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4月19日

【井贤】破口

Chapter 8 :海

  一般的小朋友在四年级的时候过得是什么样的生活,井然并不知道。但他知道他不是一般的小朋友。从来就不是。

  从母亲怀上他的时候,他就是一个提早降临的意外。那时候母亲才刚因为胎里不良流掉过一个孩子,心情和身体都远远还未回复,他就突然来报到了。那个流掉的孩子据说是个女孩,已经五个多月了,母亲替她准备了好多漂亮的小裙子,小发带还有粉色的婴儿床。但她没能享受到这些。她因为胎里不良流掉了。而那张粉色的婴儿床,后来成了井然的床。

  他是一个毫无预警、不符预期却又不能退货的意外。连医生都没有想到母亲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再度怀上他。但他就是来了。在他尚且还是一团急速生长的细胞,还未生长出羞耻心的时候,就凭着本能地要霸占原本该属于他姐姐的一切,霸占母亲的子宫,霸占她的粉色小床,霸占了唯一的生育额度,还有她那些漂亮的小裙子--有照片为证,婴儿时期的井然就是一个漂亮的小公主。「看看他多漂亮,」据说他刚出生的那会儿,母亲时常把他打扮得美美的对着亲戚朋友展示,半开玩笑地叹息:「他比其他女娃儿都更漂亮。」

  他明明比其他女娃儿都更漂亮--他彷佛能听到母亲的心声是这么说的--但他却不是那个我失去的孩子。

  他总是活得太急。即使他还是一个无知的胎儿,就已经迫不及待地要赶来这个世间。在母亲怀他仅仅二十八周的时候,他就心急地要脱离母亲的子宫,硬生生把原定在十二月的预产期,提前拉到了九月十二,彷佛卯足了劲想向母亲证明他自己--我可以,让我活,让我做你的孩子;我才是那个,符合你期待的,完美的孩子。

  这股着急劲儿蔓延至他整个人生。上学也是如此。从小学入学开始,他就比所有的小朋友早读一年。他混在一众比他高大壮硕的孩子中,永远是个头最小的那个,即使他努力塞饭,努力追赶旁人的脚步,却还是感觉他永远追不上别人。但他不能输。他已经霸占了不属于他的人生,他没有资格不够好,没有资格感到疲累。他的父母都是一流大学的教授,是建筑系和音乐系教授的贤伉俪,他们这样书香世家培养出的孩子,理所当然要比其他人优秀。他不仅得赢,还得脸不红气不喘地赢,才不算辜负了被他霸占的人生。他得不断追赶进度,别的小朋友六七岁开始接触乐器,那他就得三岁学钢琴、四岁学小提琴,才能保证永远超前。当其他十岁小朋友还在就读三年级,他就得坐在四年级教室,替同班同学们庆祝他们欢度十一岁生日。他得赢在起跑线,抢先所有人,永远跑在前面,抢先把人生给经历一遍。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也听见了他的心愿,决定来帮他一把。当他的父亲车祸横死,他终于能以光速成长,不仅优先于同龄人,甚至优先于许多五六十岁的大人,超前地学会如何操持父亲的丧仪。他得提前学习成为一家之主,成为母亲唯一的依靠。可一如既往,他总是做的还不够好。至少不如他父亲做的好。否则为何自从父亲离开,母亲就从此卧床不起呢?

  每一天,四年级的他放学以后,就得匆匆赶到菜市场买菜,再匆匆赶回家。当旁的小朋友在放课后悠闲地和朋友聊着最新的漫画或是暗恋的对象,晃荡出校门之际,他却得用上最快的脚程,两条细的跟竹竿似的腿飞快交替着狂奔到菜市场。他像跟所有人都隔离,独自活在另一个平行时空。如果把每个人都比喻成手表,那他的时间就是被拨快了好几个钟。

  下午的菜市场往往只剩些边角肉,但肉铺阿姨总会替他保留完整的半鸡或半鸭,对他说乖崽,这是特别留给你的,他就眨着大眼睛,脆生生地说谢谢姊姊,然后看着阿姨笑靥如花地算他便宜一些。实话说,那个阿姨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姊姊"。可他得提前学会说谎、学会运用他的漂亮的皮囊,才有好东西能买。

  冲进家门后,他第一件事就是把食材塞进冰箱,分门别类放好,再把他替妈妈买的鲜花插到玻璃瓶里。父亲在的时候就是这么做的--他是那种老派的浪漫份子,会和妻子在初秋时节一起窝在院子里的秋千上,腿上盖着同一条毯子,靠着彼此读一首诗;会悄悄提前和实验室借来显微镜,好在初雪降临的清晨,带心爱的妻子到窗台上欣赏形状各异的雪花结晶;会因为只是碰巧路过一间花店,看见盛开的白桔梗,就想买一束回来赠与妻子。让白亚茹快乐,对他而言就是如此唾手可得的事情。可对井然而言却彷佛永远难以触及。即使他再努力有样学样,还是学成了四不像。

  母亲没有因为他的努力而重新快乐起来。比如今天,他早上出门前替母亲考的两片吐司加蛋,还原封不动地放在餐桌上。显然母亲今天又一整天没有下床。也可能她起来过,只是从未走出主卧房。自从父亲死后,母亲就好像也跟着死了。她成日躺在床上,跟个乍然被抽了魂的空壳儿似的,目光空洞地盯着天花板,就那么瘫着。瘫过一天是一天,瘫得整个人都迅速消瘦下去,愈发像个包了皮的骨架子,一具没有魂的干尸。

  井然有些沮丧,但这不代表他就可以中途放弃。于是他放好了花朵,开始准备晚餐,祈祷吃过晚饭后的母亲会心情好一些。他拿过一个小板凳站到厨台前,模仿着记忆中父亲做母亲最钟意的鸡蛋面的步骤,把半只鸡先放到锅里,焯水去腥。白花花的鸡肉下进将滚未滚的水里,咕嘟估嘟冒着泡,他则在一旁切菜备料。但水滚的比他想象中的要快。滚水争先恐后地扑出汤锅,他慌慌张张地要挽救,却被滚水泼溅到手指。他嘶声抽手,连忙关火。手指虽被烫的通红,幸好鸡肉是救回来了。他懊恼着自己的笨拙,跑进房间拿了药箱给自己手指贴上胶布。另一只指头上也贴着胶布。不过幸好这次没像上回严重,被烫肿的皮肤虽然看起来红的可怕,但上次他可是直接削掉了一小块肉呢。

  包扎完后,他重新回到厨房,做完剩下的步骤。鸡汤面的成品看起来还可以,只是看起来和父亲做的还是有差别,井然尝了一口,果然味道也有差别。他有些沮丧,但还是关了火,擦净了手,解开围裙走下板凳。他来到主卧室房门外,轻敲两下房门,准备叫母亲起床吃饭。

  母亲通常不是一趟能叫得起,所以他都会先来叫她一次,顺带进来房间,看看脏衣篮里有没有东西需要洗,有的话他就先带出去洗上,然后再折回来叫她一次。

  但今天的情况有些不同于往常。他一踏进卧房,就踩进一滩水里。

  井然倏地收回脚,这个动作让木地板发出呱唧一声的恶心怪声,像是木头都被泡烂发软了一样。井然茫然低头,看见整个卧室的木地板都浸泡在浅浅一层水中,泛滥成水灾。卧房正中央的大床空荡荡的没有人,只有一团凌乱的被褥。井然的目光继续往前挪,定在主卧的浴室门上。浴室门紧紧关着,源源不绝的水却从门下的缝隙一波波溢出。

  井然赫然清醒过来,冲向浴室。他的小脚踩着拖鞋,劈劈啪啪的踏过积水,小小的身躯用力撞上紧闭的浴室门。

  「妈!」他尚未变声,稚嫩的嗓音尖叫着,「妈妈妳在里面吗?」

  但没有人响应,他急得想哭,拼命扭动门把,门却锁的死紧。他想学电影里那些厉害的男人,一肩就能撞开卫浴间大门。可他不是男子汉,他只是个没用的小孩,有一副没有用的弱小身躯。

  他抹掉眼泪,跑出去,没过多久又跑回来,手上拿着一枚硬币。

  门开了。母亲躺在浴缸里,整个人都已经沉进浴缸底部,只剩一条白的发青的手臂还挂在浴缸边缘。没关上的水龙头汹涌地出着水,水波不断从盛满的浴缸边缘泼洒出来,流动着带动母亲那只手臂也微微轻晃。

  骇人的一幕让这片刻无限拖长,这一瞬间,他彷佛有种荒谬的灵肉分离的错觉,就好像他的躯体不再属于他自己,而是兀自行动了,而真正的他则缓缓上飘,飘到天花板的一角,漠然地望着脚下正在发生的闹剧--他看着他彷佛慢动作般冲进浴室,扑向赤身裸体、沉在水底的母亲。从上往下看,让浴缸里的母亲像极了他刚才下锅焯水的鸡肉--同样惨白无比,了无生气,偶尔冒一两个泡泡,宛如一瘫待处理的肉。一旁的洗手台上,大剌剌地躺着一罐母亲平时服用的安眠药,还有几个白色药丸应景地撒在旁边,整个荒谬的画面,像极了那种劣质的恐怖电影里会出现的场景。

  而他的身体,那个兀自动作的自己,正努力地在湿滑的浴缸里打捞母亲,哭着嚎着,祈求母亲不要弃他而去。

  但哭号没有意义,灵体的他想着,没有人听得见你。没有人会来帮你。

  他的身体全然没有听到他的想法,徒劳地想靠着纤细瘦小的四肢,把成年的女人拖出浴缸,却甚至连将她捞出水面都做不到。她太沉了,沉的像在浴缸底部下了锚。这时候井然又恍惚感觉得自己的灵肉回归成同一个人了。是他在一边绝望哭叫,一边徒劳地打捞他濒死的母亲,但即使他用尽全力,也只能勉强把她的头捞离水面,而她湿滑的身躯还在不断往下滑,急不可耐地要掉出他的怀抱,重新沉入水底。

