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4月19日

【井贤】破口

Chapter 9 :无名火

  巷尾一楼的井家已经许久没有传出琴声了。井家的先生走得早,孩子却非常上进。每天傍晚,家家户户都在团圆吃饭,井家的孩子却在勤奋练琴。清脆如溪流的古典乐从井家的窗口流泄而出,混进飘着炒菜香气的老巷弄中,让邻居们的混着油烟味的晚餐里,也能吃出点风雅韵律。可后来,井家的儿子出国念书了,这样的琴声便再也没有为街坊听见过。又过了几年,就连井太太都搬走了,井家彻底成了空屋,没了人气,井家也像是沉睡下去,陷入一片死寂。

  直到今日。

  琴声叮铃响起,为静谧的巷弄破开清晨,将沉寂已久的往日唤醒,有节奏地敲响乐音。可悠扬如涓涓细流的曲调没有持续多久,就演变成怪音,像有不会弹琴的顽劣小儿在胡乱弹奏。随着琴声越演越烈,越发像是此顽童被惹恼了,气愤地在捶打琴键,捶出一串砰砰咚咚、不成调的乱曲,潺潺清溪赫然奏成了狂风暴雨。

  若谁有闲心,攀到井家后院的窗口一探究竟,才会赫见里头的景象与胡乱弹琴相差甚远。那里头的两人与其说是在弹琴,不如说是在亵渎这个古典的乐器。他们肢体交缠,压在琴键上,衣不蔽体、气息凌乱的拼命耸动,在无暇晨光中,透着令人难以卒睹的糜乱。

  杨修贤坐在琴键上,被颠动的飞起又落下,狠狠砸在钢琴上,尾椎断断续续敲响乐音,他双手颤抖地撑在身后,颤巍巍地后仰靠着谱架,整个人摊张开来,犹如大张鳞翅的蝴蝶,被冲撞得快要支离破碎,却还难耐的拧着眉,敞开身体任由自己被操得摇摇欲坠,艰难的支撑着着自己,努力敞开双腿,以接受更粗暴剧烈的冲击。

  井然被他彻底敞开的姿态激的发疯,箝着他的腿根猛往自己髋骨摁,疯狂进出他的身体。热烫的硬物捣进他体内,将他的肚腹搅得一团泥泞,像要把他整个从内到外都捣化了,热熔了,融成黏腻汁水渗出来,随着疯狂的拍击飞溅得四处都是。

  周六大清早就如此糜烂,本不在杨修贤的计划之内。今天是假日,下午连着晚上有两堂课要上,他本来是打算保留点精力的。不过一早甫睁眼,就发现只有他一个人在床上,井然又不知道多早就醒了。

  自从白亚茹住了院,井然的睡眠状态就一直不是很好,不易入睡,就是睡了也总容易惊醒。杨修贤也算是舍命陪君子,陪他用肉体疯狂消耗掉累积的疲倦后,井然才勉强能有连贯四五个小时的睡眠。昨天听井然说,白亚茹那不明发炎的情况似乎已经好些了,应该顶多再过两天就能出院,杨修贤才总算松口气,有种终于带人熬过了这关的感慨。

  正想着,不远处飘来零碎的琴音。杨修贤摇摇晃晃下了床,晃到琴房门口。井然端坐在那,在一台巨大的三角琴前。他一只手放在腿上,一只手搭在琴键上,指头有一搭没一搭地弹着,却也不是真正在谈琴,而是目光空洞,不知道又陷入了哪漥思绪泥泞里头去。杨修贤不喜欢看他这幅样子,不喜欢井然的灵魂如此沉重,好像坠入他无法触及的地方去。那让他感觉好无力。好像无论他怎么用力拉,井然依然深陷在泥淖中无法自拔。

  于是他踏出重重的脚步声,蓄意引人注意,接着大动作靠到琴房的书架上。井然收回空茫的目光,聚焦到他身上,像是突然注意到他的存在,朝他有些抱歉地笑了下,迅速掩饰掉沉重的心事。

  「是不是吵醒你了?」

  「没有,」杨修贤朝他没心没肺地笑,像是根本没注意到他刚才发呆那会儿的神情一样,「我本来就差不多醒了。」

  说着便大咧咧地往井然身旁一坐,用热烘烘的身体去挤井然。井然被他挤了,也不生气,顺势往旁挪出空位,好让他能跟他肩并肩、膝盖碰膝盖地坐在钢琴椅上。

  虽说杨修贤已经在这儿住了将近一个礼拜,但琴房却是他第一次踏足。这里的门总是关着,杨修贤也没兴趣在别人家打探隐私,只听井然随口说过,知道这儿是间琴房,却不想竟然能看见这款如此奢豪的S牌三角钢琴。

  他本身对古典乐没什么涉猎,但曾经为了泡到一个钢琴家,他也是费过功夫研究过。他知道这牌子的琴是所谓钢琴中的王者,全球名列第一的品牌,价格自然也非常王者,最普通的直立式钢琴都动辄十万起跳,更别说这种豪奢三角琴。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抚摸钢琴那通体漆黑的身躯,感受那号称匠心独运的高规格工艺。在他这俗人的手底下,倒也摸不出和普通的钢琴有什么差异。

  「好家伙,」他便打趣:「我还以为只有酒店能看见这种玩意儿,你家这是奢豪酒店风啊。」

  井然既没有被夸赞的得意,也没有被调侃的窘迫,他只是不以为然地笑笑:「养钢琴很麻烦的,半年得找人来调一次音。」

  「那你干嘛不卖了它?」杨修贤试着弹了两个音,乐音清脆,「听起来保养的挺好,应该能卖个几万块吧?」

  「十六万。」

  「嗯?」

  「现在这个古董值多少钱不知道,」井然淡淡说,伸手摸了摸钢琴,垂着眼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在二十年前,我妈是花了十六万买下它的。」

  杨修贤一时无言以对。二十年前的十六万,即使是在上海市中心,都足够买买房了。这个信息让他对于井然家的阔气又有了崭新一层的认知。但真的令他心下发怵的,不尽然只是这份豪奢,还有白亚茹那种一掷千金的气魄。

  「我爸死后,我们家经济状况其实不是很好,」井然却说,「本来两分的教职员薪水顿时减半,我妈除了教职,还得到处找兼职、接家教,才能勉强维持住我们原来的生活水平。

  「但她从来不跟我说要省着钱花。买这台琴之前,她也没有跟我商量过。她只会说:『儿子,你一定要把琴学好,要把学上好,钱的事你不要管,只要你好,花再多钱,付出再多代价,妈妈都心甘情愿。』」他一边说着,手指一边轻轻地抚过琴键,忽然用力摁下两个音,不协调的半音轰鸣,听起来刺耳不已。

  井然自嘲地笑了声,声音极轻、如同一声叹息:「可我不知道,怎么样才算好。」

  杨修贤凝视着井然,这人无关痛痒的寥寥几句,就好似把一切都道尽了。这座沉重的大琴,就是他和他母亲关系的写照。她要奋不顾身地为她仅剩的儿子消耗、付出,不管他要不要;她要在经济困难的前提下,砸一栋房子的钱给他买最为豪奢的三角琴。她要一边对儿子说着你不用管,一边把这些沉重的大山都压到她儿子瘦削的肩膀上,好逼他欠他。逼他一辈子都欠她。

  对外人,她端庄得体、和蔼可亲;可对自己的儿子,她可以说是毫无怜悯。

  井然看起来已经非常习惯他母亲这样对待他的方式了。说这些话的时候,甚至都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波动。可杨修贤习惯不了。

  他把手放到琴键上,乱敲乱弹,叮叮咚咚地敲出一连串不协调的杂音。

  井然被他这一通操作给逗乐了,嗓音带笑地问:「钢琴是这样弹的吗?」

  「那不然怎么弹?」杨修贤理直气壮地反问,双手继续乱弹,还故作疑惑貌:「不是我喜欢怎么弹就怎么弹吗?」

  井然笑着摇摇头。这笑里没有压抑和哀伤,总算让杨修贤看得舒心了些,作罢那双糟蹋钢琴的手:「那我不会弹呀,要不井老师教教我?」

  井然朝他挑挑眉,双手架到琴键上,姿势标准地拱成两座小房子,无名指下压,第一个音符被奏响,舒伯特的《野玫瑰》在他流畅的指法下开始飘香,琴键在他指下彷佛活了起来,不再只是一台笨重的、没有温度的乐器,而是他指尖的延伸,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奏出优美的乐章对井然是如此轻而易举,甚至不需要全神贯注,半瞇着眼仅凭久远的记忆,旋律都能从他翻飞的指间倾泄而出。

  清晨和煦的阳光透过后窗洒落琴房,洒在井然身上。杨修贤就在一旁看,看井然整个人沐浴在晨光和悠扬乐音中,被洗去疲惫和消沉,只剩下干干净净的他,甚至带了点圣洁的意味。刺目的光芒都因他柔和,一时令杨修贤有些出神,恍然觉得井然本该如此,无忧无虑,圣洁干净地朝这世间倾泻光明。他忽然有种冲动,那股冲动里混合了难以言喻的不忿和怜惜,不忿是为了井然的遭遇,怜惜也是为了井然难以逃脱的处境。

  但他其实根本没花时间理清这些情绪,只是依循本能行动。他悄悄滑下身去,乐声因此迟疑地停了停。

  他立刻开口:「继续弹,不要停。」声音却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沙哑,已经熏染上浓厚的情欲。

  琴音有点迟疑,仍依言继续弹奏;他滑到地上,扶着井然的膝盖,跪进人两腿之间,把脸埋进井然腿间,轻轻拱了拱包裹在裤档内的物什,隔着居家裤的布料,嗅了嗅那夹杂着洗衣精味的男性气息。井然的腿根机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但上头的乐声并没有停。杨修贤低声轻笑,隔着布料舔了舔那鼓胀的部位,溢出的涎水逐渐将裤档中央的布料浸得湿答答、软塌塌,清晰地勾勒出里头东西的形状。那东西在杨修贤的舔拭下愈发膨大,看起来相当不舒服,将宽松的布料都撑出帐篷,琴声的演奏也开始不时出现错音,哪怕杨修贤没有学过音乐,也能轻易分辨出乐音里的错漏跟急不可耐。

  他不再折磨井然,拉下宽松的居家裤让那根蓄势待发的东西弹跳出来,贴上他的脸侧。那肉柱上青筋毕现,充血硬挺。他爱怜的捧住那根东西,用脸颊和嘴唇蹭蹭它,戏弄似的时不时伸出舌头,用舌尖描摹那柱身上暴起的经络,尝到那上头散发着淡淡麝香和腥咸的味道,得意地看到井然的下腹和胸口愈发急促的起伏。即使在宽松的家居服遮掩下,他急促的呼吸也十分明显,乐音更是从森林间深处随风悠扬的野玫瑰,变奏成重音错落、玫瑰田里骤下暴雨。

  杨修贤低哄哄地笑了,大发慈悲地将他整个含进去,一路含到底,直到他的鼻尖埋进黑色的耻毛中。

  奏音猛然乱了阵脚,激动的重音和越行越快的节奏将乐曲推往高潮,狂风暴雨无情拍打玫瑰花心。硕大的顶端抵在杨修贤喉咙深处的软肉上,让他反射性的想要干呕,反而因此缴紧了喉间,抽缩吸吮那根硬物,喉间也泌出更多涎水润滑那根东西。他后撤了一点,将那东西整个吐出来,又深深含进去,反复几次,那根东西就在他蓄意的亵渎下完全硬了起来,胀大着泛红,气势汹汹地昂首高竖,顶端泌着亮晶晶的体液。他一边把鼻尖贴上去,坏心眼的伸着舌头在肉柱根部和囊袋上吸吮打转,把那兜着球体的饱满肉袋给咂巴的水滢滢,一边吊起眼不怀好意地看向上方的井然。

  井然呼吸急促,弹奏的手势也愈发凌乱,从领口露出来的脖子到整个脸的皮肤,都因为压抑的情欲而胀成粉色。井然忽地垂眼,两人视线对上的一瞬间,他彷佛再也忍耐不了,伸手扯住杨修贤将他整个人拖拽上来揽进怀里,硬挺的快爆炸的阴茎蹭着杨修贤下身拱动,像是恨不得连着裤子直接顶进去。

  杨修贤被磨得也浑身燥热,揽着井然凌乱地喘:「套,宝贝儿,去拿套。」

  从他们打上第一炮开始到现在,都还没有无套过。杨修贤虽玩得花,但向来很注重安全,跟炮友从不无套外也会定期体检。不过对象是井然的话,他其实比较无所谓,就他知道井然那洁癖德行,他是一点不担心,井然担心他还差不多。当然了,这种事说开了容易败兴致。

  于是井然揽着他拱弄了几下,稍稍解了瘾,就咬着牙放开他,急躁地冲出琴房,那着急的劲儿乐的杨修贤直发笑。只有在这种时候,井然身上的光环也好,拘束也罢,通通都被丢到天边去,反而回归成个最普通的毛头小子,被情欲蛊的昏头胀脑,浑身的理智都被身下那充血的几两肉支配。

  井然拿了套,匆匆跑回琴房。一到门口,就看见令他血脉贲张的情状。杨修贤半倚在琴键上,一只腿高高抬起,架在钢琴椅上,双腿不知羞耻的朝着琴房门口的方向大张,坦露出嫣红的后穴,三只被津液润得光亮的指头在肉洞中进进出出,将那处捅的愈发湿滑红润。他放浪又坦荡地放任自己沉浸情欲中,仰着脖子急促呼吸,不时被自己的手指弄出难耐的呻吟,他自渎的是如此投入,甚至没注意到井然回来了。

  井然只觉得热血往脑门上涌,令他头重脚轻,浑不辨天地。跟杨修贤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这样,杨修贤就是有办法在任何地方任何时间,激出他最下流、最本性的一面。于是他放任自己直头愣脑的冲上前去,毫无预警地架起杨修贤另一条腿,在杨修贤惊呼一声跌坐在琴键上时,挺腰将自己送进去。杨修贤仰头哀叫一声,艰难地撑在琴键上开始承受他凌乱的撞击。他垂头蹙眉,难耐的喘息,两条腿虚虚环拢在井然腰间,被撞击的一晃一晃,像快要散架,股间艰难地吞吃着那跟粗硕的性器,套上的润滑以及他刚才用来扩张自己的津液,或许还有一些后穴里泌出的体液,全都凌乱地混杂在一起,随着井然急速的抽插溅的他满屁股都是,又沾黏到井然下腹,把两人都沾染的脏兮兮。

  井然撞得凶,将他顶的一下下颠起又砸到琴键上。箱体内的琴锤键疯狂乱敲琴弦,像是被他两淫荡的行径给气坏的老古板,在奋力疾呼、指责他俩的荒唐行径。他忽然被这想象给逗笑,大不敬地想向天地间所有指责他、指责他们,尤其指责井然的人或者任何事物竖起中指,他就要堕落,要在最圣洁之处做最下流之事,他还要井然同他一起堕落,因为这才是井然真正需要的解脱,谁也别想来伪善的指责他,指责他们任何一个。

