……我那是勉为其难地答应!勉为其难!”

朱一龙攒了几年经验,灭火有方,挑了眉毛煞有介事点头,捧着他弟唠:“那辛苦宇哥,勉为其难这么长时间,跟我谈恋爱。”

他弟一秒就怂:“哥哥……你又拿这话招我!”

“…你这么好,无论在哪儿遇见你……“

“我咋可能不喜欢你。”

拍摄继续推进。

白宇很喜欢场务搭的山间外景小院,对院子内的这棵梅花树尤其满意,自打回小院拍摄以来,每天问一回导演:

“孟导,咱什么时候能冲它下手?再不摇这花都谢了!”

导演拿着剧本对着这个天字第一号顽劣头子训道:“你瞧瞧你,明明演的是个劫富济贫的,这话说得,跟打家劫舍的强人似的。”

朱一龙披着妖兄的皮路过,难得接话:“孟导,他差得不远了。”

白宇被两个造型师摁着动弹不得,好在仍空着一张嘴可以逞能:“导演你看,我这一派风流……一片丹心,妖兄居然这么说我。”

朱一龙进组一个来月,终于和工作人员都混得熟了些,此时立刻回击:“说你不冤,人家开得好好的,你非要辣手摧花。“

他弟大声反驳:“本来也都快谢了,这要是被我摇下来,好歹也是轰轰烈烈,记录一刻永恒。”

虽则牙酸,本职依旧要干,白宇的助理捂着腮帮子,恪尽职守:“哥,下次我努力给你接洽个相机的广告资源。”

被老板抬起唯一能动的腿脚暴力驱逐:“去去去!你也跟着挤兑我!”

这场抽打梅花树,是沈三爷的体力活儿,梅树簌簌摇着,把顽强残存的花瓣抖了个彻底。

背景是妖兄冰雪一般干净的眼底存着情意、泛着慌张,眨巴眨巴地瞧着沈三爷攥起木剑对树十八般酷刑,

然后象征性地表达一下相救之意:“……我真的不是梅花精,你抽它也没用。”

下了戏,白宇迎着他哥的眼神,努力克制了一下,没克制住,还是问了出来:

“哥哥,我早就想问了,你怎么演楚楚可怜一直这么得心应手?到底有什么秘诀?”

……确实是个困难问题,朱一龙舔舔嘴唇,斟酌了一下,试探着:“……是我妈教得好?”

白宇懵了:“啥?咋跟咱妈还有关系了?”

“…我妈从小就对我比较严格,你也知道。”

“……你说的这个……楚楚可怜,是我……必备的生存技能?”

白宇想起他哥的硬核父母若干事迹,一时大点其头:“确实……确实啊!”

他哥虽然在他面前百炼钢都成绕指柔,但根据互相交代的高中事迹,实在算不上是个乖乖长大的伢子,挨过不止一顿竹笋烧肉。

可白宇对他哥向来滤镜一百米,此刻脑海中全是:……在父亲的铁拳和母亲的戒尺下,他哥能长成如今的模样,实属不易。

想想他哥小时候如何凭借一双卡姿兰大眼睛逃避练琴练拳和挨打,白宇几乎当场笑将起来。

真好,他哥永远是他的快乐源泉,永不缺梗,缺了也可以去便宜父母那里讨,二老说起儿子时常滔滔不绝,把他哥自小的履历出卖得彻底。

“……所以最终的胜利还是属于我的嘛。”白宇喜孜孜地想。

这一天拍到近中午,哥俩的助理不约而同飞快地跑进小屋内景,和两人报告:

“李砚老师来探班了!”

剧版镇魂的大庆,是镇魂IP坚定的粉丝,自电影开拍就时不时在微信上和白宇狼嚎,中心思想只有一个:

一拍完手上这部剧就要来探班。

如今那个都市爱情剧杀青,剧版龙城特调处副处抖抖猫毛,隔了一天就杀了过来。

……只不过来得不是太巧,

李砚好不容易按着白宇发过来的定位找到片场,借着休息时间一脚踏进小院屋门。

……一组摄像趴在地面心无旁骛,屋砖上一片狼藉。

李砚只好像崴脚的猫一样闪过地上一堆碎瓷片靠近:“宇哥,这干嘛呢?”

白宇探出手去,和老友击掌:

“这不是要拍妖兄被我调戏,摔了个碗么?”

“……摄制B组买了一摞碗,搁那儿摔呢,争取摔出水平、摔出风格、摔出内心戏。”

……无论隔着多少岁月,都别想扼杀白宇那点儿相声天赋。李砚把几句类似 “别来无恙?”的句子咽回肚子里,问道:

“龙哥呢?”

白宇往里头一指,”喏。”。

李砚循声往里瞧,和当年的小鬼王眼神差不多清纯的妖兄,正在A组拍摄若干独自莳弄蔬果、炮制腊肉的田园镜头。

于是发出由衷感叹:“隔了这么多年,沈老师还是那个干家务的。”

遭到白宇假动作追逐打闹若干秒:“死猫,胆子大了,爷爷我也干活儿了,你就是没赶上!”

妖兄的水磨镜头过得也快,朱一龙下了戏,三人凑在一块吃迟来的中午盒饭。

李砚把一筷青椒丝送进嘴,终于开口问道:“我忍不住,还是得问……龙哥,宇哥,这部电影,有大庆的戏份吗?我免费客串。”

朱一龙住了筷,方才要说点什么,已经被他弟抢了先。

白宇笑嗔:“去去去,按剧情,要演也是找只黑猫当演员,哪轮得着你抢了我沈三爷的风头。”

“而且……”

“而且你问过经纪公司了没有?贸然直接来客串,小白和我都担心你不好交代。”

一人未竞的话,由另一人补全,早就习惯了他俩这样的做派,特调处副处习以为常地顺着说下去:

“……我还没问过经纪人,但是和你们一样,镇魂……我还没演够。”

“先吃饭,吃完了我去问问导演。”

李砚抬眼,眼前的仿佛还是他的特调处处长和特调处特别顾问。

午后导演得知来了一名毛遂自荐的义工,稀罕了三十秒,一问之下喊来了跟组编剧,飞快写出了大庆的剧本飞页。

副导演也格外开心,真人演员总比动物演员好统筹些,拍些演员沉睡的画面,再用CG做出一只白虎,无论如何都比荒山野岭地哄一只猫主子容易。

于是沈巍寻得镇魂令的无实物表演,后半段变成了对着封印的大庆念念有词。

李砚得偿心愿,单枪匹马又在剧组多待了两天。

这两天他揣着手机一脸贤良淑德,不时用诡异的眼神打量一会儿沈三和妖兄。

白宇被瞧得发毛,扑上去就是一顿暴力制裁:“死猫,寻思啥呢!”

“唉唉,宇哥!真没啥,就雨儿跟思琪让我捎带问一句……”

白宇抱臂:“……她肯定没啥好话,你说。”

“她们让我问,你们俩什么时候拍囫囵把斯文咽了那场戏?”

“我赶上了没有?我要是没赶上,还能赶上吗?”

说完像飞身上衣柜的猫一样,抬脚风速闪了。

白宇殴打不及,吹胡子瞪眼睛,扭头一看他哥红着一点脸,憋笑看戏,立刻掉转炮口:

“都是你惯的!”

晚上的夜戏拍那场山鬼潜回他们共同的木屋,偷偷瞧一瞧一直在山中等着他的沈三爷。

李砚坚定地跟了来,隐藏在打光师身后,美其名曰你们不用管我,我观摩学习一下。白宇冲他后脑上招呼一下,去榻上躺下。

没想到这一躺,竟然真的睡着了,山中虽然简陋,可床铺柔软,室内温暖,心爱的人就在身旁,不在他乡,这一切都使他安心。

场务在安排机器道具,导演在给朱一龙讲戏:“……这场的重点还是,妖兄背着上古时期和神农的约定,你就得表现出来,他这种又想念沈三,又不能见他的这种冲突,整个片场环境比较安静,相应的,你就得用一些比较静的动作和表情来表达你的这个情绪。”

“好……孟导,我设计了一些动作,到时候看小白给的反应,跟着他的反应走,可以么?”

