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4月19日

【井贤】破口

Chapter 5 :潘朵拉

  「他们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吗?」

  杨修贤赫然止住脚步。转身的时候,脑子闪现的却是些不着边际的念头。

  比如他刚刚不该那样回井然的。井然既想来找他,他便该爽快地回:好,过来,我们一夜逍遥。

  那样他就不必被一句话钉在深秋的夜风里,牙齿打颤地瞪着他前半生的孽债。

  「我是什么样的人?」他听见自己轻声问。

  对方脸上的阴郁很快萎靡消散,似是仅仅憋出那句威胁,就已耗尽了他毕生勇气。他颤着唇,祈求般开口:「小……小贤……」

  「你说,」杨修贤的情绪其实特别平静,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语调却在颤抖,「我是什么样的人?」

  一定是因为这破天气。他想。今夜的风真他妈冷。


  在杨修贤床头的正上方,挂着一蝴蝶标本。四周留白太多,正中央一只绢蝶,过大的画框显得它孤零零的,并不好看。但这选择自有杨修贤的道理--不,跟艺术没啥关系,纯粹是他需要一个足够大小的框,遮住后面龟裂的壁漆。那难看的裂缝在他刚搬进来的时候,只有手掌大小,如今却已悄悄展延出画框,向着天花板和边墙迈进,罗织成一张巨大的蛛网。

  而当他躺在床上晃荡,才恍然注意到这景象。他感觉自己是盘踞其中的主宰,他在晃荡,整个蛛网也随他晃荡。床在晃、墙在晃、画框也在晃。透过被泪水模糊的目光看出去,整座房子--乃至整个世界都在震荡。他被一个深顶抵的撞上床头,画框敲得墙框框作响,下身腾空拱起,夹着那人的腰身失控打颤,高高勃起的前端狂抖着喷薄出黏浊。他难耐呻吟,那人就俯身压上来,掐着他腿窝将他整个人压至近乎对折,再重重的挺进最深处,抵在里面研磨。

  那人一定以为自己才是可耻的掠夺者--杨修贤望着男人的脸庞,神游九天地胡乱想着。男人神情执着狂热,每次顶入时,汗湿的浏海就在额侧晃荡,欲盖弥彰地遮着那双被情欲烧红的美目。那双眼本充斥着淡漠疏离,适合远观,可杨修贤不甘,非要抓他来亵玩。他成功了。成功让那双眼眸失神沉迷,脱离自我,只盛满杨修贤的倒影。他近乎痴迷地凝视杨修贤,薄软的唇间随着一次次挺进溢出失控的低喘。杨修贤忍不住叼住那双唇,舌头探进去汲取津液,那人立刻顺从地闭上眼睛与他交换热吻,吻得他口鼻都一片酥麻,纤长睫羽轻轻扇动,像蝴蝶的薄翅,上头还挂着晶莹水珠。

  可怜的、漂亮的小蝴蝶--杨修贤吮着,吻着,简直满心柔软--闯入花花世界的时候,肯定还以为自己进了天堂。

  他收紧四肢,紧紧缠住身上的人,双手从蝴蝶骨滑下,抚上臀部,用力掐住。那人低喘一声,阴茎在他身体里饱胀的弹跳了一下,刁钻地在他身体里拓出更凶狠的境地。他埋进杨修贤颈窝,舔弄他的耳垂,开始重重撞击,让杨修贤肺里空气都被挤压出去,就要呼不过气。每次挺入,那两团肌肉就在他掌中狠狠绷紧。他从掌心感受那人的律动,将他往自己更深处按。规律的挺动变成一通失速乱撞,两人紊乱的气息此起彼落。一阵胡捣乱捅将他捣的内里抽搐,浑身绷紧地喊的上气不接下气,自里而外失控颤抖,那人才抵在最里头猛然一僵,然后倏然卸了力,将浑身重量压在杨修贤身上。

  过了一会,井然才支起身,小心翼翼地扶着自己从他体内退出来,把灌满了浓浊的套子取下打好结,然后试探又带点羞赧地望向他。他豪迈地大手一挥:「随地扔。」井然却蹙起眉眼--他无耐的样子也是十分好看的,看得杨修贤喜笑颜开,捞过一旁的字纸篓:「不然扔这。」

  井然眼里还是满满的接受不能。别扭抽了几张纸将之包裹得扎扎实实,才肯放到字纸篓里。那洁癖劲喔。不晓得的人还以为里面装了金子。杨修贤瞇起眼笑。他越是这样,就让人越想把他弄脏。

  事后井然坐在小阳台上,衬衫半敞地吹风,看着远方的景色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夕阳给他整个人敷了层柔光,加上性事后特殊的慵懒,让他看上去格外柔和,不复平日里拒人千里的模样。略长的头发随风吹散,刚才的发绳在激烈的肉搏中早不知被杨修贤揪掉扔哪了。傍晚风一吹,发丝就扫过他白皙漂亮的面颊。从屋内看过去,晚霞映着美人和一阳台逐渐凋敝的花草,好一幅夕阳美人图。杨修贤躲在阴影处欣赏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晃出去,用冰啤酒偷袭了一下美人的耳朵。

  井然吓了跳,偏头审视地瞧着他递出的那瓶冰啤,沉默片刻后接下。杨修贤勾勾嘴角。他猜井然平日里不喝这种东西。可他喜欢井然为他一再破例。

  杨修贤在他旁边坐下,往嘴里塞了支烟,正打火的时候顿了顿,转头问:「介意吗?」

  井然看过来,迟疑了几秒,摇摇头。

  看来是介意的。于是他笑笑,又抽了一根递上去:「要来一支吗?」

  井然垂眼看着那支烟,纤长的睫毛被余晖撒上了金粉,默不作声地颤了颤。杨修贤就耐心等着,假装这并非蓄意引诱。

  井然最终还是接过了烟。他咧笑着给两人都点上,叼着烟撕开易拉罐。

  「说说吧,」他猛灌了一口啤酒,「你愿意分享的话,我耳朵可以借你。」

  井然没有把烟放进嘴里,只夹在手上,静静看着烟燃。「分享什么?」

  杨修贤叹了口气。「苦水苦水,知道为什么形容向人倾吐心事,要用吐苦水吗?」

  井然仍是那不冷不热的语气:「为什么?」

  「因为不吐的话,等水满上来,人就窒息啦。」杨修贤意有所指的瞥去一眼,可当井然回望时,他又别开眼,笑:「你呢,不必多想,你的秘密在我这儿安全的很。反正咱谁也不是,要泄密都找不着地。你可以放心、大胆、敞开了吐。我可不想看你溺毙。」

  井然不以为然地轻笑了声,眼里稍上几分审视,也许还有讥讽,却在晚霞衬托下平添些许柔和。

  「所以你喜欢拯救落水之人?」

  杨修贤故作神秘地靠过去:「只救美人。」

  井然眼里浮起今日第一捧真诚的笑意,摇了摇头。那双眼睛本就生的漂亮,再稍上点似有若无的柔情,简直能让人醉入骨里。

  「那被你救过的美人里,原本都在哪些苦海浮沉?」

  「多半是爱情海。」杨修贤煞有介事的回,「我看你也挺像在爱情海浮沉的,要说你闯进我家那会的神情吧,就跟刚被女友绿了一样。」

  杨修贤随口一句玩笑,还是让井然骤然绷紧下颔线。杨修贤内心暗道不好,怕是这玩笑真踩了线,不知过了这村,又得熬多久才见得着店。苦闷地也不敢再说啥,只沉默着吞云吐雾。

  井然处在顺风处,被杨修贤吐出的烟云笼罩,神情晦暗不明,看上去特别消沉。他久久不发一语,只垂着眼盯着手指上的烟,等烧了一大截了,才抖掉烟灰。杨修贤难得地兴起一丝真心实意的罪恶感,挠挠脑袋正打算憋一句道歉,井然却忽然出声:「未婚妻。」