  像是要证明这股执拗的想象般,他破碎的喘息着、颤抖着,却又洋洋得意地揽过井然。井然顺势垂头吻住他,好似能感应到他这股撕天裂地与之抗衡的气魄,既绝望却又热烈的奉以回吻,叼着他的唇舌热切吸吮,纠缠,激进的舌头扫得他鼻腔都酥麻,被过电般的快感直冲额叶,让他闭紧双眼,更清晰地感受到在体内乱搅的硬物,下身被捣弄得酸胀泥泞,饱胀的热意激动的窜流全身,让他彻底被快感支配。

  他死死搂着井然,在他耳边浪叫出声,井然肏干的频率便愈发激动。他被颠的分不清天南地北,尖叫一声浑身绷紧,硬生生被操到干性高潮,阴茎在两人小腹间被井然顶弄得频率弄得摇摇晃晃,溅出来的黏液却不如真正射精那般量多。井然连忙停下不动,为了撑过这次吸吮缴缩,忍耐的额角青筋浮凸,性感的让杨修贤即使身陷无法真正高潮的挣扎中,仍忍不住上手摸了摸那道扶起的筋络。

  井然望向他,目光热烈而狂乱,早已没有任何一丝一毫的哀戚,只剩汹涌纯粹的情欲,让杨修贤也跟着沉迷。井然退出杨修贤的身体,阴茎啵地拔离他被操开红肿的肉洞,将刚高潮的杨修贤从钢琴上放下来,转了个身,然后又从背后贴上来,将杨修贤整个人压到钢琴上,再次挺进那还在因为高潮而抽缩的肉洞里。杨修贤哀泣哑喊,后入的体位远比刚才进的还深,几个凶狠的冲撞就贯的他双腿酸软得快要站不住,只好拼命用双手扶着钢琴,承受身后更加剧烈的撞击。他的双手扶在琴身上,没在弹琴,倒是阴茎因为被撞击,不时地辗到琴键上,挤压出凌乱乐音。

  他感到好笑讽刺极了,喘着气用哭腔控诉起井然:「井老师……我让你教我弹琴,你怎么让我用阴茎弹呢?」

  不知道是"井老师"的称呼还是"阴茎弹琴"的事实戳中了井然的点,体内的凶器忽然猛地挺进前所未有的深度,让杨修贤张着嘴却几乎叫不出声音。

  井然一手顺着他的肋骨抚上他的乳头,指尖恶劣地掐着那颗小小的肉粒捻弄,捻的杨修贤不住急喘,他还好意思凑到他耳边,假正经地咬着他的耳朵回应:「我这不是在教你吗?你得好好学学指法。」

  杨修贤喉结滚动,溢出出破碎的笑声,很快却又被突如其来的加速顶弄给搅成哀鸣,叫得愈发高亢。那双手会弹琴,可现在却在弹奏杨修贤的身体,逼他发出各种他自己都惊异的声音。他腾出一只手来,激动地撸动自己的阴茎,好让刚才没能射出来的都能在接续将至的高潮中加倍迸发。他的后背紧紧贴着井然的胸,在快要到了的时候想将人往后带,好坐到椅子上,离这台三角琴远一些--毕竟是一台二十年前就要价十六万的钢琴,刚才整个过程中杨修贤都在用仅剩的理智,极力避免体液沾染到它上面。

  但井然似乎没有接收到他的暗示,以为他的后拱只是在求操,撞得力道更加狠戾,次次刮过体内那个令他颤栗的点在深处拱弄,令他简直快要崩溃,只好停下抚慰自己阴茎的手,低喘着提醒:「我要射了,往后点,会弄脏琴……」

  井然听了这话,不仅没有依他所言后退,反而猛地一顶将他撞得往前,整个身子都扑到钢琴上,体内的凶器更是狠狠撞上他的敏感点。杨修贤大叫一声,腿根连带着臀肉都狠狠颤抖起来,他真的快要收不住了,井然却还火上浇油,伸手握住他的阴茎,握成拳狠狠揉弄,指尖捻过顶端肉缝。前后迭加的剧烈快感让杨修贤再也管不了了,哀喊着喷溅射出,精液一股股溅在黑白相间的琴键上,同时后穴中迎来更加疯狂的撞击,像要将他的腹腔都捣成喷溅的汁水。他的高潮来得急剧猛烈,身体不受控地拼命缴紧,井然这时却反而将他往后带,让他一屁股坐下,将那根致命的性器坐进体内最深处,他大张着嘴无声吶喊,被擒抱着无可退避,只能任由井然抵在他体内最深处拼命捣弄,灌给他过量快感,抵在那里射精,他被汹涌高潮迫得剧烈抽蓄,仰倒在井然肩上,任由快感将他吞没,接掌他的意识,遁入黑暗之地。

  高潮过后,他们汗津津地贴着彼此喘息。井然尚未平复激动情绪,目光空茫地望着面前钢琴,凝视着体液淌在琴键上,顺着漆黑的琴身往下坠滴。黑底衬着白浊,有种既冲突又淫乱的美感。

  这琴算是毁了。井然朦胧地想,余喘着揽紧了怀中热腾腾的身躯。但他却一丁点也不为此感到可惜。

  在杨修贤出现以前,他一直都是靠自己挺过来的,从来也没有哪刻想要放弃,觉得再也撑不下去;可此人出现之后,一肩扛下一切的日子竟会变的如此令人难以忍受。所有累积的阴暗和委屈都在此人面前无所遁形,他的身分、伪装对此人毫无意义;他精心布下的重重迷障,对此人通通不起作用。彷佛这人天生自带神力,能精准狠戾地破开迷雾,杀到阵眼将他打回原形,令他从此只知晓依凭本能,放任心性去感受和索取。

  杨修贤改变了他。将他打破、颠覆后重塑。他为此痛苦挣扎过,可现在,这一切感觉起来却无比接近救赎。

  井然轻轻地叹了口气,闭上眼睛。他不傻,也不是无所知觉。他知道杨修贤替他所做的,早已远远超乎炮友该做的了。也许等这段混乱不堪的时期过去,他会好好给自己一段时间,理清一切纷绪。而现在,他只想用唇轻贴杨修贤汗湿的卷发,把这个吻藏进激情过后的余韵里。


  母亲出院在即,井然也得尽快从浑浑噩噩的状态脱离,捡起之前暂停的生活,像是捡起断掉的丝线,继续永无停歇地编织下去。

  他匆匆洗过澡,说了声后就留杨修贤在老家里休息,自己出了门。

  早上他得先回家一趟,验收新作的软装潢和家具,确保过两天母亲回家时能够顺利入住。下午他得去公司一趟,开一个翁助理替他好不容易延到周六的会议。

  本来他是打算请假到下周一,母亲预计那天出院,他也可以紧接着回归工作。但他的生活自水深活热,跟其他人毫无干系。何况,他并不打算把家里的具体情况告知公司,那样除了招来虚情假意的关心和打扰,对他的情况毫无帮助。他只对翁助理说了家母身体微恙,需要他就近照护几天。在并不清楚实际情况的前提下,翁助理表现的非常专业,没有多问一句,尽可能替他协调,才总算帮他把事情延到了今天,他也实在不好意思再难为她。

  这场会主要是为了厘清井然离职后的责任和权利归属,以及商议遗留问题的解决方案。井然的离职,本该是个皆大欢喜的局面──井然睁只眼闭只眼,配合爱与家和建设局方面,把原来合作的建设公司替换掉,放张局引荐的新厂商进来分一杯羹;同时他还不求回报,不仅不用邵董牺牲一个安与家的总经理位置来哄着他,还替邵董省了麻烦,自己嘛溜滚蛋。

  每个人都称心如意,每个人都十分开心。

  ──除了莫名其妙就被踢出局的那间铄锋建设公司。

  井然无从得知邵董是怎么安抚那位铄锋胡总的,但显然邵董的安抚工作进行的不太顺利。胡总那边一再坚持要求建设局公开遴选建设公司的标准,一下发新闻稿、一下搞记者会,多次公开暗指这其中有黑幕,搞得爱与家进退两难,项目也一度寸步难行。

  如今,爱与家虽说是搞定了那位胡总(再一次的,井然依旧完全不知道,爱与家这边是如何搞定胡总的),但又得面临新的问题。他们得对更上一级的部门交代,为何进度会延宕至今。

  因此今天这个会,也有一部分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把这个问题解决完了,井然对爱与家的责任才算告一段落。

  与会的众人寒暄问候一阵后,会议由张局开场,先是高来高去地讲了些无关痛痒的好听话,才终于切入正题,提到该如何编造理由向上面报告拖延原因:「前一阵子呢,我们请铄锋建设进行了非常多的规格方面的修正,那么虽然他们也十分配合,但由于他方的变更规格,始终无法达到爱与家所要求的国际标准……」

  井然一听这关键词,眼皮就跳了下,只听张局继续说下去:「……补件的次数呢,也已经超出规范了。所以我们才不得不选择更换合作厂商,这中间来回的过程,就造成了进度的延宕。不过未来我们不论是在外部的合作厂商,还是内部的人员,都有发生一些变动──好的变动,所以我们都相信呢,这种状况,不会再发生了。」

  井然心下哂笑。张局这言下之意很清楚了,是井然吹毛求疵,要求国际化,才会害得进度延宕。将来井然一滚,事情便能顺利进行。

  他本来还以为,作为带着团队一路建设过来的人,哪怕是要中途退出,捞不得半点好处,好歹也该算得上功臣身退。

  可现在看来,他不仅没功,还得落得一身腥。

  井然扭开面前的麦克风,凑上去发言:「关于厂商替换的部分,只要厂商的规格能符合建设局的要求,我们爱与家团队这边,是不会有任何异议的。」

  他话说得不疾不徐,温和在理,但有耳朵的也都听得明白他的言下之意。

  不是我不给他过关,是你想塞你自己的人,还要逼我做坏人。混账。

  张局脸色微尬,大约是没想到井然会这么硬,一时没接上话。

  邵董见状,立刻老好人一般地打圆场:「是这样,我相信呢我们所有人,都是抱持着一颗希望这个项目能尽善尽美的,这样子的一个心情,在跟进这个项目。所以呢,大家虽然有的时候意见有不一样的地方,也是都是本着良善的立意。那虽然井先生呢,即将卸下重任,但他前期参与的时候付出的努力,我想我们大家也都是有目共睹的,所以也很能理解,对于厂商的要求,或者是各方面的要求,都是要用最高的规格去规范。当然我作为爱与家的董事长,也非常认可这样认真尽责的态度。」

  邵董这番话,是看着井然说的。眼神里有几分息事宁人,还有几分看着不懂事的晚辈的那种叹息和责备。

  见好就收吧,井然。邵董的眼神里写满了劝诫,看在我说了这么多废话的份上。你都要走了,又何必非要争个对错呢。

  曾经各方看好的项目,如今招来了秃鹰分食。井然既想脱身,刮掉一层皮肉做代价,也无可厚非。

  这个道理,井然自然明白。于是他嘴一闭、目一敛,认分地不再申辩,背下这口锅。

  冗长的五小时会议结束后,他才终于得以脱身,和翁助理一块走出大楼。他们一路上就后续工作聊了几句,到了门口要告别的时候,翁助理才似乎终于忍不下去了,有些犹豫地开了口。

  「总监,」翁助理迟疑道,「之前的评估报告,是张局那边一直不给过的,我们从来也没有故意刁难,还来回帮铄锋修改了好多次,最后实在是快拖过期限了,市府才建议我们更换厂商的,可是刚才的会议上,怎么好像……」

  她没把话说完,留了个话外之音。但井然听懂了--怎么好像,倒反而成了我们的错。

  翁助理有着圆圆的婴儿肥脸型,让她看起来还像大学生,但她其实不算是社会新鲜人了,只是离足够老练也还差了那么一点儿。她入了职场有两三年,已经知道有些话不能说得太白;却又还不够麻木,对看不过眼的事情,还有胆质疑和委屈。

  井然想了想,开口安慰:「这个项目进展到第二阶段后,参与进来的部门就多了,难免会变得比较复杂。大家都想站在自己的位置上,替己方争取更大的利益,减少负担和责任。不过你不用担心,你只是我的助理,如果到时候真的工期延宕或者又有什么其他的问题,他们会找我负责,不会为难你的。」

  翁助理似乎稍稍放了心,随即又替他打抱不平起来:「那他们也不能把事情推到总监您头上吧?您这些日子是最努力的,有眼睛的可都看在眼里!」

  井然不禁莞尔。这才留意到,翁助理在认真工作之余,也有如此生动可爱的一面。模糊间他想起以前在罗马的时候,真真似乎也曾这样,替他受的不公而忿忿不平过。只是如今回想起来,都已是模糊了记忆的往事。

  「不要紧的,」他淡然一笑,「反正我已经要走了。」

  周六夜,翁助理说她晚上还和朋友有聚会,井然便顺路送她走到地铁站,叮嘱她注意安全后,互相道了别。

  旁人要去享受快乐的周末夜了,而他还得回医院,履行照顾母亲的义务。

  他留在路边招车,不经意地望向天边,发现今天的晚霞还挺美的,天边的火烧云层层交迭,一片橘紫相映,几乎能令人一瞬忘却人世间的恼人纷扰。他有点留恋这片美景,允许自己放空一小会儿。

  反正不会太久的。他想,他的休息从来就和这片动人的晚霞一样短暂。

  他正望着天空着呆,远远就飙来一道亮瞎眼的车灯和刮人耳膜的引擎声。紧接着一辆惹眼的哈雷就急煞在他面前,轰轰作响地排放废弃。

  骑士把面罩一扬,在橘红晚霞中朝他露出一双笑眼,宏亮道:「唉呀好巧啊!你也要往这方向啊?那我们顺路啊,要不一起?」

  巧个鬼。井然想,却绷不住脸地笑起来。前一秒他还在感叹别人有友情和快乐可奔赴,下一秒这个人就划破黄昏,为他而来,令他胸口被某种酸涩和甜蜜感染,几乎要受不了自己突如其来的多愁善感。

  他连忙低下头遮掩情绪,接过对方递过来的头罩,问:「你不是晚上也有课吗,怎么还绕过来?」

  杨修贤无赖地笑着,直接就是一通敷衍:「嗨,那也……不差这一趟的时间嘛!」

  井然低笑着摇摇头,其实他压根也不想追问。他娴熟地把头罩套上,坐上后座,压的哈雷矮了一下,自然无比地搂上杨修贤的腰。

  杨修贤高兴一笑,阖上面罩,催下油门飞飙起来。

  很难想象,一周前,他还对摩托车这种危险又极不舒适的交通工具敬谢不敏。但现在的他却能惬适地坐在杨修贤后座,甚至还有心情欣赏路边飞逝的街景,哪怕一路上被周遭轿车的废弃扑的满脸、被杨修贤横冲直撞的驾车神技甩来甩去、被倒灌进袖口的寒风冻得四肢冰凉,他也分毫没有兴起想要躲回轿车里吹暖气、自己掌控方向盘的念头。因为只有搂着杨修贤的时候,他才搂着他的快乐和自由。

