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妻的伪术】
我还是没有和井然说我出轨了,尽管我想他知道,语言在这时呈现它的攻击力,我不愿意用它给合法的偷情搭桥。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是,如果我们摊牌,结果只是偷情沦为合法,那就谈不上是偷,我就连偷人都偷不到了。光明正大和情夫做爱,与光明正大和丈夫做爱有什么分别。
于是结婚纪念日第二天的清早我还是吻他,给他打领带,腿有点软,井然差点没扶稳。昨晚他要得太狠,这会儿见我狼狈样于是大笑,我喜欢他生动的样子,搂住他拧他鼻子。道别前他捧手亲我无名指的戒指,模样很虔诚。
上午没什么工作,窝小阳台读我们在南美旅行时买的书。别误会,我不懂西语,偏偏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小集市上瞥见几部中译本,或许是从前生活在这的中国人的旧物,我们都很惊喜遂以低廉价格购置。
这本是科塔萨尔,有一封关于兔子的信,那是一群在午夜时分或暗处显得狂躁而惹人心烦的可爱生物,“从十只到十一只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坎。您瞧:原本十只挺好,有衣柜,有三叶草,有希望,多少事儿都能做成。可是十一只不行,因为,安德烈娅,有十一只就有十二只,有十二只就有十三只”,恍惚间我以为这段文字是在影射我,毕竟婚姻和偷情的乐处都以不可控的态势滋长进而使人欲壑难填。
我觉得烦闷,于是换另一部书,波拉尼奥总该没错,“我的床在一条水流湍急的河中打转”,要命了,我想起昨夜井然抱我在怀里,那处泉眼被他搂着颠,颠出千百波情浪,流出些什么液体我已经分不清,只记得床单潮了好一片,湿哒哒的很不舒服,我求他慢一点,他低头掐着我腰含住那泉眼的开口,我被拉成一张弓。井然的控制欲藏得很深,多年来我再清楚不过,我知道我的求饶不会见效,而他会很爽甚至变本加厉。签下一纸婚书,我便贩卖给他一个心甘情愿的发泄出口。
看来不是书的问题,是我在井然和情夫的操弄下变成一只疑心重的淫具。他们不在我身边时,我用文学为我的欲望作伪善包装,而文学的反诘在我头顶摇摇欲坠。他们在我身边时,我便敞开身心,不对,我敞开身体迎接他们,用他们的控制欲满足我的控制欲,以最自如而享受的姿态堕落成贤良荡妇。
读不进书我便插花。我们曾经笑话这琐屑无聊的小资产情调,但随着井然工作越来越忙,我们从小公寓搬进市郊别墅,我逐渐理解那些极度空虚而烦闷的上流夫人们,甚至在井然某个同事不识眼色的撺掇下顺水推舟和阔太太们一起上了插花课。我看着讲师粘在嘴角张张合合的口红昏昏欲睡,练习花翁时将大团花朵不分色系不管种类地囫囵堆上去,试图造一个迷你花园。我和井然在意大利时,楼下有个长这样的小花园,房东是个野蛮的糟老头,把整座小楼都打理成杂乱花丛,这里那里都要横插一枝春。刚开始井然并不喜欢这样,试图与房东交涉,老头五指并拢撮一起在井然面前晃来晃去,噼里啪啦甩出长串并不道地的意大利语,大意是你管不着我怎么放花但你可以滚蛋。我在一旁忽然笑出声,同时笑两个固执鬼的滑稽模样,谈判结果是我们灰溜溜在此地续住。
一节插花课后我再也没去,但对井然每周带回家的一束花有了兴趣,开始尝试细致服侍花的滋味。滋味并不好受,它们的寿命短得可怜,总是在水中摆出一副孤立无援的委屈姿态,在脆弱的求援里枯掉所有花瓣和枝芽。我用它们外化自己逐渐委顿的生命。