  杨修贤投去目光。

  「是未婚妻,」井然又说了一次,这次的声调坚定了些。他远眺晚霞,轻轻嗤笑:「我原本以为,是我俩真的不适合走入婚姻。」

  杨修贤往后一靠,给自己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婚姻,我给你说,就是一坨狗屎。」

  井然挑起一边眉。

  杨修贤两手一摊:「别看我这样,我也结过婚呢。」

  「我还以为你是那种坚持不婚的类型。」

  「猜错了吧!」杨修贤得意的笑,「我是那种随心所欲的类型--想结就结,想离就离。」

  井然促狭一笑。杨修贤忽然就有种冲动。他捻灭了烟,起身凑近。井然有些措手不及,却还是顺从地张开双手,让杨修贤坐进怀里。

  「有的人呢,就是把结果看得太重,才容易伤神费心。」杨修贤捧起他的脸,让鼻尖蹭过他的,哑声低语:「但那是假的,宝贝--结果、承诺、永恒……爱情。所有一切,都是假的,是钓在你面前的胡萝卜罢了。」

  井然仰起脸与他对望,眼里摇摇欲坠的信念在一点一滴碎裂崩塌,却还倔强的望着他。这让杨修贤几乎不忍,却还是狠下心再推一把。

  「你喜欢和我在一起,这是为什么呢?」他拉过井然的手,从自己过长的上衣下摆探进去,贴上自己未着寸缕的臀,「因为我从不令你失望……因为,」井然看着他,软热的掌心捏了捏他的臀肉,指头顺着臀缝向下探去,在敏感处外围打转,让杨修贤难耐低喘,「你也从不在我这寻找未来。」他唇齿微张凑近,又在井然迷蒙了眼神、意欲追随时向后抽离,欲拒还迎,就是要将人撩拨的发狂,「可正是如此,宝贝,我们才拥有现在--」

  话语尾音消失在他前倾献上的一吻里,井然急切追随,唇齿撕咬,激烈交缠。杨修贤能感到井然又兴奋起来,难以掩饰的欲望逐渐硬挺,隔着布料硌上他腿间。他伸手去拉扯井然的内裤边缘,把那东西解放出来,夹在股间磨蹭。

  软热的后穴刚被过度使用,被这么一烫更是一抽一缩地颤抖。井然没有再进去,只是用半勃的东西在两团肉缝间磨蹭,蹭出更多黏液。湿漉漉的冠缘擦过穴口,激得杨修贤不住颤抖。他们搂抱着彼此在傍晚的阳台上厮磨泄欲。这很可能会被旁人看去,甚至被好事的人拍照录像。但井然不在乎了。他沉迷地凝视杨修贤陷入情欲的脸庞,手不自觉顺着大腿内侧摸到中央,握住那颤抖的男根抚摸,想逼那双艳红的唇为他溢出更多喘息。杨修贤紧搂他的头颅,让他把带着热气的粗喘融入胸前,濡湿上衣,好隔着那纤薄布料抚蹭肉粒。杨修贤双眼半阖,瞳孔疯狂震颤,红唇微张,这幅模样能轻易使人忘却周遭,随之深陷进去。他在用肉体向他发出最具诱惑的邀请--不看未来,不计后果,只享受现在。向下堕落就是这么容易。井然已不想再使力上爬,只想注视着杨修贤为他颤抖喘息,他加快手上套弄的速度,拇指擦过黏腻的顶端,同时在抽缩的肉缝中胡乱蹭动自己。当杨修贤死搂着他浑身绷紧,这剎那恍若永恒。

  他们又磨磨蹭蹭耗掉了一个整下午,直到杨修贤不得不收拾收拾去美术班上课。锁门的时候杨修贤豪不避讳,当着井然的面抠掉一块磁砖,把钥匙藏进凹洞,再把磁砖合上。井然问他这样不怕遭窃吗,他就眨眨眼笑道,那你可得替我守好这秘密。

  下了楼走一段,就到杨修贤锁重型摩托的地方。杨修贤听了井然说,他是急匆匆从未婚妻的门店跑出来,也没领车就浑浑噩噩过来了,便体贴地打算送一段。他多翻了一个安全帽出来,但井然没接,犹豫了好一会,还是婉拒了他的好意。杨修贤也没再进逼,改而送人走到路口好打车的地方,两人道了别。

  井然回到家时已过晚饭时间。刚一下车,便不小心踩进水漥里,让他精致的皮鞋溅上泥星。但他奇特的没有感到特别懊恼,只是甩甩脚,就迈步往家门口走。

  手机关了一下午,积了无数未接来电和讯息。大部分都是真真和母亲打来的,也有几通是助理打来的。他回了助理的讯息,交代了下午是临时有事没回公司,明日会照常上班,然后非常自然地忽略掉了真真的讯息。走到家门口时,他忽然临时起意--这是很罕见的事,但今天一切都无所谓了--调转脚步走进转角那间便利超商,靠着记忆中烟盒的图样,鸡同鸭讲了半天,才在店员奇怪的眼神下成功买到那包越南烟。

  一开家门,母亲被他惊动,从沙发上弹起。她眼里写满惊惧,很快又转为愤怒。

  「你去哪了?」她气急败坏地冲向他,「真真说你翘班,整个下午都不在公司!她到处都找不到你,你怎么回事?」

  井然没回话,不疾不徐地脱鞋摆好,耳边听着他母亲絮絮叨叨,激动地形容她本来正在看哪个连续剧,接到真真的讯息时,是如何差点晕过去--因为她的情绪起伏太大了。前一秒她还在为剧情里的情节同仇敌忾--你能信吗?那媳妇儿竟然要她婆婆连假替她带孩子,她好跟她儿子小两口出国旅游,凭什么呀?人老了就要被当免费劳工了,你们出去逍遥,留我个老太婆子替你俩看孩子,幸亏真真是个好女孩,将来这种婆媳问题肯定不会发生在我们家--下一秒就得知她儿子失踪了。

  她年纪大了,真经不起这种大起大落的情绪。她在家干著急了一下午,一个老太婆也不知道能上哪找人,只好到处打电话,和邻居、和亲戚、和全天下昭告她儿子失踪了--那么大一个人了还闹小孩子脾气,说翘班就跷班,说失踪就失踪了,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你说怎么孩子长这么大了还要我这老妈子担心--她真是要被急死了。怎么想也想不通。

  井然听着,什么也没有说。他能说什么呢?她的故事里全是她自己--她的感受,她在做什么,她为了平复心绪所做的一切努力。直到母亲终于一个劲的把她的焦虑和恐慌倒给了他,才终于歇上一口气。井然走去开放式厨房,替她倒了杯水。她咕嘟咕嘟灌下,这才冷静了些,想起该分点神来问问她儿子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井然十分平静地接过空杯,仔细清洗好,放上杯架沥干,「真真没和你说吗?」

  「她……她急着找你都来不及了,和我啰嗦什么呀?」她急得差点原地跺脚,见他这样不愠不火的态度,只好改采苦口婆心的策略:「儿子呀,妈妈知道,你们小情侣难免有点小吵小闹,可真真是个好女孩,而且你们都已经是要结婚的人了,就是有点矛盾,又有什么不能好好说的,非要这样搞失踪?你知不知道这一整个下午,真真她有多担心你?」

  「是吗?」井然淡淡一笑,抬目张望了一圈,又落在母亲困惑的脸庞上,「那她在哪呢?」

  母亲愣愣地张了张嘴,一时什么也答不上来。他向母亲简单道过晚安,说是累了,便回自己卧房休息。

  把自己关进房间后,他一头栽进床铺里。没有洗澡,甚至懒得脱去身上这套淋过雨、浸过汗、做过爱,不知道沾染了多少藏东西的衬衫。就这么脏兮兮的把头脸埋进枕头里,疲惫地阖上眼皮。

  人在经历某些时刻后会大澈大悟。丢掉一些一辈子都没想到能丢掉的原则,把自己抛至最不堪的境地。浑身脏污就上床会怎样?和同性一再搞上又怎样?抽廉价烟,喝廉价啤酒,做了这些事情又怎样?洁净、原则、理性,就算把这一切通通抛弃,天也不会因他而塌。世界照样循常轨运行,只有他自己的天空摇摇欲坠。可那又怎样呢?没有人在乎。他也没力气去在乎了。维持体面实在是太累了。