  「然然?」

  门口传来一个成年男人的声音。一个熟悉的声音。井然泪眼汪汪地看过去。他的父亲,神色震惊地站在那里,看着他和他即将溺死的母亲。

  「爸爸,帮帮我,」幼小的井然慌忙朝男人伸出手,却远远构不到对方;他急急哭求道:「妈妈太重了。」

  但门口的男人摇摇头。又摇摇头。那双眼里充满了对井然的失望,脚步也缓缓后退,彷佛在说:看看你,井然。看看你对你母亲做了什么好事。

  「不不不,爸爸,不要走……」井然想要挽留男人,但恐惧压迫得他无法思考,只知道语无伦次地哭着尖叫:「对不起!对不起--!!!」

  水龙头重新开始出水,磅礡的水柱气势汹汹地冲进浴缸。井然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慌忙想将它关上,但无论他多么用力扭转那个把手,它都不肯就范,甚至对抗般喷出更汹涌的水柱,水面不降反升,逐渐满出浴缸,没过母亲的头顶,甚至没上井然的胸口、脖子、口鼻。他仍死死地拉着母亲的手臂,却不仅没能拯救她,就连自己也即将窒息。浴室的空间无限的扩张延伸,水面汹涌上涨,成了波涛汹涌的海,终于将将他整个人吞没灭顶。

  他沉进深海里,什么也看不清。妈妈消失了,他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也分不清自己到底在哪里。一切都不再有逻辑,他想大喊救命,但他的声音一离口就变成一串泡沫,而海水则争先恐后地灌进他的口鼻,要将他活活淹死在这里。他用手摀住口鼻,拼命想向上游动,双脚也在水流中乱踢,但他看不到水面在哪里,周围全都漆黑一片,没有任何光线,他甚至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游去。

  井然,放手……

  忽有一声呼唤传来,隔着水波,听着并不真切,朦朦胧胧地带着回音。井然死死捏着口鼻,在水中飘荡张望,想找寻声音来源,忽然某种力量向他冲来,狠狠撞到他身上。

  「井然--」那声音倏地清晰起来,演变成厉吼:「立刻放手!」

  他猛然睁开眼睛,像那种腹语娃娃木偶一样,啪地一下撑开眼皮。

  杨修贤正骑在他身上,与他的双手搏斗。他的手正死死地摀着自己的口鼻,杨修贤为了扳开他的手指,用力得整个脸都胀得通红。

  井然大骇--仅仅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间,他死死箝住口鼻的双手就被杨修贤钻了空子,恶狠狠掰开--大量空气瞬间窜入井然肺部,刺痛他窒息过久的肺泡。他像是在溺水边缘的人刚挣出水面的那瞬间,猛然倒抽一大口气,急促抽气,一口接着一口、惊魂未定地抢进下一口空气。

  杨修贤脱力地瘫在他身上,气喘吁吁地抚着他的脸道:「对、对……呼吸……吸气……吐气……吸气……」

  他用力闭上眼睛,跟着杨修贤的指令深深呼吸。杨修贤的指尖在他脸上轻轻拂过,带点静电般的麻痒。和这感觉相比,那些本来真实而鲜明的噩梦也渐渐褪色,淡化得像上辈子发生的事情。

  事实上,那确实也是极度久远的记忆了。他四年级的时候,父亲意外走了,母亲失神落魄,行尸走肉般地过了一个多月,直到某次她泡澡的时候,误服了过多安眠药,差点滑进浴缸溺毙。那次"意外"后,母亲就重新振作起来了。她始终坚称那次事件是个不凑巧的意外,她不过是想泡个澡放松,又不小心睡着了而已。

  她既如此说,那井然便也蒙着头如此信。他不知道母亲在吞下那么多安眠药,躺进浴缸的时候,她的脑子里有没有想过他,有没有闪过哪怕一秒的念头,是他未来该何去何从。但他是不会愚蠢到去探究这些问题的。因为他很清楚,倘若他还想她回来继续担任他的母亲,而她也要继续若无其事的胜任这个角色的话,那有些事情,最好别去刨根究底。

  井然的呼吸和心绪都逐渐平稳。他抬了抬手,有些迟疑,但还是轻轻搂住身上另一具,赤裸裸地散发着热气的身躯。那人毫不客气的瘫在他身上,还在为方才那番斗争余悸犹存地喘息。他们的赤裸相贴,在清晨泄进窗帘缝隙的白光里,安静得只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声,没有言语,没有动作,没有下一秒该发生的事情。就只是单纯的、平静地贴着彼此呼吸。

  井然放空思绪,迷蒙间升起了某种不切实际的期许,期许这片刻宁静能永恒的持续下去。他实在太久没有停下来。他的人生中似乎没有哪个片刻,能让他只是停一停,只是呼吸。他放任思绪自由发散,垂眼瞧着伏在他胸膛上那颗毛茸茸的脑袋。蜷曲凌乱的头发中央,有两个发旋。听说有两个发旋的人异常聪明,井然漫无边际地想到,但也有说法说这种人的脑子不太正常,两个发旋代表两种截然相反的性格挤在同一具身躯里。难怪呢,他不禁伸出手指,无意识的卷起一簇发丝把玩,难怪杨修贤总是如此矛盾,矛盾又迷人。

  杨修贤哼哼两声,像在发笑。毛茸茸的脑袋忽然抬起来,和井然对上眼睛。

  「宝贝儿……」他边笑边把手从两人紧贴的身躯间往下伸去,笑得让井然的胸腔都跟着共鸣,直到他的手握住井然腿间的东西,「一大早挺有精神啊。」

  井然顿时感到脸颊有些发热。迟钝朦胧的思绪提醒着他,有些问题似乎正悄悄隐藏在平静无波的相处背后,像藏在水波下若隐若现,却又尚未浮出水面;比如杨修贤为什么还在这里,为什么还待在他的身边,没有头也不回地逃离;又比如杨修贤为何没有提刚才骇人的情景,追问他的梦境。但杨修贤笑得很好看,在晨曦的渲染下轻易散发出一股懒散的、使人只想埋头沉溺的气息。于是井然放弃那些吃力不讨好的思考,从善如流地开始缓缓挺动胯部,把阴茎往杨修贤手掌心送;手指也滑过杨修贤光裸的背,顺着脊骨一节节滑下去,握住两团紧实浑圆的臀肉,有一搭没一搭地揉捏起来。

  杨修贤朝他咧开一笑,表现得兴致高昂,还调整了下姿势,好方便他们彼此手上动作。井然手指悄悄滑到两瓣臀肉中间,顺着那道沟往下探去,在那圈皱褶处试探地打转,边观察杨修贤的表情。那儿摸起来还有点肿,松松软软的一下就能刺入两根手指。

  杨修贤微闭着眼,鼓励地哼哼,趴到他肩颈处,伸出嫣红的舌头,湿热地舔吻井然的胸口,在他苍白的皮肤上留下一连串湿答答的咬痕。井然被撩拨得气血上涌,不自觉加剧了手上的动作,急躁地开拓湿热紧致的内壁,两指交替地将那处撑得更开。杨修贤唇角溢出呻吟,虎牙咬得下唇愈发红润,匍匐在井然胸口难耐地喘息扭动,循着合适的角度在井然的手指上奸淫他自己。

  井然勾起指头,隔着薄薄一层炙热的内壁,碾上那个会让杨修贤战栗的腺体。杨修贤立刻双眸迷离,横亘在两人身体中间的性器也勃发的愈发明显,后方的甬道内黏腻湿滑,肿胀高热,紧紧裹缠着他的手指,迫不及待地抽缩着要把侵入的异物往里吸,光是想象将阴茎埋进去,就能令人兴奋地头皮发麻。

  而这个想象一点也不困难,昨夜--或者说得更精确点,几个小时前,井然才彻底体验过,将阴茎塞进这湿热紧绞的肉穴中是什么样销魂蚀骨的滋味。他压着那人的后颈,把人摁在床垫里操,操的他臀肉都颠出层层肉浪,只能塌着腰,撅高了屁股,被他撞的不住往前,发出喘不上气的短促呜咽。阴茎贯进那被操开的、红肿的穴肉,抵在最深处,即使整根都塞进去了,还要不知餍足地往更深处顶一顶,顶的身下人急促喘息,两瓣臀肉都被死死贴住的髋骨挤压得变形。

  杨修贤快要到的时候会发抖,从大腿根部开始,连带着浑圆地臀肉和裹着他阴茎的甬道都剧烈抽缩,原本平摊在被单上的手指也猝然蜷曲绞紧,揪扯床单。杨修贤整个人像是都被操到不行了,眼神迷离地张着嘴喘息,下身无意识的弓起,像是想要逃离这过分灭顶的快感。但井然不让他得逞,制住杨修贤的手腕将他双手都往后拉,拽着他的手臂往前猛顶。

  杨修贤发出啜泣般的声音,像是要被他陡然加速的撞击给撞的支离破碎了。他垂着脑袋,汗湿的蜷发随着快速的撞击甩出一滴滴汗珠,不断被撞的整个人往前拱,又被扯着手臂拉回去,撞回井然粗硕可怖的阴茎上。他两条腿激烈打着颤,压抑地用哭腔哀哀呢喃着「不行了要被你操死了」、「不行了宝贝,真射不出东西了」之类模糊混乱的哀求。但井然充耳不闻,箝着他的双手将自己整个人都压上去,发狠干进更深的地方,同时握住他的性器激烈搓弄。杨修贤倒抽一口气,在多重而剧烈的性刺激下瞪大了眼,瞳孔激烈震颤,血红的唇大张着无声嘶喊,彷佛在验证他说的会被操死的那些话,阴茎在井然手中颤抖着射精,溅的井然满手白液,裹缠着井然性器的地方也猝然缴紧,逼出井然难以自持的喘息,他把脸埋进杨修贤肩窝,死死搂紧这人,下身拼命撞击,每一下都用上真能把人灵魂干得出窍的力道,然然后才停在那里,任由过量的快感剧烈爆发,一瞬占据他的身体甚至接掌他的意识,让他坠入一片煞白的空茫。 