结婚一周年的时候,我和井然做得很厉害,那是我第一次主动要求与他做爱,我撑着浴缸的两边坐下去,先涌进来的是温热水流,或者可以说是被井然的阴茎连带着捅进来的,我从来不知道水也可以那么痛,第一下就痉挛高潮到跪不住,也喷出一些水,能清晰地感觉到两股水流在体内的对冲。后来主导权交给井然,他异乎寻常的急躁,下身紧紧相连抱我出浴缸,再摔进床褥,水汽在身后的布料晕出一片麻痒熨贴。我快被他撞散,撞成一只幼小而无力反抗的兔,他的耻毛刮在两腿之间也痛,好像被野兽咬住脖颈。
那场欢爱里我说井然我是你的包法利夫人,我是被你折断的花茎,我说我已经触到无数无可挽回的庸常日子向我们卷来,而我也要被你完全地剖开,我情愿被你剖开。
井然沉下肩吻我,舌尖伸进来有节奏地翻搅,同时射进我体内,然后他退出来,把我额边洗完又汗湿的头发拨开,说好的牧歌,我爱你。
我们曾经都有过文艺病,在我们从相识到生情的大学时代。我们早早计划毕业就去欧洲,或者念书或者定居,那时我们很喜欢《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还预备在未来养一只叫卡列宁的小狗,也窝在毯子里看新浪潮,我们都最喜欢《狂人皮埃罗》,像潜入共同的梦中。
到这里仿佛要如同许多感伤故事一般,说一句“好景不长”。事实上我们的学业、恋爱都非常顺利,在综合考量后毫不留恋地回国建立工作室。我拿到比较文学的硕士学位后也谋了个编剧的职,写一些无营养的字,以嗤笑傲慢姿态围观无营养的字如何在摄影机里幻化成纷繁人偶的叽叽喳喳。我乐在其中。
井然向我求婚是在一个平静午后,我们刚洗完澡以结束一场白日宣淫,井然披着浴袍端坐,而我只穿着内裤,将大腿横搭在他膝上,直到足尖抵住沙发尾部,于是他从足尖开始爱抚,然后是小腿、大腿、会阴、小腹、胸口、肩膀、小臂、手指,一只亮莹莹的圈锁住了我。井然问要不要结婚,我说好,此时我突然觉得我们的姿势像一把十字架,我们都被牢牢钉住,钉在一起难舍难分,但我们并不会从婚姻中受难,我们是十字架体,等待着别人被钉在我们身上,去共同承受欲火的洗礼。
结婚前三年,我们的欲望都到了泛滥成灾的地步,无休无止的性爱似乎成为我们共同对抗枯燥体面生活的武器,直到性爱也变成一种例行公事。
当然,即便是例行公事的性爱也是有乐趣的。短暂的兴致缺缺后,我们学会将它纳入日常生活,把一切事情的商议、交谈放在性爱过程中完成。这时性爱变成一场又一场缠斗,我们无所不用其极地勾引对方,比较谁先高潮到听不见对方在说什么,谁先喘到说不出回应的话来,最后又是谁先求饶谁先昏睡。在这点和调情无异的攀比中,我们总算守住一方勉强年轻而富有活力的热土。
后来我学会偷情,擅自将这床榻上二人之间的较量扩大了范围。我的情夫很体面,并不向我过多索求什么,是个令人放心的出轨对象。
我想井然知道,如果当下还不太确定答案,他也迟早会知道,聪明如井然,爱我如井然,不会嗅不到蛛丝马迹。
至于我应当做的,是掩埋一切他或许已然知晓的蛛丝马迹,最重要在于掩埋的动作,要在他面前惺惺作态,在出轨的事实面前伪装诚惶诚恐。井然很爱牧歌,爱牧歌在背叛与臣服之间犹豫惊惧的模样,爱牧歌偷情却离不开自己的讨好眼神。牧歌也很爱井然,爱井然同样离不开自己的装傻充愣,爱到要献给井然最衷心的欺骗。
我给井然拨去一个电话,他接起来就明了我要说什么,仍然静静等候我的发言,我说中午来找你吃饭,他说好啊,我刚订好位置。