导演也招架不住朱一龙那双扑扇的睫毛和大眼睛里满满的征询表情,一挥手:“准备一下吧。”

一边走近白宇一看,立时乐了:“这小子!”

白宇规规矩矩、安安静静地睡在床上,呼吸匀长。

片场其实嘈杂得很,想来是连续拍戏累极了,才让他这会儿也能迷迷蒙蒙地坠入黑甜乡。

白宇助理凑上前来,正要叫醒老板,被朱一龙拦住:

“别叫醒他。”

导演一挑眉,朱一龙冲他点点头,导演就真的回身走向监视器,

“你随机应变。”

朱一龙一笑,走去门外酝酿了一会儿情绪。

等开始后,年轻的鬼王在门边卸下兜帽,面部表情就只剩下了一脸挣扎,鼻翼翕动,神情凶狠了一瞬,又想起些什么似的,垂下眼帘泛起一点温柔。

摄像机随着他的脚步挪向床边,嵬一旋身,袍脚轻拂,坐在了内室床沿上,沈三的身边,抬起一只手来。

这只手虽抬起,却好像也不知道应当安放何处,在床沿的褥子上蹭了蹭手心,想去摸沈三的脸庞,伸到一半却又停住。

最终只微微抖着指尖,在距离沈三的眉、眼、颊一分的地方,隔着空描摹了一遍沉睡者的面庞。

就好像真的已经对这个人求而不得了几千年。

嵬脸上的表情也始终变换,伸出手时眼神里滚着浓浓的贪婪,又被他压下去,最终变作满眼的渴望。

描摹未已,嵬仍然觉得不够,于是指尖轻轻地搭在沈三的手上,想要拢住这只手,握进手心。

床上的沈三本能地觉出点儿痒来,手背一动。

这一点儿动作却令嵬眼中带上点儿慌张,闪电般地把自己的手收了回去,但瞧了瞧近在咫尺的沈三,又怎么也舍不得。

黑袍翩落,嵬靠着床沿,滑坐在地上,冰雕玉砌的侧脸轻轻地贴在沈三的手背上,力道不会比一片雪花停驻更重。

台词其实只有一句,全场鸦雀无声,看朱一龙临场发挥。

嵬偏着头,合上长睫,低低喟叹道:“昆仑……”

声音饱含思念,却也像是怕吵醒床上的人,压得极低。

“卡!过!”

导演走过来,又看一眼仍旧没醒的白宇,笑道:“等这小子被叫醒,估计要挺意外。”

朱一龙也诚恳地笑:“还行,小白……小白睡觉实,他的反应,我都有数的。”

导演对单倍的狗粮放送仍旧感到一些无语,叹口气挥手,示意今日收工。

李砚第二个蹦到朱一龙面前为他真人点赞:“龙哥!可以啊!”

夸得朱一龙又笑着一低头:“没有没有……大庆你别……”

白宇助理蹲在旁边把老板叫醒,白宇醒来,迷糊了三秒,但耳朵早一步开始运作,捕捉到了身边“他的猫”和他的爱人正在发生的对话。

“……刚才龙哥你在外头酝酿情绪的时候想的什么来着?”

“就是…一些情绪唤起,毕竟…你也知道,我确实曾经对他求而不得过很长时间。”

白宇抬起头,眼神和他哥的在空气中交融。

李砚待的第二日,剧组丝毫没有因为多了一个人产生影响,这一天的戏份是再去横店拍摄一组嵬在旁瞧着昆仑每一世转世生平的镜头。

要换好几个造型,时间紧任务重,这一天粘假发要花更久时间的朱一龙先起床到片场,等白宇捎上李砚一起到了片场,他哥的假发已经装完,让出化妆间,裹了袍子默默默默地去旁边角落里酝酿情绪去了。

所幸前几个造型是散发配长衣,或者光头配袈裟,妆造飞快施工,立等可取。

李砚饶有兴致看着塞给白宇的毛笔:“宇哥,你会不会用啊”

“去去去去,一看就是没好好看过你哥我的微博,我还写过‘镇魂’毛笔字呢!

昆仑君一点魂魄虽被神农出手洗去神力,到底是大荒山圣,有些来历,投胎在轮回中,每每都不是懵懂乡民。

白宇只管对着剧本演下去,并不分神去瞧他哥。

这边人间遭遇已经敲锣开演,嵬沉默地抱着他的斩魂刀,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瞧着一切。

昆仑在人间某一世是出家的大和尚,每天里暮鼓晨钟,吃斋念佛,过得岁月如流水,忽然有一日世道乱了,

有遭了灾的老弱妇孺跑来庙中求收留,大和尚口诵法号,来者不拒。匪徒平了附近的城镇,要庙宇交出这群百姓来。

大和尚闭了庙门,往墙上垒满了石头,沉默以对。

匪徒不耐,第二天又要去别的地方,扔了火把进庙要把人统统烧死。

庙内只有一眼细井,又不能出去,火势救无可救。大和尚瞧见火光,带着小沙弥将殿后地窖让给老弱妇孺,自己却无处趋避,回了院中。

烈火四起,院中僧侣们静静席地趺坐,诵经不止,直至黑烟滚滚将他们吞没。

……摄像机前架着一簇烧得正酣的稻草,冒着小小小一团黑烟,白宇隔着五七八米,逼真地软倒在地。

一听“卡”,立刻开开心心试图爬起来,旁边助理冲上去搭了把手。

导演一挥手:“给小白换下一场的妆!一龙去补拍几个旁观的镜头!”

场景换到秦王宫区的汉街,另一世,昆仑君投生汝南世家,一门簪缨,四世三公,长到二十岁,迎了兰陵世家女进门。

沈巍瞧着他坐拥千金骏马,凤笙龙管,这一世的昆仑富极也贵极,端地是无灾无病到公卿,只对人对事,都有些淡淡地。

直到两鬓皆白,位极人臣,忽然入了道门,一心潜居,直至寿终正寝。

肉身羽化那一日午后,他在窗前抬头瞧了瞧虚空,长长叹了口气,窗棂外草色新碧,欣欣向荣。

白宇下了戏,让妆发给他拆那一头霜雪白发、卸一脸老年妆,装作不经意地一扭头,他哥又被叫走了。

听着调度,仿佛是要去隔壁跟着B组拍完一组半空中俯视的绿幕镜头,才能回来。

一天只拍了五六场戏,却换了三回妆发,白宇累得不行,摄制A组也人仰马翻,总算是在太阳落山前收工,场地利用效率惊人。

李砚看着白宇助理递过来手机,白宇接了一看,是他龙哥的微信:“B组拍贵族歌舞拖了场,还要一会,你跟大庆先回去。”

白宇毫不忸怩,收了手机吆喝:“走,老猫,哥带你吃点好的去。”