  昨夜这样断断续续地搞,至少弄到了五六点,外面天都亮了,井然才终于撑不下去,眼皮一阖昏睡过去。接着就做了那浑浑噩噩的梦,惊醒过来后只觉得比昨夜更加疲乏,完全没有休息到。他本是浅眠的人,醒了就很难再睡着,干脆再次投身欲海之中。只有在这种时候,他的思绪才得以短暂从自身的困境逃离,获得一点虚假但聊胜于无的歇息。

  井然翻过身,将杨修贤压回身下,推着他的膝窝往上折,好让那双腿之间的隐密暴露出来。杨修贤歪着脑袋,懒懒一笑,纵容地打开双腿,两道纤长的腿往两侧大张,彻底将隐密处坦露在井然眼前。

  杨修贤的身体很漂亮,肌肉薄敷的胸膛随着呼吸微微起伏,沿着紧实的胸腹往下,逐渐开始有点黑色的毛发。和他的头发一样,那儿的毛发也天生自带点蜷曲,茂密地覆在下方那跟漂亮嫣红的阴茎上。没有勃起的时候,那簇毛发就像一顶有些滑稽的假发,戴在杨修贤下方的小头上。不过那不是它现在的模样。现在那根漂亮的阴茎正兴奋地充血勃起,甚至因为方才井然的指奸,顶端颤巍巍地吐了几口清亮的前液。阴茎下方是饱满的囊袋,因为兴奋而绷紧,囊袋的中线往下沿伸,在白皙的会阴处画出一道充血的红线,陷进后方的凹槽中,那藏在凹陷处的肉红色小孔正泛着水光,皱褶一抽一抽的收缩着,似乎在期待着接下去的事情。

  井然并不太在乎如此纵欲对自己身体的消耗。他只疑惑杨修贤竟也放任他这般须索无度,陪着他黑夜白天、夜以继日的疯了又疯。

  杨修贤似乎有点不解他在等什么,用小腿勾了勾他,同时舔了舔手掌,随意地拽了两下他那根漂亮的阴茎。如此放浪的姿态打消了井然最后一点疑虑。他给自己戴上套,再度欺身压上去,将龟头抵在那入口,一点一点地陷进去,后臀发力,将阴茎整根钉进去,那圈皱褶彻底被撑开。杨修贤双腿夹紧了井然的腰,仰头难耐低吟,露出纤长的脖颈,喉结因吞咽上下滚动,看起来既情色又脆弱无比。

  井然亲了亲那脖颈,聊胜于无地安抚,然后就抬起杨修贤的后腰,掐着紧窄的腰开始重重撞击。杨修贤断断续续被撞出呻吟,丰软的腿根和臀肉频频拍击在井然因用力而绷紧肌肉的下腹。润滑从肉穴中漫溢出来,被快速的抽插捣弄成白沫,又被井然的下腹拍得飞沫四溅。

  杨修贤上身瘫在床上,下身被井然牢牢捉在掌里,巨硕的肉刃在他体内凶残进出,捣的他腹腔内一片酸胀泥泞,快感沿着神经蔓延,浑身都像要灼烧起来。他被过量快感捣弄的神智不清,迷离间艰难的抽出一缕神智,看向井然。井然弓着上身,垂着头专注的箝握着他的腰操弄,用力得手臂上苍白的肌肉都浮出几道青筋。过长的浏海垂在前面晃动,恰好遮挡住他的眉目和情绪,彷佛他只是一具机械,除了这样机械性的重复贯穿在无其他,既没有意识,也没有感情。

  但杨修贤知道不是这样的。他在被撞的情欲汹涌间,朦胧地想起方才他俩将醒未醒时的情形。那时他先是听到井然哽咽的声音,像是在说不要走,又接着说对不起。他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却惊见井然想掐死他自己。他被吓坏了,扑到井然身上想要逼他松手,但井然的力气令他意想不到的大,连在梦中都令他几乎难以与之抗衡。而当他好不容易将井然唤醒时,他在井然眼中看见了最原始的、彷佛从灵魂透出来的绝望和恐惧。他被震慑住了,一瞬间甚至无法动弹,可紧接着井然闭上眼睛,等那双眼睛再睁开的时候,里头排山倒海般的绝望与恐惧已然了无痕迹。彷佛方才的一切不过是渗入现实的一点梦境,并不真切。那双漂亮的眼睛近乎透明,毫无情绪地折射着冷冽的清光,所有情绪都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像是被覆上了一层膜,令人再难触及其下的真实。

  杨修贤剧烈喘息,在被操到失神的空隙里伸手搭上井然的大臂。井然动作一顿,接受到他的暗示,顺从地俯身和他接吻,湿热的吐息离他的面颊如此之近,汗湿的发丝柔软地垂下,塌在杨修贤脸上。杨修贤拨开他的额发,露出他藏匿于后的面容,和脆弱又迷离的眼神。那双眼和他对上那瞬间,充满无措惊慌,快速垂下眼眸,似乎下意识的又想将所有情绪藏到浓密如扇的睫羽后方。杨修贤唯有轻叹,往眼皮吻去,好让那人名正言顺地将所有恐惧,阖进慌乱震颤的眼眸里。


  他们小小的晨间运动耗费了将近一个半小时。这导致井然匆匆洗好澡,换好衣服出来时,墙角的老爷钟显示已经九点了。

  这几天白亚茹还在住院,井然为了让母亲出院时,能有焕然一新的感受,抛掉过去那段时间的不愉快,决定找一队工班来,给家里做小型的软装翻修。

  这是井然的惯用的自欺欺人手段。换房毕竟不是小事,不可能因为父亲死了,或者母亲寻短,就轻轻松松地换一套。但是把父亲的书房给收拾收拾、改建成琴房;或者把现在的房子改改软装,换换风格,这样的变动还是可以承受的。

  只不过为了装修,这些日子他也就不能住在家里了。离公司近的那个小套房,又离医院太远。几经考虑,井然这两天还是选择搬回了老家来住。

  这套房子,其实他当初搬出来的时候,就没想过还要再回来。曾经他无论如何,也无法说服母亲离开这里,干脆独自远走,跑到意大利读书。在那儿扎根几年后,母亲的决心终于被动摇了,答应跟他一起前往意大利定居。为了断绝回到这里的可能性,他当时就请那时候还在暧昧期的真真替他卖掉这套房。这套房子里有太多不好的回忆--父亲走了,母亲也差点走过--他天真的希望,只要能卖掉这栋房子,就能彻底同那段痛苦的时光告别。

  只不过,不晓得是真真的业务能力不到位,还是天意作梗,这套房子在出售期间,不是遇到卖家贷款出了问题,就是遇到不知哪来的风水师说这里地气不好,折腾半天也没卖出去。井然那时候在意大利,正是拚搏事业的时候,实在没法为了处理房子的事情,三天两头回国。折腾到最后,也懒得卖了,就把这套房闲置在这儿,每个月请家政公司来打扫一回。

  决定回到这儿住的那天,是母亲洗胃后的隔日中午。他将近两天没阖眼,进门的时候,一下就被刺目的日光打得神智恍惚,满目都是飞扬的灰尘和乍亮的白光。他遁入半盲,恍若一脚踩空,踏回二十年前的老家,一股庞大的、旷日持久的哀伤压上心头,提醒他其实从未成功逃离这个地方。他从来没有真正成长,母亲也从未走出哀伤。

  恍惚间,他耳边彷佛又响起母亲细碎的哭声,从窗帘、从木地板的缝隙、从沙发、从这个家的每个角落,无孔不入地散发出来,将他给细密包围,永不停歇地为他那早亡的父亲哭悼。

  就在那一刻,一道高挑的身影窜到他跟前,挡在他和那道令人炫目的白光之间,给他身上投了一道可供喘息的阴影。

  「你发什么呆呢?」那人轻快的嗓音响起,将他耳边的幻音逐渐驱散。

  井然逐渐恢复视力,看清面前杨修贤带着笑意的脸。杨修贤一把抢过他手中的提袋,催促:「快去补眠吧你,这些晚点再收拾就行。」

  他听杨修贤的话去补了眠,没有问杨修贤为什么也跟着他回来了。这疑问存在肚子里,跟他一觉睡到了十点,再起来时杨修贤也还是在他身边,他却更加问不出口。

  杨修贤那时候刚洗好澡,身上穿着他的浴袍,头发还滴着水,大敞着水淋淋的胸口,盘着腿窝在他小时候的书桌椅上,拿着几支不知道从哪儿翻出来的铅笔,随手涂着鸦,听见井然醒了,头也没抬地问:「醒了?」

  井然嗯了声。他还是头也不抬:「那想不想吃点东西,我点点外卖?」

  井然摇摇头。这时候杨修贤忽然抬了头,一双鹰眼朝井然射来,深邃地眼神蓦地勾住井然,令井然心头猛然一跳。杨修贤瞇着眼,脑子里不知道转过了什么念头,忽然勾起狡黠的笑。

  「那你……」他缓缓开口,恶作剧般从浴袍下伸出一只赤裸的、还泛着潮意的脚,钻进被窝服贴到井然腰侧,「想不想吃我?」

  他盯着杨修贤看了一会,杨修贤也勾着笑回视。于是他决定他不想问那个问题了。他伸出手,握住那只脚踝,一把将人拽上床,剥开那件浴袍。

  「哎你洗好了,正好我弄好了早餐,快来吃。」井然匆匆换好衣服,准备出门时,杨修贤正好把两盘蛋包饭放到餐桌上。

  他犹豫地看了眼早餐,又低头看了看手表,尽量用不泼冷水的方式委婉拒绝:「已经九点多了,我得先去医院,回来再吃好吗?」

  「没差这几分钟。」杨修贤却不容拒绝,压着他的肩膀就往餐厅推,直到把他摁进椅子里,往他手里塞了刀叉,命令:「吃。」

  餐具在井然掌心转了又转。他焦虑地看了眼时钟,又看了眼坐在他对面,已经开始大快朵颐的家伙,实在不好意思到了这步还拂人家面子。只好也低下头,叉了一口开始进食。

  温热的食物一进到口中,井然才意识到自己有多饿。这蛋包饭相当普通,算不上什么顶尖美食,但温热香软,滑进胃里能让整个人都跟着暖活起来。于是他也不去焦虑时间了,吃了一口又一口。