  他翻了个身,掏掏衣服口袋,捞出那盒越南烟,抽出一支端详了会儿,又闭上眼,放到鼻尖细细嗅闻。

  香烟点燃。很快,整个卧室就盈满烟雾,弥漫着那人的气味。

  


  他倒是想往前看,可有的是人不打算放过他。母亲开始日日用责难的眼神盯着他,他佯装没注意,她就大声地哀声叹气。程真真更是给他传了无数的消息。有和他长篇大论地解释,也有央求见一面的,他都只是点开看过,把每一个字刻进眼里,然后置之不理。

  逃避。是最不负责任的行为,把灾难丢给日后的自己。超前预支未来的安宁,将来就得连本带利的还回去。他自然懂这些道理。可他就是不想面对。现在不想,以后不知道。像杨修贤说的,他要活在现在。

  周四的市府报告会议在贸易大楼顶层会议厅举行,名义是计划报告会议,说白了其实是市府和爱与家集团两方的亲家相见欢。邵董在政商圈的关系本来就不错,但这个场合能让大家有更公开、正当的机会来寒个暄、握个手,那自然不能浪费。

  会前大家都很识相的提早了至少半小时到。吃点小点,互相介绍。邵董事长看到井然到场,热情招呼他来和市府的张局、廖处聊聊。说他是爱与家集团重金从罗马挖回来的银奖建筑师。张局问他过去的设计实绩都是在罗马,回国能习惯吗?我们这儿的文化底蕴可毕竟不同啊。井然皮笑肉不笑,回不能习惯也得习惯。邵董事长缓颊,说他能够带来欧陆的、新颖的设计概念,给国内既有的建筑观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廖局又笑言,那可还是别太翻天覆地了吧。一来一回间尽是玩笑语气,较真不得,大家轰轰笑着也就过去了。可井然就是能听出来,这话里话外都在提醒他,他是个局外人,不属于这里。

  会议开始后,井然得先开场主讲,讲完再交由各部分负责的同事们进行细项报告。他正讲到整个城市共构的概念,就看到两个人影悄悄溜进会议厅。起初他只是余光掠过,没有注意,以为只是迟到的同事。这种大会非店长级别以上的员工不能参加,但其实除了他领队的成员们是正经来报告的,其他人多是来凑个热闹、顺带建立人脉的。但即使如此,这姗姗来迟的行为还是另井然冷眼以待。直到那两人径直走到第一排坐下--好像嫌注意到他们迟到的人不够多似的--井然才被迫看清他们是谁。

  邵董事长白眼交加地瞪着他儿子,用唇语示意他赶紧坐下,别在大人物面前丢人。小邵尴尬地和大人物们点头打招呼,迅速带着他身边那位长发女子落了座。井然没再看他们,可他能清楚感觉到,那女子正用那双圆滚滚的大眼,直勾勾地盯着他,毫不掩饰她的有话想说。

  可她想说,井然不想听。他拒绝和她有任何眼神接触,一结束报告,交棒给下一个队员后,就匆匆和另一个同事交代他要离开一会,在她紧追不舍的目光中离场。

  刚踏出会议厅,他的余光就瞥见她紧跟着追了出来。他加快迈开大步,拐去搭电梯,这次电梯门开的及时。他眼睁睁看着门缝将程真真慌张的身影收束成一道看不见的缝隙。

  他随机去了一层楼,躲进男厕里,继续忽略真真求他别再躲她的讯息,反而点开杨修贤的对话框,问他晚上有没有空,能不能去找他。他等了几分钟,杨修贤那边毫无回音。反而是真真的讯息一再跳出来,令人烦躁无比。他干脆把真真设了免打扰,然后直接打给杨修贤。

  这次对面倒是意料之外地迅速接起,井然绷紧的神经顿时一松:「喂,是我。」

  那头却语气轻挑:「谁?」

  井然一愣,疑惑的拿开手机看了眼。「是我……井然。」

  「喔~井然啊……」对面嗓音低沉婉转,低笑起来:「怎么了,大设计师,大白天的找我什么事?」

  他不说还好,一强调了大白天,井然就莫名臊红了耳根。他找他,还能有什么事?

  可有些话说白了就不堪入耳了。他咽了咽口水,一句话拆解的断断续续:「我……我就是想问问你、你……你晚上有没有空?」

  「晚上啊……」那人思量了片刻,回:「没空。」

  井然没料到他拒绝的如此果断,一愣神,对方却彷佛会读心似地笑言:「但我现在有空。」

  「现……」 井然试图在有点堕落还是极致堕落的夹缝处挣扎,即使他不知道这样的挣扎有什么意义,但被钓上来的鱼还晓得在甲板上扑腾两下呢。他沉住气回:「现在我正在会议,大约四点结束。那时候去找你可以吗?」

  「那就可惜了,我偏偏只有现在有空。」那人叹息着,像是把那双形状勾人的唇贴上了话筒,穿越时空限制,柔软而灼人地吻上井然的耳廓,「来不来随你。你知道上哪儿找我,宝贝。」

  井然在男厕躲了老半天,也没下足现在就撂挑子走人的决心。等他回到会议厅外,透过玻璃门,看见里头正值中场休息。大人物们三五成堆的互相握手寒暄。董事长正带着他的公子和那些局啊处的热络畅谈。小邵有些紧张,仍看得出红光满面。一些公司的元老级董事们围在他身旁替他撑腰。大家伙们各个神清气爽,气氛一片祥和。

  若说有一个节点,是井然能清晰的意识到就是这儿--就是从这儿开始,一个不起眼的齿轮无声松脱了--那就是现在。事后再回想此刻,也算不上什么深思熟虑的人生抉择,只是一瞬灵光闪过。但他确实是--没有被情绪裹挟、没有受到冲动或者逃避的本能胁迫--清楚地意识到了的。他站在门外,意识到他不想进去,加入这喧闹人群。他既不属于任何地方,把自己扔进虚无里又何妨。所以他放开搭在门把上的手,转而踏上一条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平静地走向自己的失序。

  杨修贤一副胜券在握的死样子,嘴角噙着笑倚在门框上,迎接他的到来。井然口中酝酿着苍白的辩驳,但杨修贤没有落井下石。他只是笑着扯住他的领带,带他堕入情欲。

  坚硬的外壳破开一道裂缝,所有的闇黑阴影尖叫着从内部争相涌冒,奔赴最原始的欲望之源。潘多拉的盒子就此开启,再也阖不上。

  房门在他身后关上,他躲入盒中尽情释放阴暗的欲望。潘多拉之盒,溯至希腊语原为潘多拉之壶。宫颈细长象做壶颈,细长输卵管为壶耳。美丽的潘多拉,人世间第一个女人,男人的梦寐以求的欲望投射,她的壶不可开启,她的子宫必须紧紧闭锁,否则一切灾祸将纷沓而至。然而井然的欲望之源比潘多拉更为狂野奔放。他难以驯服,却会在他身下发出最动人的低吟。他甚至不需要费力勾引,只要用真诚的眼神包装诱惑,任何人就会被轻易迷惑,沦为他掌中之物。井然不是没有疯狂抵抗过。他拒绝、逃离、怨恨着挣扎。但事到如今也已放弃。

  欲望是万恶之源。可井然放放手任自己坠入欲网。杨修贤的唇有着罪恶而诱人的形状,井然总忍不住去吻他。一吻世界都要随之颠倒,掀起毁天灭地的大混乱。那双唇丰厚多汁,齿间泄出湿热喘息,越是饥渴地啃噬,那唇越是烂熟艳红,彷佛轻咬一下就会滴出血来。他吞吃他的情欲再把自己的也倾到给他,翻天覆地着交换滥情。