两人搭上保姆车用帽子口罩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去小店里头吃了一顿油泼面。

等回到酒店在电梯口挥别他的副处回屋,他哥已经在窗边安静地看剧本等他。

白宇一天的疲惫一下全都泛上来,洗了个澡,躺在床上没翻几页剧本,就沉沉睡去了。

模模糊糊间,他觉出脸上仿佛有他哥的气息拂过,于是在梦中翘了翘嘴角。

朱一龙俯下身,瞧着他沉睡的小狮子,又凑得更近些,去亲那一对轮廓分明的眼眉、圆圆的鼻尖、毫不设防的唇瓣。

…他弟说过他,出戏快归快,却总要带上一点儿角色回家。

他总矢口否认,把人亲得说不出话来,今天却开始觉得,他弟可能说得对,只是他不爱承认。

——他弟出戏时要和角色漂漂亮亮告别,把角色当信天翁放飞,而他出戏快是因为抗拒被影响‘自我’,于是把角色深深往心里沉,

既然还在心中,就总有些余韵,随着心湖波澜泛出水面。

最后一世的昆仑,是五胡十六国时候,乱世中一位不世出的名将,南征北战,跃马立刀,为他那一世的君王开拓不少疆土,令得四方臣服。

最后却遭了君主猜忌,收没虎符,被迫自绝于别邸内。

白宇早早做好妆发套上软盔,上午在附近旷地上拍过几组和几十个群演的打斗镜头,下午机组挪进秦王宫区室内。

最后一个场景第一条,将军咬住牙,刚毅的脸上全是决然,手里的弹簧道具刃狠狠向自己肚腹上扎。

第二条,换完机位,道具确认完白宇身上绑着的血袋,端过调好的血浆,让他含在嘴里。

开拍后刀尖一过,现场立刻血溅五步,将军的口中也呕出大股大股触目的红色,登时就成了一个血人。

当着所有人,和近在咫尺的嵬,慢慢从榻上歪倒,滑落在地,瞳孔失了焦距,仍旧虎目圆睁。

嵬急得从苍白的皮肤下泛起青筋,却不敢去碰那一个浑身是血的躯体,

千百年来他只能这样眼睁睁地旁观,此刻也仿佛被什么无形的屏障阻隔着,半晌,他踏前一步。

面前的地砖上有将军溅出来最远的一点血渍,他却连这都不能碰,碰上就沾染了因果。

嵬蹲下来,专心地盯着这一点鲜血,眼圈儿全红了。经年累月照着他倾慕的神祗而活,扛着十万大山的鬼王不懂什么叫做嚎啕大哭,

半晌只从喉咙里掏出来一声长长的,满含悲苦的啸声。

他果然勘不破长久,看不透是非,分不清善恶、辨不明生死。

……不如闭眼,下一世,他再也不瞧了。

“……卡”

释道法都走了几遭,昆仑下一世,终于能够纵身入江湖。

“龙哥……龙哥?”

导演喊了卡以后,朱一龙助理和白宇助理一起抢上去扶地上的他们宇哥,道具也在旁边搓手等着查看。

朱一龙一直蹲在原地,李砚凭着和两人的熟稔,第一个发现了些不对劲,唤了一声他。

还没出戏的朱一龙……沈巍,应声回头,额上青筋还狰狞地鼓着。

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看了两眼又平平地移开了目光,瞧着旁边一尊花瓶。

墨沉沉的眼神里有压不住的暴烈在滚动,瞧着相当吓人。

此时他看起来,实在很像那个想要捅破大封、屠尽世间活物的少年鬼王。

李砚被这两秒对视惊了一下,抬肘捅了捅身旁背对他的白宇:

“老赵!你去看看!”

白宇正伸手接过助理递过来的矿泉水漱口,闻言刚要应声,意识到什么,骤然又挑了挑眉头。

“你叫我啥?”

李砚迎着他的目光,表情平静:“老赵。”

白宇眼神已经挪去瞧地上的他哥,嘴上低低地说:“老猫…现在已经过去四年了。”

道具正在给白宇拆身上的刃柄血衣,白宇助理顺着老板目光瞧见朱一龙的神情,就要跨上前去拉人起来。

被朱一龙助理和白宇一人一手拦住了。

白宇沉声说:“让你龙哥自己缓两分钟。老猫……我现在是沈三。”

李砚也专心瞧着朱一龙:“沈三还是赵云澜,对现在的他来说有区别吗?”

“在戏里的,不止是我……你们俩,也都还在戏里。”

众人鱼贯进出,机器搬动声、步话机声仿佛和老友的话一起被感官无限放大,白宇突然感到一阵恍惚。

自己为什么来到这个剧组,为什么站在这里,以及他哥的那句:“沈三会告诉你。”在他脑中交错,一时謦欬,俱共弹指。

李砚瞧见老友的脸上露出个衷心的笑,像是终于想通了什么,来勾他肩膀:

“你说得没错。”

”现在他就是他,他就是我。”

“唉我说老猫啊,我发现你现在怎么这么睿智啊!”

道具忙完就撤,有人给白宇递来一个去晦气的红包,白宇接过红包披上大棉袄,直直向他哥走了过去。

“哥哥。”

朱一龙闻声抬头,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残存的一点凶戾在瞧见他弟后也烟消云散,只是眼圈儿还红着。

白宇逗他哥:“谁欺负我们家小美人儿啦?说说呗,爷保证打得他是落花流水。”一边眨了眨眼睛,伸出一只手。

他哥也就乖乖被拉起来,反驳道:“……谁是小美人儿,又嘴上跑火车。”

左右无人听得见,白宇凑近他哥耳朵:“不是小美人儿,是大美人,哥哥,你那么好看,我买糖养你啊。”

一边晃晃手中薄薄的利是红包。

朱一龙瞧着他弟,才要说话,脸上笑容已经早于话音溜了出来。

李砚探班结束,第二天就要跑路回家,哥俩下了戏,让助理叫了火锅外卖,又买了一提袋乱七八糟的酒精饮料,三人躲在房间里开心一刻。

朱一龙终于吃到了火锅,全程笑得像个福娃,一边瞧着他弟晃起酒杯和老友侃大山,一边埋头猛吃,倒也喝了两瓶半白啤酒,吃完就一头乖乖栽进窗边躺椅里,睡觉醒酒去了。

如果说朱一龙的酒量是白银段位,那白宇就是个黄金选手,只强出那么一小截,五瓶喝完,处于脑子还运转着,却不知道在哪乱跑的状态里,话比平时又多一倍。

人一喝酒,平日里问不出的问题说不出的话也统统在嘴边上了,此刻白宇举着酒杯,开始了新一轮的发问:

“老猫啊,你觉得沈巍这人吧,到底爱的是沈三,还是赵云澜?”

李砚酒量比两人都强上那么一点儿,此刻只能打起精神回答这个问题特别多的大龄儿童。

“我觉得他喜欢昆仑……不是你问的怎么这么无聊……你问这个,还不如去问龙哥,三年前的他和现在的他,喜欢的是不是都是你。”

”宇哥,我觉得吧,时间过去,咱们每个人都在不断地变化,我是,你也是,估计龙哥也是。”

“那沈巍可能也是。从小鬼王到斩魂使,妖兄到沈老师,他过的日子可长多了。”

“你看,咱们做演员的,职业特殊,经常在不同的环境下工作,每次塑造一个人物,你也不能保证,一点儿都不被影响吧,我们变得其实比别人都快。”

“总在别人的身份里过日子,人和事看得多了,反而更明白,什么是适合自己的,什么是很少改变的。”

“以及,有谁是无论如何变化,你都爱的。”

“沈巍活了那么久,他明白着呢。”

“无论过去多久,这世上唯独只有一个灵魂,能跟他扯上关系。”

白宇喝得头有些沉,拿手枕着头颅,仰视着老友,半晌笑了:“不愧是大庆。”

李砚回了北京,剧组进度继续往下走。

拍到斯文人沈三在集市上头购买孤本《分桃记》的时候,

朱一龙憋着笑,看着他弟表情丰富地炸着毛,和书肆老板对话,心虚地脱手丢开话本子,而后又摸了回来,偷偷摸摸拎起本子,扔下几文钱一气呵成地跑了。

他没得意多久,就轮到他坐在床边,现场表演边翻话本边害羞。

……虽然那本书其实是小人书水浒传包了个封皮。

晚上白宇洗漱完,不怀好意地搂着他哥问:

“哥哥,你第一次看片儿的时候,也这样吗?”