  他甚至都不在乎杨修贤要带他去哪里,一路上没怎么注意路线。等他回过神来,注意到街景自己已经完全不认得了,杨修贤老早不知道载着他飙到哪去了。

  虽然不太情愿,但井然还是本着良心,开口提醒:「杨修贤,这不是往医院的方向。」

  杨修贤大笑一声,喊回来:「你妈最近不是好多了?一天不去没差的!」

  井然这才确认了,杨修贤这就是有预谋来劫人的。他虽说有提早和方姨知会一声,他今天下午有会,可能会比较晚过去,但要是真的直接一整天都不去照顾母亲,他还是于心不安。

  可不安归不安吧,在扑面而来的初冬冷风里,他到底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只更加搂紧身前人。

  十五分钟后,他就吃到了自己放任杨修贤的恶果。

  「不要,」井然说,望着面前闪烁着七彩霓虹灯的夜店招牌,满脸写着拒绝:「我不要进去。」

  这间Caza salvaje,如果是间普通的夜店那也就罢了。可是只要往那门口站个五分钟,就能观察到,进出这夜店的客群们,有七成以上是形形色色的男人──妖冶狂放、搔首弄姿的男人们。

  在夜色的遮掩下,这群男人们跳出禁忌,彻底抛却顾忌解放自己,互相比拚身上健硕的肌肉,谁得裤子勒的更紧,紧得几乎要勒进臀缝里。他们毫不避讳地揽着彼此的腰、牵着彼此的手、互相打情骂俏,甚至不顾旁人眼光直接舌头打架。

  井然这个直了起码三十年的直男,光是瞥到店外情景,就已经不知该把眼睛往那放了,是无论如何、死也不肯再往前踏一步。

  他频频扶额,一幅恨不能想用手掌把自己跟这片不堪入目的景色隔开的样子,把杨修贤逗得乐死了,颇有种祸害良家少男的感觉。

  「行啦,三藏师父,」而他还坏得很,不仅不出手搭救,还可劲把人往里边坑,「你贤哥在,那些妖魔鬼怪不敢近你的身。」

  「我们……能不能……」井然臊红着张脸,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咳,能不能赶紧离开……」

  「那不行。来都来了,要走也得进去晃一圈再走。」

  此时,一对男人姿态高调的走经他们面前,进到夜店里,其中一个的手还掐在另一个的屁股上。

  井然:「……」

  「我真的没办法。」井然郑重投降:「要不你进去玩吧,我先回医院……」

  「回回回,回什么医院?」杨修贤不高兴喊:「你又不想去!」

  井然立刻飞来一记眼刀,眼神分明应该挺凶狠的,杨修贤却在里头看出了几分委屈,立即服了软。

  「好好好,就当陪我喝一杯,就一杯,行吗?」杨修贤说,还声情并茂、可怜兮兮地朝手心呵了口气,搓搓他被冻得通红的手指,卖弄可怜道:「让我暖暖身子,要是之后你真不想待了,我们随时走,好吧?」

  入冬以来,属这两天气温降得最厉害,他其实已经换上冬装,穿上了有羔羊绒的厚夹克。但骑摩托风大,难免冻得双手发红,杨修贤虽不怕冷,但装可怜的机会可不能放过。

  果然,井然的眼神立刻飘落他手上,堆满抗拒的脸流露出一点不安。好半天后,终于扭扭捏捏地憋出一句:「……就喝一杯。」

  「好咧!遵命,师父!」杨修贤高兴一喊,笑咧咧揽住人,就架着人往店里凑。井然在他的臂弯下一脸无奈,却也不反抗,显出了几分慷慨就义的悲壮。

  越是这样,杨修贤还非把他这鸭子赶上火架烤啰。井然这人,就是太好拿捏,平时他自己再苦再累,也惯于面不改色地强撑。可换了旁人叫句苦,他反而傻了巴叽地扛起罪恶感,听凭摆布。

  是不是傻?杨修贤一边嘻皮笑脸地推着井然,一边想,老子今天还非让你甩开这些于身心无益的包袱!

  据杨修贤所说,这间Gay Bar是上个月新开的,店里还在做开幕活动,酒很便宜,装潢也很崭新,周围两侧是吧台和整面墙架的酒,正中是长条型的舞台,两侧是自由舞池,地板由闪着超高饱和炫光的灯板铺就,彷佛执意把胆敢踏足此地的人都闪成瞎子。

  井然跟在杨修贤后头,步履艰难地在这个对他而言过于刺激辛辣的世界前行。一旁的舞台上有穿着火辣皮衣的舞者在表演,在五颜六色的炫目灯光下扭动,奇异的彷佛是别的星球的生物。周遭涌动着激情四射的雄性贺尔蒙,夹杂着欢呼的嘶吼像能把欲望实体化,冲上台与舞者厮杀。

  井然被轰的头昏眼花,几乎难以望清前方的道路,只能看到杨修贤的背影,在人群中时隐时现,他紧张地跟得更紧了些,甚至偷偷伸出手指,勾住杨修贤外套腰侧的绊带,免得一晃眼,那人的身影就被湮没在人海中。

  走了半天,杨修贤终于带井然走到了雅座区。杨修贤一回身,就见着井然勾在他衣服上的手指。

  井然反应过来,立刻抽了指头,若无其事地藏到背后。

  「行了,」杨修贤按耐住笑意,没挤兑他,只把人往雅座里压:「在这待着,我去弄点喝的。」

  他没给井然机会开口制止,一溜烟窜走了,留下井然一个人坐立难安地等待。

  井然无事可做,只好略览周遭,遥看那些炫目光影和人声喧嚣。四处都是爆发的热浪和激情的雄性贺尔蒙,浓厚得简直要把他熏晕。

  他不禁轻轻叹了口气。他当然知道杨修贤是好意,想带他逃离压力重重的生活,但这一切只令他愈发感到格格不入、不属于这里。他希望杨修贤快点回来,让他在这陌生的世界里好歹抓住一点点熟悉。

  于是他在人群里找寻杨修贤的身影,稍微找了找,便看到他正靠在吧台边,和酒保谈笑风生。

  那个酒保扎了满头皮的小辫子,和杨修贤似乎认识。比起对待其他客人,那酒保对杨修贤说话时的表情特别生动,时而眉开眼笑地瞧着杨修贤,时而还噘嘴嗔怒、佯装气恼。这与其说是谈天,更像是在调情。

  那酒保的造作神态令井然有点想发笑,随即又感到有些没来由的怅然。他一直都知道杨修贤是情场老手,但这样直观地面对他这一面,还是有些微妙。

  尚未待他厘清胸口溢起的这股微妙情绪,杨修贤就端着两杯酒水回来了,高喊一声:「Adios MotherFucker!」

  井然困惑一愣,朝两边张望,不解杨修贤怎么好端端的,突然要骂人。

  杨修贤噗哧笑出,举举手上那杯蓝的像是一片汪洋的调酒:「是这杯酒的名字!」

  他又捧起另一杯像咖啡欧蕾的酒,说:「这个是白色俄罗斯。喏,给你先选。」

  说着把两杯酒往井然面前一放。井然平时多喝纯酒,对于这些花枝招展的调酒没有研究,也不太有所谓。

  「哪个酒精浓度低?」他想了想,说:「我喝另外的就行。」

  杨修贤好奇:「为什么?」

  井然瞥他一眼:「你等等还要骑车,浓度低的给你喝。」

  「不是,我说这位大哥,」杨修贤失笑,一脸受不了,「你是做每、件、事、情之前,都要考虑这么多吗?您不累吗?」

  「难道你还真打算在这一醉方休?」井然凉凉地反问,「我不去医院就算了,你也打算直接翘班?」

  「我就翘班怎么了?」杨修贤还跟他耍起无赖了,「天还能塌下来砸我脑袋?」

  井然摇摇头,也不与他争辩,自行拿过那杯蓝色调酒抿了一口。那幅不予傻瓜论长短的态度是看着杨修贤就不爽,气呼呼的上手捏住井然肩膀,狠狠捏了两下。

  「你干什么?」井然不自在地扭扭肩膀,质问的声音却软软的,令人很难再气下去:「突然给我按摩呀?」

  杨修贤也不回答,一脸严肃地捏了又捏,才道:「不,我是在思考。」

  井然被他故作深沉的模样逗的忍俊不禁,忍着笑问:「那请问您在思考些什么呢?」

  「我在思考,」杨修贤正色道,「你这肩也没比海宽吶,怎么老喜欢把莫名其妙的责任感、道德标竿、什么啦哩拉杂的包袱都往上扛?请问您是属蜗牛的吗?」

  井然的笑意淡了些,把那只手从肩上扒拉下去,替自己申辩:「我没有,好吗?」

  杨修贤一脸不信,井然又忍不住说:「我只是……不喜欢影响到别人。」

  「呵,」杨修贤冷笑一声,「你倒是考虑别人,别人考虑你了吗?」

  井然讪讪不作声,低头喝闷酒,似乎不是很想继续这个话题。

  杨修贤知道自己找着痛点了,追问:「你说你成天为了别人,迁就来迁就去,有给你自己落下什么好处吗?」

  井然倏地掀起眼帘,没好气:「所以我刚才就不该迁就你,那我就不用坐在这里了。」

  杨修贤哈了声。

  「可以啊,你这举一反三的能力,」他说着,上身猛往前一倾,瞬间缩短两人距离,侵略性十足地朝井然吐息:「……但我和他们能一样吗?」

  井然方才憋足了勇气才积攒起来的反抗之力,瞬间被此突袭打的七零八落,不禁呼吸一滞,眼神闪烁,不受控地落到杨修贤唇上,艰难地憋出一句弱弱的反驳:「你……你哪儿就和他们不一样了?」

  「这你不是最清楚吗?」杨修贤朝他洋洋得意地笑,那模样又臭屁又可爱,宣告道:「我哪儿都不一样。」

  井然脑中一片混乱,酒劲蒸的他双耳发热,连带着熏染着近在呎尺的杨修贤的笑颜,都愈发漂亮得惊人。

  杨修老要他不要多想、要放手一搏。说的容易。可他怎能不去想。杨修贤的行径是如此令他捉摸不透──有时他感觉杨修贤防备心强得很,只恨不能将他拒之千里之外,一丝一毫真实都吝于泄漏给他;可在他最狼狈不堪的时候,杨修贤却又寸步不离地守着,做他的网让他不至坠落──他不知道该怎么看待这一切,怎么看待杨修贤的行为,才能给一切顺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不知道杨修贤到底是怎么想的。太多无法用肉体解决的疑虑横亘在他们之间。他猜不透、想不通,只能战战兢兢、顾虑重重。

  但一切总得有个开始。他不知道现在算不算得上是个好好谈谈的时机──他们置身一间嘈杂Gay Bar里,周围充满了浮躁的性欲,而他却得静下心,挖空肚腹思索出一个合适的开场白,让两人衣冠整齐地谈谈他们的关系。

  也许该从感谢这些日子的陪伴开始,井然琢磨,可就在他准备开口的同时,不远处忽然传来响亮的呼喊声。

  「贤哥!」

  两人世界的小节界被瞬间打破。井然立刻闭上嘴,硬生生把话咽回去,杨修贤则转头望去。

  一对男女相搂着朝他们走来,男的热情地和杨修贤打招呼:「贤哥可以啊,这间才开几天天,你大哥就闻着味来了!」

  杨修贤瞥了井然一眼,井然已经默默地退回他的位置,喝起酒来;他没想到在这儿都能碰上卓跃,一时面上也有些尴尬:「你们怎么会来这?」

  「巧巧跟她闺蜜说想来Gay Bar长见识,」卓跃没眼力见,丝毫没察觉杨修贤的尴尬,还一个劲地跟他攀谈:「我这不怕她们一群女孩儿来不安全,就跟着当保镳来了吗?」

  这位巧巧,杨修贤也算认识,全名记不清了,也只有过一面之缘。她就是当初跟小汪一起来夜店玩的那一票大学生中,卓跃一见钟情的那位美女寿星。老卓追了人女孩儿大半年,可算把人追到手了。平时老卓虽说喜欢在兄弟们面前撑面子,号称是人女孩儿倒贴。但其实哥几个谁不知道,卓跃是难得认真,一心把人女孩儿当成祖宗捧着。这可不,眼下就是卓跃一脸热切的扒着人女孩儿的腰,巧巧倒是一脸什么场面姐没见过一般的镇定自若。

  杨修贤堆起笑,跟巧巧热情地打了招呼,她却只是淡淡地跟他点点头,便把目光瞥向坐在他对面的井然。卓跃本来还忙着跟杨修贤插科打诨,一察觉女友的动静,立刻也跟着把目光投过去。

  井然本来自己在一旁安静喝酒呢,被这两道目光一注目,便肉眼可见的浑身不自在。

  杨修贤瞧出来了,立刻先和井然介绍:「这我朋友卓跃。卓越的卓,卓越的越。」

  卓跃笑着怼他:「狗屎呢,还卓越的越。是跳跃的跃!跳到月球上的跃!」

  「你才狗屎,你看我像是在乎的样子吗?」杨修贤毫不客气地回怼,才又比向井然:「这位是……」

  他望向井然,尾音却有些迟疑。井然一下就明白过来,杨修贤是在给他台阶下。他可以选择装成不是和杨修贤一起来的,是杨修贤擅自过来搭讪;他甚至可以选择拒绝杨修贤的搭讪,连带省除向杨修贤的朋友自我介绍的必要,退回不漏身分的安全地带。

  井然稍微一想,便纽上西装扣,站起来,正式地向卓跃伸出手:「你好,井然。」

  杨修贤略略一愣;卓跃则憋着笑跟井然握了握手,朝杨修贤做了个怪表情,似乎很想问他,这正经人是你打哪个古迹里挖出来的活化石。

  未免卓跃这狗嘴里真吐出什么狗屎,杨修贤赶忙先发制人的骂他:「行了行了你能不能赶紧滚,别妨碍老子泡美人。」

  「哎你还是不是我哥了?至于这么见色忘友吗?」卓跃怪叫。

  杨修贤不耐烦地挥挥手,嘴里说着去去去,又和卓跃互怼了几句,才终于把这对情侣打发走。

  他看着两人离开,走到不远处另一座雅座区。诚如卓跃所言,他是那群闺蜜团中唯一的男人,起码小汪并不在里头,这让杨修贤稍稍松了口气。

  他收回目光,就看见井然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瞧,目光一在半空交会,井然就火迅速移开眼,显得有些慌张。

  在熏红的灯光里,杨修贤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能看出来,但他觉得井然的脸色,似乎有些异样地泛红。