  他的世界会毁灭,可他不在乎了。欲火在他体内燃烧,迫使他急不可奈地扒掉西装外套,然后一把扛起杨修贤撞上任何地方--没来得及摊开成床的小沙发、油漆斑驳脱落的任何一面墙、或者堆满了画作的大木桌--任何地方都好,任何地方他都不在意。他只想把杨修贤扛上去,胡乱扯开束缚,然后用鼓胀的欲望把人钉死在那里。

  杨修贤在他闯入的时候浪叫出声。他喜欢杨修贤为他呻吟吶喊。喜欢他衣衫不整地骑在他身上疯狂摇晃。柔软的肚腹贪婪地吞吃他的东西,不论多大多深都要卖力地吃进去,伏在他身上上下起伏,劲瘦的身躯拱出柔韧的线条。他的身子很瘦,太瘦了。井然的指头从肋骨一根根滑下去,轻易环握住他紧窄的腰。每当他往内里顶弄,那纤薄的肚皮上就会鼓出一个上下滑动的小丘。

  他们纠缠得毫无理智,不管人世也不顾现实,激情撞翻了冰箱上的小花瓶,水溅到插座上。霎时电流窜闪、火光四射。即使这样也无法停止他们剧烈交合。杨修贤咯咯笑着抱紧井然的脑袋,咬着他的耳垂要他赔。他赔啊。他用力捞起人的上身,抱着他肏进去前所未有的深度,看杨修贤仰头几乎翻起白眼,高亢呻吟的时候显眼的喉结激烈震颤。他扫开满桌纸张画具,把人放上去。杨修贤躺在那里伸展躯体,手胡乱抓住曾经的作品揉撕,彷佛得在情欲的骇浪中寻找一丝支撑。井然打开他的双腿,架着他的膝窝撞击。湿淋淋的粗硬进出泥泞的股间,拍的汁液飞溅,给不幸被垫在下面的画作溅上点点白星。

  他喜欢杨修贤被他顶到太深时,身体猛然拱起的幅度。他会神智不清地摇晃脑袋,像是再也无法承受更多快感,汗湿的卷发乱甩,脸上的泪痕和涎水混合颜料,沾染得他半张脸上都花花绿绿。他还会意乱情迷的掀起自己的上衣咬在唇里,抚摸自己,掐弄乳尖、抚触阴茎。井然拉开他的双手放到头顶,抢夺吃咬玩弄乳尖以及他身体每一处的权利。杨修贤咬着唇闷吟颤抖起来,井然就撞得更加狠戾,直到杨修贤被顶得乱晃的双腿,都不自主地盘缩收紧,死死扣住他的后腰,忽地腾起下体紧紧吸住井然,浑身绷紧抽搐,井然才会顺从地俯下身去紧紧拥住对方,抵在深处跟人共同释放。然后在彼此紊乱地抚摸中重新燃起情欲,投入无休止境的堕落轮回里。

  他对自己失望透了,同时又感到某种解脱。他终究只是一介凡人,难以抵抗天命。天神宙斯,狡诈的众神之王。他将开启欲望的密锁交到凡人手中,还要引诱般告诫她万万不可开启。多么精巧的诡计。这就是天神替人类写下的宿命。也是井然的宿命--无人能独善其身,不在欲望里沉沦。

  人在认清这点以后,就能心安理得地沉沦。潘多拉打开魔盒,释放出世间所有虚伪、贪婪、忌妒、痛苦,徒留天神预言的终结于其中。人们看不见毁灭的结果,便可以遮耳闭目,装作还拥有希望。就像杨修贤说过的那样。不要多想。不要想未来,不要想过去。就现在。只有现在。我们拥有彼此的当下就是唯一可验证的真实。此前此后都是虚空。是啊,谁都不过是在当下浮沉。井然又何必超越谁,去管未来如何。

  高潮后杨修贤赤裸瘫在那张大桌上,腿根因余韵还停不下抽蓄,湿黏的体液和着润滑液从被操的烂熟红肿、闭合不上的穴口泌泌流下,淌到木桌上沁出一块深渍。井然趴在一旁,懒懒地欣赏这幅美景。欣赏完了才凑过去,探进手指,替他将操到太里面的润滑给抠出来,杨修贤难耐呻吟,就像又被他的手指奸淫了一次,闭着眼哼哼喘气,闹的井然也不想尽快结束这清洁过程,反而戏弄似地按揉起穴内刚被蹂躏过的软肉,有意无意的压过那激人战栗的敏感点,直到杨修贤喘着气睁开眼,埋怨的瞪向他,他才又讨饶微笑,佯装无辜的把指头抽出去,再拿纸巾替他把穴口和腿根拭净。

  小冰箱彻底报废了,电线连着插座都泛着一股焦味。杨修贤把冰箱里的一些剩料全拿出来,打算再加两包冷冻拉面一锅炖了,正好让井然尝尝杨大厨的手艺,这可不是谁都有的荣幸。井然看着那些不知道放了多久,也许早已发霉的香菇、西红柿等等,着实是敬谢不敏。思绪正飞转,又忽然忆起点什么,顿时有些疑惑。

  「你不是晚上有事吗?」

  杨修贤的神情茫然了一瞬。井然提醒:「你说了四点后就没空,我才翘了会议赶过来的,爽到忘了?」

  杨修贤的眼睛骨碌碌转了圈,随即一本正经地宣称:「确实有事。我要进行创作。」

  井然挑起眉,杨修贤又面不改色地补充:「有个著名的艺术家说过,所有伟大的创作,都始于高潮那刻的灵光乍现。你要是晚上才来,那我不得熬夜纪录灵感,多累人啊。」

  「那请问这句惊世名言是出自哪位大师之口?」

  「杨修贤大师。」

  井然忍不住眼底泛起笑意,靠到流理台上:「这就是你逼我翘掉会议的理由?」

  「我咋不知道自己有这能耐呢?」杨修贤捧着食材走过来,在窄小的过道里不得不挤着井然过去,便趁势贴在井然身上,不怀好意地仰脸瞧着他笑:「井大设计师,你要是不想来,谁能逼得了你?」

  说着还掐了一把他的大腿内侧,激得井然胯间刚偃旗息鼓的东西,又兴奋地弹动两下,他却没事人似的转悠到流理台处理食材去了。井然咬牙盯着那人哼着小调开始烧水的半裸背影,不知道想掐死他还是操死他。好让他不堪的秘密永远埋葬此地。

  杨修贤这人眼神太狠,总是轻飘飘地一句话就能刺破真相。事实就是井然宁愿待在这里,也好过回到正常的世界。

  可他必须回去。面对那些他不得不面对的人,处理他们遗留下来的、该死的、他一点也不想处理的那些烂摊子。真真照三餐给他发来问候--早安、午餐吃了吗、晚上别工作太晚--比交往的时候还勤快。母亲成日在他眼前唉声叹气,他一律视而不见,像在玩比看看谁先忍不下去。

  母亲输了。一日晚餐时,她绷着脸问井然是不是和真真闹冷战了,为什么最近真真都不回她消息,也不肯陪她吃饭。井然才不得不告诉她,因为上次他和她提过的那个城市设计案,他过度忙于工作而难免疏忽真真,两人商议后都同意暂缓结婚。

  母亲气的当场摔了筷子。

  井然又吃了几口桃胶雪耳羹--那是周嫂的拿手甜品,浪费可惜--把那碗都喝完了,才起身去捡筷子,拿去水槽洗过,又拿了一副干净的筷子给母亲。母亲把脸埋进掌心,看也不看他一眼。他举了一阵子,手酸了,便把筷子放下,回自己位子坐下。

  片刻后,他端起碗筷继续吃喝。母亲猛然抬起头来。

  即使只用余光,他也无法忽略她眼里满满的恨意。他装作一切如常,继续吃食,周嫂厨艺很好,又是在他们家做惯了的,做的都是符合他们口味的菜式。可井然却尝不出其中美味。这满桌盛餐,还不如那晚杨修贤用近乎发霉的食材煮出来的怪味拉面。