朱一龙的脸和傍晚拍戏的时候一样红:“我不是太对这个有兴趣……”

白宇:“说得好像真的一样!”

“就…没意思,她们都没有你好看。”

白宇:“哥哥你别害羞,勇敢的回答我,你第一次看的时候是不是这样?……我又不会笑你。”

朱一龙无奈:“没骗你,真的不太有兴趣,我一直比较爱干净,确实不喜欢和别人身体接触。”

白宇面无表情看着蹭着自己毛腿的另一条长腿:“……哥哥,你如果把手从我腰上拿下去,我就相信你。”

却被他哥转过头来,秋波大放送:“……真的。拍的时候,我脑子里都是你,咱们在车库里那次,你上半身穿得整整齐齐,坐在我身上,表情特别……”

白宇恨不得把他哥的嘴封上,立刻摇旗投降:“是是是,是真的。”

他哥却不罢休,凑过来:“剧组不拍,咱们自己补个床戏。”

白宇捶他哥:“明天出早工,还是得六点起来。”

他哥点点头,然后:“至少吻戏还是要的。”覆了上来。

戏拍着拍着,进度喜人,孟导虽然讲戏多、夸赞少,但每天看着自己的两个男主角,神情犹如看见丰收菜地的老农民。

小院中的戏只剩两天,早上白宇抚摸着院中那株梅树,作深情状:“还真的有点舍不得你。”

梅树一抖擞,又晃下几片嫩叶来。

朱一龙走近:“别祸害人家了,它要是长了脚,估计看见你就跑。”

白宇委屈:“哥哥……”

孟导中气十足:“咋个这,一早儿来了就给我演上了?”

这一天拍两人在院里定姓名的戏。

“……妖兄,你没个来龙去脉,也没有姓氏,要不跟了我姓沈吧。”

“……你看这世间,山海相接,巍巍高峰绵亘不绝,不如再加上几笔,好凑个大名——叫‘巍’怎么样?”

朱一龙抬头,在沈巍的躯壳中与同样隐在沈三后的白宇对视。

眼前人的语气,穿越了四年前的夜晚,更穿越了千万年,说出了同样的话。

……不枉沈巍这一场相守。

监视器里,沈巍轻轻地笑了起来,和山间他才救起沈三时的笑容一样百花失色、冰消雪融。

仿佛听见了这一句话,他就还有气力扛着肩上的十万山川和无尽岁月,继续走下去。

转场之前最后一天,只有一场戏。

白宇最后瞧瞧化妆车镜子里的自己,推门去迎漫山遍野的阳光。

他哥站得不远,看见他的那一瞬,眼神中闪过不容错认的惊艳。

撞入朱一龙眼帘的是,眼前的人穿着简简单单一袭天青色的长衣,长发用一根桃枝斜挽在脑后,胡子剃得干干净净。

白宇迎着光对他哥笑笑,眼神中都是悯然温和,却还格外写着一段温柔。

是洪荒初辟的大荒山圣,小鬼王的昆仑君。

看清了他哥穿的什么,努力入戏的白宇一秒破功,噗嗤笑了出来:“哥哥,你这穿的啥?”

妆发非常实诚地忠于剧本,除了把小鬼王的脸搞得吹弹可破,还给他找了一袭短麻布衣裳,堪堪遮在小腿。

朱一龙红一红脸,走近两步,只顾瞧着他弟:“你真好看。”

白宇不说话了。

他哥已经入了戏,又或者早就期待着这一场戏。

而他……也等了好久了。

虽然这只是供头一天的戏份剪作记忆回溯的一个片段,他们俩也格外珍惜。

真到开镜念出唯一的一句台词,白宇反而心情平静,他坐在石头上,他哥正用清泉一样干净的眼神仰脸瞧他。

“……山鬼?应景,只不过气量小了点儿,你看这世间山海相接,巍巍高峰绵亘不绝,不如再加上几笔,凑个巍得了。”

那些忘不得、怨不得、全不得的心愿,由岁月为他们携来一角天地,终于圆满。

剩余的主要戏份都在山间的外景,剧组转场到象山基地,分了两队人马人员,爬上山去取景。

条件有限的山林中,主演这一队人,连导演带工作人员精简为一半,这群人前头几个月一天天地瞧着主演两人互动举止,心里各个都明镜一般,也都理所当然地对一切缄口不言。

既然工作就是诠释爱,那么他们也尊重爱。

上山后剧组先拍沈三跳崖的戏份,“崖”海拔不高,是块奇峭的大石头,离下面一片平台不过三米,落点已经被后勤密密铺满了充气垫。

时近傍晚,朱一龙认认真真,义务陪场务干活,把每一块垫子摸了一遍、坐了一回,点头和导演示意没问题。

……他哥总是这么担心他的安全,白宇抓住人煞有介事开始逗:“哥哥”

“你说这一段儿里头,沈三爷这是该有胡子呢,还是没胡子呢,有胡子吧,配上我这一身破布、一头乱草,跟你这样的大美人,不般配。”

“但要是没有胡子吧,沈三爷这么一个浪迹江湖的,又怎么可能不留点胡子,是吧。”

说完作势捋了捋下颏上刚养出来的乱蓬蓬一丛短须。

他哥被吸引了视线,不由自主地也伸手去摸了一把,正经答道:“肯定得有胡子,要不就不连戏了,跟后面你醒的那一场。”

白宇再接再励:“还有,我这,跳下去的时候,要不要给他们来个酷炫狂霸拽的笑容,这样吧,哥哥,你给我示范一下,怎么笑合适。”

“来来来,来个示威的笑容。”

“再来个宁死不屈的笑容,来来来。”

“来,再来个,就‘你们都是弟弟’的笑容。”

白宇嘴角咧出的笑容太大,朱一龙后知后觉,发现男朋友其实又在寻开心,立刻露出一个标准的邪魅一笑,还舔了一圈后槽牙。

白宇觉得不妙,拔脚准备开溜:“行了哥,除了你当年驴我,我见过你八百次邪魅一笑了,不用了不用了。”

溜之不及,还是被抓了回来,他哥倒没有制裁他,只不容拒绝地按住他,又嘱咐了一遍:“注意安全。”

另一组统筹群演的副导组刚好带了群演到场,火把逶迤,声势充足。

人员到齐,于是打板开场,几条追兵分三路赶来的镜头走过一遍,白宇爬上去连下面的戏。

镜头里沈三环视一圈追兵,嘴角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挥手摆出个告别姿势,姿态潇洒地跳了崖。

吊臂上的摄影机仍在运转,拍摄追兵探身瞧着崖下的镜头,下面白宇已经安全着陆,被他哥一把搀了起来。

步话机里是导演的声音:“刚才那一遍不错,小白再来一遍,按剧本,不加动作只有表情的。”

白宇站稳,瞧着他哥脸上表情终于不再绷着,安抚地一拍他哥手背:

“哥哥,你看,我肯定没事儿。”

群演们当夜下了山,后续还要由另一组分头拍摄追兵的其余戏份,主演组直接在山里安营扎寨,第二天醒了后,就地开始拍接下来的戏份。

第二天一早,跟上山的场务组就架起了威亚设备,预备拍一些沈三爷滑到崖底被救起来前,沿着山壁纵跃而下的英姿。

山上吊车上不来只能靠人力,等所有人装好滑轮就位、扶好了机器,才发现只能匀出两个专业工去拉威亚绳。

场务扭头去和导演商量:“虽然只用两个人,不能完全保险,但是按白老师体重,两个人也差不多够用。”

孟导沉吟一下,没有马上回答。

完全露天的野地外景,一旦有磕碰,很难及时处理,他们不能冒险。

“我会,我也来拉。”