【偷情的礼仪】
下午去了趟片场,远远瞥见他窝在导演椅里昏昏欲睡,弓着背看起来很小很薄。
我故意走到他身后,等人们发现我,等人们围成一个对他来说居高临下的圈,面向他说罗总好,这时他才惊醒,猛地回头,披着白色羊绒外套的背抖了一下。
他看起来好困,都怪我,午休时非要见他,在我的办公室,在他和他丈夫吃完午饭之后。我把他摁在桌上,从背后操他,手指顺着笔挺的脊骨抚到瓷白的臀,再到那个软热的小口。这时总有些作恶的意兴上来,趁他不备把屁股拍出红印,又揉着往两边掰,把小口边缘那一点肉也翻出来,直到争先恐后挤出我的精液。
他哪里受得了这个,从指尖溢出哭喘呻吟,我把他含着津液的指掰下来放在背后,一只手按着小腹让他无处可躲,另一只手替他捂住嘴巴。
“这么怕?堵住牧歌的小嘴就不准发浪了。”
下面的嘴也要堵,我挺到最深处不再动作,在他高潮的抽搐里射进第二股精。他松开被自己咬肿的嘴唇,放任透明粘稠的液体流出,舌头也无力再收回去,只能贴住我掌心。
我从来不戴套,他也无所谓,对于这个偷吃的人来说可能内射还更刺激一些。他的小嘴还在张张合合往外溢一点精,我用他的内裤擦掉流出的一些,把沾满透明的乳白的液体的那小块布塞进口袋,给他套上裤子。
我看出他表情里微妙的厌恶,来自没有清洁干净的粘腻和挂空挡的不安全感,还有我的自作主张。不等他开口,我说没事牧歌,我会给你时间让你习惯。他盯着我看了许久,目光里有我在这个年龄的人里看不到的淡漠,然后他一如平常温柔笑笑,低头撅起嘴,摆出明显是故意的娇嗔表情,说下次不能打这么痛了。
如此虚伪又如此受用,活到我这个年纪,抓住我受用的那部分就可以了。
我只打算在片场逗留一会儿,确定这么搞牧歌不会发烧就行。他直起身子去和导演沟通,走路好像有点局促,于是他又坐下来,双腿交叠翘起二郎腿,只有这样,他体内的精液和他的水才不会肆无忌惮流出来。裤子还是有一点湿了,别人不一定看得出来,可我对他流水的样子再了解不过。下次还是备个小东西吧,帮他堵住才好。
我又挪到他身后,一边看拍摄一边按住他肩膀,他没有回头,香软的气息和欲望又丝丝缕缕顺着他的肩和我的手指缠过来,他轻轻晃了下脑袋,微长的发掠过我的虎口。
我们滚到一起做爱的时间不算久远。投了新项目,第一次去片场见他给演员讲戏,嗅到同类的信号。那时天还没转凉,他穿个灰色棉t领口开得快要看到肩,后颈凸起的小骨节泛着诱人的红。
当晚我便向他发出邀请,他称已与丈夫有约。其实到这里我就该却步,毕竟这是再明显不过的拒绝,可潜意识里总有些声音告诉我,我该撕开他漂亮温柔专一的假面皮。于是三天后我再次邀请他,他同意了。
人总是执着于姿态好看,我是这样牧歌亦是。那晚什么都没发生,安静吃完饭我便开车送他回家,他和他丈夫的家。我凑过去帮他解安全带,在交错的对视里停下动作,默默看了他一会儿,摘下他的眼镜。
我没有吻他,而是把他的眼镜架在我的鼻梁上,度数并不高,镜框同他本人一般显得斯文。我摘下眼镜帮他重新戴上,同他道别。
没过多久我见到他丈夫,一位有名气的设计师,我想重装办公室,牧歌将他介绍给我。
我提了许多装修要求,额外花了大价钱请他丈夫现场监工,然后下楼与牧歌第一次做爱,在我的车里。牧歌在我怀中被颠出颤音,用小猫挠大小的力气把我的肩和他的身体撑开一些,“你快一点……他随时会下来。”
没有什么能威胁到我,他的惊惧只激起我更强烈的征服欲,我慢慢撵着那一点磨,磨到他也再顾不上别的,翻着白眼高潮。
