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8月12日

不变的事 01

“十六岁卜卜脆”是老大常常拿来形容朱朱和宇宇的话,说完这话还要去揉两把少年嫩乎乎的脸,朱朱宇宇都是单非小孩,都有五十多岁在香港有妻有子的幸福的爹和三十多岁交了新男朋友夜夜出去跳舞的落魄的妈,感情薄,只能彼此相依为命。上学天天过海关,那些年有香港户口的小孩从深圳出关查得不严,于是跟着小团伙当起水客,走私几样好携带的小物件,旧手机、电子配件和化妆品,塞书包和校服口袋里,货多的话就从校服里面再缝一个口袋,来回一趟就是五百块佣金。第一次拿到钱时特别激动,抱着跳起来,书包肩带甩飞出去又落在小臂上,俩小孩儿牵起手拖着书包疯跑,还被路边人家养的看门狗突然窜出来吓了一大跳。

朱朱给宇宇分冰棍儿吃,小脑壳滴溜溜转,说我们应该还可以带奶粉的,奶粉可赚钱了。结果被宇宇敲脑壳,那么一大罐咋带啊,肯定要被拦的。朱朱盒盒笑,说我们又不多带,一次拿一罐,要是被逮了就说家里有小妹妹。宇宇翻了个白眼,说你的小妹妹可是在香港有爸有妈好吃好喝还要报名英国学校喔,哪里稀罕你的奶粉。朱朱还是笑,拿自己的脸去贴宇宇的脸,搂得好紧,说奶粉我们买来自己喝,你就是我的宝宝。

宇宇穿过下课铃声去往他们的秘密基地,隔老远就大声喊宝宝朱,宝宝朱本人汗涔涔从小瓦房里探出头来,招呼宇宇快进来看,原来是朱朱买了一辆小摩托,新崭崭锃光瓦亮,是宇宇最喜欢的绿色。朱朱挠挠头说给你个惊喜,露出无辜的上目线和八颗漂亮小白牙,宇宇扑过去嘟着嘴亲朱朱,含着下唇一下一下地舔,朱朱把车搬过来已经够累了,这会儿被亲得气都喘不匀,脸憋地红通通。亲完松开的时候很舍不得,宇宇抱着朱朱的脸从下巴亲到鼻梁到脸颊到额头,在耳边小小声说下次不准先斩后奏了臭宝宝猪。

嗯……朱朱把宇宇搂得更紧,咱们趁没人的时候去兜风吧,今晚在这边吃过饭说一声就可以不回去啦。

啊,臭宝宝猪!宇宇突然想起什么,从怀抱里挣开直起身子瞪大眼睛,那咱们是不是没剩多少钱了啊?

昂……还有一点点。

那没事!宇哥请你吃火锅!

吃火锅……可能不够哎。朱朱用圆手指搓搓裤子。

为了给他买摩托连一顿火锅钱都没给自己留,怎么会有这么好的朱朱喔。宇宇心疼死了,满足不了口腹之欲那多少得补偿点别的,吻着吻着就去捧朱朱下面那个头亲亲,吸吸嘬嘬舔舔臭宝宝猪牌奶油,把朱朱舒服得呜呜哼。

后来赚的钱朱朱宇宇都没有再动过,想多攒一点,等以后念大学就可以搬出去一起住了。

属于朱朱宇宇的地方有很多,学校旁的小瓦房是一个,对岸的家顶楼的天台也是一个,朱朱宇宇每天放学回家都会拿着功课上天台吹风看夕阳,朱朱问宇宇以后想做什么,宇宇扬起脑袋思索了半天,说想当演员,老大一直夸我俩可帅了。朱朱挠挠宇宇的背,说我也是,那你要不要演卧底警探来抓我们哎。宇宇觉得可行,板起脸往朱朱身上靠,拇指食指比成手枪的形状,抵着朱朱额头,恶狠狠说不许动,你已经被包围啦!朱朱一点也不怕,反手去搂宇宇的腰,手伸进校服里把人都摸软了,挑衅地说来抓我呀阿sir,两人笑得滚作一团。

还有一个属于他们的地方是老大的走水点,但在他们差一点点满十八岁的那年春天被端掉了,朱朱宇宇取保候审,两年赚的钱钱和那辆没坐过几次的小绿摩托都被收走了。做这行的几个哥哥姐姐真心喜欢朱朱宇宇,他们的小孩和朱朱宇宇差不多大,但都住在很遥远的内陆城市,给小孩买衣服总让朱朱宇宇试大小再寄回去,然后和两个卜卜脆的小朋友分巧克力糖吃。后来他们没办法给自家小孩寄衣服了,老大被抓前摸过朱朱宇宇的头发,从后门把他们推了出去再反锁,只是穷途末路时不知道后门已经有警察在那里蹲守。

十八岁的夏天朱朱宇宇都没能回深圳参加高考,在两地交接的海岸边遥望远处的烟花,宇宇用手拨弄岸上细碎的石头,说怎么办呀朱朱,我不想演阿sir了。朱朱去握宇宇的手,说那我们搬出来住,一起去找点事做,赚了钱就可以回家看妈妈。宇宇点点头,把整个人埋进朱朱怀里。