  「不是吧?」杨修贤看着井然面前的空杯,忍不住笑起来,「你酒量就这样?」

  「我酒量还行。」井然不服气了,比划着脸反驳:「就是面上比较显。」

  杨修贤不禁笑了,托着下巴瞅井然。井然顿时心下有些惴惴不安,暗暗复盘起自己刚才的表现,是不是合杨修贤心意,亦或者又会被杨修贤认定,是跨越了不该触碰的界线。

  就听杨修贤突然开口,嗓音有点暧昧的沙哑:「走吧,和我去跳舞。」

  井然一愣,无措地眨眨眼睛:「我……不会跳。」

  杨修贤很自然地一笑:「我教你啊。」

  说罢他就兴冲冲跳下雅座,朝井然伸手:「来!下来跳一跳,保你什么烦恼都能甩掉!」

  井然望着杨修贤朝他伸出的手,十分犹豫。他才喝了一杯酒,远远还没醉到能如此自我放纵的地步。心底拔河了半天,还是艰难地摇了摇头。

  杨修贤皱皱脸,不肯就此屈服,凑到他耳边诱惑他:「就当……报答你教我弹琴,不跟你收学费。」

  井然一听这话,脸更红了,更加不肯挪动,坚定地摇摇头。

  「真不来?」杨修贤瞇起眼,下最后通牒:「那我自己去玩啦?」

  井然踌躇地用汗湿的掌心磨磨大腿,还没憋出一个合适的拒绝,杨修贤就已经果断地扔下他,不假思索地转身蹦入舞池,随着音乐开始摇摆,留井然在沙发上干瞪眼。

  杨修贤一投入人群,立刻就融入其中,却又是其中最亮眼的一个,彷佛其他人都是围绕着他而生。他在人群中旋转,闭着眼,徜徉在音乐和光影的热浪中,没有跳特定的舞步,更不需要配合节奏,只要随心舞动,音乐和韵律自会来配合他,像这世间其他的人事物一样,自然而然地围绕着杨修贤旋转,如同星辰都要围着恒星运转,环成星系银河,绕着他发光发热,衬得他愈发耀眼,几乎令人难以直视。他只要敞开双手,就能拥抱整个世界;他往哪儿一站,哪儿就是宇宙的中心。

  井然遥望着这样的杨修贤,嘴角不自觉扬起微笑,同时被一股难以忽视的怅然充满。他前所未有地明确意识到,他会如此被这人吸引,可以说是注定的。

  这人身上有一种世间难得的洒脱和自由,是他毕生所寻却难以真正拥有的。

  他想起曾在罗马的时候,杨修贤和他聊过的,阿波罗和达芙妮的比喻。那时候他的理解有误,可现在他明白了,他那时候想的反了,杨修贤才是他的达芙妮,是他难以企及的梦境。

  可就在他领悟到这个事实的同时,宇宙的中心却忽然望向他,朝他扬起笑,眼神坚定,目标明确,彷佛认定井然是这广袤宇宙中,他唯一的选民。

  杨修贤轻挑地舞动,唇瓣掀阖,跟着唱词哼哼,朝他释放宇宙的讯息:

  If you wanna run away with me, I know a galaxy and I could take you for a ride.

  If you feeling like you need a little bit of company  you met me at the perfect time.

  你想逃,我有银河,所以来吧,宝贝,来我身边,我们相遇的时机点如此完美,这一切都是宇宙的旨意。

  You want me, I want you, baby

  My sugar boo, I’m levitating.

  你想要我,我也想要你,让我陪你,我们可以一起坠入银河,一起漂浮。

  当井然自己意识到时,他已经被这个迷幻的许诺给蛊惑得起了身,一步步朝他的星河中心迈进。

  而杨修贤自始至终都笑盈盈望着他,一举手一投足,卯足了火力勾引。

  I got you, moon light, you’re my starlight

  I need you, all night, come on dance with me.

  杨修贤指指他,又比划星星月亮的手势,彷佛在对他说,你堪比我的星辰和月亮,你可以和我整夜翱翔。

  杨修贤朝他勾了勾手指,手里彷佛握有一条看不见的鱼线,只要轻轻一扯,他就只能无法抗拒的靠近。

  于是他踏出一步,又一步。音乐越来越煽情,而他离杨修贤越来越近。

  You can fly away with me tonight,

  You can fly away with me tonight,

  Baby let me take you for a ride.

  你想飞,宝贝,让我捎你一程,让我带你飞。

  当井然警觉到时,他们的距离已近在咫尺,他头昏脑胀,只觉得浑身热血都要沸腾。

  杨修贤嘴唇掀动着说了些什么,他根本听不到,音乐实在太吵,可他却彷佛能听到杨修贤覆在他耳边说:

  come on,宝贝。

  什么都别想,

  只要来和我跳舞。

  井然不肯轻易屈服,朝杨修贤挑衅一笑,故作威胁般地松松领带,杨修贤却笑得惊喜,咬着唇笑着,那小小的虎牙把红润下唇钉出一个小小的凹陷,让井然很想舔舔看,杨修贤却率先凑近,扯住他的领带,而他束手就擒,闭上眼睛,被杨修贤扯着,跌进颠倒错乱的炫目宇宙里。

  他头晕目眩地贴上杨修贤的身躯,感官全都放大到极致,盛满了杨修贤。

  那双笑盈盈的眼闪烁的自成一片银河。他根本不会跳舞,但只要杨修贤对他笑笑,一切无措就都能变得渺小无谓。他随杨修贤的节奏晃动,紧紧贴着他,只想感受他的体热,吸入他颈间的气息。

  杨修贤将他不知安放何处的手轻轻拉起来,安到腰际,领着他摇摆,他就贴着杨修贤的身体厮磨。歌词不断重复着I’m levitating,他也逐渐感到跟着杨修贤漂浮起来。在这个迷幻的世界里,他不再在乎自己身处何处,身处哪个时间缝隙或者何种境地。坠落火星也好,跌进银河也行,他只想要杨修贤,只想跌进由这人为中心的迷幻漩涡里。

  甚至如果宇宙之外还有世界,他也愿意跟杨修贤一起逃到那里去。

  恍惚间他觉得这幕似曾相识,或许曾出现在他的梦境,也或者这真是所谓的命运,冥冥中牵引他走向他注定的轨迹。

  周遭还有旁人,但井然已全然看不见他们。喷雾和灯光到处胡乱喷射,营造的周遭全是一片灯影迷雾。茫茫中他任由热血下涌,朝贴在身前这位挑起战火的人举骑进攻,跟着节拍臀腹相贴的晃动。他的唇印在那人颈侧软嫩的皮肤,吮吻得那处泛红,让他记起他身体的其他处也容易泛红,尤其是大腿内侧,被他两手掐着掰开的时候,会留下好几道泛红的指痕,直到他将他的屁股撞的都发红,那几道指痕也不会消去。

  那人偏过头来跟他接吻,臀往后挑衅意地拱弄他已经竖起战旗的下身,吹响开战号角。他们跌跌撞撞摔进小包间,好让井然能把想象中的一切付诸执行。今夜他比以往都更激动,衬着外头躁动撩人的音乐,彻底抛却自我,忘却时空背景,尽情在杨修贤腿间释放自己,让杨修贤兑现带他飞的承诺,他骑在井然身上,被顶的激烈晃动,情绪激昂的抚摸自己,呻吟也比以往更为激烈,井然近乎痴迷的盯着他,将他颠的更快更高,让他两条腿挂在腰侧疯狂晃动,前端的男根溢出激动的情液,顶在井然腹部,在他们激烈的交合中蹭得井然衬衫半敞的下腹一片污泞,但井然甚至为此感到更强烈的快意,他不知道他是怎么了,病了或者疯了,或者都是。他讨厌肮脏,但他好高兴被杨修贤弄脏,几乎要喜极而泣。

  他一次次重重顶进去,埋身陷入那人湿热紧致的身体里,看那人为他情动,为他发疯,双目失焦,嫣红的唇喘出一声高过一声的亢奋嘶喊,他在喊,他也在喊,他们都没有压抑声音,反正无论弄出多大噪音,一脱口就会混入外面鼓动的音浪中了无痕迹。井然知道自己终于疯了,完全失控地顶弄身上的人,他不要去想了,不要顾虑,他什么都不要了,只要这个人,这个念头在这瞬间很合理,反正他疯了,这个世界也疯了。

  他干的杨修贤激动尖叫,搂着他汹涌哭泣,直到将白浊飞溅上他的胸腹,然后他也被热烈吸附的软肉紧缴着攀上高峰。他失声呻吟,把难以抑制的喘息混进杨修贤乍然高潮的高喊里,难以分明。那瞬间,一个危险的念头一闪而过,随即又在他屏弃思考只顾狂乱抽插的动作中,被高潮给拍的七零八落,再难完整。

  他埋在杨修贤身体里,埋在他脖颈间喘息,情难自抑地几欲哭泣,只好无助地反复用唇磨蹭、亲吻他颈侧细嫩的皮肤。杨修贤轻轻战栗着,不知道是因为高潮的余韵,还是为了这细密的吻。

  然后,那个一闪而逝的念头忽地打了一记回马枪,以雷霆万钧之势冲破迷阵,闪电般锥进井然脑海,杀的他措手不及,溃不成军--他想--他在亲吻间隙,颤抖着唇想--他想他爱他。即使这份爱只能在这短暂的瞬间成立。


  隔天杨修贤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都要散架。昨晚的井然像是终于突破了最后一道迷障,体内的野兽再也不受任何捆绑地挣脱出来。在酒吧搞完之后,回家又继续搞,折腾得两人都够呛。这不,一觉醒来都已经日正当中了。

  他懒的起,赖床地翻了个身,发现井然不在床上。也是,这时间他多半又去医院了。果然一开手机,就看到井然给他用信息留了言,说他先去医院了,锅里有替杨修贤熬了粥,让他今天安心补眠,睡够了再起来吃。杨修贤撩起一只眼看了看,床边柜上放着口服消炎药跟药膏,保温瓶里还装着温水。井然疯归疯,疯劲过了之后还是挺妥贴,这点还是让床伴挺舒心的。

  他又在床上翻来覆去赖床了将近一个小时,才舍得起床把粥吃了,顺手替井然把锅跟碗都洗了,又吃了消炎药,才开始计划今日的行程。

他昨晚其实没翘班,而是调了课,调到今天晚上,下午就没事干挺无聊的。平常在自己家时候呢,多半会画点画,但他现在在井然家,也懒得画,就想着是不是该着手把他自己的东西给整一整。

  白亚茹明天就要出院了,井然自然是要跟他妈回家去住的,这里又要恢复成一间闲置的空房,杨修贤自然也得回自己家。这将近一周废寝忘食、只顾打炮的日子,他虽说可以算的上是住在这吧,但其实带来的东西也就几件衣服(多半时候还不穿),连洗漱用品都是井然到楼下超商临时买的,需要带走的东西一个小提袋就能解决。他两三下把东西收完了,又闲得慌,干脆决定还是去趟医院得了,以后等白亚茹出院了,他就没啥借口再去探望她老人家啦,最后去探望一次让她开心开心,也希望井然之后的日子能更好过吧。

  半小时后,他骑车来到医院,熟门熟路地停好车,乘电梯上五楼,拐过医护站沿着走廊走向白亚茹的病房。

  才靠近门口,便听到白亚茹乐不可支的笑声。他脑袋一时没转过来,还想着挺好啊,听起来井然他妈今天心情不错,就走到门口,看到病房里头除了井然和方姨坐在陪护椅上,还有另一个人。

  程真真亲亲热热地坐在床边,和白亚茹手拉着手说话,井然在旁边一脸沉默地听着,时而礼节性地应付两句。杨修贤如果反应更快点,就知道自己应该立刻掉头就走。可他慢了一步,白亚茹率先看见了他。

  「唉呀小杨,你也来啦!」她热情地招呼他进去,高兴直喊:「唉唷今天真是好日子,你们都来看我啦!」

  杨修贤只能硬着头皮走进去。程真真瞧见他,脸上的讶异之情不比他见到她时来得少。杨修贤脑里飞速运转,上次他跟这位程小姐的见面时,他和井然对她宣称的关系是客户和设计师,但在白亚茹这儿,他就是个送快递的,和井然在此事之前压根不认识。这两套说词互相矛盾,不可兼顾,骗程小姐还是骗白亚茹,圆的了其一圆不了俩,还可能一连戳破俩。

  「这位是杨先生,」井然显然也想到了这个问题,率先开口抢白,神色镇定地向程真真介绍杨修贤:「我妈摔倒的时候他正好到我家送快递,多亏他及时帮忙把我妈送医,才没有酿成更大的损害,他可以算是我们家的恩人。」

  他短短几句话,把杨修贤的身分定了调,省了杨修贤抉择的困难。但如此一来,程真真必然会推测出,他们是在连手欺骗白亚茹,还可能由此推断,他们俩关系不单纯。

  但井然刚才的话里也留了个心眼。他特地强调了杨修贤是"恩人",就是在拐着弯提醒程真真,在白亚茹面前这就是统一说词。并且,他这毫不掩饰自己在扯谎的态度,反倒会令她不好意思戳破他的谎言。

  对于程真真出轨的事情,杨修贤是听井然说过的。显然眼下井然就在利用她的愧疚感,来倒逼她加入一起欺骗白亚茹的阵营。这反应速度和堪称残酷的冷静,连杨修贤都不得不为之叹服。

  果然,程真真尴尬地抽了抽嘴角,就收起讶异的眼神,配合演出从未见过杨修贤的样子,眼神闪躲地勉强对他微笑:「你好,杨先生。」

  眼看程真真稳住了,井然便接着来稳杨修贤。他有模有样地对杨修贤介绍程真真:「这位是程小姐,我公司的同事,她听说我妈妈最近跌倒住院,特别担心,买了一大堆东西就匆匆忙忙赶过来探望了,急得都没来的及提前和我说一声,真的是太令她破费了。」

  井然嘴上笑着,比了比旁边堆放的一大堆补品、礼盒、水果篮,眼神却意有所指,像在和他解释:我也是被突袭的,我不知道她要来,不是故意不事先提醒你。

  杨修贤本来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地帮着井然圆谎,此刻自然也会配合。他笑了笑道:「程小姐,你好。」

  两人假模假式地互相问候过,和井然三个人在白亚茹的面前上演起各怀鬼胎,白亚茹却全然被蒙在鼓里,见到此幕开心极了。

  「什么同事,真真是我们家的好朋友、是一家人,是不是?」她高高兴兴地笑着,招呼着大家:「别都站着呀,来坐坐坐。」

  程真真坐到井然旁边,一脸尴尬。几人话不投机的闲聊了几句,程真真便干笑着表示要替白阿姨削苹果,却能把削皮刀都使出削得坑坑洼洼的神技,削得井然实在看不下去,体贴地说我来吧,接过苹果到浴室去削去了。

  「小杨我给你说啊,」趁井然不在场时,白亚茹兴奋地拉着杨修贤,像是小女孩在和他最好的朋友炫耀一个崭新的洋娃娃:「真真呢,跟我们家井然吶,是同一所大学毕业的,而且大学的时候就认识,后来因为真真好崇拜我们井然,就默默地做他的网友,支持他、鼓励他……」

  「哎呀白阿姨,您别说了!」程真真嗔声打断,白亚茹反更欢乐地笑起来:「瞧瞧、瞧瞧,小姑娘还害羞了。好好好白阿姨不说啦。」

  程真真有些紧张地瞥了杨修贤一眼,像是害怕他的反应。

  白亚茹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道:「总之后来呢,他们俩又因缘际会到了同一间公司。小杨你说,他们是不是特别有缘分?」