那天我隔着车窗远远看他,看他迎向他丈夫,他们接一个柔情的吻。我不得不承认牧歌是个绝佳的演员,那副面对丈夫时眼里只有一人的模样,任谁质疑一句什么都好似要亵渎爱情之神圣。
牧歌替我揉肩时我同他讲过这些话,我听到他意味不明的一声轻笑,他说人们求的不是爱情的神圣,只是要爱情的礼仪和道德,以及他和井然非常相爱。他说完这话,转到我面前,跪下来把头倚在我的膝上,刘海安静地垂下,把他的眉眼遮得迷迷蒙蒙。我去抚他柔软的发,不再追问什么。
他丈夫确实很爱他。我们针对装修细节沟通到很晚时,牧歌进来递一杯水,井然安抚一般拍拍他的手,摩挲他的手腕,低声讲你先回去睡别等我,不用留灯。人走时他又显得有些舍不得,松手松得够缠绵。
之后的几天,那截手腕都萦绕在我脑中。
后来我只在办公室操他,我热衷于扣住他的手腕,看他全身发红不住浪叫的模样。我从背后含住他的耳垂,用含糊不清的声音同他介绍,这一点,那一处,是他丈夫如何匠心独具的创造。他前面的小东西挺立着,在他丈夫经手的整洁立面浇上自己的精液。
牧歌,井然会喜欢你为他增添的设计吗。
会……会……我怎么样……他都会喜欢我……
那就太好了,我们再射一次好不好。
好……
到底什么才算是偷情的礼仪?偷情,当然要向被偷情者致予极高敬意。牧歌对我的话表示认同并给出补充,“不过偷情这个词想想也是不应该,情不是偷得走的,情也不是分不开的。情多泛滥,你们却不承认它泛滥,明明没有谁偷得了谁的情,只是都在偷人而已。”
【沐春风】
午饭不是很顺利,牧歌正用刀叉纠结于面前那块鹿肉,应该是餐厅今天的出品问题,并不太好切,我帮了他一把,将泛着生腥甜味带一点血水的肉送到他嘴边,他温顺地吞掉,睫毛小小一簇低垂着盖住眼睛。
看得出那块肉使他不太舒服,他喝了口酒把反胃感压下去,然后以异常平静却轻快的语气对我说,好久没见到章远了,今晚请他来家里吃饭吧。
我说都好,听你的。
他露出满足的笑,柔软手掌覆在我的手上,我反握住他的手。
那你帮我接一下他哦。
牧歌是故意的,我太知道他。他乐于把所有真实的人生都当作他笔下的人偶,揣摩每个肢体动作和细微表情,直到满足他对故事情节的预设,比如此刻,我猜他想看到我有一点慌乱、心虚和欲盖弥彰,那么我便演给他慌乱、心虚和欲盖弥彰。我摆出好像犹豫了一秒钟的表情,确保他能捕捉到,再无中生有地问他几点回家,他凑过来亲我,厚实的下唇舍不得一般蹭着我的唇,说我在家等你。
午饭后我们各自忙自己的事,他可能回家,可能做别的,这些都不是我应当关心的,他只要高兴就好。我给章远发信息,说五点半去接他下课,好半天没回应,到五点忙完工作,章远的信息才姗姗来迟,他以社团活动为理由笨拙地拒绝我们的邀请。
拒绝当然是没用的,我直接进大学堵他,他迟疑了会儿还是上了车,先去开的后座车门,锁住的,我为他打开副驾门,露出尽可能温良的笑。
他太紧张了,衬衫被手指绞得皱巴巴,没有人比他更心虚,或者说只有他在心虚。
我才注意到章远今天穿的衣服,丢掉牛仔裤换了宽松的短裤,坐下时露出一片大腿肌肤,我伸手过去碰了下,暖而热的,他猛地弹起来推我的手,“不要……昨天都弄肿了。”
真可爱,像受惊小鹿,我收回手不再欺负他。
沉默了一路,拐进小区时章远突然说,我们别再私下见面了行么,牧歌是我的好朋友,我不能对不起他。
这话使我一下子没控制好笑出声来了,我说章远你记得你见义勇为受伤那会儿牧歌怎么说你的吗,他说你道德感太强你吃亏的。