  井然进食的时候十分专注,就跟他做其他的事情一样,井井有条,全神贯注。因此他完全没有察觉到,对面的人悄悄抬起眼,瞧了眼认真进食的他,露出一抹转瞬即逝的浅笑。


  井然老家是那种旧式的住宅楼,没有停车位,井然的车得停去小巷后面的私人停车场。从这里开到医院,车程只需要十多分钟。但杨修贤觉得井然的状态不适合开车,便带着他到大路上打车。井然没有反对,乖乖地跟他来到路边,安静地站着,他负责打车,井然负责望着车水马龙的街道发呆,也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些什么。汽车公交车从他两面前呼啸而过,豪不客气地排放黑噗噗的尾气,井然也不知道躲,还是杨修贤反应快,拉他往后退了两步,又对着早已远去的公交车屁股骂骂咧咧。

  「搭地铁吧。」井然却忽然开了口,「也不堵车。」

  杨修贤颇为讶异,打量了会儿井然。但从井然平静的神色上看不出什么端倪。杨修贤想了想,也实在没什么理由拒绝,于是带着井然转身往最近的地铁口走去。

  早上十点,赶着早高峰的尾巴,八号线人山人海,络绎不绝。

  井然跟在杨修贤后边,踩着电扶梯,一阶一阶往下沉。左侧行色匆匆的人们急忙前行,和井然摩肩擦踵地错身而过。机械声、列车行驶声,人们嘈杂的说话声,脚步声,交织成一曲凌乱又和谐的交响乐。人潮中穿着跟鞋踩踏出利落步伐的上班女郎,一经过身上就飘来浓郁的香水味;西装洗的都发白,领带也没打好的上班族,身上还有未散尽的尼古丁气息;学生拿着刚买的烤面包,一路散发着香喷喷的味道;便利店的店员边喊着欢迎光临,边手忙脚乱地替排着冗长队伍的顾客们结账。看着这些景象,不知为何,井然那股郁结在胸口的气就松动了些。这世间人人都有各自的庸碌和无常,有各自的轨迹和悲喜。彷佛只要投身于这茫茫人海里,凝聚在他周身的哀伤,就能被人海冲散,显得微不足道起来。

  他一路恍惚,放任自己纷杂的思绪飘忽不定,游荡到月台边缘,浏览着周遭景色,倒没注意到身边人也在悄然凝视他。他出神地望着铁轨,而杨修贤望着他。

  自从井然的母亲出了那事儿后,井然那张本就长年绷着的脸上,更是彻底没了笑容,连带着那双灵动多情的眼睛,也跟着黯淡下来。眼下的井然,身穿一件灰绿色的休闲风衣,搭着最简单的白衫和牛仔裤,脚上踏着帆布鞋,与以前那个总是西装笔挺、冷淡孤傲的形象相比,彷佛整个人都蒙了层灰,肉眼可见的褪去光环。他的皮肤苍白的近乎透明,站在人来人往的车站里,一幅摇摇欲坠的模样,似乎只要风一吹就能散了,落进芸芸众生里,成为其中一粒并不起眼的尘埃。

  可他终究,不只是一粒微尘而已。杨修贤伸手捏住井然的胳膊晃了晃,边恍惚遐想,这人就是再怎么被打磨、被敲碎,也不会沦为普通的尘埃,而是金沙、是珍珠粉末,是殒落星辰的残骸。

  人啊,可能就是贱的吧。从前耗费了多少心思,想把星星扯下来,现在看着满地陨石灰烬,却又可惜着、哭泣着想将它们捧拾起来。

  井然被他一碰,茫然的眼神没有焦距地投过来。

  「车来啦,别发呆了。」杨修贤温声解释。井然这才恍然转醒,转头望向轰轰驶进站的列车,恍然大悟地轻轻啊了一声。

  从他们上车的站到离医院最近的站,需要大约半小时。列车飞速行驶,窗外的景色一片毫无变化的漆黑。车厢内还算安静,偶有一两个人在讲电话、外放短视频或者哔哔哔的游戏音,大部分人则安静的划着手机。整个车厢微微随着行驶的速率晃动,发出规律枯燥的轰鸣,简直是上等的催眠利器。

  井然坐在杨修贤旁边,随着车身轻微的晃动而跟着摇头晃脑。刚才一上车,杨修贤便眼急手快地看准了两个空座位,抢占着坐了。井然本来脸皮薄不肯坐,但杨修贤既懒得和他废话,也不惯他那扭捏劲,直接扯着他一把坐下,因此现在他才能安分地坐在这儿,被晃的昏昏欲睡。但他不愿向睡意屈服。不为什么,这只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只要在外人能看见的地方,他就得永远保持住得体的表象。他的家庭处在分崩离析的边缘,而他唯一杜绝旁人看清真相的防御机制,就是他用无懈可击的成功人生给自己打造的高级假面。维持住这些表象已经成了他的本能,刻进他的骨肉,甚至不需要思索,就会如此选择。

  可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一股不知从何而生的疲惫感袭来。一切的伪装,到头来都没有意义。他费尽心力遮掩隐藏的难堪,除了他自己,根本没有旁人在乎。井然闭上眼睛,极为难得的纵容自己犯懒,贪婪地投入这点安逸。

  他只休息一小会儿。他自我辩解般地想,就一小会儿。他真的只是有些累了……

  杨修贤肩膀一沉,偏头一看,才发现井然已经靠着他睡着了。他有点讶异,却又不真的那么讶异,只是垂眼凝视肩上的人。

  井然这人啊,就是睡着的时候,眉头都微微皱着,像是永远有一抹化不开的忧虑凝在眉心。也只有这种时候,他天衣无缝的伪装才会露出一点破绽,让里头的脆弱柔软透出一丝端倪。可即使是睡着了,他的脑袋也只敢轻轻点在杨修贤肩上。彷佛连在失去意识的状态下,他都在本能地自我克制着,不肯贸然把重量交付到旁人身上。

  杨修贤挪挪肩膀,调整了下姿势,好让井然的脑袋妥贴地契进他的肩窝。井然这才眉头舒展,似乎终于能安稳的歇息一会儿。

  杨修贤以前不明白,井然为什么老爱给自己订那些束手束脚的规矩,彷佛无时无刻不在用那些看不见的规则和丝线束缚自己,绑着自己一步也不出差错,这么活着多累?

  可现在他好像有些明白了。那些看不见的丝线,既是井然给自己上的枷锁,亦是井然唯一的依靠。他给自己上了无数条魁儡线,唯有如此,他才能操纵着他自己,在漫无边际的绝望和黑暗中,一步一步坚持着走下去。

  若不是井然有这么强大的自我控制能力,他也许早在童年时期,就散落成一块块再也拼凑不起来,过上有一天是一天、混吃等死的日子;或者怨天尤人,埋怨命运的不公,就像绝大多数人会选择的那样;而不是像现在的井然,能活成一个正常体面的一般人,不,他甚至远比一个"正常"还要成功得多。他靠着常人难以望其项背的意志力,和不向命运低头的执拗劲儿,生生把自己逼成了一个超乎常人的成功者。背后付出的代价,旁人又怎么有办法想象?

  杨修贤轻轻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在为谁叹息。只是看着井然这样苛刻自己,他的叹息也跟着轻柔起来。井然额前的浏海愈发长长了,细柔的发丝弯弯绕绕地覆在他的额脸上,散落着覆住他的眉眼。

  杨修贤觉得自己都快养成习惯了,总想上手替井然剥除那些遮挡在真实的井然和这个世间的一切遮蔽物。他伸出手,拨开井然额前那几缕碎发,露出底下洁白的额头,和那双紧闭的眼。眼皮下的眼珠滚动,震得纤长的睫毛也跟着微微发颤,不知道井然是否在作梦,是否又梦见令他惊骇的景象,那景象又会是什么。

  杨修贤正沉思,不远处突然有白光一闪。

  杨修贤一愣,警觉转头,隔着过道上零星的乘客,看到对面长座椅上有两个穿着高中校服的女孩,匆忙慌乱的想藏起手机,其中一个还打了另一个一下,大概是在怪朋友怎么偷拍忘了关闪光。

  杨修贤骤然失笑,神经也跟着一松。他好笑地直直盯着那两个小朋友,盯得她们更加心虚,眼神左闪右躲就是不敢看他。杨修贤勾起笑,朝她俩开了口。


  井然徐徐转醒时,最先听到的是听见杨修贤的笑谈声。不知道是在和谁说笑,讲的还挺开心的;接着才意识到,他似乎是在迷糊中靠到人家身上睡着了。

  他悄悄把眼睛瞇开一条缝,瞄到杨修贤正和两个高中女生聊天。两个女孩站在他们面前,被杨修贤逗得咯咯发笑,很激动地拿着手机跟杨修贤比划,似乎非常兴奋,声音却刻意压低了,大概是怕吵醒他。

  井然暗暗勾了勾唇角,闭上眼继续假寐。没多久,两个女孩到了站。临下车前,她们高高兴兴和杨修贤挥手掰掰,杨修贤也满脸堆笑地和她们告别,轻喊:「记得传我!」

  车门关上后,列车进续行进。杨修贤划着手机,查看刚才加的那两个小朋友的微信,对话框还是空白一片,旁边却忽然传来一句困意浓厚的嗓音:「在忙什么呢?」

  杨修贤愣了半秒便领悟过来,这家伙不知道醒了多久,搁这装睡呢。

  杨修贤朝他晃晃微信界面,半真不假的炫耀:「这不是很明显吗?忙着勾搭小美女啊。」

  「那你还真是不浪费一点时间……」井然用鼻子哼哼,没好气地评价。嗓音却因为刚睡醒,还带了点软糯的沙哑。

  「那可不?」杨修贤咧开得意的笑,拱拱肩膀上的脑袋,「行啦,你也该醒醒了。」

  井然听话地直起上身,揉了揉脸。

  就在此时,杨修贤手机震了震。他点开一看,是刚才那两个高中小女生传来的照片,照片下还附了一条讯息。

  小哥哥,我们会信守承诺,不会把照片发到网上的。你们两个真的很般配,祝福你们万事胜意,地久天长。

  杨修贤不动声色地笑了笑。真羡慕这些个朝气蓬勃的小朋友啊。他想,只是这世上,哪来那么多地久天长。

  但话说回来,这张照片拍得确实好。镜头从正对面的角度拍摄,穿过站立的三两乘客,捕捉到他和井然刚好相依相靠的片刻--井然刚好靠着他的肩,安然熟睡着;他则刚好垂着眼,伸手替井然拨开额前碎发。两人的神态一个安逸放松,一个专注柔和,俨然是这纷扰世间里为数不多的,一隅宁静碎片。