我好爱你哦,宇宇说。

宇宇先找到的工作,在24小时快餐店当服务员,裹着白衬衫系一圈红色围裙,一天三班钟轮换上8小时班。朱朱则去做电话接线当客服员,戴着耳机坐在哇啦哇啦接线的人群中,上学时在老妈打麻将吵闹声中做功课培养起来的专注力派上了用场。宇宇想看起来成熟一些,胡子留成一点点小青茬,奈何说服力不符预期,被同事姐姐们rua脸说是小宇猫。朱朱每天都做锻炼,肌肉线条可漂亮,他和宇宇说许多人打电话只是为了发泄情绪,他不觉得委屈,但每天跑跑步,挂个沙包打打拳,自己也发泄一下就更好了。

一起住的房子很小,一张床、一个双人沙发、一只几和两个木柜子就把大半个屋填得满当当,第一次拿到工资刚好是同一天,煮了火锅开了啤酒作纪念,喝高的宇宇把手比作话筒状放在耳边,喂喂喂,请问是朱朱爱心专线吗?朱朱举起手学宇宇的样子,回复道,这里是朱朱爱心专线,请问这位用户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宇宇嘿嘿笑,说朱朱来亲一个!朱朱逗他,不给亲!怎么还骚扰工作人员呢,结果被宇宇按倒在沙发上挠痒痒,恶狠狠问给不给亲,挠着挠着就亲到一起去了,酒精和爱意都醉在唇齿间。

我们已经有小家啦,愿望实现了一个,朱朱抱着宇宇说,但我还是想你有一台小绿,每天骑着去上班,可快了,唰唰唰就到。

好呀,我还要载着你,每天早上往东骑两公里送你上班,再往北骑三公里就到店里,半路停车买糯米烧麦吃。

我不吃糯米烧麦,我要喝豆浆。

烧麦也吃,豆浆也喝,好不好?

这还差不多。朱朱满意地亲亲宇宇的手。

朱朱妈妈生病了,医院给朱朱打的电话,说是时间有点晚了,不容易治好,要花很多钱。宇宇下了班也赶过去,朱朱妈妈已经睡着,朱朱蹲在楼梯间拐角抽烟,看见宇宇的时候没忍住,眼泪啪嗒掉,宇宇也蹲下身搂他。

刚上班的小孩穷得叮当响,摸遍裤兜加上妈妈的存款也只有六千文,刚好够治一个月。朱朱每天晚上去陪妈妈,宇宇倒了夜班白天待医院,好犯愁,烟头攒成个小山包。

去香港问问我爸吧。朱朱掐灭又一个烟头,搭在烟头堆上,小山包不堪重负,无声地倒下来,散落在烟灰缸里。

这天是招生日,朱朱和宇宇透过铁栏杆看向花园一样漂亮的小学校,玻璃窗户里映出同父异母小妹妹的身影,半个小时前妹妹站在校门口背面试的自我介绍,妹妹背的是“我的名字叫伊丽莎白朱,今年六岁,家住半山区,在学钢琴、游泳和芭蕾,家里有园丁、司机和菲佣,我爹地妈咪都是名牌大学生和基督徒,我们一家每年都去欧洲玩”,面对身着套裙一脸严肃的老师时却僵了半天,急红了脸才吞吞吐吐开始说话,听不到说的什么。

朱朱宇宇把走出学校的妹妹拦住了,两年没见妹妹还记得朱朱,她只知道爸爸让她叫哥哥,但不知道是什么关系的哥哥。朱朱好温柔地蹲下身问妹妹怎么了,面试没有发挥好吗。

“我说错了,我不记得了,半山区是姨姨家,老师问我时我说漏嘴,说我家住土瓜湾,我喜欢看漫画、Peppa Pig和养昆虫,我给她们看了我手上的蚊子包。”

土瓜湾没有半山别墅,有的是一层一层叠得紧紧的狭窄楼房,下班下课后推开窗邻居家的饭菜香味就飘进来,这里有说话声音南腔北调,饭菜都是甜咸酸辣各异的香。朱朱爸爸不富也不贵,三十年的司机生涯换来小小一间房和送女儿进教会资助的英国学校面试的机会,别的再也不会有什么了。

小妹妹来拉阿龙的手说好话,语气好夸张:哥哥和我一起回家好不好,我爸我妈要是知道我讲错了肯定会打死我。朱朱哭笑不得讲不会的,爸爸妈妈对你那么好。

“哎对了,你也喜欢养昆虫吗?哥哥也喜欢养昆虫。”

宇宇插嘴:“他养了一窝蚂蚁起名叫光辉女郎。”

妹妹咯咯笑,想了想说我觉得社区小学就很好了,学校有后山,我们都偷偷去过了,等开学还可以捉最后几只蝉。

朱朱揉揉妹妹的头发,你喜欢就好了呀,爸爸妈妈怎么会怪你呢。

宇宇和朱朱对视一眼,去隔壁点心店打包了两盒龙须糖,一盒给了妹妹,嘱咐她回去不要跟爸妈说见过朱朱哥哥,走了一遍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的流程,另一盒带回了家。

小时候朱朱妈妈常给朱朱宇宇买龙须糖吃,捧在手里洒一身黄豆粉,吃得狼吞虎咽也赶不上糖融化的速度,黏在手上嘴边邋里邋遢,萦绕鼻尖的却总是麦芽糖的甜香。

朱朱拆开龙须糖的包装盒,给宇宇塞了一块,故作不经意地提了一句,距离16岁竟然过去三年多了,好快哦。

糖块被塞进宇宇嘴里,还没说话嘴里的黄豆粉就先喷出来,逗得朱朱盒盒笑。

宇宇明白他的意思,捏了捏朱朱手心。

重操旧业啊?

对,重操旧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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