章远好像快哭了,眼睛里蒙了层雾气,还有一层明明排拒着却不得不陷进去的情欲,他换上一副恳求的口吻,说他这些天一直在被我们的关系所折磨,他受不了了。我安慰他今天只是牧歌邀请他吃一顿饭,不会有什么事。他看起来很痛苦,我想牧歌是和我同样残忍的人,才能眼睁睁看着这位好朋友如此痛苦,还要加一把柴添一把火。
但不得不说,章远实在太好欺负了,我那些不舍得发泄在牧歌身上的恶劣欲望都很乐于发泄给章远,走进玄关我将他摁在墙上,膝盖从他腿间顶进去,手顺着大腿伸进去抵上穴口,那里确实肿了,昨天兴致高没收手,几个小玩具把他折磨得泄了好几次,抖着腰瘫软在被他体液打湿的床单里,脸上、嘴里都是我的精液。他太薄太小了,每次和他做爱我都有种他要被我玩坏的错觉,直到翕张穴口一次又一次往里吞我才能确认他的极限不止于此。
不过家并不是偷情的好地方,我也不愿意在属于我和牧歌的场合同其他人做爱,何况现在不是只有我们俩在家,我只用手将章远玩出一个小高潮,背景音是浴室的花洒声。
章远揪着我的衣服挣扎,却不敢怎么动作怕发出声响,紧张使他很兴奋,没一会儿就泄了一轮,脸上的潮红刚褪去,浴室门便合时宜地打开。牧歌露出的小半个胸口和脖颈都透着粉,走过来给章远一个表示友好热情的拥抱,然后搂住我的手臂,同我接一个吻。
牧歌今晚很开心,喝了不少酒,连带着我和章远都陪他多喝了几口。我对他们正在制作的游戏剧情不感兴趣,粗略听几句便转头进了浴室。牧歌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洗,我从脏衣篓里翻出他的裤子,两腿之间的位置有一块白斑,在浅色布料上并不十分明显,我想我知道了牧歌如此开心的原因,把衣服分好类扔进洗衣机。
我想象牧歌如何被那个已经生出几丝白发的中年男人从背后按住,以满不在乎的姿态操弄,那会是十年二十年后我们的样子吗,在粗暴的性与爱里挽留一点青春的光彩。
浴缸旁有本被水汽蒸得有些发皱的书,那是我们在阿根廷买下的一批二手中译本,牧歌很喜欢读,它们象征着我们少年热望最疯狂的年岁,小旅馆的浴缸旧得发黄,我们喝得醉醺醺倒在里面拥抱接吻,那是我们后来不再提起却从未消弭的闪着光的日子。
我想象牧歌如何泡在这洁净而冷清的浴缸里,手指翻过书页,听着门外和我们相爱时一般年龄的章远的呻吟,我学着他的样子把书一页页翻过直到最后一页。当年我们买书时,在封底写下许多拉美诗人的情诗,恋爱结婚一些年后,字迹还是很清晰。
“我们甚至失去了这个黄昏/今天下午没有人看见我们手牵手/当蓝色的夜降落世上”
【初开】
如果有机会能重来,我不会选择敲那扇门。很久以后牧歌送我一些书,我在书里看到被贬损的女人形容那些贬损她们的门是“冰冷的拒绝”也是“妖冶的诱惑”,那对恩爱夫妻的家门何尝不是如此。如果有机会能重来我也不会选择上井然送我回学校的车,那是他们递给我的第一张邀请函,我愚蠢地赴了约。井然有看破人心的本领,这方面能和他较劲的只有他亲爱的伴侣,他们俩是一体的恶魔,可有时我又觉得他们是来审判我的天使或者圣徒,我在他们望向我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丑陋欲望和污糟魂灵。
因此井然的车开到我面前时我觉得驶向我的是什么末日审判,他伸过来肆意揉弄的手过于漫不经心以至于我觉得我在被当作一个性玩具,铺天盖地涌向我的情欲是对我的惩罚。可我没有反抗的能力,情事里他太体贴,强硬得不容拒绝的体贴,他不准我撕扯床单,也不允许我攀住他的背,于是用领带用手铐柔软地将我锁住。他的吻有太多温情的意味,每次操进来之前都会征求我的同意——如果边替我手淫边问我可不可以也算绅士行为的话。