  虽然他们并不是情人,但这个充满刚好的瞬间,还真有那么点地久天长的味道。又有谁能说,这一瞬算不得永恒呢。

  「在看什么?」井然醒的差不多了,见他盯着手机笑,随口问。

  「没什么。」他若无其事地按下那张图的保存,然后把手机塞回裤袋,对井然笑笑:「走吧,咱们也到站了。」


  今天出门晚了,幸运的是井然赶到医院的时候,护工方姨说医生今天还没来过。方姨是他请来专门照顾母亲住院期间的阿姨,井然虽然付的是全日的照护费,但白天还是会去医院陪着,一是不放心全交给外人,二是人家阿姨也不是机器,晚上要整夜的替他照顾母亲,白天总是需要休息。

  他跟方姨大致了解了一下母亲昨晚夜里的情况后,便让方姨先回去休息,晚上再来和他交班。方姨走没多久,医生来查房了,他便开始和医生就母亲何时能出院的问题展开讨论。

  原本白亚茹预计住院四天,观察没事了就能放出院。问题就是观察的这几天就出了新状况,倒不是安眠药造成的影响--当初催吐处理的实时,几乎没有后遗症--反倒是洗胃给她引发了急性胃炎,抗生素用下去后,她又出现过敏反应,折腾半天转成了慢性胃炎,出院期限只好一延再延。

  杨修贤出现在病房门口的时候,他正和医生讨论到一半。井然觉出医生说话似乎有些保留,不知道是不是碍于病人本身在场的缘故。他正苦恼该用什么理由向医生借一步说话,杨修贤就及时出现了。他杵在病房门口探头探脑,手别在背后不知道藏了什么东西。

  还是白亚茹眼尖,比井然先瞧见他;她热情地对杨修贤招呼:「唉呀小杨,你今天怎么又来啦?快快、快进来!」

  杨修贤亲亲热热地喊了声白姐,笑瞇瞇地走进病房,把藏在背后的手移到前面,捧出一大捧红艳的玫瑰。白亚茹顿时被一大捧玫瑰凑到鼻子前,本来病倦的容貌立刻笑靥如花,眼睛都笑弯成两道缝。

  「什么白姐,」她眉开眼笑地嗔道:「我的年纪都能做你妈啦!」

  「那哪能够啊?」这番对话已经不知道进行过几次了,但杨修贤依然能够像是第一次听到这番话般,夸张地怪叫:「你就是我姐!」

  杨修贤不是每天都会陪他来医院,但来的话一定会和井然错开。在母亲眼里,杨修贤是那个"送快递的小杨",和井然只有过几面之缘。母亲不晓得他们认识,相比起来,她和"小杨"都更加熟悉,因此在杨修贤第一次来病房探望她的时候,她还认认真真地,给他们介绍过彼此。

  「井然,妈妈给你说啊,」她拉着井然的手,比着杨修贤,「这位呢,是送快递的小杨,就是他救了妈妈一命。」

  在她的版本里,她是忘了吃过安眠药,心情焦躁又睡不着,所以又多吃了好几遍,才会无意间导致这场意外。幸而当时刚好有这位小杨在场,才避免了一场憾事。似乎她的身上就是会发生各种离奇的意外──不是意外滑进浴缸里,就是意外吃多了几次药,这一切都寻常的很,没有人会点出其中的不合逻辑之处。

  「哪里哪里,应该的。」杨修贤摆出一副被夸得太过了的模样,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朝井然伸手,「你好你好,井先生,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白亚茹高高兴兴地坐在一旁,笑吟吟地见证这幕。却只有井然能看见,杨修贤在她看不见的角度,隐藏在黑亮眼珠里的狡黠光芒,甚至不动声色朝他挤了下眼睛。井然按耐住想笑的冲动,绷住脸伸出手。

  「初次见面,幸会。」

  他握住杨修贤的手,两人的手扎实地,在他一无所知的母亲面前握了握。在这短暂的片刻,他们的眼里闪烁着只有彼此才能读懂的笑意,共享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

  霎时间,他的心情似乎也没那么沉重了。

  那次之后,杨修贤又来探病过两次。白亚茹的个性有种刁钻的挑剔,难得有入的了她法眼的年轻人,愿意三天两头来看她,既嘴甜人又风趣,她是见着他就高兴。井然虽然没有说,但他其实也很庆幸杨修贤愿意来。就算母亲睡着了,杨修贤只是待在一旁玩手机,他都能觉得心安一些。

  奇怪的是,从前他总觉得杨修贤是一团混乱,是条理中唯一的失序、是造成逻辑错误的变量;可如今他反倒觉得自己才真是一团乱,只有杨修贤是其中唯一的真实。

  趁着杨修贤寒和母亲寒暄起来,哄的母亲满心满眼都是那捧玫瑰的时候,井然悄悄向杨修贤投去感激的眼神,随即低声请医生去外面接着谈。

  他们来到走廊上,医生没了顾虑,才开诚布公说,白亚茹现在情况的不稳定,很可能是肇因于抗郁药物和抗生素产生的不良反应,得换药再观察几天。

  一听到换药,井然的头就痛了起来。他不知道别的忧郁症患者是怎么样,但在他们家,这就是世界大战的讯号。当初为了安抚母亲持续服药,他花费了不小力气,和主治医师换遍了各种药厂各种药物,医保给付的不给付的、国产的进口的通通试遍了,才勉强试成现在的处方,把副作用降到最低,好避免母亲用任何的借口随便擅自停药。

  难怪医生刚才不愿意在白亚茹面前直说。这话题一旦提起,白亚茹很可能直接借机要求停药。医生大约也是见多了这种情况,很能体谅他们作为家属的难处,刚才才一直语带保留。可眼下最急需解决的问题,还是她身上来源不明的发炎反应。

  井然跟医生针对可以先尝试换哪些药、哪些药最好先不要动讨论了一会儿,才将新的处方暂时敲定。

  「老人家抵抗力比较弱,」医生临走前安慰他,「找不出发炎原因的情况也很常见,只要能把发炎的情况尽快解除,就可以回复原本的用药了。」

  再三谢过医生后,他目送医生离开。之后他并没有立刻回到病房,而是靠在门口,疲乏地待了一会儿。病房里,杨修贤不知道说了什么,手舞足蹈地,把白亚茹逗得一惊一乍,时而瞪圆了眼全神贯注地听,时而纵声大笑,乐得猛拍手。她简直像个少女,在听倾慕的男孩吹嘘他的冒险故事。

  井然有些苦涩的笑笑。这么多年,她和他相依为命,他都没能让母亲露出过这么放肆的笑来。杨修贤随口几句话,母亲就能轻而易举的如此快乐。他不禁想,如果她的儿子是杨修贤那样的人,这些年她会不会过的更快乐一些。

  那天母亲终于从洗胃后的昏睡中清醒过来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对井然道歉。

  「儿子,」她拉着他的手,嘴唇苍白颤抖,忽然就流下泪来:「妈妈对不起你。」

  井然被她吓到了,连忙搂着她哄。她没有说她是为了什么道歉,只是泣不成声地不停说着对不起,和原谅我。

  儿子,原谅我。

  井然搂着他的母亲,跟着红了眼眶。他不知道事情怎么就被他搞成这个样子。她花白的脑袋靠在他怀里,因为啜泣而一颤一颤的,而他是到此刻才发觉,他的母亲已经很久没去染头发了。曾经她也是个美丽的女人。井然想起那幅挂在老家主卧床头的全家福。发黄的照片里,他们一家三口挤在照相馆廉价的布景前,拍一张廉价又老派的沙龙照,可那时的母亲,有爱她护她的人在身边,脸上挂着最明艳动人的笑。而现在,她却只能满头稀疏粗糙的头发,靠在她不孝的儿子怀里,哭得不能自己。

  「我还以为……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她泪流不止,紧紧搂着他,像是怕她唯一的儿子也会随时弃她而去,「我以为……你也不要我了。」

  她失去过一个女儿,紧接着失去爱她的丈夫,她从此被忧郁症缠身,再也没有痊愈过……所有这一切,这些灾厄和苦难,没有一样是她活该承受的。她从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只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女人,想要不过就是一个平凡而幸福的人生。

  可命运就是要夺走她的一切;夺走她满心期待的女儿,夺走那个承诺和她相守一生的人,甚至夺走她的健康;命运唯一给她留下的,只有一个她没有预期到的,也永远达不到她的预期的儿子。而就是这个儿子,还要因为她对未过门的媳妇不够善体人意,没有摆出一副好婆婆的模样,而对她心生怨怼,甚至一声不吭地疏远她,抛下她,让她真正的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什么样该死的儿子,才会对他年迈无依的母亲做出这种事情?