  「孩子长大了,」母亲忽然怪笑起来,叹息的轻之又轻:「有自己的主意了。」

  井然筷子一顿,放下来。几度抿紧了唇,还是开口徒劳地解释着这个项目如何重要,重要到不得不暂缓婚事。

  母亲越听,脸色越难看,最后摀着心口,神情痛苦。井然觉出不对,赶紧去给她找了药来,却被她厌倦挥开。

  「拖着吧,」她语带怨恨地轻声说,「等把我拖死了,就都开心了。」

  井然沉默地帮母亲顺气,等她缓过一点,才扶着她起身回房。她看着他替她盖被子,一眨也不眨地瞪着他,眼里是熟悉的、对他极度失望的神情。

  「你什么时候,才会替别人想一想?」

  他离开她卧房的时候,她轻声问。

  那天晚上他没有睡着。再隔一天也没有。

  隔天一早,程真真就出现在总公司的大会上,又是被邵芃诚夹带进来旁听的。不是井然想自作多情,但他真不觉得她对总公司的未来方向有这么大热情。他只好再度提早离席会议,把自己关回个人办公室,告知助理闲杂人等一律不见。然后发了一封精简扼要的讯息,向她汇报进度--他已把取消婚事的消息知会母亲,等母亲缓过两日,他会再找时间告知母亲两人已经和平分手,请她不必如此紧迫盯人地追踪进度,过好自己的生活。

  不是他想为自甘堕落找借口,只是当他觉得在现实的世界里无处可躲,他就只能去找杨修贤。他感觉像是逐渐把自己剖成两半,一半在真实世界里循着常轨游荡前进,而另一半留在这幻境里喘息。他宁愿把自己流放到这个地方--不论杨修贤称作家还是什么--或者称为他的地盘较为恰当,毕竟井然实在无法将那地方定义为家。从外观来看,它破败的几乎不宜人居,可杨修贤说这里租金便宜,便宜的如果不是那么破,那他就要怀疑这儿死过人了。井然则怀疑这儿可能既破又死过人。

  从外墙被藤蔓凿穿的程度来看,防水层想必已阵亡的差不多了。每遇下雨,水气就会渗进墙面,让整个屋子都泛着一股潮湿霉味。墙面上油漆早已龟裂,看上去有些惊悚,更有种不真实的虚幻感。他问过杨修贤为何不修整,提议介绍一些做室内装修的朋友给他。杨修贤果断否决,非说那是时间的痕迹。

  除了外观摇摇欲坠,这儿内部也是乱的独具一格,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刚开始井然很不习惯。每当他行走其中,哪怕秉神留心脚步,依然难免碰翻笔桶、磕歪脚架。他时而强迫症发作的想替他摆摆好,摆好后又发现这一点整洁在整个凌乱的空间里头,简直滑稽得可爱。就好像他--一个不速之客,试图融入这片自成体系的迷幻梦境之中,却不得其法。

  这凌乱无序的空间对杨修贤而言完全不是困扰。他可以半闭着眼穿梭其中,像一头身手矫健的豹子。肉垫踏在纷乱的杂物之间毫无声响,不会碰倒甚或是擦撞到任何东西。这儿就是他的丛林。他会轻巧的拿起随便的什么材料,就开始在画布上涂涂抹抹,甚至不太介意不同的质地之间的互斥。粉笔和水彩互不相容?随它去;油彩和马克笔呈现出来的风格截然相反,谁在乎?他不遵古法、不睬常理,就好像条条框框在这人身上压根不起作用。但与其说他不循规则,倒不如说他在这混沌中自有一套秩序,只是旁人无法理解,他也无意说明。

  他也不是没遇过瓶颈。他常在乱画一通后,不甚满意的皱着脸,把画纸撕下来扔到一旁。桌面地上堆积了无数这样被抛弃的作品。沾了灰的还能勉强辨认原貌,有些则色彩互相沾黏混淆,就连原样都认不出。

  有时井然都会略感可惜的捡起来,「就这么不要了?」

  而杨修贤会无所谓地耸耸肩:「画废了,只能不要了呗。」

  对他而言,废去一张耗时数日心血的作品就是那么轻而易举的事情。他不拘泥于最后的成败,甚至打从一开始落笔就毫无计划,全凭心性。哪怕最后败兴而归,也好好享受了一把倾注全情的过程。这样洒脱的胸怀令井然不得不佩服,甚至可以说有些妒忌。

  他就很少有这样漫无目的创作。在他的世界里,卖不出去的设计就是废纸,是浪费心神和时间的东西,不值得投入努力。在每个设计案正式开档前,他心中必然已有成品的雏形。设计成型的过程,每一个点、每一条线、每一层图,都不过是他踩着精准的落点,一步步走向最初构想的路线。他从没有资格闷头乱闯,因为他有一票员工要养,有母亲要养,有日积月累的声誉和人脉要养,哪哪都容不下一点失败。

  他羡慕这样毫无负累的洒脱不羁,又无处可寻,于是总卑鄙逃到这里尽情呼吸。久而久之,他甚至觉得自己好像能体会杨修贤的逻辑了。这里乍看之下凌乱恣意,却自有蓬勃生机。在城市水泥里构筑出一个隐密丛林。在这里谁都可以尽情挣去人皮,倾泻兽欲,无须感到罪恶。

  他愈发频繁的拜访杨修贤的丛林。有意无意翘掉大大小小的会议,找借口晚归。他对母亲摆出歉疚的脸孔,称工作繁忙;又总告诉助理家里有事,频频告假。但事实上,他的时间都耗费在了这地方。

  与其说这儿是他的避风港,不如说得更精确一点,是他寄存他所有自私、懦弱和无能为力的地方。他把一切不堪锁进这个暗箱。让它们轻飘飘地藏进无序纷乱之间,好让他在踏出此地的时候,尚能保有一丝体面和尊严。

  杨修贤似乎很喜欢捡各种没用的东西回来。窗口堆了一排形色奇特的石头、贝壳。书架一铁盒里装的是畸形的弹珠、电子鸡、停产的烟盒,一本古早泛黄的看相解说。从面相、手相到骨相都有,还混杂了星象图和药草运用。井然正经八百翻著书,说按上头所写,杨修贤嘴边的痣昭示着纵欲和贪食。杨修贤敷衍回道那可不是吗,然后张嘴把他全吞进去,喉咙深处缴紧裹缠。

  书从井然手上掉落。

  后来也不知道那本相书被踢到了哪个角落。没有人找。但它总会再出现的。就像井然也时常在各种意想不到的角落,看到杨修贤收集的各种怪异小物和蝴蝶标本。有最常见的小白蝶,也有些很罕见的高山蝶,据说是他爬昆仑山时捡的。他还曾在橱柜里见过一漂流瓶。那时他在找酒,却找到了这个饱经风霜的东西。他本以为那是杨修贤在纪念品店买的,结果杨修贤说不是,那是真的从海边捡的。井然对他的话半信半疑,但既是杨修贤说的话,那也没有探究真假的必要。

  甚至最大最空旷的那一面墙上,挂了三个不知道从哪个古早戏院拆下来的霓虹灯。有一次他们做爱的时候,井然多嘴问了一句墙上挂的那是什么,杨修贤就兴冲冲的要打开给他看。于是井然只好忍耐着「大」、「戏」、「院」三个大字将俗不可耐的粉紫荧光打在他们光溜溜的屁股上,羞愤地把杨修贤的屁股撞得更红一些。

  井然问他捡这些东西的时候在想什么,他说他什么也没想。井然又问那捡回来有什么用。杨修贤就笑,觉得他的问题很荒谬似的。

  「漂亮啊。」他说。笑眼瞅着井然,像一对营火虫在夜里闪着光。

  有时候井然觉得,自己也是被杨修贤捡回来的漂亮垃圾。偶尔他瞧着墙上藤蔓,会妄想自己逐渐被攀附缠上,融入墙缝之中。但他没有抵抗。他宁愿被这地方卷入吞噬。而随着他待在这里的时间越长,他的确越来越分不清到底哪边是真实,哪边才是幻影。