  杨修贤配合一笑:「是挺有缘的。」

  「是的吧!」白亚茹闻言特别高兴,转而拉住程真真的手,苦口婆心道:「阿姨就说,真真,人跟人之间的缘分呢是特别难得的。白阿姨刚才也跟你说了好多遍了,之前的事白阿姨都承认错误,那你能不能也原谅白阿姨呢,啊?」

  「白阿姨您千万别这么说,」程真真一脸苦相,似乎快招架不住,「我今天来真不是来听您道歉的,我就是想来看看您。真的!」

  「我知道~我都知道。」白亚茹感动的眼泛泪花,紧紧握着程真真的手,「阿姨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所以阿姨才要劝你们,劝你,跟井然,感情谈着谈着,出现摩擦是难免的,但是既然大家都有想做一家人的决心,那就不应该轻易地放弃,你说对吗?」

  程真真的表情是大写的尴尬,频频望着厕所的方向,像在祈祷井然快点儿回来。「白阿姨,我今天真的是为了您,也只是为了您来的。我跟井然是经过很多方面的考虑,不是因为一点摩擦或冲动分手的……」

  白亚茹一听到"分手"一词,脸立刻拧巴起来,像是被臭虫窜进了鼻孔,是摆明了不愿听。

  此时井然终于端着一盘切好的苹果回来了,程真真一见到他,就跟见到了救星似的;白亚茹则朝他招招手:「来,儿子,你过来,」

  井然一脸莫名,但仍乖顺地朝她走去,她就牵起井然的手,迭放在程真真的手上,将他们两人的手紧紧包握在一起。就在杨修贤面前。杨修贤不禁抽了抽嘴角。

  井然立刻有些紧张地瞥了他一眼。但他不知道井然想从他这寻求什么,所以他只是淡淡地别开眼睛。

  这些暗潮涌动,白阿姨毫无察觉,还在感慨地握着他俩的手,念叨:「过去你们有争执、或者真真你心里头有不愉快,这些误会都可以修正的,井然也跟我说过,他已经认识到错误了,之前他因为工作太忙了,常常没时间陪你,白阿姨也是操之过急了,没有好好地给你更多时间……」

  「妈,」井然终于受不了地打断,把手抽了出来,「过去的事情咱不提了。」

  程真真也顺势把手抽回去,陪笑:「是啊白阿姨,那些都过去了。」

  白亚茹有些尴尬,但大概是也知道这次不能再操之过急,立刻给自己找了台阶下:「唉对对对,不提不提。过去就不要管他了,眼下跟未来才是最重要的,小杨你说是不是?」

  突然被叫到的杨修贤没有立刻回答。白亚茹期待的望着他,大概还希望他能站在她那边,替她说两句这两个不懂事的年轻人。

  他沉默了片刻,才对白亚茹开口:「白姐,我就是听医院的人说,你这两天要出院了,所以来看看你,希望你出院以后呢,身体健健康康的。我等等也还有单要跑,就不在这打扰你们聊天了。」

  井然闻言,手僵硬地在腿边握成拳。杨修贤瞧见了,但还是笑着说完后,就毫不留恋地起身离开。走到房门口时,他听到程真真的声音也在说些打扰太久,要先回去之类的话,白亚茹则一个劲地慰留,还不时敲打井然趁机和真真培养培养感情。

  杨修贤懒得把他们的寒暄听完,加速脚步离开。

  

  程真真跟井然母子告辞后,匆匆跑出医院大门,气喘吁吁地张望,就看见停车场角落,那个姓杨的男人正靠在一辆摩托上抽烟。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烟雾缭绕更是模糊了他的面貌,给他本就神秘的面目更添几分捉摸不透。

  程真真鼓起勇气,走上前去。男人眼皮往上一撩,瞧见了她。她不知为何,竟一时有些心虚,被那眼神钉在原地,还得在内心拼命鼓舞自己,才有勇气迈开步伐,走到那男人面前。

  「杨先生,」她的声音有点颤抖,还是尽可能地捋平自己的音调:「我能和你谈谈吗?」

  杨先生极轻地笑了声,几乎转瞬即逝,一下就混进烟雾中飘散。若不是他接下来的话,她甚至要怀疑那夹杂在那声轻笑里的讥讽,只是她自己幻想出来的。

  「你能不能还需要问我吗?」他凉凉道。

  她吞了吞口水,强迫自己镇定。

  「杨先生,我不知道你和井然是什么关系,我也没有要刺探的意思。」她努力维持得体,语速却不自觉越来越快,「我就是想提醒你,白阿姨的状况我不知道你了解多少,但她的精神状况十分不稳定,井然为了照顾她,也一直很辛苦。所以我希望,无论如何你能看在这份上,不要做出令白阿姨受刺激的事情来。」

  听听,这番话面上是多么冠冕堂皇的关心,里头包藏的却是多少耀武扬威的得意──我了解井然,我了解白阿姨,我放下身段替他们恳求你,不要做出伤害他们的事情。我还压抑我的好奇心,不打探你,我真的是善良无比。

  杨修贤实在忍不住,喷笑了出来,笑得越来越乐,差点被烟呛到。

  程真真手足无措,完全不知道她的话到底有什么可笑。男人却笑个没完,快被笑死了一般,频频挥手作投降状,却像是被死死戳着笑点了,怎么也停不下来。

  「我说程小姐,」男人似乎终于笑累了,才摇着头歇口气,忽地眼珠一转望向她,声音也冷了好几度:「你不觉得,你自己很虚伪吗?」

  程真真怔住,完全不解其意。男人又说下去:「我请问你,你又是用什么立场来和我说这些?井然的前女友?前未婚妻?还是他未来的妻子?」

  「我、我就是他的朋友……」她气势不足,又不甘示弱,说了这话,彷佛就被自己说服,更坚定了些:「我只是以一个朋友的立场,关心井然和白阿姨……」

  「朋友?」男人嗤笑着打断,「你反复的纠缠,究竟是真的关心他,还是只想做个好人,让你自己不必受到良心的谴责,你自己心里清楚。你如果真是为了他们,就该残忍一点不再让他们对你抱有幻想,就该带着你的愧疚感活下去,而不是反复回到他身边寻求他的原谅!」

  程真真瞪圆了眼,被震慑得僵在原地,颤抖着苍白的嘴唇,却一句辩解的话也说不出口。

  「不过话说回来,」男人却忽然话锋一转,讽刺一笑:「这些又关我屁事呢?」

  男人阴沉着脸把烟蒂一扔,狠狠一脚辗熄,然后跨上他的哈雷,长扬而去。

  井然匆匆跑出医院大门时,看见的就是程真真站在停车场前面的,傻愣着的模样。他匆匆朝她跑去,一路张望寻找杨修贤和他的哈雷的身影,却都没有找着。

  「真真,你出来的时候有遇上杨先生吗?」

  程真真被一唤,才有些回过神来,苍白着张脸,对井然勉强扯开笑,眼神却有些闪躲:「啊……没、没有,我刚才出来,就看见他正好骑车走了。」

  井然瞧了瞧她,不是很相信。但也没说什么,只是淡淡点了点头。

  另一边杨修贤骑着他的哈雷,一路狂飙,无名怒火从心头起,烧的他胸肺火辣,快要穿胸而出。

  关我屁事。他在脑里怒不可遏地重复。

  井然满脸苍白的赶到医院急诊处,在黑暗的储物间里流着泪搂紧了他,无比悲伤--但他的悲伤关我屁事?

  井然像一缕幽魂,一抹回忆,在老房子里面游荡,像随时会被这座房子和其中的吞噬,湮灭于其中--那又关我屁事?

  井然把他操进床垫里,操进钢琴里,在老房子里的每一个角落干他,在酒吧的小隔间里面把他干到升天,只有这种时候井然脸上找不到一丝悲伤--关我屁事?

  井然的手和程真真紧紧交迭,被白亚茹握在掌心,三双手握起的是工工整整一家人--

  但关、我、屁、事?!

  关我屁事关我屁事关我屁事!

  全他妈的关我屁事!

  他就是--呵,该怎么说--太他妈把自己当回事!对,就是如此。他太把自己当回事。井然好可怜,井然哭哭,井然没有别人可以依靠……都是狗屎!

  他有的是能耐,有的是人关心他,有的是人会替他教训杨修贤滚远一点、少来碍事,轮的到他一个炮友、一个床伴在这自作多情地提供帮助吗?

  杨修贤真是不想则以,越想便越觉得过去这段时日的自己简直荒谬的可笑。他到底把自己当什么来着了,救世主還是活圣父?啥时候他有这闲情逸致了?就因为井然漂亮,他就大动恻隐之心了,自不量力地想朝人伸出救援之手了,殊不知人家不需要呢!人家自己喜欢待在泥巴坑里,喜欢越陷越深,他搁这鸡婆个什么劲?

  就说他可不可笑吧,就说说他可不可笑吧?!杨修贤越想越气愤,想着想着忍不住破口大笑起来。

  「杨老师,您觉得这件事情很好笑吗?」

  艺术班主任戴着粗框眼镜,是个矮矮秃秃的中年男子,颊肉饱满的脸上写满严肃的不赞同,显得十分滑稽。

  杨修贤赫然瞪过去,主任莫名一抖,有些害怕地眼神闪避。他又看向办公室的其他人,除了主任外,还有两组家长带着子女,分别是蔡妈妈带着蔡振凡,还有纪念慈和她外婆。

  主任几分钟前的话渐渐涌回杨修贤脑海,替他理清了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总之就是,日前蔡振凡弄坏了纪念慈的画笔,纪念慈气急败坏要他道歉,蔡振凡不肯,两个小朋友就扭打起来,令蔡振凡撞到了后面的置物架,手肘受了点伤。

  虽说那伤疤大小是个创可贴就能贴住的小伤,但班主任的开场白「我们大家之所以全都聚集在这里,是为了解决蔡同学和纪同学的打架……」都还没讲完,就被蔡妈妈气急败坏地打断:「什么打架,什么打架!」

  她激动不已,抓起她儿子肥猪似的胳膊狂甩,指着上头那小的得用放大镜看的伤疤怒吼:「这是打架吗?这是单方面的殴打、霸凌!是那个女恶霸暴打我的儿子!」

  班主任为安抚这位女士的情绪,立刻连连陪笑点头称是,改口:「是是,我们今天就是为了纪念慈同学殴打蔡振凡的事情,蔡妈妈您先别激动……」

  杨修贤对主任和蔡妈妈的吵闹声厌烦无比,转而看向坐在旁边的纪念慈小朋友。她一脸惨白,一幅大祸临头的模样,她外婆则坐在她旁边,一脸困惑又胆怯地望着情绪激动的蔡妈妈,又看看身旁的外孙女,似乎努力想搞清楚状况。老太太拉拉小女孩的手,困惑地比划起手势,无声地表达了些什么。纪念慈摇摇头,也比划起手势回应。

  杨修贤看不懂手语,但能大致猜出来,小女孩在着急地向外婆解释什么。她的小手飞快的翻出各种各样的手势,指指蔡振凡,又指指桌子,杨修贤顺势看过去,桌上放着一支被拦腰折断的画笔。

  那是他之前送给纪念慈的那支。

  「小杨老师,」终于安稳住蔡妈妈的主任,转而向杨修贤求援:「作为他们班的绘画课老师,我想问问你的意见。纪同学平常是否就素行不良,有霸凌同学的爱好?」

  杨修贤望向纪念慈。她的小脸惨白,却还是坚定的鼓起勇气,向杨修贤解释:「杨老师,是他弄坏我的笔在先,我是很生气,骂了他、也推了他,但他没有受伤,而且他也打回来了……」

  「妳放屁!」蔡妈妈怒吼着打断小女孩的话,吼的杨修贤头疼地闭闭眼,「你个满嘴喷粪的小婊子!你以为会有人会信你的鬼话吗?」

  蔡妈妈骂的凶狠,纪的外婆张口啊、啊地叫着,迟缓地挥舞双臂,挡在小外孙女前面,要蔡妈妈不要再骂了。虽然她根本听不懂这个女人在骂什么,还是本能地护着自家的孩子。

  杨修贤一拍大腿,大笑一声,蔡妈妈跟主任都愣了愣。

  「我确实是觉得挺好笑的。主任,你说这纪同学打伤人,有监控录像吗?凭什么就说是她打的,为什么不能是这个小肥崽自己摔的呢?」

  「你叫我儿子什么?」蔡妈妈尖声怒问。

  杨修贤踹了桌子,倏地站起身,一米八几的身高立刻体现制霸优势,在气场上就胜过那个小个头的女人,让她忿忿不平地只能后退几步,扭着脖子抬头仰视。

  「您儿子,就我上课一年来的观察,日常霸凌同学、偷取同学用品、破坏同学作品!并且脏话满口,经常侮辱殴打同学!」杨修贤音调极冷,咄咄逼人:「我没有叫您儿子死肥猪,已经是我身为老师最后的客气了,望您和您儿子别再得寸进尺、给脸不要脸!」

  蔡妈妈先是瞠目结舌,语无伦次:「不是,这……他,好啊郝主任,你们培训班就是让这种野鸡老师,来当着我的面侮辱我、侮辱我的儿子吗?」

  等她反应过来,开始她惊天动地、鬼哭神嚎的表演:「我要给我老公打电话!我要叫我老公撤股!你给我等着,你们通通等着,等你们董事会把你们通通开除吧!呜呜哇哇哇!!!」

  郝主任如临大敌,满头大汗地又开始哄她。杨修贤则压根连理都懒得理。蔡妈妈这种人他见得多了,根本就是在虚张声势,她要是真有这本事,说开除谁就开除谁,就不至于在这泼妇骂街了。但郝主任是个怕事的,没半点骨气,她闹,他就一个劲哄,哄的她是更加蹬鼻子上脸,坚持要严惩打伤她宝贝儿子的人,最好以培训班机构的名义公告,让别的培训班和学校也不敢收这恶行恶状的恶霸,听得一旁的纪同学小脸煞白煞白,杨修贤也实在听不下去。

  「是我揍的他,行了吗?」他厌烦至极的吼。

  急得郝主任直跺脚:「杨老师,你能不能不要再火上浇油了?」

  「你揍我儿子,你什么证据就说是你揍的我儿子?」蔡妈妈脸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神情无比狰狞,尖叫:「你想保那个小贱人是不是?我告诉你我还偏不让了,我就要让她完蛋,我就要她吃不完兜着走!」

  杨修贤火气也上来了,抓过那支笔怼到那个疯婆子面前,恶狠狠道:「这枝笔是我的。不是纪同学的。是我借给她使用,却被你儿子弄坏了──」

  「杨老师……」纪念慈怯怯出声。

  「你别说话!」杨修贤喝止她,继续眼睛眨也不眨地瞪着蔡妈妈说:「你儿子弄坏了我的笔,所以我揍了他。你要是想看证明,这枝笔是我从弗罗伦斯买的手工订制款,收据还在我家我可以找出来给你看!我今天跟你把话摆在这了,我揍你儿子是因为他欠揍,因为他有娘生没娘教!他下次要是还犯贱,我照样揍!他犯贱一次我揍一次!」

  「你!你你……」蔡妈妈好像快被气厥过去了,扶着心口歪歪倒倒,语无伦次地掏着她的过季名牌包:「我我我,我真的要让我老公开除你了……我手机呢?我要让他把你,开除!听见没有?开除!!!郝主任我跟你说,你真的是不用再劝我了,你再求情也是没有用的了……」

  郝主任是急得都快哭了:「小杨老师!」

  「不用!」杨修贤却反而有种出了口恶气的快意,高喊一声:「老子不干了!」

  就忿忿冲出办公室,轰地甩门而去。


  井然坐在老宅家的沙发上,一遍遍地给杨修贤发讯息,却都石沉大海。

  自从下午杨修贤从医院离开后,他就没再联系上人。电话不接、讯息不回。问程真真也问不出什么结果。他知道杨修贤今晚有课,可现在已经过了下课时间两个多小时,杨修贤既没见着人,也完全没有要回他信息的意思。井然在家里看了一圈,发现杨修贤已经把寥寥无几的几件衣服带走了,唯一留下的是浴室的塑料牙刷。

  这些本来不见得能代表什么。他和杨修贤说过,明天白亚茹就要出院,杨修贤今天把东西收走也很合理。更何况他平时也不怎么爱回讯息,回讯的风格就和他本人同样捉摸不定,开心了会秒回,懒得理或有时候熬通宵了,能睡他个昏天暗地,一天一夜都不回信息。这些行为都不能说明任何不正常,可井然心底就是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他觉得杨修贤离开的时候,看起来有点生气。

  他打开微信,又想要传讯息,但看着上面一连串的讯息,却又觉得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你今天来医院接我吗?]