  井然咬着牙流泪,喉头酸胀,哽咽地摸着她的脑袋哄:「怎么会呢,您是我妈,我怎么可能不要您呢?」

  他承认,他无数次有过逃离她的念头。可他就是她仅剩的唯一了。曾经她拥有一切--她有美貌,有一个真心爱护她的丈夫,有对人生的期望--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可现在,除了井然以外,这世上无人爱她。甚至无人会可怜她。

  「别哭了……」他疲惫地闭上眼,把下巴搁在母亲花白的头顶上,轻声却郑重的许诺:「我永远不会抛下你的。」。

  井然走进病房,没有打扰聊的正欢乐的母亲和杨修贤,而是默默从母亲怀中接过那捧玫瑰拿去处理。他跟护士借来玻璃瓶和剪刀,坐在床边,把玫瑰一支一支拿起来,修剪成合适的长度,插进玻璃瓶里。期间母亲和杨修贤的闲聊,他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直到母亲开始问候杨修贤的家事,井然才被吸引了注意。

  「那你妈妈最近怎么样?」白亚茹问,「她的癌症现在是在治疗吗?有没有好一点?」

  「啊?」杨修贤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讶异,大概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问题,支支吾吾地说:「 啊,那个……我妈已经过去了。」

  井然手上的剪刀一顿,瞥过去一眼,但杨修贤没看他,母亲则惊叫起来:「怎么回事呢?人怎么能突然就没了呢?」

  「啊……其实……也不突然,」杨修贤干笑起来,眼神也心虚乱飘,「我、我妈这个癌症生挺久了,一直就是时好时坏地拖着。家里人这不担心耽误我工作吗?就没和我说。啊……其实我妈早两个月就已经走了,后事都处理完了,只是我最近打电话回去,他们才和我说了……」

  「这样啊,真是太可怜了……」白亚茹面露同情,开始各种安慰杨修贤,甚至越讲越气不过,开始替他数落他那些亲戚的不是。

  「再怎么也不能剥夺人母子见最后一面的机会啊,」她义愤填膺地说,「儿子你说是不是?」

  杨修贤朝他投来求助的眼神,他放下剪刀和玫瑰。

  「妈,人家杨先生还要上班呢。」

  「哎呀!」杨修贤一拍大腿,立刻接着说:「您不说我都给忘了,中午的单特别多,我得抓紧赚钱去了。」

  杨修贤说着就站起身,井然也连忙跟着起身,白亚茹肉眼可见的失望下来,却一时想不到理由挽留,只好结结巴巴地说:「啊、那……那需不需要,让我儿子送送你?」

  「不用不用,那怎么好意思,我自己骑车去就行。」

  「妈,我送杨先生出去。」井然跟母亲说了声,就推着杨修贤走出去。

  两人一踏出病房,才松了口气,和对方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陪杨修贤走到电梯。等电梯的时候,杨修贤又开始不安分起来。

  「你一个人能行吗?」杨修贤用手指勾着他的裤腰,骚里骚气地调戏:「不用我陪你啦?」

  电梯间虽说是个大凹槽,但外头还是时不时有人来来去去。若放在以前,井然大概早就黑着脸躲开了,可不知道是否最近出了太多事,导致他耻感失灵,还是他纯粹就是被杨修贤调戏惯了,有免疫了。他神色从容地抓住杨修贤不安分的爪子,把他的手从自己裤腰上扒拉开。

  「你今天晚上不是有课吗?」他面不改色,甚至意有所指的反击:「不趁机回去补眠,身体吃得消吗?」

  杨修贤一讶,瞪圆了眼打量井然,大有「你谁啊?」、「你怎么学坏了?」的意味。井然淡定微笑回去;杨修贤不甘被占了上风,故意把身子贴上来:「现在知道心疼我了,夜里怎么不少折腾我一点?」

  井然还是道行不够深,被这么来一下,立刻窘迫地羞红了耳根:「杨修贤,这是外面。」

  杨修贤扳回一城,乐不可支,井然紧张地看了眼外面经过的三两医护人员,一把把他推开,谁料人竟顺势往后倒,眼看要往墙上摔,井然又手忙脚乱地捞了人腰一把,却反而因此被带着往墙上靠,搞得两个人一起歪歪扭扭地靠到墙上。

  这一下子,两人就靠的太近了。杨修贤靠着墙瞅他,瞇眼噙着笑。井然眨眨眼,发现这距离近的他睫毛都能戳杨修贤脸上,顿时觉得热意从耳根烧灼到脸颊。

  他读不懂杨修贤的笑,不确定是否该前进一步,消灭他们嘴唇之间的距离。他不是没吻过杨修贤,可在性爱时动情拥吻,与毫无来由的吻,到底有着不一样的意义。而比起他自身的茫然,他更不确定的是,杨修贤期望他怎么做。

  就在此刻,电梯忽然叮的一声,解救他脱离这两难困境。

  他连忙后退,可这一退退得急了,显得有些狼狈。幸亏杨修贤没说什么,神色如常地晃进电梯,朝他摆摆手。

  「那我就先回去了,」杨修贤说,自然地彷佛刚才的尴尬一瞬压根没有发生,「回见。」

  「嗯。」井然故作镇定地点点头,目送他直到电梯门阖上,又看着显示屏上的红字一路从五楼降到一楼,才终于松了口气,随即又后知后觉地想到,刚才杨修贤似乎没有说明确,他是要回去哪里。

  井然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强迫自己赶紧趁着还没养成习惯,剥除对那人的过度依赖。他提醒自己,也许他今晚他回到家时,就不会再看见那人的身影。

   一回到病房,井然就撞见母亲立刻别过脸去,似乎想掩饰偷偷哭泣,却掩饰的并不成功。井然没有费力去猜她伤心的原因,反正无论如何,让她快乐起来都是他的责任。

  「妈,」他打起精神,熟练地坐到床边,关切的柔声问:「妈您怎么啦,突然这是怎么了?是哪儿不舒服吗?」

  当然了,他知道她不是身体不舒服,是心里头不舒服。

  果然,她故作抗拒的遮掩了两下,便老老实实地回应了:「唉……妈妈没有不舒服,妈妈我就是在想……我在想真真会和你分开,可能真的是因为我、我对她太苛刻了。你说你们,你们那么般配,郎才女貌的,又那么相爱,是不是?怎么就能因为我,因为……因为、因为我对她操之过急了,就……就坏了你们的感情呢……」

  不出所料,还是为了这事儿。她大约是被上次井然冷战整怕了,现在动不动就要和他道歉,井然看她说着说着又要开始哭,连忙拉住她的手哄:「妈,妈。您别这么想,是我们自己感情出了问题,不是您的问题。」

  「是我的错,儿子,真的是我的错。」母亲焦急地都快语无伦次,「你、要不你再问问真真……她对妈妈有什么不满的,我可以再给她说说,或者……或者我也可以跟她道歉?」

  他低头搓着母亲的手,脸上还挂着笑,心里却飞快转过无数念头。要告诉她真相吗?告诉她真真早就爱上了别的人。这除了给她带来震惊和痛苦,还能有什么。但如果不告诉她,那就是让她继续陷于自责,因为无论怎么说,总得有人担下这个错。而说到底,没能让真真专一的爱着自己,的确也不只是真真有问题。他又何必以她的出轨作为遮掩他无能的借口,刺激他早已精神耗弱的老母亲。

  「您没错,您怎么会有错呢。妈你先冷静冷静,妳听我说,」

  母亲眼角还挂着泪,期盼的看着他。他思考再三,话语在他的喉头转了一遍又一遍。

  「是我的错。」他最终还是认了,把这个唯一正确的解答说出了口。

  「是我自己没有能力经营好这段感情,还不听您的劝告,忙于工作疏忽了真真的心情,才让她忍无可忍和我分手的。然后我还选择欺骗您,一直让您抱着错误的期待,期待我们还能复合……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无法承认自己的错误,才害得您睡都睡不好,还出了这意外……全都是我不好。是我的错。」

  他娴熟地把所有过错和责任一肩揽下,一边搓着母亲的手,边温和地对着她笑。母亲脸上的焦虑渐渐平息下去,转为难过地看着他。

  「好了,别哭了,」他笑着拿面纸替母亲擦泪,「哭了都不漂亮了。」

  她破涕为笑,像个小女孩一样,嘟嘟囔囔:「我那么大年纪了,还漂亮什么漂亮。」

  「您哪儿就年纪大了?您就是很漂亮,就是很美的。」

  「我老啦,老啦!」她赌气似地频频说着,「不美啦,我都六十啦!」

  「六十怎么啦,怎么就算老呢?」

  接下来的对话,就在我老啦,您不老之间来回扯皮。母亲在床上躺累了,井然就推着轮椅,带她去楼下晃一圈、晒晒太阳。回来的时候正好是午饭时间,他顾着母亲吃了医院订的配方流食餐,饭后母亲开始睡午觉,他就在旁边回点工作邮件。他突然的请假令原本循序进行的交接工作再度被打乱,幸好翁助理特别能扛,把不用他亲签的数据都自行整理了,只需要井然过一遍就行,几次的交接会议也都往后合并,等他回去能一次解决。

  他突然请假的消息一传出去,真真就发过一次邮件来。大概是猜到了他现在不会理她的微信或电话,才老老实实用邮件问候。

  井然:

  得知你突然请假,有些担忧,不知白阿姨是否一切安好?抱歉我一时思虑不周,告知白阿姨我们的情况,希望没有给你添麻烦。如有需要帮忙的地方,请不吝联系我。

祝 安好 真真 

  井然没有回信,因为他实在想不出来,她这样反复无常,一面积极地表现出想提供帮助,一面却又实在地把他推入深渊,究竟是想从他这儿获得什么。明明她早已不再爱他,可她却也不肯放过他。他已经和这封信干瞪眼好几天了,也没想明白她的逻辑,倒是想通了他根本不用再为了她烦恼,把这封信果断扔进垃圾桶里。

  母亲睡到三点多醒了,说没来由冷,井然把笔电搁到一旁,去跟护士要了两床毯子。母亲嫌重,而且还是冷,井然去请护士把他们病房的空调调高几度,护士也都很忙,弄了半天才有空回应他的请求。但母亲还是一直打寒颤,井然怀疑是输液的吊瓶太冰凉了,询问护士能不能先暂停输液,护士很为难,说这是补给营养和抗生素的,要停也得先问医生。但医生只会比护士更忙,等医生能过来处理,又是一个小时后的事情。几番商量下来,决定先暂停输液一小会,等母亲不冷了,再回复输液。

  一通折腾过后,天色也暗了,护工方姨回来了,听井然说起母亲发冷的情况,立刻熟练地上了很多道具,又是暖手宝、又是热水袋,床上还给铺一层电热毯,给母亲整的暖呼呼的。井然才稍稍歇口气,母亲就趁着方姨上厕所的时候跟他抱怨不喜欢方姨,觉得这人性格不好、小家子气,言谈间把钱看得特别重,她不信任她。井然只有耐着性子安抚母亲,方姨只是临时照顾她,过两天出院了,就能回家让周嫂继续照顾她。