最开始我没料到他会在楼道里拦住我,捏我的耳垂再滑过我的喉结,然后若无其事轻飘飘放开我。我怕得要命,质问他在干什么,警告他我会把这件事告诉牧歌,他只是轻蔑地露出一点笑,说他确定我不会说出来,因为我没有证据,一点触碰又能算什么。他转身的姿势相当自在,留给我一个无法捕捉的发尾的影子。
井然太明白如何羞辱我又如何给我爱的错觉。他每周都要来我兼职的花店给牧歌备一束花,然后在我把花束递给他时,用他的手指抚过我的手指,做出缠绵交错的动作。牧歌跟着剧组去外地时他把我接进工作室,毫不避忌地揽着我的腰穿过人群将我推进他的办公室,工作台的角落放着他和牧歌的合照。他散落下来的长发极其性感,从上到下扫过皮肤,痒意传遍全身,他故意用无名指捅进我的身体,戒指恰好顶在穴口边缘,凉得人发抖,并随着指关节的抽动磨出一阵痛。
他说小远怎么这么坏,咬着我的手不放,咬着你好朋友丈夫的戒指不放,怎么这么骚。
我满脑子都是牧歌的脸,我曾经多么希望和牧歌成为密友,他善良而热心地帮助我们这些第一次开发游戏的大学生团队,自嘲从人文学科出来总要做社会弃民,我反驳他他便对我露出宽慰的笑。一闭上眼睛我就看到他宽慰的笑。
高潮后我已经哭到意识不清,隐约记得井然拨弄我汗湿的发,把我搂在怀里安慰,像照顾小朋友一样轻轻拍我的背,我在那一瞬可耻地认为他或许爱过我一秒,于是我也恬不知耻地吻上他的唇。
因为这些隐秘情事我再也不敢主动见牧歌,可牧歌对我的热情愈来愈盛,他频繁地邀请我我也频繁地拒绝,他问我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我在他面前号啕大哭却说不出一个字,他也轻轻拍我的背不再过问任何,那是和井然如出一辙的动作。
耻感快要把我逼疯。
直到有一次做完爱,井然盯着我唇边的痣看了很久很久,我忽然摸到了他的软肋,那就是他试图搭建我与牧歌的联系以消减他的罪恶感。其实我与牧歌一点也不像,这是一颗相同位置的痣不可能改变的事实,但对于井然来说,他偷情的合法性正来源于这颗无关紧要的痣,来源于这点处处是破绽的借口。
我终于觉得我和井然可以是平等的地位了,我把他拉到了和我一样可怜的处境,甚至牧歌和我们也是一样的。我不是傻瓜,我不相信他在浴室听不见井然用手指操我时发出的呻吟,也不相信他听不到任何井设带大学生出入工作室的风声。牧歌是多么聪明而洞察人性的家伙啊,他明明比谁都要享受观看这场偷情游戏。
我逐渐理解一切。这是我们的生命紧紧缠绕的痕迹,我们三个人好像可以在心知肚明的假装猜疑假装宽容里静静等待世界崩解的一瞬。
也可能是四个人。
又是一场暗流涌动的聚会尾声,井然替我打开车门,手滑过我腰间,牧歌则坐上副驾一道送我,戒指在夜色里车灯下里刺出一道醒目的光。我看见另一辆沉默观望的车,远远跟着我们一路追到学校,井然只从后视镜匆匆瞥了一眼,而牧歌视若无睹。
第二天我在校门口又看到那辆车,车里的人在等我。那是一个英俊的中年男人,上衣领口的中式盘扣显得他镇静而狠戾,眉眼含着被掩藏得很好但我看得出来的冷和凶。
我上了他的车,他礼节性的笑掩不住其中的狡猾意味,透露出危险的气息,他说他叫罗勤耕,是牧歌的朋友。
我说您好,正巧我也是牧歌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