场务扭头,出声的人是朱一龙,穿着卫衣,刘海柔软地搭在额间。

男人在几道目光的注视下略低头笑了笑,抬起眼:“我不会让他摔着的。”

声音不大,却满含把握。

两位男主演工作兢兢业业,过去的几个月里已经在剧组收获了许多的赞美,今日又添一笔,朱一龙拉着威亚的绳子,听着场务由衷地:“朱老师会的可真多。”

白宇做完妆发,绑稳了钢丝,正准备起飞,嘴上还皮个不停:“唉,你们都不知道,我龙哥人帅劲儿还大,可厉害了,我一直吧,就特别敬佩他,发自内心的。”

被他哥难描难画的漂亮眼睛横了一记,更是乐陶陶地,把眼尾都笑出了褶子。

镜头不复杂,山中最近没有下过雨,供落脚的点位都没有松动,这一条顺顺利利地过了。

短暂的休息之后,换了一块半山秃石,拍摄下一镜,悬吊在空中一天一夜处境窘迫的沈三爷。

朱一龙去上妆,而白宇早被场务稳稳地吊在秃石下的一棵横木上,一开镜,就死死地攥住头顶的树枝,手臂上打的短膊随着肌肉贲起变了轮廓。

监视器中,沈三脸上神情也混合着不甘、疲累和一点满不在乎。

沈三爷自命风流狂狷,交游四海,轻功冠天下,危急时刻不知凡几,却何曾有过这样吊在半空中不上不下受些零碎苦楚的时候。

前面几镜换了几个机位,好好拍了一下近景远景,第三条一过,朱一龙瞧了一眼他弟,沉默地顺着梯子爬上秃石,等着打板开拍。

嵬就坐在沈三悬吊的古木斜上头那块大石上。

再顶上的崖边有穿军服的工作人员探头探脑,而隐去了身形的鬼王与天地同在,追兵瞧不见他,沈三也看不着。

嵬抱着双腿,头蜷在膝盖上,长发和衣带随着崖间天风卷动,良久抬起脸来,神情有些恍惚,眼神落点不在石头上,而是仿佛能穿越石头树木,一心一意地瞧着底下悬着的人。

多少年,又是多少代了?自己带着一身混沌戾气潜在九幽之下,在永恒寂静魆黑的鬼域里封闭了属于天人的神识,不愿再看人间轮回里来回打转的昆仑,只可是…

…可是他虽有神格,却忍不住心头情与欲,念头快过神识,去黄泉之上一探,就又预见了这样一副情境。

沈三吊了多久,嵬就陪了他多久,眼瞧着日头又移过去一点儿,终于忍不住抬起一只手来。

沈三的处境,对肉体凡胎而言确实是极为凶险的事,对嵬而言,也不过是动动手掌。

可是十万大山、轮回秩序,与早已魂归天地的神农氏,都在冥冥中瞧着他。

嵬闭上眼睛,脸上依旧缺乏属于人的神情,鼻翼却颤动得厉害。

天地间再也无处去寻昆仑君,爱护他、指引他、在他身前擎唯独的一盏光火。

嵬被山风吹得透心凉,终于还是慢慢放下了手,捂住胸前他仅有的一团魂火。

“卡!拍完放手那一幕给小白放下来歇歇,过三刻钟再绑上去,拍夜戏!”

道具去给他们的白老师解绑,却看到吊着的人转过脸来,语气平稳地说:“能不能跟孟导说,我申请再加一镜。”

镜头里沈三的表情随着时间推移,愈加狼狈,嘴唇也渐渐发白,瞧着疲累极了,就要支撑不住。

终于上头的人不再探头,侠客强打起精神,眼神仿佛聚焦在下头某处落点,果断地松开古木,向下纵跃而去。

白宇为求逼真,不让人给他拿垫脚,他就这么挂在威亚上,被悬吊了两三个小时。

捱到天擦黑拍完夜景中吊着的沈三,白宇终于被解下来的时候,之前朱一龙身上嵬的踌躇一扫而光。

他抢上两步,把白宇的手环上自己后颈,又横臂伸来,勒住他弟那一拢腰,

明明白宇比他还高上那么些微,骨架也宽阔,他还是一股脑把人往自己怀里头藏,直到助理低声提醒:“哥,都看着呢,你先扶着宇哥就行。”

白宇助理递上来温水,白宇先接过来一饮而尽,才喘着气偏头在他哥耳边安慰:“哥哥,我没事。”

朱一龙默不作声,扶他弟去看回放效果。

白宇看了镜头,十分满意,扭头看看他哥还是满眼沉翳,但又努力想遮过去的模样,笑了。

全组忙着打包收工,白宇拉着朱一龙走出十几步,在坡边俯视不远处山坳里隐隐的灯光。

“哥哥”

“我这次拍戏,达成了一件很牛逼的成就,你猜猜是啥?”

“是什么?”

“你就,就离我那么近,我还能把你当空气,我也太牛了!”

白宇说完,不知道想到什么情景,笑得前仰后合。

“……那是不是等于说,从前只要我在你身边,你的心就乱了?”

笑声戛然而止。

白宇借着夜色遮掩微热的脸颊,抬手锤了他哥一拳:“瞎说啥!”

夜风吹散不少情绪,朱一龙有了点兴味,专心致志逗他弟,顺着前头的话问下去:

“那把我当空气,感觉怎么样?”

白宇翻个白眼:

“说实话,你每次在家里硬拉着我做健身的时候,我都想这么干。”

“今天终于实现了,挺爽的。”

他弟专门知道怎么治他,朱一龙被逗出一点笑声,散在山坳里。

一到夜里头,后勤就留下营火堆上风处带着余温一块地方,扎好几个帐篷,充起行军床垫,留一顶双人帐篷给两位男主演。

山间凉风总是醒冽,此刻他们剧组所有人团团围坐,捧着保温杯,等着面前炉子上的一口热乎汤,心口也吊着一股热腾腾的气。

东北来的后勤厨师退伍前是炊事兵,格外有一手野地里埋锅造饭的本事,特别摄制分队一出发,很快就和所有人称兄道弟,此刻添着柴,用一口大碴子味儿的普通话跟哥俩说:“你瞅瞅你们这一家,明明当两口子过的,连杯子都用俩牌儿的,你俩这在家里头,这日子能过一起去么?”

获得肯定答复后继续兴致勃勃地问:“那在家,你俩都谁听谁的?”

白宇扭头瞧瞧他哥,不知是哪儿来的一股豪气,应声道:“在家当然是我说了算!是吧,龙哥。”

他哥很给面子地眨巴眨巴大眼睛:“……嗯,是他说了算。”

等到再晚点儿,众人洗漱毕,准备钻在帐篷中休息时,白宇坐在睡袋中,悄悄拉开帐篷顶的拉链。

头顶星河烁灿,山间空气和能见度都好,夜幕深深,星斗罗陈,再一转头……

他哥刚给完他一个轻浅的晚安吻,钻进睡袋,此刻也没睡,正睁着一双大眼睛瞧他,眸光并不输给星子。

白宇借着火堆一点余光,专心瞧他哥,任何物事镀上一层橘色暖光都让人觉得可亲,更别说是他哥。

……那样的,难描难画的他哥。

正出神,他哥笑了,奚奚索索地从睡袋里伸出一只裹了抓绒冲锋衣的胳臂,枕在头下,轻声唤他:“宝宝”

“我教你认星星好不好?”