  等井然终于完成今天的任务,离开医院的时候,已经快要十一点了。他拖着沉重的脚步迈向医院大门,迎向今日的终结。他今天在医院泡了一整天,整个人都被医院的药味和消毒水给腌渍入了味,直到踏出自动门,他才深深吸了一口气,吸入外头冷冽沁脾的空气。

  一束光忽然打到他身上,让他瞇起眼睛。瞳眸稍稍适应光源后,他才瞧见光束来自旁边停着的一辆巨大的黑色哈雷。

  哈雷上,一个穿皮衣、踏皮靴的男子,一双笔直的大长腿架着地,歪歪斜斜没个正形,半倚着身子靠在哈雷上,脸上还挂个痞里痞气的笑。

  井然心头一松:「你怎么来了?」

  男人没回答,而是甩手朝他扔过来一个东西。井然连忙抱住,低头一看,原来是一顶红黑配色的全罩式头盔。

  「你飞过吗?」男人笑问。

  井然扯扯嘴角,拖着一身的疲惫,坦然答:「飞不动了。」

  男人咧开嘴笑,拍拍座椅:「上车,贤哥带你飞。」


  杨修贤载着井然以150的时速一路南飙,轰隆引擎声划破凝固夜空,将大城市的繁华灯火尽抛脑后,窜入荒无人烟的夜色中。

  井然从没有骑过摩托,更不要说给人载了。这样充满危险和失控的东西,从来就不在他的人生范围里。

  可现在,他就坐在这儿,任由身周疾风狂刮,呼啸卷走体温。除了引擎声和风声,他什么也听不见,危险的飙速让车体都像要飞腾起来,而他唯一的依靠,仅有身前的人而已。这么想着,他不禁更加搂紧了那人。

  「别抓那么紧,」那人却突然喊,声音闷闷的穿透黑色的头罩,听不太清楚,「你这样飞不起来的!」

  「你说什么?」井然努力喊回去,可声音刚穿出头罩,便一下四散在狂风里。

  「我说--」那人吼得更大声了,拨开面罩,喊声一下清晰起来:「你得放开手,飞!」

  井然其实第一次就听明白了,他只是不敢照做。他双手紧紧搂着杨修贤的腰,死死搂着他在狂风乱流中的唯一支撑,紧张地连手指都缠进杨修贤上衣的布料里。

  「你信任我吗?」杨修贤大概是没听见他回话,又偏头朝他喊,「信的话就放手,只管飞!」

  井然也把面罩掀开,想要回些什么,迎面扑上的劲风却一下将他还未出口的拒绝给吹散。

  他们已经彻底驶入郊区,路边的风景逐渐荒凉,两侧路灯飞速划过,在疾驶中看起来像是山野间的两串灯串,挂在两旁替他们引路。他甚至不知道杨修贤究竟要带他去哪,但很奇怪的是,他的确信任他。

  杨修贤偏偏头,轻声说了些什么。井然根本听不清,但那寥寥絮语仍掠过狂风,轻飘飘落到他心里,让他一下就明白了。

  「飞吧,井然……」他说的是:「飞吧。」

  井然徐徐吐出一口气,闭上眼睛。

  杨修贤扭着油门加速,悄悄地,绞缠着他衣物的手指松了松。那双本死死搂着他的双臂,也试探着脱离。他瞥了眼后照镜,面罩下,井然的脸色因寒冷或恐惧而苍白不已,双手却颤抖着抬起,向两边伸开,像头次离巢的雏鸟,颤巍巍地撑开他尚未丰硕、还湿漉漉的羽翅。

  井然颤抖着伸开手,逼迫自己将双手伸直。冷风从肺部灌入,吹进骨子里,将井然整个人都吹的要麻木,可或许正因此,恍然间似乎真有奇迹发生--风流从他周身流过,拂过指尖,捧着他轻飘飘地浮起。迎面狂风不止,呼啸卷走他的恐惧和迷惘,顺带吹走了捆缚在他身上的丝线。

  霎时间,他彷佛真的飞向了天际。他不再恐惧、谨慎、自责……一切熟悉的情绪都被他远远抛在脚下。他不再是谁的儿子、谁的依靠,甚至不再需要是他自己。

  这一刻,他不是井然,只是一抹自由自在的灵魂。

  即便此时此刻,就是他人生的终结──他在狂风中畅快地大口呼吸,朦胧地想着--那兴许也是个不错的结局。


  两小时后,他们来到某临海鱼寮小村。

  杨修贤熟门熟路地把他的哈雷锁在一个废弃老屋的小院,然后带着井然穿过鱼寮的老旧屋舍,从弯弯绕绕的小道往海岸走。

  「再往东过去几公里,有海水浴场,和一堆观光商店。但我们不去那,」杨修贤边说边卖关子地笑:「我带你去个秘密景点。人少,不容易被打扰。」

  井然正想开口揶揄,为什么要强调人少,他们就穿出小径,海岸的风景忽地开阔起来。

  万里无云,清朗夜空上挂着几颗星星,往幽黑的海面洒下碎金。海面拍着小浪,一波波涌到礁石上,碎成白花。迎面拂来阵阵海风,带来微微腥咸的气息。

  「怎么样,美吧?」杨修贤看他注视着移不开目光,难掩得意地问。

  井然收回视线,投向杨修贤。杨修贤的眼睛也像那几颗星星,在夜里闪闪发光。他点点头:「嗯,很美。」

  湿泥海滩上留下四串崭新的脚印。两人一边走,杨修贤一边和他炫耀,这儿算是他自己开发出来的私人景点,因为一般的游客很难找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他是来了太多次,太熟了,才无意中发现能从刚才带井然穿越的那条小径,走到这片小海滩的。

  「真是私人景点?」井然不太相信地提问:「你该不会对你带来这儿的每个人都这么说吧?」

  杨修贤啧了声,一脸糟心地看着他:「不识好人心吶,太令我伤心了。」

  井然被他逗笑起来。认认真真地问他,那他是为什么会这么常来这片一般人发现不了的海滩。杨修贤却又避重就轻起来。

  「好赚钱啊!」他先是这么敷衍井然,「海边的光影变幻多丰富啊,随便画个几幅,再撞上游客多的时候,能顶我两个月教屁孩儿画画的破薪水。」

  然后就被井然毫不留情地戳破:「你不是说这儿没什么游客吗?」

  杨修贤干笑:「那……前面过去不就有啦!」

  井然摇摇头,并不信这些。但杨修贤要是不肯说真话,他其实也没立场过问。

  此时杨修贤正低头踩着浪,就像脚趾陷入泥砂里能令他看入迷似的。井然干脆也有样学样起来,扭动着脚趾,翻挖底下的泥砂。浅浅的海浪潮来潮退,一会儿淹没过他们的脚踝,一会退去又露出圆润的脚趾。重复单调,却莫名有股疗愈的力量。彷佛随着海浪潮退一次,就能卷走一些些沉重的心思。

  杨修贤似乎听到了他的心声,忽然低声坦白道:「其实是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来这儿画画。」

  井然看向他,他蓬乱的头发在海风的吹拂下肆意晃动;他对井然浅浅笑了下:「所以说啊,我把这片风景分享给你,可不许再心情不好啦。」

  井然凝视着他,海风里的他看起来一如既往地潇洒,彷佛什么愁绪都无法在他身上停留,即使有过不快或悲伤,也只要他抖抖肩膀就能抖落。可就是这一瞬间,井然却有种奇怪的顿悟,他似乎窥见了杨修贤并不打算展示出来的那一面,而那一面远不如他外在的那般满不在乎。

  一股难以甄别的情绪在胸口集结,趁井然自己都尚未厘清时,便鲁莽地冲口而出:「你之前说你妈妈是怎么回事?」

  杨修贤脸上的笑顿时消弭下去。井然立刻为自己罕见的冲动感到后悔。但道歉还在口中酝酿,杨修贤就率先开了口,若无其事地笑笑:「没事儿,就是我随口胡诌的借口,骗你妈放我进门来着。我又不能说我认识你,那我不跟你妈卖卖惨,怎么进你家门啊?」

  井然知道他在说谎。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知道的,他就是知道。但他还是佯装出只是随口一问地态度,点点头便没再追问。

  忽然,杨修贤朝他咧开挑衅一笑,接着开始脱上衣:「怎么样,敢不敢下去游一趟?」

  「不是,你……」井然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杨修贤利落地把自己扒的只剩内裤,衣物和鞋子随手往岩石上一扔,就哒哒哒地踏着浪跑向海里,他只能朝那人背影焦急吼:「冷死了,杨修贤!」

  杨修贤却头也不回地奔进海里,先是潜下去,片刻后又浮出水面,用力甩甩满头鬈发上的水珠,朝他招手:「下来啊!别怕!」

  「你快回来,」井然还站在浅滩处,一步也不肯往前挪,喊着:「很危险,别闹了!」

  可杨修贤根本不拿他的话当一回事,还一个劲地鼓噪:「下来嘛,我保证很好玩的,」他划动手臂滑水,赤裸的上身在海平面浮浮沉沉,嬉皮笑脸喊:「保证你不会后悔!」

  井然实在不知道拿他怎么办,杨修贤一副想要我上岸,你就亲自下来捞我啊的架式。井然只好忿忿地开始扯裤子,一边扯还不错眼地恶狠狠盯着杨修贤,杨修贤见他妥协了,脸上扬起得逞的笑。