  [还是我去补习班接你也行]

  [我打车过去?]

  [我们一起坐车回来?]

  [还是你有别的计划也可以]

  [你今晚还打算回我这吗?]

  他犹豫了一番,开始打下[我以为你会睡一整天,所以没有和你说她突然来了。我真的不知道她会突然过来,我没有告诉过她我妈住院了,住在哪个医院。但是我妈告诉她了。我妈希望真真来看她,她才会过来的。]

  看了老半天,却又觉得这话怎么看都是些无意义的狡辩。他确实没想到程真真会来,也没料到杨修贤会过来医院,但这些都不是他没有跟杨修贤说一声的原因。

  他不知道该以什么立场提醒杨修贤。我前女友来了,你回避一下,免得她拆穿我俩的关系。凭什么呢?他没有资格向人家提出这种要求,他们也什么关系都不是。甚至连发过去这段解释,都显得太过自大。他从没有向杨修贤承诺过什么,就如同杨修贤也没有向他承诺过,今晚还会回来,或者明天还能相见。

  他们之间并没有承诺。这正是问题所在。

  井然懊丧的摁着删除键,把这一大段讯息一字一字退格清空,然后把手机扔在一边,叹着气揉了把脸。

  过去的这一周,他能明显感觉出两人关系的变化,但他自己都过得浑浑噩噩,日夜不分,更遑论去体察杨修贤的想法。但如果杨修贤为此不高兴,是否能说明他确实在乎?

  井然振作精神,把手机捡回来,点进和杨修贤的对话框里。对面依然没有回音,他只好点进杨修贤的朋友圈,试图寻找对方留下的一点蛛丝马迹。任何事情都好,他去了哪?回家了吗?还是约了朋友又去泡吧?哪怕是一段抒发心情的字句,或者转发他人文章的都行。

  但没有。什么都没有。

  杨修贤今晚的朋友圈,跟失踪断联的他本人一样安静。井然只能刷刷他以前发过的东西,七成是夜生活,三成是他的画作,连那种狗屁倒灶的心灵抒发都很少见,全都是狂欢狂欢再狂欢,彷佛他的世界全都是由这些令人眼花撩乱、目不暇给的色彩构成,他本人却隐匿在这层浮华世界下,面貌模糊,扑朔迷离,不见半点踪迹。而他的朋友圈仅半年可见,再更往前的杨修贤的人生,井然更是彻底无从了解起。

  井然几乎要放弃,聊胜于无的翻阅起他每一条朋友圈下面的评论,彷佛哪怕看看他的朋友和他打屁的对话,也能靠着想象杨修贤的口吻解瘾。就在此时,他翻到了一条评论,立刻抓住了他的眼睛。

  那是一条十一月底的评论,写着:[贤哥生日快到了,这次庆生要给你惊喜唷!]

  井然立刻翻开那条评论,看到下面其他的评论,有人问:[贤哥生日是九号吧?]

  那人又回:[对,我脱衣舞男都给他请好了]

  杨修贤回:[去你的,不去!]

  那人:[好无情,知道我钢管舞练了多久吗?[狗头][嘻嘻]]

  井然放下手机,有点儿恍惚。起码他知道了一个有用的讯息,杨修贤的生日就在一个礼拜后。十二月九,正好和他的生日月日对调,挺好记的。这倒是个天赐的好理由,也许是他迈出下一步的契机。


  几天后的傍晚,他下班后带着生日礼物,来到杨修贤家所处的那片老居民楼。前两天母亲已顺利出院,他的生活也逐渐步回正轨,只有杨修贤的持续失联,让他心里一直难免介意。

  他捧着精心包装的礼物盒,往杨修贤住的那栋走去,途中得先经过一排垃圾分类桶和厨余桶。杨修贤说过,附近几个老楼都集中把垃圾丢在这。厨余桶堆满食物残渣,散发出阵阵恶臭。即使井然来过这儿很多次了,对这个味道还是难以习惯。

  他尽量远远绕开那排垃圾桶,走进杨修贤住的那栋,爬上老旧的楼梯,甚至不太想去握扶手。那扶手摇摇欲坠,大有一副谁敢来扶我,我就立马折断跟你一起同归于尽的态势;梯间的墙面斑驳老旧,贴满小广告,剥落的墙漆在楼梯上撒满墙灰。井然的皮鞋踩着那些粉尘,拾级而上,直到来到杨修贤家门口。

  他没有擅自扳开藏钥匙的那块磁砖,也没有立刻敲门。而是站在门前,给自己做事前的心理建设。他小心翼翼地整理起手上的礼物盒,拍掉上面压根不存在的灰尘和发丝,又调整了下礼物盒上的缎带,近乎强迫症似地拨拨这、扯扯那,好确保从盒角的角尖到缎带上的皱褶,都能看上去完美无瑕。

  他跟杨修贤发过讯息,说今晚会过来一趟,但杨修贤没有回他,也不知是看到了没有。等会儿见到了面,若杨修贤真的如他所猜测,确有不满,那井然自会诚恳致歉,并献上此礼表达和好之意。

  如果只是他多虑了,杨修贤压根没把医院被程真真突袭的事放在心上,是因为旁的原因耽搁了,或纯粹忘了回讯息,那也没关系。这份礼物可以只是一份寻常的生日礼,或者当作前段时间的感谢礼,怎么样都说得过去。

  即使杨修贤再怎么不想被困在无聊的传统关系里,这份礼物应该也不会太唐突,不至于再发生上次那样的事情──那回他突发奇想,想在杨修贤家里放个咖啡机,方便他留宿过后能直接喝完咖啡去上班,结果却弄巧成拙,激得杨修贤出现逆反情绪。

  他们可以继续做无拘无束的床伴,不用给彼此承诺,但就算是床伴之间,偶尔逢年过节,或碰上彼此生日,送点礼物庆贺一下也没什么不可以。

  总而言之,这是个进可攻、退可守的一步。无论结果如何,都比他们继续僵持在这种不上不下的局面来的强。

  井然深呼吸了口气,按耐下忐忑不安的心情,调整好表情,摁下门铃。

  没多久,一个男声就嚷嚷着走向门口,在井然尚未反应过来这似乎不是杨修贤的声音之前,大门就倏地敞开。

  一个看起来混了西欧人血统、身高直逼一米九的男人和井然猝不及防地打了个照面。那混血男人上半身赤裸,肌肉健美,一看就是长年在健身房里练出来的,下半身显然也是赤裸的,只不过好歹还围了条毛巾。

  井然被这景象震慑住了。他怎么也没想到,开门后自己撞见的会是这样一种景象,一时间无法反应。

  那混血男人瞥了瞥井然,看起来有些许不耐烦:「找谁?」

  井然才勉强回过神,强迫自己回复镇定:「我找杨修贤,他在吗?」

  混血男人上下打量起井然,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饶有兴致地勾起一抹笑,口音带点法国腔,中文却说得流利:「在啊。不过他今晚应该是没空了,如果你有事找他,明天再过来吧。」

  井然感听得出对方话里明显的挑衅,但他不肯中招,提醒自己不能被激怒,咬紧牙根维持冷静:「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也许他根本不在家,如果可以,我更想进去等他回来。」

  混血男人嘲讽一笑,正想说什么,里面就传来杨修贤模糊的喊声,从厕所传出来,还伴随着冲马桶的水声,替混血男赏了井然一巴掌:「Andy,你跟谁说话呢?」

  混血男朝井然挑挑眉,一耸肩。一副看吧,我没骗你的表情。

  再继续待在这里,就是井然自讨没趣了。他嘴角扯出一个讥讽的冷笑,掉头离去。

  他听见杨修贤家门在他背后重新关上的声音,却头也不回地加快了步下阶梯的脚步。今天出发来此之前,他对于未来还抱有一些朦胧的期待,但现在,他只觉得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白痴。

  井然脸色绷紧,冷的跟冰风暴席卷过一样,忿忿地飞速步走出楼道,但他的内心却远不如外表冰冷,更像有烈火在穿胸灼肺地烧。

  他真愚蠢!他想,愚蠢又可悲!

  他总是──为什么总是!把别人的怜悯和同情曲解成爱意?!

  别人对他稍稍释放点善意,在他失意挫折的时候好心好意拉他一把,他就恨不得巴上去、黏上去,哈巴狗似的渴求关注和爱意。要有多缺乏良善和温情的人生,才会铸就他这样可悲的人。这世间真的是没有比他更贱的人了。

  他一点儿也不气杨修贤。一点儿也不!他咬紧牙关,飞奔出居民楼时想着,从他第一次和杨修贤的夜店一夜情开始,他就知道对方是怎样的人。他气的是自己──是这个总是自作多情,总是轻易地自以为能在旁人心里占有一席之地,实际上却根本不被任何人放在眼里、一再上演这种小丑行径的自己!

  为什么他总是学不会教训?他真的搞不明白自己。真真已经身体力行,给他上过血淋淋的一课了,不是吗?为什么他还是学不会教训?为什么他如此愚钝,竟需要让每一个遇上他的人,不厌其烦的用同样的方式,教会他同样的道理,教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认清自己,在旁人心里他根本没有他以为的那么特别?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没有摆清楚自己的位置!

  旁人待他好是因为他们心地善良,不是因为他值得,更不是他配的上!

  他们都没有做错什么,是他错了。是他错得离谱、蠢得无可救药。他从一开始就抱着错误的希望,想要的太多,太过贪得无厌,活该他要在同样的坑里再栽一次!活该他要撞见分手不到一个月的前女友,迫不及待地把嘴黏在另一个男人嘴上;活该他把人家的画室认定成避风港,然后在他的避风港、他自作多情认定成第二个家的地方,撞见那个赤身裸体的混血男人!

  就该他的!他想。怒火烧得他脑壳发热,几乎神智不清,看不清眼前道路,直到经过那排垃圾桶时,那股恶臭才熏得他勉强找回一丝神智,扯住他的脚步。

  他已经远离那排垃圾桶了,又调转脚步折返回去,把手上那份已经被他捏的变形的礼物盒,连同他愚蠢又可悲的希冀,一同甩进那散发着恶臭的拉圾桶里。

  杨修贤从厕所出来时,Anderson正慢悠悠地从门口晃进来。门是关着的。

  杨修贤皱起眉疑惑道:「刚才有人来过吗?」

  Anderson耸耸肩:「好像是你的房东吧,我跟他说我们有事要忙,他就走了。」

  杨修贤对这说法不怎么买单。房东太太通常是月底来收租,一次就收三个月,而他上个月才缴过一次。于是他追问:「男的女的?」

  「我还以为你会更专心想想,等等我该用什么姿势。」Anderson表情有点不太高兴,晃到那座廉价破沙发前,有些挑剔地上手摸了摸,「等等我们就在这儿进行吗?」

  Anderson展现出的略微不满提醒了杨修贤,他是费了老大劲,才把这尊大神给请到这儿来的,只好识相地开个玩笑缓缓颊:「你喜欢在地上也可以。」

  Anderson翻了他一个白眼,噗嗤一笑,开始解开围在腰间的浴巾,袒露出光裸的下半身。他坐到沙发上,摆弄起姿势,腿间那几两肉就随之晃荡来、晃荡去,他却神态自然地彷佛不是第一次在杨修贤面前崭露裸体。

  「你觉得怎么样?」他长手长脚地瘫坐在沙发正中央,裸体正面对着杨修贤,盯着他的眼睛发问。

  杨修贤装作听不懂他的言外之音,甚至不怎么看他。他忙着把画架、他昨天半夜绷好的画布、画箱都通通搬出来;接着又故作忙碌地调整起窗帘,检视光线,边随口回:「都行啊,这幅画可是要挂在您墙上的,您喜欢最重要。」

  可Anderson没那么好打发。他吃准了杨修贤现在有求于他,便放着胆子得寸进尺。趁杨修贤过来摆弄他身周的布景物品时,有意无意地用小腿蹭他。

  「别那么小看我嘛。」Anderson盯着他,笑着挑挑眉,「做这个我还是很有经验的,可以给我来点高难度的Pose。」

  也不知"这个"指的是做裸模,还是借著作裸模的名义性骚扰还没出名的艺术家。

  杨修贤随即奉送上一枚阿谀的笑容:「那就来个能展现肌肉伸展的姿势……比如侧躺,构图会更漂亮。」

  Anderson这才满意了。他依言调整了下姿势,侧过身子,歪靠在沙发一侧,两条腿曲在沙发上延展,中间的性器就软趴趴地塌在大腿上。

  莫名地,杨修贤想起他曾在这张沙发上和井然做过爱。

  井然的性器硕大干净,颜色很淡,在过于激动的时候会激动胀红,甚至爆出青筋。

  这很奇怪。他在这张沙发床上跟很多人做过爱。但此刻只有井然的脸、他蒙上水雾的眼睛、他的阴茎、他喘息的声音鲜明而突兀地闯进他的脑海。

  「把它画漂亮点。」Anderson朝他得意地扬扬眉,打断他的出神。多半还以为杨修贤是对着他的东西看呆了。

  杨修贤立即扯出一个配合的微笑,用刮刀刨起一坨油彩,抹到画布上。

  杨修贤确定Anderson是在说谎,是两天后的事情。楼下租客抱怨太多次壁癌,终于把房东太太给烦过来了,顺道上来看看杨修贤这屋的漏水程度。

  杨修贤对于前两天那个被Anderson打发走的人,始终有点儿介意。只不过日子照过,他想赶紧的把答应送给Anderson的画作完成了,好建立一些人脉,也没时间去深究。直到房东太太的出现,才让他又忆起这事,便趁机问问:「徐姊,你前天下午是不是就有来找过我?」