“顶上那颗最亮的……对,唯一的那颗,就是北极星,如果在山里头迷路,就可以用它认方向。”

“看看那七颗差不多亮的……就是北斗七星。好认吧?……对,就是那个北斗七星,是不是特别清楚?我也好多年没看到了,都是托宝宝的福。”

这样绝少的,和爱人仰望满天星斗的时刻,似乎极度浪漫、该做点什么更有意义的事,又似乎这样就特别好。

白宇喉咙里有什么在梗着打转,九曲百转地,一下倒笑出来,也眼神熠熠去瞧他哥:“你还真是……什么都会点儿。”

他哥闻言,眼睛弯得很深,把枕在头下那只胳臂伸出来够他。

双人帐篷地方逼仄,两张床距离不过一臂多长,白宇已经钻进睡袋,此刻也在睡袋中扭了一会儿,伸出一只手回握他哥。

一只熟悉的手落在另一个的掌心,纯情得像高中生谈恋爱,两人却都极满足的样子,只知道执手相笑。

朱一龙瞧住他弟,低声说道:“我什么都感兴趣,演员总要保持对这个世界的好奇嘛,我确实喜欢很多事物……但还是最喜欢你。”

白宇失笑:“哥哥,你总这样。”

“冷不防地,就特别会说话。”

但他也确实无法招架,拍完镇魂以后,他的人生里,确实只有他龙哥能让他想每天能天聊到夜,夜聊到明。

白宇瞥着漫天星辰,继续开口。

“哥哥,你还记得吗,上学那会儿让我们写演员自我修养的读后感……咱们俩的学校都得写。”

“我当时看到和对手演员交流不可见的潜流,昙花一现的灵光的时候”

“我还想着,这辈子我还有没有机会体会这种感觉,我当时……对于未来的一切都还不知道。”

“但是,和你一起拍戏以后,我觉得我体会到了。”

此刻在落朱一龙眼里,他的小狮子,眼里恳切的神光闪得比他在望远镜中瞧过的美丽星辰还要晶亮。

“哥哥,你能点燃我。”

“……你能点燃我创造的火花。”

“哥哥,你在想什么?”

朱一龙回过神。

眼前的人是他势均力敌的对手演员,是他不谋而合的灵魂伴侣、无话不说的亲密爱人。

他想说你也点燃了我,与我的交流是通过感情的潜流,却又什么都没有讲出口。

……此刻万千星光太美,值得有情人再三细喁,然而万语千言说不完,只好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拉住他弟的手晃一晃,他弟也笑着不说话,拉着他的手,指腹划过手心,摇了又摇。

“没什么……就是觉得,今天的星星特别好看。”

接下来一天拍摄沈三行侠仗义的镜头。

剧组找的这一个山崖不算太高,刚好能拍出些一览众山小的效果。

开拍前,白宇整个人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架势,只顾反复练习着摆布手里竹竿。

他哥耐心蹲在监视器后,和导演凑作堆,也不去打搅。

开拍后,不拘小节的沈三爷,手里一柄竹竿果然如灵蛇,挪腾变幻,护了王大人遗孀和襁褓里的幼儿一条生路。

剧组自然是变不出千里追,全要靠后期,沈三爷只好竭尽全力,与这群不存在的圆毛带翅畜牲厮杀。

这边无实物表演正酣,那边监视器前,朱一龙瞧得全神贯注。

“怎么?小子想学做导演了?”

朱一龙抬头,孟导正趁着一镜间的空隙,坐在高一些的导演椅上俯视他。

于是他毫不掩饰地,在眼睛里释放出一点儿渴求来:“我想……拍他。”

孟导也审视着面前年轻的后辈。

这个年轻人身上有一种专注的力量,平静的语气说出来的话也蕴含着莫大的决心。

这位年长者笑了笑,开口:“电影是各种美学语言的集合,你想走的这条路不短。”

“但是你也知道,一个导演,不是为了拍某个特定的人而存在的,而是为了诠释美。”

朱一龙依旧仰视着导演:“很多导演也有自己爱用的演员,罗伯特贝尼尼与尼科莱塔布拉斯基,梁先生之于王家卫,他们默契、互相成就,把美在一个巧妙的角度无限放大。”

“从小白的眼睛里,我能看到戏,也能看到他的心,我曾经一度觉得,那是我最接近‘美’的时刻。”

情人眼里瞧对方总是天下无双,孟导不和年轻人辩争,抬头望望白宇,顺着话说下去:“他确实有一双最贴近原著中的眼睛。”

“一开始他们给我看的,是你们两个《镇魂》的片段。赵云澜是合格了,可我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演出来沈三。”

“但是现在,沈三活了。”

“而你” 朱一龙看到孟导又转回头,看着自己,“后来我看过你的知否选段。”

“你表现出的那种对命运的抗拒和蔑视、妥协和万念俱灰,汇聚在了短短的几十秒中,戏不错。”

“选角结果给我以后,我又看了你在《镇魂》里演绎的沈巍。”

“所以你进组前,你演出来的山鬼,我心里已经大概有个模样了。”

导演说完,瞧见面前年轻人的耳廓一点点地红了起来,低低地说了一句:

“……谢谢您。”

片刻后蹲在监视器前的换成了白宇,他哥整一整假发长袍,走到另一边拍摄几个惆怅遥望沈三大杀四方的镜头。

不像他哥那么安静,白宇边看回放边不住叨念:“我龙哥儿的眼睛真漂亮,哎,真漂亮,咋这么好看。”

导演小声念叨一句:“这大的小的还真是一样儿,嘿。”

“嗯?孟导,您说啥?”

这个比方才的那个还要小,还要淘,还要吵。导演只好又顺着唠:“小朱确实不错。”

导演夸他哥,白宇比夸自己还开心,眉开眼笑地望望他哥,又吐出一句话不知要说给谁听。

“他从前演戏啊,看着谁,就要把人给瞧化了。”

山上的镜头拍完回到横店,还有一些绿幕镜头要补,譬如和一些特殊演员的互动:抱不上山的吃奶幼儿。

剧组找到的小演员来自附近的镇上,一早上被妈妈抱在怀里用车接了过来,睡得很足,在襁褓里好奇地瞧着外面,被朱一龙接了过去。

婴儿显然非常喜欢朱一龙,离了妈妈的怀抱也不哭,一头往长发大哥哥怀里扎,白宇在旁给他挂上镇魂令牌子,就也对白宇笑笑。

然后抓住镇魂令就要一把塞进嘴,朱一龙飞快攥住了,婴儿一扁嘴就要开哭,白宇眼疾手快,贡献了一只手指头,被抓着往嘴里塞。

“干啥干啥,我手干净的,刚用消毒巾擦过……我外甥小时候也这样,不啃点儿啥他闹心。”

正式开拍婴儿倒是没有乱动,由着沈三爷为他挂上了那块消灾保命的镇魂令。

这一镜拍完,两人回保姆车吃晚饭,踏出摄影棚,夕阳正用最迷人的短暂时光亲吻他们的脸。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开口 “老白同志呀”“哥哥”

“你先说。”

“没什么,就是刚才看着你瞧孩子的样子,突然觉得,咱们是不是可以考虑…一起走进下一个人生阶段了?”

“这是……?”

“还不是,就是问你,愿不愿意……考虑考虑?”

应答的那个脸上的笑容逐渐扩大:“行,考虑考虑。”

其余镜头补得七七八八,眼看迎来杀青,剧组迎来一位特殊的客人。

这部镇魂大电影大体全是由原作者亲自编剧,如今这位编剧本人出差路过华东,此刻正抱着pad坐在哥儿俩对面。

“这次出差结束,周末正好有时间,资方和剧方邀请我过来和两位老师聊聊关于结局的事。”

“山鬼这个故事,是一个离别的结尾嘛,本来也是作为镇魂的番外存在的,资方和我聊了聊,说大数据上看,这样的结尾对票房来说还是有一点风险的,问能不能研究一下备选的结局。”

“镇魂是我自己的作品,只问我自己的意见不够客观……我理解现在大家都不爱看普遍认知上的悲剧,两位老师,你们是怎么想的呢?”