  他当然也知道长此下去不是办法。他只是找不到解方,将他已经崩毁的一蹋胡涂的人生导回正轨。他像行走在山峦之巅,平衡于钢索之上,游走在两个彼此割裂的世界边缘。一边是虚伪而不得不行于其中的现实,另一边是令人神魂颠倒可供坠落的梦境,一个不慎失足,就会粉身碎骨。

  有几次他在杨修贤这儿消耗了彻夜,凌晨天将亮时才回家。那时母亲已经睡下,他才能放松淋浴。水流流过背部传来的阵阵刺痛提醒了他。他站到镜前,努力检视身躯上有何处泄露了他阴暗的小秘密。这些日子里他一直努力保证睡眠,没有让黑眼圈在脸上留下阴影。相反地,他看起来可耻的容光焕发。但彻底失控的纵欲还是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背上数道或深或浅的指甲挠痕,衬在白皙皮肤上,红肿得十分显眼。他应该努力找药物让这些痕迹尽速消弭,却不由自主地抚触伤痕,漫不经心地感慨起杨修贤真有艺术天分,连血痕都能给他挠得像对翅膀。恍惚间一抬眸,见镜中人诡异微笑,才怔愣着生出一丝怀疑--或许不是他把阴影剥离,暂放在杨修贤那里,而是他的本体早已留在那里,逃出来继续伪装体面的这个,已是一具空壳。

  很难说这是好是坏。起码现在他能坐在酒席上,笑看大人物们推杯换盏间,就布置好利益分配。建设局和营造处花了三言两语,就说服邵董将固定合作的建设公司给踢出局,替换成一间小型新成建设公司--有些话放台面上不好明讲,摆到酒桌上就好混进玩笑话里透个七七八八。动辄十几亿的案子,既然能落到爱与家头上,自然也能由他们决定谁有资格进来分一杯羹。

  井然厌恶这种场合,厌恶到常见的白桌布都令他想白眼。什么样的白痴才会觉得在酒桌上搭配这种易脏的桌布是个好选择?如果是怕大人物们大声谈笑中喷出的酒水、口水和菜渣喷在上面不够显眼,那倒是选得十分完美。

  席间空档,邵董事长问井然要不要出去抽根烟。那意思是--我们得聊聊。彷佛怕他会成为这局里的绊脚石,忽然正义凛然的宣告他不同意更换合作建商。但他不会的。他比邵董想象的更想让这个案子推进,与职涯野心无关,纯粹是他需要这案子来当婚期拖延的挡箭牌。但他还是立刻就应了。他可不能做那种仗着留过洋就不识好歹的家伙。

  到了露台,邵董拿出烟,要先递给井然一支。井然捞出自己随身带的那盒越南烟示意,礼貌婉拒。邵董面色微讶。

  「以前没看过你抽烟。」邵董事长盯着他熟练点烟,笑言试探。

  「最近喜欢这味道。」他语带保留,深吸了一口烟,停顿了会儿--熟悉的气味充盈肺腔,感觉情绪瞬间松弛了许多--才又一丝丝地从唇缝泄出去。

  「老胡那边,我会再找机会去和他赔礼道歉。」邵董说起正事,一脸的歉疚和惋惜。表演得还真有点那么回事。「不过我想他能理解的,毕竟这次的项目是把爱与家一举将推向国际化的机会,他们在国内虽然和我们是合作良久的伙伴,但这次,我们需要有更广阔眼光的伙伴。」

  井然连忙深吸了一口烟,好压抑住差点反射喷出的冷笑。原来如此。一个号称外国注资的新建设公司,就想取代爱与家多年的合作伙伴。谁也不是白痴,会对这狗屁的理由买账──所以邵董要端出"国际观"这口锅。身为此次的项目领队,又是头上绑着归国银奖设计师大招牌的井然,显然这口锅他是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

  可真划算,一场高档酒宴,外加一支烟的时间(还不包含烟本身!),就想换到他的默认,拢络他加入这小小的利害共同体。

  「等这个项目结束后,你就是集团的大功臣。」大约也是知道于他有亏,邵董话锋一转,开始给他在空中画饼:「我跟几个董事都聊过了。安与家的总经理位置空了也有段时间了。等你忙过这阵,我想……让你去接那个位子。」

  爱与家集团旗下有五大关系事业群,除了起家的房产租赁与中介,还有房产抵押和贷款、融资、履约保证代办、开发兴建等一堆子企业。安与家是负责搞投资兴建的子企,以前只负责建材采购和室内装修,以后要往建设开发转型。把井然放到那位子上去,说好听是未来的发展可观,难听点就是把他扔进角斗场厮杀--这位子想抢的人不少,包含安与家的几位副总都有意竞争上位。井然的学历和奖项漂亮,资历和年龄能不能服人却是很现实的问题。

  邵董想必觉得这个条件足够诱人,才会开出这个价码。而井然考虑的则是--那想必他母亲也会这么感觉。一份诱人的升迁机会,诱人到足以放弃一段虽论及婚嫁、但毕竟历时未长的感情。挺有说服力的,不是吗?

  所以他没考虑两秒,便十分理解的点点头,道:「谢谢邵董事长。」

  邵董高兴一笑,拍拍他的肩,一副爱才惜才的笑貌。那笑真诚到彷佛他在这一秒真的相信了,这个决定是真的是为了井然好。井然不由得想,倘若他能有这种程度的演技,不知道多少生活中的困难能迎刃而解。

  他捻灭了烟,把余下那截收进烟盒里藏好。

  等他把自己灌得醉醺醺,没有足够清醒的意志去厌恶旁人或者自己,又下意识的逃回杨修贤那里。他晃到门口时,眼前的事物已经在眼前重影,他意识模糊,去掰开那块松动的磁砖。第一次没有成功。他又试了好几次,才笨手笨脚地挖出藏在后头的秘密钥匙,打开他的魔盒。

  杨修贤盘腿窝在沙发上画画。室内昏昏暗暗的,只有画架附近亮着几盏灯。井然问过杨修贤,晚上总待在黑暗里画画,也不怕瞎吗?杨修贤就笑说,瞎了就改当盲人画家,也许赚得更多。

  井然忽然有些神经质地笑了起来。因为这段回忆,或者只是他现在醉的太厉害的缘故。他大多时候都是在昏暗的夜晚来到这里,所以对这里的印象总是昏昏暗暗的。很奇怪的是,他小时候其实挺怕黑。可现在他却觉得只有这片黑暗足够安全。

  他醉醺醺的搂上去,蛮横地把杨修贤拢进一身酒气里,用酒酣耳热的红脸去蹭他的脖颈。井然不知道那人怎么受的了自己。他自己都受不了这股邋遢劲。可杨修贤只是低笑:「一边去,我画画呢。」

  他忽然就小孩子心性上来了。醉酒的人有资格耍小孩儿脾气。他不开心地咬了杨修贤的肩膀一口,又在那人嘶声喊疼的时候讨好地舔舔他的喉结--杨修贤的喉结总是很敏感,每次舔一舔就会浑身发颤,然后酥软瘫倒。他趁机把人捞到自己身上,杨修贤把重心靠到他怀里,却还不肯放弃作画,气息凌乱的哼哼,画笔在布上涂出颤抖的线条。他挑逗的一边亲吻他的肩颈,一边抓过一条润滑挤了满手(这时候他就感激起杨修贤把所有东西都随手乱放的好习惯了),探进他的裤腰顺着股缝滑进去,在那敏感抽缩着的穴口附近打转嬉戏,趁他一不留意就戳刺进去。

  杨修贤一条腿激抖了下,被他一只手捞住,另一只手仍恬不知耻的在他宽松的家居裤里进行指奸,将那处捣的湿热松软,抽缩震颤。杨修贤半倚在他怀中,一手还死死捏着画笔不肯松手,笔毛却早已被压得乱岔。他气息不稳的拱动臀部,追寻井然的手指。