  「前天?没有啊,」房东太太心不在焉,一脸烦躁的在屋里转来转去,盘算着怎么省钱地解决了这个问题,或者干脆不解决。「怎么这么问?」

  「啊,没什么。」杨修贤说。「还是你儿子前天来过?」

  「这个柜子挡在这里他水气当然出不来……唉你帮我给它搬开一下子……」房东太太根本没心思搭理他,脱了手套放在柜子上,就忙着支使着杨修贤替她搬开柜子,好看看墙壁渗水的程度。

  杨修贤放下画笔,去替她搬柜子。搬开以后,他本来要继续回去画,却不经意一瞥,瞧见了柜子上那副皮革手套。

  那东西一看就是高档货。从皮革到设计感,无一不在叫嚣着价格不斐。崭新的皮革上没有丝毫皱褶和纹路,尚未留下时间的痕迹。

  「徐姊……你这新手套,还挺好看的。」

  房东太太回头瞥了瞥,大概是觉出他话里有话,在讽刺她有钱买新手套,没钱给房客修漏水,也有些不好意思:「唉这是捡的啦,我儿子前天来扔垃圾的时候捡到的,也不知道哪个神经病喔,好好的东西连着盒子都整个扔在垃圾堆里,那我不捡来用,也是浪费呀对吧?」

  「说的是啊,」杨修贤心不在焉地附和,「那能借我能看看吗?我也想给我女朋友买一个。」

  房东太太一门心思忙着看墙,随便挥了挥手。杨修贤便拿过那副手套,在手里细细端详。

  皮手套手腕处有品牌压印,那压印让杨修贤有点眼熟,想了想,赫然忆起井然似乎有件大衣牌子跟这一样。紧接着他又想起,上周末他把井然带去Gay Bar玩那时候,用的就是对手心呵气这样的卖惨伎俩,才成功把人拐进夜店的。这两件事本来没什么干系,但现下一想还是有些过于巧合了。

  他心里升起某些模糊的猜测,又不敢笃定,只好试着把手伸进去。

  温软的皮革严丝合缝贴着他的皮肤,尺寸完美符合他的手型。

  他把手套摘下来,放回柜子上。

  「徐姊,我临时有事出门一下,你看完了替我锁个门,柜子我回来自己搬就行。」

  他传了讯息问井然人在哪,表示想见一面。但等了一阵,也没等来对面的回音。他瞧了瞧对话窗,前几天井然热络地传过来不少讯息,他都爱搭不理,一个也没回。现在换人家不想理他了,也是应该的。于是他直接打了个车,报了井然家地址。

  到了井然家外面,他本想碰碰运气,看是不是之前共过"患难"的那位保安,能套个交情放他进去。可惜运气不好,不是那位值班。杨修贤只好边抽出一支烟,边捞出手机,打算跟井然说他人在他家外面。

  但手机在手心转了几圈,屏幕摁亮又摁暗,嘴里喷出了几轮烟,他又觉得--

  还是算了。

  刚刚他头脑一热,什么也没想清楚就打车赶过来了。这会儿在人家家门口前吹了几分钟冷风,倒让脑子冷却了不少。

  上周末那一通火气,本就来得莫名其妙。他是瞧不惯井然面对他妈和程真真时候那副忍辱负重的模样。可再怎么说,那也是人家的私事。

  还是得归结于那几天的朝夕相处,给他营造了一种亲密无间的错觉。这就是--他苦涩地笑了笑,白烟就随着这笑喷薄进漆黑夜空里--快乐的代价。

  酒、咖啡、或可乐;糖分、毒品或做爱,都是类似的机制。在一瞬间用这个啡那个啡的欺骗你的身体,带来昙花一现的欢愉,事后呈指数倍增的疲劳、疾病和痛苦,依然得由同一具身体偿还。

  他垂着脑袋,把手机塞回屁股后面。那场无以名状的怒火不过是烧穿了这些日子的表象,提醒了他,是时候从这种亲密的幻觉里抽身了。

  他本来就只是好意,只是不想让井然在最无助的时候一个人无依无靠的。现在井然既已带他妈出院回家了,他的阶段性任务也该结束了。

  那么,无论井然是否来找过他,又是否撞见过Anderson,他都没必要解释什么。

  甚至如果井然真的来过,那或许还更好。他向来在情场上干脆利落,习惯了怎么从各种各样的关系里抽身,急流勇退,从不拖泥带水。但即使是他这样身经百战的老手,也难免被那种虚无缥缈的亲密感绕进去,更何况是井然。

  井然只会比他更需要清醒。

  这样一想,他愈发感到Anderson出现的还真是时候了。与其让他再费口舌和井然解释,为什么他们应该、也只适合退回原本简单纯粹的肉体关系,还不如让井然直面冲击。

  这样挺好的,杨修贤夹着烟想,这样对彼此都好。他想得入神,白烟自他两指间丝丝上飘,都快燃尽了,他也没分神抽上一口,直到被火星烫到,才猛一抖手。

  烟蒂被甩进花圃里,落在枯叶上,瞬间火光大旺。此时时序已入冬,景观树老早干枯,花圃里是一朵落花也没有,只剩些干枝枯叶,可外来的烟头却燃起火花,烧出了一场死而复生的假象。杨修贤骂了声,连忙冲过去一通乱踩,把那点尚未蔓延开的火星踩熄,免得星火真的燎原。

  他喘着气,瞪着那块地方。那些枯枝残叶被他踩得稀烂,融进了湿冷的泥堆里,再没半点儿死灰复燃的可能。

  他在原地楞了几秒,然后像是终于想清楚了,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

  可惜才走没几步,不远处便飘来一阵寒暄声。

  杨修贤一下就听出那里头有井然。果不其然,没多久就有四个人出现在小区门口。井然和他妈正送程真真和另一名年轻男子走出来,一边送一边在离情依依的尬聊--依依不舍的部分由两位女士负责,尴尬则由两名男士承包。

  他们并没有注意到隐藏在阴影里的杨修贤,但杨修贤能看清楚他们。他甚至能清楚看见井然的神色,能将他脸上极细微的抗拒和压抑全都读得一清二楚。

  他又看了看程真真旁边那个眼生的男人。如果他猜得没错,那个男的多半就是井然提过的小邵了--那位曾经绿过井然、让他的前未婚妻在婚前变卦的、邵董事长的爱子。

  这哥们会出现在这儿的理由也不难猜。多半是烦了女朋友天天上前男友这刷存在感,对前准婆婆嘘寒问暖。他肯定劝过女友停止这种行为,但像她这样善良又体贴的女孩怎会听劝呢?于是这位哥只好摸摸鼻子,自己过来跟监。

  杨修贤真他妈被气笑了。他真不知道那女的有什么毛病,上次经过他一通恶言相向以后,不仅丝毫没有收敛,反倒变本加厉起来,把绿过前任的现任都捎来了,好像生怕做得不够过火、气不死井然似的。

  还是说,这是她不爽杨修贤上次越界的警告,所以拐着弯来恶意报复?那凭什么不来报复他,要报复到井然头上去?

  可即使是这样,也不关你的事。杨修贤在内心用力地提醒自己。你现在能做的对井然最好的事,就是立刻转身离开--在把白亚茹送医的那个晚上,你就该这么做了。他拼命想,压抑着心中那股又开始蠢蠢欲动,闷闷灼烧的怒火,强迫自己背对那群人,迈开脚步。

  一时贪欢只能做权宜之计,你没法永远护着他。他想。反正井然大半辈子都是这么过来的,他自己能够应付。不关你的事。不要管,不要去理,不要再给他你自作多情的帮助。那不是在帮他,是害他--害他习惯、害他上瘾,害他以为他真的可以依靠你。

  杨修贤已经尽力加快了脚步,可惜他的脚还是不够快。模模糊糊间,他听见白亚茹又在那鼓噪让井然送真真回家,井然怎么温言婉拒也没用,她就是要装傻,装作听不懂她儿子的抗拒,就像一直以来,她习惯罔顾他的意志,用她虚弱的身分作要挟那样。

  但这些都还在杨修贤的忍耐限度内。真正让他理智线烧断的,是那位邵先生一句看似再正常不过的话:「真的不用了,白阿姨,」他笑着说,「我们顺路一起回去就行了。您也才刚出院,平常井然那么忙,还是让他留在家多陪陪您吧。」

  那剎那,杨修贤的鞋底狠狠和地面刮擦了一下,停住。

  仅剩的理智告诉他,邵芃诚只是在婉拒让井然当一趟司机的提议。他应该继续前行,从阴影中悄无声息地离去。

  可那句话里隐含的--井然对他妈付出的还不够多、牺牲的还不够多--占据道德高地的指责,瞬间就把杨修贤体内的炮仗给点燃,轰一下炸得他仅剩的理智灰飞烟灭,满脑子只剩下狗男女!脏东西!欺人太甚的垃圾玩意儿!

  这就好像你呕心沥血,挖空自己才得以完成的、无比珍贵的作品,却得曝光在一群目光短浅、毫无艺术鉴赏能力的庸俗之人面前,还得忍受他们装模作样的品鉴一番后,对着你珍视的作品啐一句:「狗屁不通的玩意儿!」

  这些人,这些--该死的东西!他们都没有见过井然濒临崩溃、破碎得难以自持的模样。但他见过。他见过井然惨白的像一抹幽魂,见过井然差点在噩梦里活活闷死自己,他见过--井然从破碎的外壳下流露出的种种情绪,无力掩藏的同时还努力地想要收拢自己。

  杨修贤费了多少心血呀--耗费了日以继夜的肉体相伴,才好不容易把那人一点一点地拼凑回去。和对待稀世珍宝似的,小心翼翼地给他回复原样--为的是什么?是让他好了之后,再回去给那些人糟蹋、摔个稀巴烂、踩在脚底下的吗?

  这些得寸进尺的贱人!不就是欺负好人吗,不就是仗着井然总会退让吗?!杨修贤被怒火烧昏了头,怒到极点反而笑了出来--幸好啊,他杨修贤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脚尖一转,疾步往回走。井然率先看到了他,讶异的张张口,但杨修贤理也不理他,一个眼神也不给--他的目标不是他。

  他朝白亚茹高喊:「白姐!」

  白亚茹一愣,愣愣望过来,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就又把目标转向程真真,扯着嗓子夸张一吼:「唉呀好巧啊程小姐,又见面啦!诶您旁边这位是您男朋友吗?真是郎才女貌,跟您好般配啊!」

  所有人都愣住了。空气冰冷地凝结。井然怔怔地看着他,半张的口楞是一句话也吐不出来。不只是他,一时间,谁都没敢接话。

  程真真望望他,又望望她男朋友,俨然成了个哑巴;她男朋友表情更呆滞,刚才他还游刃有余地,敢对井然明嘲暗讽暗讽呢,现在倒是一个屁也放不出来了。

  白亚茹夹在其中,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终于从小辈们异常的沉默中,品出了一丝丝不对劲。

  但不等她想明白,井然却率先镇定下来,朝杨修贤发话,硬生生把话题扭了个方向:「你怎么会在这?」

  杨修贤立刻装傻笑笑,一副没察觉气氛多么尴尬的样子,乐呵呵回:「喔,就我那摩托电瓶有点儿问题,抛锚在下面了。我想着刚好你们就住附近,想来找你借个电呢……」

  他说到一半,才开始表演起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大家的尴尬,眼珠一转,故作恍然大悟,摀着嘴干笑道:「啊这……我刚是不是说错话了?呃……上次白姐好像是讲,井先生和程小姐才是一对……嘶!」

  井然上手掐住杨修贤胳膊,力道之大让杨修贤立刻住了嘴,他则绷着面无表情的一张脸道:「你车不是抛锚了吗?我开车下去替你看看。妈,您就先回去休息吧,我去一趟很快回来。」

  白亚茹还在楞神呢,被这一喊,勉强回了个笑:「欸……好。」

  程真真和邵芃诚见井然都铺好台阶了,连忙滚下来,仓皇地跟白亚茹道别,让她别送了,赶紧回家休息,就先溜为快。井然又交代门卫大姊两句,请她护送白亚茹一趟,就黑着脸拽着杨修贤的胳膊往地下车库走。

  杨修贤被拽的疼,加剧了胸口怒火,一路上愤恨地扭动着,奈何井然力气大,且明显被他惹毛了,硬是死死拽着他直到塞进了副驾,才被他找补似地扭着手甩开。

  右侧车门被砰地关上,杨修贤忿忿揉了把被掐得发疼的手臂,那儿之后肯定会瘀青。

  「你急着把我拖走做什么?」他愤恨瞪着井然,后者正从另一侧上车,「你不想看看你那位宝贝未婚妻的反应吗?」

  井然神色冷若冰霜,看都不看他一眼,直直瞪着前方,从抿的发白的嘴唇里,蹦出一句咬牙切齿的问句:「你突然来这里是做什么的?」

  「别用另一个问题逃避我的问题!」杨修贤怒驳,「我猜得没错吧,那男的就是绿过你那个是不是?你不想看好戏吗,急着躲什么?」

  井然闭上眼,鼻翼贲张,胸口急促地起伏了几下,看起来是被他气得不轻,却还是硬生生地逼自己压下了怒火。他睁开眼,依然不肯给杨修贤半个眼神,自顾自开始发动汽车,冷冷问:「你是真的骑车来的,还是刚才随口编的?」

  杨修贤不敢置信的望着这人。他知道井然忍功了得,但没想到这么了得。都气成这样了,他还能保持冷静。

  见杨修贤迟迟不回答,井然便又冷冰冰地说:「我送你回去。」

  说毕,井然发动轿车,往车库外开,一句话也不再跟杨修贤说。杨修贤就见不得他这幅死样子。在别人面前装就算了,现在就连面对他,井然都把自己封的严严实实、密不透风,令杨修贤气不打一处来,越是这样越想逼井然露出真面目。

  「你为什么不敢告诉你妈实话?」于是他追问,「你想保护她,不想她受刺激,你以为她会感谢你吗?」井然装作充耳不闻,脸色却越来越难看;而他的话也专挑过分的说,愈发咄咄逼人:「你耗尽心力瞒着她、护着她,有用吗?她不照样吞药了吗,不照样扔下你去死了吗?」

  井然猛踩煞车,转头怒目瞪他,忽然朝他扑来。他以为井然要打他,反射举起手臂格挡,井然却只是压到他身上,用力扯出安全带,恨恨给他扣上。杨修贤愣了愣,反应过来后却更怒了:「你是哑巴吗?说话!」

  井然轰然踩下油门,奔驰立刻从零加速度飙到六十,刷地使出车库,窜入街道,后座力将杨修贤猛地甩在椅背上,却更助长了他的气焰:「你不敢当坏人,好啊,我来当啊,我替你讲行不行,你怎么还不让呢,你到底在怕什么井然!」

  井然终于被他逼怒了,忿忿捶了一下车门,吼:「你今天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你问我?」杨修贤吼回去:「你有这气魄,刚才怎么不拿去问他们!我可以告诉你那对狗男女是来做什么的,他们是来看你笑话的!别跟我说你看不出来!」