白宇率先开口:“我觉得现在的这个结局,是完全符合逻辑的,江湖儿女江湖老嘛,真实的生活里每天都会发生很多的离别,从另一个层面上来说,山鬼的故事很唯美。”

朱一龙认真瞧着她:“您也说了,您是镇魂的作者,我们还是觉得,应该尊重您的意见。”

原作者一怔,随后慢慢地、慢慢地笑了起来。

“朱老师,白老师,我不是没有看过由你们演绎的《镇魂》……”

“当年有读者给我留言,说圆满了,觉得沈巍和赵云澜真的在这个世界上活过一次。”

“我平常忙,没有全部看完,但我看到的镜头里,也觉得他们两个在世上活了一回。”

“这一次你们心里揣着沈三和山鬼的灵魂,我相信两位老师,如果是你们…确实可以替他们说一说想法。”

白宇和朱一龙对视一眼。

“我们来拍山鬼和沈三的故事,就是想知道他们俩的故事如果好好讲,会是什么样子的。”

“当年条件有限,还是有点遗憾,没有把您的作品完全呈现出来。”

“还好这次,终于是一个完整的故事了。挺好的,真的挺好的,完全不需要改。”

“如果剧方通知我们补一个其它结局,我们也会好好诠释,但是必须得和您说,我们喜欢镇魂的每个故事,也尊重您写的这个结局。”

告别的时候,白宇弯下腰给了原作者一个恰到好处的半抱,把满襟的阳光一股脑儿地塞了过来,低声说:“路上注意安全。”

轮到朱一龙告别,男人走近一步,背了一只手在身后,另一只手略略伸了出来,是个邀请的姿势。

她微微吃惊,伸出手来,略搭上男人的指缘。

朱一龙低下头去,额头轻轻在她手背上一触,又直起身来瞧她的眼睛,郑重地落下一句道谢。

“谢谢妳创造他们。”

不久资方果然发来了另一个结局,没有那样撕心裂肺,只令人有些唏嘘。

加摄完这一段,电影杀青。

庆功宴的晚上,孟导喝了点酒,话比平时多了一些,和哥俩趁着中场一起去酒店阳台抽烟。

春天的风和软,三个人徐徐地抽着烟说话儿。

孟导吐出一口云雾,扭头对两人问:

“你知道我导戏最不能遇上什么样的人吗?”

说完自己接上:

“我最不能遇见你们这样的性情中人,模模糊糊地还有点会当入世的本事,演进心里去了,又什么都能抛下。”

“你们两个啊,以后悠着点,一龙别对自己这么不留余地,小白遇见演戏的坎儿别急,越急越发挥不出来。”

两人只知道冲他笑:“谢谢孟导。”

孟导看着这一大一小,问了个这辈子他问过许多人的问题:

“你俩这样因戏结缘,就不怕以后再遇到演技好的对手,又入了戏,然后后悔吗?”

哥儿俩同时抬头望向了爱人,笑了起来。

“……他是不一样的。”

你怎么能一样,我那么喜欢你。

浮生寄梦,乾坤轮转。

年末的庆典总是扎堆儿,朱一龙这天挑了一个IP改编类的颁奖盛宴出席。

粉丝们诧异:哥哥今年只有年初才播完的一部作品算是改编大IP的剧,今晚时间又和星光人物大典撞车,实在不知道哥哥到底在想什么。

另一头,他们共同的家里,朱一龙挂掉微信电话由妆发最后为他调整礼服。

白宇还要一周才能新戏杀青,刚才大大方方地向他哥表露了一下,回来想吃什么喝什么玩什么,当然最重要的是要和他哥一起干什么。

朱一龙毫无原则统统答应,全程笑得像当地一名憨厚的狗粮批发商,妆发师早就习惯了,眼观鼻鼻观心地为他整一整领结。

却听见了一句:“我想戴这个。”

循着圆手看过去,化妆台上放着一副朴素的圆框Gentle Monster,黑边,细脚。

化妆师叹了一口气:“这副和你今天的妆发衣服不算特别搭,不如戴那副金丝不规则边Prada镜框,合适一点。”

“我想戴这个。”

化妆师继续哄老板:“这副确实和今天风格不太统一。”

但是从那个最热的夏天走过来,他怎么会不知道,当老板特意拿出这副眼镜,是有话想说。

于是直击要害:“……何况,你戴什么很重要吗?”

“我不带滤镜的说啊,你站在那里,一旦开演,你愿意是谁,你就是谁。”

朱一龙转过来和妆发师对视几秒,眼神里不辨情绪,有光缓缓流动。

“……把那副金丝的拿给我吧。”

这一晚的IP改编最受欢迎男演员奖花落朱一龙。

所有本年度的改编原著作者、改编剧主笔编剧、导演、剧组主要演员坐在下面,看他扣上西装、扶一扶眼镜,缓缓走到那一片追光里致辞。

“今天晚上很多优秀的行业从业者都在,每个站在这里发言的人,都带来了一个字,我也带来了一个。”

主持人:“那一龙带来的是什么字呢?请看大屏幕。”

朱一龙和所有人一起扭头,屏幕上金灿灿的“守”字映在所有人的眼帘。

他泛起一个格外平静的笑容:“我带来的是‘守’字。”

“唯有守得住初心,才能日益精进;唯有守得住本色,才能守得品质;唯有守得住梦想……方能修得正果。”

“我遇见的这些角色,替我守住了重要的人和事,让我不断成长,我也希望替我的角色,守住他们留在人间最美好的品格。”

在金灿灿的灯光里台下望过去黑漆漆地,只有后排粉丝的灯牌极其显眼。

朱一龙望着最远处一块闪亮巨大的“龙”,继续说道:“我有一个约定……属于自己的约定,我守住了。”

身旁的嘉宾看着他不知如何接话,满座演艺圈人士、大小作家、在场粉丝看着他,或许明白他在说什么的百中无一。

他鞠躬:“‘爱才是生命,然后生命才能爱’。非常感谢盛典给我的奖项和肯定,新年请关注我的新作品《青山青》。”

当晚开始,镇魂大电影《青山青》第一轮宣传启动,向网路和院线铺开。

年前有娱乐媒体记者采访一对儿主演。

记者:“我看朱老师在从前的采访里说,希望尽量尝试没尝试过的角色。”

屏幕里年长的男人接过话筒一笑,脸上是经年不变的坦诚:

“您说得没错……我确实是说过,希望尝试没尝试过的角色。”

记者趁热打铁:“那朱老师,沈巍其实是你尝试过的角色,为什么此次还会出演沈巍呢?”

“因为关于沈巍,我还有一些没表达完全的东西。”

记者摆出个愿闻其详的表情,看着眼前的漂亮男人谨慎地措辞。

“他那一万年很长,很长……” 又强调似地补上:“很长很长。”

“厚重的时间给他留下了很多印记。”

“上一次,我给大家呈现的,是等待和守护一万年之后的沈巍”

“这一次我要给大家呈现的是,在漫长的人生旅途里,因为不甘心命运做出了一些抗争,也付出了很多牺牲的沈巍。”

白宇被男朋友挤腿靠肩地挨着,正在奋力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没有坐在男朋友的腿上,还不忘夸一句:“帅还是一样帅的。”

记者看着哥俩挨挨挤挤笑道:“那么,朱老师更喜欢哪一个时期的沈巍呢?”