  井然把下巴搁在他肩上,用酒气熏红他的颈侧:「你忙你的,不用管我。」然后在杨修贤勉力着集中精神,不理会他的同时,把人的裤子往下拽,露出两瓣肉臀,又放出自己的充血的硬挺,下流的在他湿滑的股缝间磨蹭。

  硬挺破开肉环,挤开紧缴的甬道直挺进去,湿热的软肉紧紧吸附上来,热情的吮着他的阴茎。他搂紧怀中热腾腾的躯体,开始任性地随着自己的节奏乱顶乱弄。被酒精泡软了的脑袋根本顾不上对方舒服,只知道乱撞一通。杨修贤后背的骨骼硌的人发疼,臀部却软热吸人。杨修贤急促喘着,没拿画笔的那只手半推半就地抗拒,腿间疲软的性器逐渐被硬生生操到半勃,被颠得上下甩动。井然大大分开杨修贤两条修长的腿,逼人更将重心后仰,唯一支点成了火热相连的地方。他死命往上撞,用他下流得不知如何自处的阴茎,一再捅进软热红肿的肉穴,缴得那处泥泞不堪,颤抖服软。卵蛋重重拍击在红肿的会阴,和杨修贤兴奋绷紧的囊袋撞击。湿黏淫靡的拍击声愈发高频,井然却醉得甚至忘了感到羞耻,只沉迷于啃咬他的后颈,用犬齿叼起皮肉厮磨。杨修贤抽着气颤抖,他画笔早不知道扔到哪去了,失神地扶着井然的膝盖起起落落,喘息被撞得支离破碎。

  「怎么不画了?」井然舔着他的耳廓,恬不知耻地问,下身撞击的力道却愈发狂躁,「你继续呀……」

  可惜杨修贤已被搞得神智昏聩,只顾大张着嘴呻吟,根本听不清他的问题。勉强的回应就是偏过头来,半张红唇,随着每次被撞到深处,难耐的揪紧眉宇,颤抖着吐息。他的唇形很漂亮,上唇有棱有角,很有个性,下唇却丰厚饱满,盛了整个世界的多情。井然内心的狂躁被奇异的抚平了。他含住那双唇吮吻,又移到嘴角那颗突起的小痣,湿漉漉地流连忘返。杨修贤反手揽住他的脑袋,湿软的舌尖探出来同他纠缠,齿间溢出的每一口气息都充斥着热辣情欲。井然光是吸入那些吐息,就能轻易上瘾,火热的情欲在他体内燃烧,迫使他激动的搂紧了怀中的身躯,拼命撞击。杨修贤喘的像要断气,浑身近乎要崩溃似的抽搐。他的叫喊愈发混乱高昂,穴肉阵阵缴紧。井然架开他的腿,加快频率一阵猛插乱捣,插的他浑身要散架,他忽地咬牙闷吟,下巴猛然溅上白稠,熟红的阴茎一阵乱弹乱射,精液飞溅上画布。

  杨修贤在他怀中绷紧抽蓄了好一阵,才逐渐松泛下来。未完成的画遭了这无妄之灾,沾上几缕白浊,坠着珠往下滴。高潮没把井然的醉劲带走,他只觉得这画面漂亮极了,边用干燥的唇留恋地拂过怀中人汗湿的肩颈,边闷笑起来。

  「给你的画添点颜色。」他口齿不清地说,上手将精液涂开,糊得那画作污泞不堪。

  他迷迷糊糊地缠了杨修贤一晚上,到最后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只知道醒来的时候是被激醒的。一睁眼就看见杨修贤骑在他身上,纵情的上下晃荡。晨勃的那根东西在杨修贤腿间进进出出,叛离了井然的意志,朝气十足地替杨修贤提供服务,流了满柱身的液体还反射着早晨的阳光。这画面过于冲击,井然看了一眼就重新倒回去。这会儿他的耻感又汹涌回潮,前一夜的记忆已令他羞愧难当,宿醉的头疼却叫他无法分辨虚实。但下体传来的感受不可能作假。紧致高热的甬道夹着他阵阵缴缩,逼得他本能反应用力往上一顶。

  杨修贤惊叫一声,这才发现他醒了。他咧开猖狂一笑,放慢了动作,用屁股含紧了他前后轻晃,下流地在他髋骨上摆臀蹭动。润滑从穴肉中挤出,渗得交合处湿滑黏腻。前端的阴茎直戳井然肚脐,漂亮殷红的头部滴滴答答地渗着前液,在那小窝处汇成一洼。井然憋着一口气,想上手箝住他的腰狠狠顶进去,利用重力的优势让人被顶得到最深,却发现自己一手被手铐铐在扶手上。

  「这是干什么?」井然晃晃手,手铐把铁杆敲得框框响。

  杨修贤笑得得意,俯身吻了他一下:「我要把你关在这,专门替我生产颜料。」

  前一夜的羞耻浪潮般打回脑海。井然应该感到羞愧,身体却兴奋异常,阴茎更是激动的更加膨大,只能回以猛力抽送掩饰内心羞耻。他一手被缚,只能用另一手猛按杨修贤的大腿,用力的指尖都要扣进肉里,失控地拼命挺腰上拱,把自己疯狂往杨修贤里面送。

  杨修贤被颠得左摇右晃,干脆向后一仰,双手撑床,任由井然掌控节奏狂风骤雨地颠。这让他以一种彻底敞开的姿势崭露在井然眼前。他头颅高高昂起,延展出修长的脖颈和下颔线,中央的苹果核鲜明突出,在纤薄的皮肤下滚动。情潮在他苍白的肌理上刷出薄红,一路从脖颈、锁骨刷到肌肉薄敷的胸膛。他彻底投入情欲的模样如此坦然又淫荡,下体被撞得狂颠猛浪,几次太过激烈,阴茎滑出了他的身体,他就咬着血红的下唇,扶着那阴茎再塞回自己屁股里,绷紧屁股上下吞吃,看得井然目眦欲裂,失去理智,只顾狂冲猛顶,顶得他翻浪似的晃,几乎要厥过气去,翻着白眼大张着嘴喊到沙哑抽蓄。

  事后他趴在井然身上喘气,喘匀了才支起身,小心翼翼的把井然东西上的套子取下,打了结,炫耀般晃晃:「谢谢你的颜料。」井然就一瞬羞红了脸,奋力翻身,在那人开怀的大笑声中再度把人压回身下。

  离开时井然的脚步都是虚浮的。直到出了杨修贤家才恍惚从云端落到实地。他把门带上,转了锁三圈,确保它牢牢锁上。他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做的,把杨修贤锁进最讳莫如深的角落里,把他和自己的安全地带彻底隔开,把彻夜的疯狂和见不得光的欲望关回这个秘密的宝箱,直到他再次在常规的世界里失重,跌回黑暗的怀抱之中。


  井然一踏进办公室,就看见了客座沙发上那位不速之客。

  助理一脸尴尬而充满歉意的望着他,试图解释些什么,他低声说了句没事,请她先离开。

  助理前脚刚走,真真就走上前,双手充满不安的缴扭着:「我……我只是想和你谈谈。」

  井然低垂着头看她。她依旧那么漂亮,只是眼神间多了愧疚和焦虑,让她看起来不再那么闪闪发光。倘若时光逆流到半个月前,在他还没有撞破一切之前--她持续不懈、恳切的祈求他的回音,会是他作梦都不敢想的场景。

  「好啊。」他大方道,坐到沙发上,「谈吧。」

  真真一愣,似乎没想到他会欣然同意。井然反而感到好笑。就好像现在还有什么能让他在乎似的。事情已经是这样子了。她有权力选择她的嘴要黏在哪个人的脸上。他也可以选择阴茎该塞进谁的屁股里。都好的很,大家都在稳步前进。没有谁的人生正经历天毁地灭。

  「你想谈什么?」

  她这才回过神来,坐到他对面,紧绷地开口:「我…….我知道现在说什么听起来都像在狡辩,可我还是得说……那天、那天晚上我是真的没有看到你要来找我的信息。」她语速愈来愈快,「我有问了邵芃诚,他也承认了,是他看了我的信息,替我回复了你又替我删掉了,所以我根本从头到尾都不知道你要来……」