  「你到底说够了没有?」

  「没有!」杨修贤吼,「是谁害你妈绝望到要去吞药,是谁害你落到这个里外不是人的处境?你为什么不当面揭穿他们?别人打你你不会打回去吗?」

  「你又凭什么在这里对我说教?」井然狠狠瞪过来,眼眶通红,「我要怎么处理是我的事,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是--!和我没关系!」杨修贤气得头昏眼花,胸口都快炸了,反倒大笑出来:「是我多管闲事、是我闲出了屁才跟进跟出地陪了你整整一个星期!是我逼事儿多!怕你走不出来怕你干傻事。你倒好,一带你妈出院立刻恨不得一头扎回那些伤害你的人的怀抱中!你妈也好那对狗男女也罢,你以为他们真的在乎你吗?」

  「他们不在乎我谁在乎?」井然受不了地朝他吼:「你吗?」

  杨修贤瞬间哑火。那股气鲠在喉头,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车内迎来了难得的片刻宁静,宁静的只剩车体子往前行驶的低低轰鸣。

  他嘲讽地勾勾嘴角,顿时像是整个人都泄了气,萎在副驾上,挪开目光,转而望着窗外飞逝的街景。

  「我有时候真搞不懂你……」他沙哑着声音说:「你是不是其实很享受这种被人辜负和虐待的感觉?」

  井然沉默了片刻,阴沉地回:「那你呢?你又是出于什么心态靠近我的?」

  杨修贤心跳一漏,转头望向他。

  「你什么意思?」

  井然却轻轻冷笑一声,又不肯说话了。

  杨修贤的声音立刻扬了起来:「你什么意思井然?把话给我说清楚。」

  「看我落魄的样子是不是特别好玩?」井然忽然说,「我好好的时候,你对我也就是招之则来挥之即去。我崩溃了,你反倒大发慈悲起来了。怎么你是对别人失魂落魄的样子情有独钟吗?是不是把这种可怜虫养成一条只知道信任你依赖你的狗,让你特别有成就感?」

  杨修贤简直不敢相信他听到了什么,气得声音都在抖:「你自己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

  「你喜欢拯救在苦海里浮沉的美人,这话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杨修贤破口大笑:「是--!是我好心喂了狗!我就该放你去死,我就不该管你!」

  「你管了吗?」井然朝他吼回来:「你还不就是兴致来了玩两天,兴致走了就去玩别人!我好了,你就迫不及待找别人了!还是那位国际友人更值得你安慰,他也需要你杨大慈善家的肉体拯救吗?」

  怒火在杨修贤脑子里轰然爆炸。他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身体就先行动了,他扑向井然,狠狠一拽方向盘--井然一惊,猛踩煞车,轿车因惯性而往右侧猛甩,轰隆闯上人行道,直到他们俩都被狠狠往前一甩,被安全带勒得差点窒息,才倒砸回座椅里。

  车轮刮擦地面的尖锐噪音还犹在耳际。井然的奔驰有一半都卡在了人行道上。幸亏时间晚了,这条路几乎没车没人,才没酿成更大的损害。

  井然惊魂未定地松开方向盘,拉起手煞,抖着手解开安全带,才终于反应过来,扑过来揪住杨修贤领子,咬牙切齿地骂:「杨修贤!你他妈是不是疯了?!」

  「我就是疯了怎么样!」杨修贤怒吼着就是朝井然挥去一拳,井然偏头一躲,让那拳砸在肩上,又反过来企图压制杨修贤,但杨修贤不肯就范,打不了脸就改打其他地方,朝井然胸口后背一通乱打乱捶,奈何空间狭小,他们两个大男人根本施展不开,只能可笑地扭打成一团。杨修贤打的不痛快,发泄不了怒火,只好靠嘴拼命输出:「你怎么不疯?你就是疯了都比这窝囊样好!我以为你会更有脑子一点儿井然,我以为你不会这么贱!」

  井然本来还只是想制住他,这下也来火气了,开始动真格反击,低吼一声将他撞到车门上,他被撞的气短,一时放松了攻击的力道,井然就松懈戒心,被他一个膝拐反击,狠狠踹到对面车门上,他趁井然还没缓过神,扑上去掐井然的脸。他没有说谎,他真的被怒火烧疯了,他现在什么也不想,就想打碎这张永远处变不惊、完美无缺的脸壳。

  井然吃痛,漂亮的眉眼纠拧起来,掐着他的手腕硬是用蛮力把他扯开,却也因此在脸上留下一道红痕。他反客为主压制住杨修贤,结实厚重的掌心死死地捏住他的下半张脸。

  「收回你的话。」井然恨恨警告。

  杨修贤却拼命扭开脸,朝井然虎口狠狠咬下去,趁井然痛的松手,他立刻尖叫:「我不!你就是窝囊!孬种、懦夫、窝囊废!」

  「收回去!」井然吼,愤恨地挤进他腿间,扛着他往上一掼,将他撞到后面车门上。杨修贤一下被撞得头昏眼花,失去反击之力,靠在那里喘息。井然卡在他腿间,这姿势唤醒了他的身体记忆。体内的热血猛地往下腹汇集,让方才还怒火交锋的氛围,瞬间变了调。同时他也很明显的感觉到,即使隔着几层裤子,井然那处也因愤怒而怒发贲张,硬梆梆地顶在他臀下。

  「就不收,」他气喘吁吁,死死盯着井然,挑衅地笑:「你能怎么样,在这儿强奸我?」

  井然眼眶瞪大了些,那抹惊讶转瞬又变为不甘示弱,恐吓地架着他往上颠了两下:「你以为我不敢吗?」

  杨修贤被挤在井然和车门之间几乎窒息,难耐呜咽,喘声让本就狭小的空间更加高热黏腻;他瞪着井然,猜测自己现在的模样一定很狼狈,因为井然也是一样--他发丝凌乱,气喘吁吁,怒火烧红了他白皙的脸颊,颧骨那里还有一道被杨修贤挠出的红痕。他眼里充满血丝,还有一抹不知道是气出来的、还是委屈出来的泪挂在眼角,被眼睫倔强地拢着,不肯流下。这幅又怒又恨,濒临疯狂的模样,却远比他隐忍敛目、忍气吞声的样子要鲜活耀眼得多。

  「你敢吗?你敢吗!」杨修贤心脏在胸腔里猛烈狂跳,喘得急促:「你这辈子敢过哪怕一次吗?你不是气我玩弄你吗,你倒是报复回来啊!」

  井然忿忿瞪着他,像是为了要证明他敢,真的开始胡乱撕扯他的衣服,压着他转身贴在车窗上。他不肯给井然太好过,胡乱挣扎反击,井然就扯下他的外套,把他的双臂缠在背后,逼他束手就擒,接着他的牛仔裤也被暴力地扯坏拉链,连同内裤往下拽,臀肉一暴露在冷空气中,反射性瑟缩了一下,身后人的热度强势贴上来,将他压在车门上,伸手粗暴的揉捏起他的性器。

  「操!」杨修贤急喘,大腿根狠狠抽蓄了下,阴茎在这暴力的揉弄下却愈发硬挺,鼓胀地戳在井然手心。他眼睛发直,低头看着自己的阴茎被井然的手掌紧紧圈握住,龟头在虎口进进出出,殷红的顶端激动地溢出透亮的黏液,溢流到他刚才在井然手上咬出的那一圈齿痕上。

  他急促低喘,扭动身躯不肯配合,双手不能动,就用手肘去撞井然肋骨,井然闷吭一声,报复般地更用力他压在车窗上,杨修贤吃痛低呼,紧接着就感觉两根指头猝不及防地闯进他的身体,激得他身体猛烈弹了一下。粗糙的指腹肆意在里头搅弄,还直往敏感点上辗。以前井然替他扩张的时候不会这么躁进,可现在他显然对杨修贤耐心尽失,是怎么狠怎么来,隔着薄薄的肉壁,死命地辗压他的腺体,激的他下腹酸胀发疼,阴茎兴奋地一弹一跳,汹涌溢出更多前液,眼看着就要被逼出精。

  杨修贤拼命呼吸,努力压下想射的欲望,不肯轻易屈服,但在他体内翻搅的手指和对他性器的粗暴揉弄,让他几乎就要向快感投降。

  井然把指头撤出去,突如其来的空虚让杨修贤一时没反应过来,一根热烫的东西就贴上他的腿根蹭了蹭,紧接着挤进他的臀缝里,刮过他刚刚被搅弄过的敏感入口。杨修贤骤然屏息,心也提吊到嗓子眼,却没有等到预期中强势的闯入,反而感到井然的热度忽然往后撤离了。后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杨修贤被不上不下地卡着,迷茫地回过头去,想寻找原因,就见井然正衣衫不整地把他自己的皮夹扔一边,又捞出杨修贤的皮夹翻找。

  杨修贤一想就明白了,这是没找着套儿,顿时毫不客气地大笑起来,笑得小腹都在狂抖。

  「我就说--」杨修贤被箝制的动弹不得,嘴上仍不肯屈服,讥讽:「我就知道你不敢。嫌我脏是吧,不敢无套是吧,」井然没等他说完,阴沉着脸扔了皮夹,就扯着他整个人往下拖,他毫无防备地被这一拽,面朝下砸到座椅上,嘴却还不肯停下:「就你这样的怂货还想学人强……我操!」

  那根热烫的硬物猛地操了进来,操得杨修贤喑哑张着嘴,却说不出话了,甚至一口气都霎时没提上来。刚才那点随意的扩张根本不够,井然却压着他,死死往里插,硬是蛮横地拓开他闭塞的甬道,直到沉甸甸的囊袋拍上他的臀瓣。

  杨修贤眼前发黑,动也不敢动一下,只觉得身体被从里而外撑的鼓鼓胀胀,岌岌可危,随时都有胀破的可能,或者已经胀破了。他绷紧下腹拼命调节呼吸,想给自己的身体争取尽快适应。井然却不打算给他更多时间缓冲,掐着他的胯骨退出去一点,又狠狠往里撞进去。

  杨修贤哀叫出声,井然咬牙切齿地说:「收回去,」又凶狠地撞了几下,令他呜咽着软塌下腰,又被井然捞起来,牢牢握着狠命撞击,撞得他意识分崩离析,两腿间的阴茎跟着乱甩乱晃,「把你刚才的话收回去!」

  杨修贤泣血似的咯咯笑起来,笑得简直像在发癫。他知道他戳到井然的痛点了,可是他一点也不后悔。他杨修贤从来不做后悔的事。就是做了,也死不回头。

  井然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依然被更加激怒了。他扯着他的头发将他上半身整个拽起来,压到车窗上,顶进最深处。杨修贤嘶喊,被抵在那儿激烈贯穿,却依然游刃有余地勾着唇角,而井然明明完全掌控着主动权,却比他更像个输家。

  「你到底想怎么样?」井然贴着他的耳朵质问,凶狠的语气里却夹杂着悲鸣,「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

  杨修贤被拽的头皮发疼,艰难地抽出一缕神智,偏头望向井然。井然眼里闪烁着浓烈的恨意、欲望和其他汹涌的情绪,这让他看起来无比像个疯子,可他疯起来真美。

  他眨眨眼睛,莫名泛起泪意。井然狂躁的动作停了一瞬,怔怔地望着他,然后忽然激动地吻上来,撕咬着他的嘴唇,彷佛已经退无可退,只能将他的气极败坏和无可奈何全透过这个吻传到杨修贤身上。

  忽然,井然嘶声退开,用指腹抹了下嘴唇,抹了一指头血。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杨修贤,杨修贤却舔舔唇,把刚才他把井然的唇咬出的血舔进去,嘲讽一笑着,喘着:「你为什么要管……别人想怎么样?」

  井然脸色沉下来。杨修贤不确定他是听明白了,还是纯粹又一次地被激怒了。他压着他顶到车窗上,猛地进得太深,那凶器狠狠抵在最深处狂操,搅得他腹腔内酸胀抽蓄。杨修贤腿根狂抖,不住哀鸣,已经支撑不住这个体位,几度想软倒下去却都被井然一再凶狠的挺进给撑起来,他的额头不停撞在车窗上,喘出的热气把玻璃都敷上一层白雾。窗外夜色宁静,除了冷风偶尔刮过,安静地彷佛时空静止;而他们挤在狭小的车里,却在淫乱地交迭喘息,激烈交媾得整辆车都在晃。杨修贤闭上眼睛,放任自己意识飞远,身体则彻底沉进汹涌的快感里。

  事后,他们两个异常有默契地保持了沉默。他瘫躺在副驾上,半瞇着眼平复呼吸;井然裸着上身,靠在另一边车窗上喘息,垂着头看不清神情。

  杨修贤勉强运作酸痛的身躯,动了动,把手指伸进去自己后面,憋着气抠弄,引出那团刚才井然射进去的东西,一甩手扔在井然喘息起伏的胸口。

  「你的东西,」杨修贤说,「还你。」

  井然顿了顿,仍垂着头没有说话,沉默地任那团白浊从他汗湿的胸口往下滑。杨修贤也不打算再多说什么。他的手刚才被绑了太久,还在发麻,只好颤抖着手,硬帮自己扯上裤子,但拉链刚才被扯坏了,没办法穿好,只能用手兜着裤头,才不至于动两下又露腚。

  他打开车门,几乎是跌下了车。有一瞬间,他瞥见井然眼里像是浮起一丝后悔,几乎要伸手扶他了。但那手终究没有伸出来,只是神经质地抖了一下,就又平复下去。

  杨修贤微弱地笑了笑。这很好,至少代表井然不会再为了莫名其妙的原因,去逼迫他自己做个好人,做一些他其实压根不想做的事,维持他根本不想再维持的关系。这样很好。

  好极了。

  杨修贤恶狠狠把门甩上,那声响却远没有他预想中的磅礡宏大。但他没力气多去计较,掐着裤头,一瘸一拐地走了。

  回到家后,他第一件事就是把井然的电话微信通通拖出来拉黑。这件事是他老早就该做的,现在做其实晚了。他预计井然也不会再有任何想再来找他的念头,拉黑也是多此一举。但管他呢,他就想这么干,解气。

  然后他连澡也懒得洗,就拖着一身汗和脏污倒头大睡。

  纵容自己伴着一身臭汗睡觉的后果,就是隔天一早被头痛痛醒,还附赠强烈耳鸣。他忍耐着听了一会儿,才发现那尖锐刺耳的噪音不全是来自于他脑壳里,还有真的门铃。门铃响个不停,吵得他头更痛了。

  他勉强支起身,胡乱摸索着一旁的小茶几,摸到了玻璃杯,想也没想就朝门口砸过去,「别吵了!」

  玻璃杯炸碎在大门前。门铃终于停了。

  他倒回床上,终于能享有片刻安静。等那股疼劲终于缓过去,他才感觉意识稍稍清明了些,黑着脸起身应门。

  他快速地想了一轮,这时候会来找他的可能人选。

  可门一开,外头的人还是震惊了他。

  舅舅、舅妈带着表弟,一家三口蹲守在他家门口,每个人身上背着、手边提着好几个五颜六色、大包小包的行李。三个人都灰头土脸,一见他出来,立刻抬起头,用期盼又担忧的眼神仰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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