朱一龙继续回答:“两个时期的沈巍,特别就特别在,虽然阅历处在不同阶段,但性格上是一脉相承的。”

“这个角色对我来说是特别的,每一个时期的他,我都喜欢,也用心去塑造了。”

白宇补充:“龙哥花了很多精力去呈现这个角色。”

他哥此时眼中露出了一点儿难得一见的锋芒。

“每一个沈巍,都是沈巍。”

“一个演员很难两次陪伴同一个角色。”

“和他好久不见,再见依旧熟悉,这是我的荣幸,谢谢……沈巍。”

记者道完谢,转向白宇继续提问:“那白老师的赵云澜也是深入人心的角色,当年帅到了很多人,想问一下白老师,这次怎么想要挑战自己,演绎了一个和赵云澜内核相似,而外在性格又有不同的沈三爷?我们都觉得这是很难把握的。”

白宇咧着嘴接过他哥手中话筒:“对对对首先我觉得你说的很对,赵云澜挺帅的,对,沈三的话,沈三跟他一样帅,总之就是非常帅”

立刻被他哥在底下暗暗拧了一下大腿。

记者来前早就做过功课,笑眯眯帮他补上后半句:“是,因为都是您。”

朱一龙只好看着他弟扭过脸,无声地露出一个“这可不是我说的你看人家多上道” 的眼神。

白宇继续笑着,低低地说:

“好几年前,我就在我的作品里两次饰演过同样的人物。”

“因为那个角色分影版和剧版,当时我第二次接到邀请的时候,心里想的是:嗨,上次演的时候,都和他混熟了,那再邀请我演,就像老朋友约我聚会一样,我当时就高高兴兴去了。”

“这一次,我接到饰演沈三邀请的时候,心情有些类似,但是又多了点儿别的。”

“我好像感觉到赵云澜他点了根烟,站我面前跟我说,‘沈三是跟我一起混的,咱俩这么熟,你可得给我照顾好他。’ 像是这么一个,来自老朋友的托付。”

“那我肯定义不容辞啊,还行,我跟沈三处得也不错,混得挺熟,谢谢他。”说着对镜头又咧出个笑来。

“我不怕挑战,不怕比较,沈三虽然在精神上和别的角色有共通,但他是一个珍贵的、独立的角色。”

“木心不是写过一句,会当身由己,婉转入江湖嘛,我觉得沈三达到了这个境界。沈三作为一个侠客,身上最核心的东西是他的侠与悯。”

“侠气不用说了,是他这个人物立起来的根本,在我们的文化里是对侠客这个意象塑造得很具体的,我也参考了一些从前的优秀作品。”

“而悯……是沈三身上真正和昆仑、赵云澜共通的特质。千万年前是对世间所有生灵一视同仁的大爱,后来在赵云澜身上,又成为了肩负起人类命运的勇气。”

“在沈三这里,是有恩必报,用他自己的方法,回馈世界给他的每一分好意,诛恶扬善,荡尽世间不平是很宏大的一种悲悯。”

“他荡气回肠地来世界上走了一遭,对善恶、爱恨,一切都坦坦荡荡,我非常喜欢他。”

记者听入了神,意识到这个问题结束,又抛出下一个问题:“白老师,您觉得您身上和沈三爷最相似的特质是什么?”

“嘿……看吧,我就知道你要问这个” 白宇把巴掌在他哥大腿上一拍 “我觉得是责任感,对,我是一个很有责任感的男人嘛,对不对。”

说着转过头去不怀好意瞧着他哥。

朱一龙凭借多年经验,早已经练出了十二分的警觉,果然看见他弟得意地继续说下去:“说好要罩着龙哥,对不对,你看这都罩了多少年了?”

于是立刻反驳:“问我的问题都是我自己答的,你罩什么了……”

再下去就要演化成小学男生斗嘴现场,记者试图缓解场面,继续问:“好好好……白老师,您觉得沈三爷和赵云澜的区别在于?”

白宇沉吟一下:“如果你一定要形容区别的话,赵云澜处理事情可能更加圆滑一些,而沈三身上的那种江湖义气更加明显。”

记者:“朱老师以前曾经和白老师带过一届镇魂女孩儿,还说她们最好的一届,这次电影上映以后,会有新的一届镇魂女孩儿,两位觉得这一届是不是也会是“魔鬼”?”

朱一龙想说什么,白宇先他一步开口:“这届镇魂女神们听好了,你们的学分绩,取决于你们上不上道……多截点龙哥的表情包,不知道的我和你们介绍一下,龙哥以前还演过毛猴儿……哎哟!“

“……谢谢白老师!相信两位老师诠释的沈巍和沈三爷会让观众朋友们有非常特别的戏剧体验,两位还有什么想和观众们说的吗?”

白宇刚酝酿出一句要开口,他哥搭着他的手,把话筒举到自己嘴边。

……确实难得,他还以为他哥还要想上一会儿,没想到此刻却毫不犹豫开口:

“沈巍曾经抛出一个赌约,我想和那些…还惦记着结果的人们说一声,你们和他,都赌赢了。”

白宇把话筒挪回在胸前,笑了:“沈三爷也托我说一声,这次,他等到了。”

他们都记得那一场豪赌。

人世间多得是曲终人散、人走茶凉,但总有些念念不忘,挟着万点心愿,穿过炎热夏日,飞越千山万重,带来深彻回响。

【春风比肩,何惧向人间。】

(完)

Ref:

1)傅红雪期间小居帮其他演员拉威亚绳子,腰细然而劲儿大,有照片为证。

2)你怎么能一样,我那么喜欢你。来自镇魂。

3)“唯有守得住初心,才能日益精进;唯有守得住本色,才能守得品质;唯有守得住梦想,方能修得正果。”来自居年初的阅文盛典致辞。

4)“爱才是生命,然后生命才能爱”、“会当身由己,婉转入江湖”by木心

5)北两次饰演同一个角色:剧版影版曹光/真水。

6)春风比肩,何惧向人间。来自歌曲千秋令,也是Cue我的好鸽们,呜呜呜自己不做饭的时候都是她养我。

*写完的时候正好BGM放到 “多情总似我,风流爱天下。” 是沈三本三了。

**青山青工作日志:

(1)如果选择了看不尽头的地下恋情,一生最好的年岁注定比别人过得更累,值得吗?你会后悔吗?

(2)比起这些辛苦来说,你如果看到我在一墙之隔外,自己却要牵着另一个人走进婚姻殿堂,你会是什么感受?

(3)沈巍爱的,是昆仑,是沈三,还是赵云澜?

(4)镇魂到底对他哥和他弟来说会留下什么意难平?和观众的意难平一样吗?

以上困扰了一年的问题在边写边和妖三、朱白的特质对话的过程中找到了答案,身心舒畅。

***我脑海里另一个非常惆怅又没有旁观婚礼那么撕心裂肺的结局是这样的:不知道有没有人听过剑三《眉间雪》和《如寄》,《眉间雪》里讲的是江湖如潮,世事纷纷,侠客们携手同去,策马独归,是后来“想起某一日陪你策马同游闹市中漫步”,《如寄》是续集,歌词里“那一年相伴相护的承诺,散作了浮尘。负尽少年心,也未曾负过你深恩。”“多少次闹市擦肩,将身影错认”我脑海中的图景是小巍在接下来漫长的等待中忍不住又扮成人偷偷去看了看镇魂令主,但是男人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人声鼎沸的闹市里擦肩而过,小巍人间衣服上的荷包掉了,那一世的令主捡起来拍拍他的肩膀,小巍回过头,眼睛里压抑着的渴望和慌张震了男人一下,“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小巍欲言又止,微不可见的抖着手指接过荷包,“谢谢”扭头闪进人群。那一世的令主若有所感,又看了一眼小巍离开的方向,也扭头走了,等他扭过头去,小巍站住脚,回身来看他走远。镜头拉远,是天街闹市、上元灯花夜,人间熙熙攘攘,热热闹闹,ending。

“听人说后来我们都变成江湖传闻 茶楼酒肆里说完一生”

“你知我一心向江湖而生 终为江湖困 人间本如寄 此一生再也无归程”

如寄真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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