  井然把自己脱的只剩一件里衫和内裤,就忍着寒意往水里踏,水逐渐没过他的膝盖、大腿,待他稍稍拉近跟杨修贤的距离,就猛往前一捞。

  杨修贤却立刻往后一蹬,又飘远了好几公尺,井然捞了个空,气愤地拍了一下水,泼了杨修贤一脸,杨修贤尖叫着笑:「你作弊!你要不下来,我就自己玩了!」

  井然来不及阻止,就眼看着杨修贤扭头游了几下,然后深吸了一口气,潜入海面。

  「真的别玩了,你会生病的!」井然朝杨修贤潜入海面的那处喊,艰难地克服着自己的心魔,迈步走向海里,海面淹没到他的胸口,将他的上衣濡湿,黏冷地黏在皮肤上。

  他朝海里张望,但漆黑深邃的海面难以看透,他看不见杨修贤是否还在原地,或者已经游到别处。他又喊了几声,可杨修贤依然没有响应,甚至也没有再浮出水面。

  「杨修贤?」井然开始有点紧张了,「别闹了,这不好玩。」

  海岸一片漆黑,除了他的喊声和海浪的拍响,没有任何声音。

  他突然疯狂害怕起来,手在海面下拼命乱捞,水流从他手臂拂过,从他掌中流逝,他却什么都没抓住。一种诡异的惊骇猛烈袭击了他,像是冥冥之中的某种暗示,一瞬之间,他甚至无法确定杨修贤是真实的,还是一个他幻想出来的存在。

  「杨修贤!」他大叫起来,声音里有超乎他想象的惊慌。

  黑暗中无人回应,他失心疯投入海里,拼命朝他记记中杨修贤沉下去的地方游去。同时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海里难以克制的膨胀,他想他其实一直都有这种预感--某天,趁他毫无防备的时候,杨修贤会突兀的消失在他的世界,就如同一开始突兀的闯进他的世界那样--只是他从未直面这个可能。

  而现在,这个可能性猝不及防地横到他的眼前。可是他没准备好--他仓皇地到处乱游,拼命张望--他还没准备好失去他。

  忽然,一双手揪住他的衣襟,将他向下托拽,他反射性闭紧双眼,整个人砸进浪花里,被扑面而来的腥咸海水包裹口鼻,他尚来不及惊呼和挣扎,一双丰软的唇附上来,往他嘴里渡了口气。

  他停下挣扎,瞇着眼试图睁开,海水并不怎么刺痛眼睛,但幽暗深海里,他只能朦胧地瞧见一些浮光掠影,看见黑暗的涌流中,似乎有一双笑盈盈的眼睛在黑暗里微微闪烁,海水将那双眼睛的主人笼罩成深蓝色,让他看起来不太像人类,倒有点像传说中栖身海底魅惑人类的海妖。

  井然的胸口忽然酸胀起来,被某种混合着失而复得的庆幸,和许多更复杂、难以辨认的情绪填满。他游上前,在水流中抓紧了那人的手臂,扯进怀里,踢水往上游去,直到两人的头颅一同破开水面。

  「你真的是……」他一口气还没喘匀,就忍不住对着怀里的人破口大骂,语气却远不如预想中的严厉,憋了半天也只憋出一句:「疯子!」

  那人却对他恶劣的行径毫无悔意,一句道歉也没有,只是搂着他得意地笑,大约是井然的脸色太过生气,他才又讨好地凑近,用鼻尖蹭蹭他的脸,又啄了啄他被冻得发颤的嘴唇。

  井然想骂他,却还是张开嘴任由他软热的舌尖探进来,带来一个讨饶意味地吻,混了点海水独特的苦咸。

  井然的恐惧逐渐平息下去,吻他吻他再吻他,吸吮他狡猾地舌头,将愤怒和恐惧都宣泄在这个吻里。很快这个吻就燃起更深层的欲火。他们开始在水中胡乱摸索彼此的身体,井然觉得他对杨修贤的身体早应该足够熟悉,可每次摸索上这具身躯,还是会有新的触动。他们在海水里载浮载沉,海水带走了大部分的重量,方便他们急切的摸索、舔吻彼此又湿又咸的身躯。

  杨修贤两脚挂在井然腰上,向后仰着将上半身的重量全都交付给海水,悠然躺在海面,彷佛这里才是他的归属。海水一浪一浪地淹没过他赤裸的身躯,他性致昂扬的下体也一会儿被海浪吞没,一会儿又直挺挺地戳出海面。井然握着它来回蹭动,在海面上给他手淫。很奇怪的是在这样的场域,做这样的事情似乎自然无比。他们被天地环绕,赤身裸体倘佯在大自然里,做些最符合天地人伦的事情。

  杨修贤躺在水面上,任由浪潮和情潮上涌。他张开饱满的丰唇,那双唇被寒冷的海水浸泡的红透发紫,断断续续地喷薄出湿冷的喘息。井然加快了手上抚弄的速度,杨修贤的呼吸愈发急促,胸膛也不自觉加速起伏,时而挺出海面,露出湿淋淋的乳粒和兴奋抽蓄而绷紧的腹肌,时而又被浪潮覆灭。

  井然捧着杨修贤的腰顶弄,他不敢真的顶进去,唯恐海水里不干净的东西会灌进去杨修贤的身体。杨修贤倒不怕,一个劲篡掇他进来,用脚后跟不知死活地敲着井然的后腰,脸上还带着挑衅的笑。井然不上当,但这不代表他不会被激怒,他掐着杨修贤的臀肉,让那两团软肉裹紧他的阴茎,模拟交媾的姿势朝杨修贤一个劲猛撞,硬挺的性器猛烈擦过肉缝中抽缩的软嫩入口,那儿被刺激的激烈抽蓄,杨修贤也发出颤抖的长呻。他握紧了杨修贤的阴茎,抠弄顶端最敏感的小小肉孔。杨修贤被快感搞的神智不清,上身被撞的一晃一晃,双手大摊地浮在海面上,在情欲和浪潮中载浮载沉,全身都散发着湿漉漉、蓝滢滢的光。

  等他们回到家中的大床上,他也是用这个姿势进入杨修贤。他们回去后胡乱洗了个热水澡,把身上的泥沙冲掉,稍微回点温,甚至都还没把身上弄干,就又迫不及待的纠缠着摔进床里。房里没开灯,窗外的夜色将杨修贤还湿着的身躯映的同海里那般幽蓝,敞开双腿呻吟着接纳他。他俯身亲吻杨修贤突起的喉结,轻啃他线条锐利的锁骨,又含住他胸前的湿淋淋的乳粒,舌尖彷佛还能尝到海水的腥咸。杨修贤皱着眉,随着他的抽送而激烈颠簸,发出被捣弄得断断续续的急喘,穴肉紧紧缴缠井然的性器,激的井然头皮发麻,失去自控的胡乱顶动,顶的杨修贤发丝在眉眼处乱颤,眼神逐渐迷离。

  他在杨修贤即将高潮的时候将他整个人捞起--就像那时在海面上,当杨修贤仰躺着,随着水波晃荡,彷佛随时要化为晶莹泡沫,四散于海平面,消失得了无痕迹。井然忽然害怕起来,猛将杨修贤从海面上骤然捞起--重力让他一瞬进的太深,杨修贤惊叫一声将白浊溅的井然满胸腹都是,井然趁他高潮的时机掐着他的腰往下压,好狠命拓开那正痉挛着缴紧的穴肉深处,干的杨修贤难耐地发出哀鸣,浑身疯狂打颤像是整个人都快要被高潮灭顶,阴茎激动地又射出几股白精,溅到井然下巴上,然后才在井然也跟着缴械后瘫软下来,伏在井然肩上轻喘--就像那时杨修贤被忽然捞起后,将他被海水浸的湿漉漉地脑袋搁在井然颈侧。

  「我冷了,」那时他们还泡在海里,井然死死搂着怀中的人,声音里有种自己都难以理解的慌张:「我要回去。」

  「等等,」杨修贤却四肢并用地纠缠着他,用哄小孩的语气,黏腻地贴着他的耳侧央求:「再等一等。」

  他不知道杨修贤要他等什么,但是他无法拒绝杨修贤又附上他欲望的掌心。他从来都无法拒绝杨修贤赐予他的快感。总是只能妥协、只能任他拿捏。他要往岸上走,杨修贤就偏要将他往海里拉,最终拉拉扯扯、纠缠着跪倒在泥滩上,杨修贤看准了他没法坚定地拒绝,像海蛇一般,湿滑黏腻地缠上来,和他皮肤赤裸地相贴,将两根阴茎迭在一起紧握。泥沙沾黏在他们的皮肤、下腹和性器上,让摩擦的刺激更为剧烈难耐,几乎有些刺痛,令人不确定。但杨修贤就是有这种魔力,能将一切恐惧和未知转化为令人向往的梦境。当井然喘着粗气看着他,看到他沉迷在快感里的神情,就不自觉跟着放掉疑虑,沉入这荒谬绝伦的快意汪洋中。他凭直觉迭着杨修贤的身躯拱弄,让杨修贤身上微凉的体温贴在他身上,舔吮他肩上的海水咸味。

  然后忽然,井然就看见了。他服贴在杨修贤肩头的唇因而顿了顿。

  橘红色的圆边划开海天相接的夜幕,海与天就此破开边界,火红的朝阳滚着烧烫的红边浮出,挟带着乍现的光明倏然照亮整片天空和海域。

  杨修贤瞧着他的反应漾起了笑,整个人浸泡在日出黄澄澄的光芒中,被晕染得彷佛是从他身上泄出的温暖流光。

  「说了你不会后悔的吧。」发着光的人对井然笑,也扭过身子遥望初阳,像在轻声询问,更像在自言自语地沙哑低喃:「怎么样,是不是值了?」

  日出的过程其实非常短,从红日乍现金边,到它完全跳出海平面,不过是短短几十秒的事情。可那短暂的片刻带给人的震撼,却是难以用言语衡量的。他们置身于一个如此寻常而又不凡的奇迹中,共同见证了又一个新日带来崭新的未来,他们漂浮在汪洋大海,漂浮在无边无际的时间和天地之间,是两个那么渺小的存在,却又似乎在这亘古不变的定律中一瞬触到了永恒。

  井然搂着杨修贤,垂眸凝视着对方近在咫尺的脸庞,一时只觉所有的言语都相形失色。没有字句能表述出此刻他的内心有多悸动。几乎是放弃地、认输地,他极其轻地叹息了一口气,把额头靠到杨修贤额上,顺从内心的声音回应:「是值了。」

2 Comments

发表回复

您的电子邮箱地址不会被公开。 必填项已用 * 标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