  井然抬手示意,她立刻噤了声,瞪圆了眼睛巴巴地望着他。

  「这些你都已经在讯息里反复解释过了。」

  真真立刻有些急了:「如果你不相信我,我可以找邵芃……」

  「我相信你。」井然有些厌倦地打断,「还有其他事情吗?」

  真真愣住,过了许久又低下头去,双手在腿上拼命缴扭,半晌才憋出一句几乎听不清的:「对不起。」

  井然忍不住笑出来。 这一切荒谬的简直难以置信。

  曾经他几乎是卑微地捧着一颗真心,恳求她的怜惜和陪伴。他那时候是怎么说的?他告诉她,他的父亲在他很年幼的时候就去世了,所以他特别想要拥有一个家。他特意安排了一个浪漫的夜晚,带她来到小时候父亲最爱带他来的电影院,甚至选择在那里求婚。或许在那时候,他在她眼里便是卑鄙的卖弄可怜。是。他承认,他是卑鄙。他揭开自己的陈年伤疤,血淋淋的摊在她眼前。不管她是否想看,还要敞着伤口故作姿态的哀求她,看看吧,看在这份上,给我一个家吧。世间就没有比他更可鄙的人了。他都替她感到恶心。他可以接受她的拒绝。当然可以。他甚至能接受她不再爱他。可哪怕她对他还有一丝怜悯呢?

  「你会和他分手吗?」许久的沉默后,他突然问。

  真真倏然抬头,不解地望着他。

  井然回望着她,尽可能压抑自己胸腔内涌动的尖酸刻薄和伤害欲望,解释:「他未经你的同意,擅自处理你的私人讯息,这样越过你替你做决定的行为,会让你选择和他分手吗?」

  真真愣了愣,不太确定地回应:「我不……不明白你的意思……」

  「所以你不是不能接受控制欲强的男朋友,」井然冷静地下了结论,「你只是不能接受是我。」

  真真张了张嘴,又闭上。就好像她也是和井然同时领悟到这个事实。而她对此震慑不已,无言以对。

  「虽然我无法理解,你这么费尽心思来和我解释这些究竟意义何在,但还是谢谢你这么努力。」井然感觉胸腔里有什么东西要爆掉了,他得做点什么。所以他站起来,走两步晃动晃动,摆出送客姿态,「如果你已经谈完了你想谈的,那就请自便吧。」

  真真眼里泛起了泪花。她默默擦了擦眼睛起身。离开前,她似是歉疚至极地嗫嚅:「我……我只是不想让你觉得,我是故意要伤害你的。」

  她真挚的语气让他一瞬间几乎想要相信了。但看看他曾经相信的下场吧。他把办公室玻璃门用力阖上。

  如果事情能就此解决,那井然就要谢天谢地了。可惜他还没享受两天平静,她的说客又找上门来。

  邵芃诚在一个井然领着团队熬夜出稿的夜晚,大作姿态地要请大家去景观buffet吃宵夜,当着所有人的面笑请井然赏脸。井然无意把私底下那点破烂纠葛放上台面,给大家提供茶余饭后的笑料,只能答应。

  一伙同事该吃吃该喝喝,趁着无人注意,邵芃诚凑过来井然身边,好言好语地问:「白阿姨还好吗?」

  井然瞥他一眼,不愠不火回:「劳你记挂,她很好。」

  「很好就好,很好就好……老人家就是身体健康最重要,是吧。」看井然没什么反应,邵芃诚又说:「我爸说了,等这项目告一段落,安与家的总经理就是你的了。」

  他笑的讨好:「到时候,你就是我们集团里最年轻最有为的总裁啦,白阿姨肯定也会很高兴的。」

  井然一顿,把吃食放下,定定看着邵芃诚。邵芃诚忽然被他扫视,也心虚地顿了动作。

  「有什么话就直说吧,」井然说,「我不想浪费我的时间。」

  邵芃诚吃了计闷棍,面上挂不住,一时半会儿没接上话。

  「真真想我来和你道歉,可是我不想。」

  等他再开口,倒是也懒得再装,直接摊开了讲:「我知道我这事做得不厚道,可你得承认,感情的事情,越快有个了结对大家越好。」

  他豁出去一口气说完,仰头猛灌了一杯酒,努力坚定地和井然对视。

  井然几乎是用饶有兴味的心情,在欣赏面前的这个人了。他真想知道像他这样的人脑子里在想什么。他彷佛真的相信他话里的逻辑。相信"对大家好"那一套。他一定生长在一个充满爱和包容的环境中。就算遇过什么挫折,也能理所当然的责怪别人。他铁定从来不需要自己背负什么东西,身旁永远有人替他挡着真正的苦难。每个挫折都只是让他变得更好的坎,杀不死他的让他更加强大--这种心灵鸡汤会被他奉为人生信念。因为他们从来看不见其他被压死在路上的人。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如此自然而然地认定,他一句解释就理应获得理解。因为他很习惯了,事情总是照着他的意念运行,整个宇宙都以他为中心运转。他的"大家"里,只需要包含他自己。

  「现在唯一挡在你的脸和这杯酒之间的,」井然面带微笑,朝他举举杯,「就是我的教养。」

  邵芃诚的脸色刷一下就难看下来,一阵黑一阵白。

  井然没有兴趣再和他周旋,找来已经在一旁和人聊开了的助理,交代了声他先回公司,大家可以慢慢来。他正准备离开,邵芃诚却又阴恻恻地迸出一句话:「是我让我爸坚持把你请回来的。」

  声音不大不小,井然正好能听到。

  井然脚步稍顿,邵芃诚便追到他跟前,「因为那时候我想追真真。她一心把你视做她的偶像、她的目标、她的人生楷模!」

  「那时候你一直不答应,爱与家其实已经要放弃了你知道吗?是我!我坚持让我爸再撑一撑,撑到你点头同意。」

  邵芃诚愈是气急败坏,井然反倒愈发平静。

  「你现在告诉我这些做什么呢?」

  「我只想告诉你,感情里没有先来后到!」他压低了声音,语速极快,「我前些日子费了多少力,才让我爸同意让你做这个项目的领队,就是为了方便你对白阿姨有个交代!井然我告诉你,我对你仁至义尽了!」

  井然什么也没说,倏然瞇了瞇眼,伸手篡住酒杯。邵芃诚立刻惊吓躲闪,反应大得有些可笑,像真以为井然会直接泼他一身。

  可井然没有。他只是举杯,将酒悠悠一撒,全泼在邵芃诚脚前。

  邵芃诚的脸色更难看了,倒像宁愿那酒是朝他脸上泼。

  敬空了这杯酒,井然再不恋栈地起身,扣好西服外衣的钮扣,转身离开。

  等候领车的时候,他拿出手机给杨修贤发信息,问能不能去他那里。杨修贤倒是很快就回了:「现在有点事,晚点回你。」

  但直到井然已经朝着回家的路开了一段,依然没有收到进一步的回复。

  深夜路上依旧车流众多,前方路段塞车,井然只能一路随着前车的剎车灯开开停停。他应该顺着车流、循着那重复到令人生厌的路线回家,扮演母亲乖巧的好儿子。他连日的加班晚归已经让她渐生疑窦。一旦事迹败露,他所有的努力都会功亏一篑--精心编造的借口,以工作和升职为包装的谎言,都会一夕摧毁。但前方车灯红黄交替闪烁,刺得他脑袋发胀,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胸口忽然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尖酸冰冷的恨意渗透进脖颈,毒酸了他整个喉咙乃至胸腔。他忿忿地敲击在方向盘上,忽然猛往左打,死命踩下油门。他不知道这竟然是个奢求--希望他身边有一个人,哪怕只有一个人都好--能把他当个人!不是丈夫死后唯一的依靠、人生的目标和里程碑、讨好追求者的礼物,或者一个……一个摔裂后可以随意修补的瓷器!

  他不!他不可修复、他就要破碎,而且要碎个彻底,化成齑粉!

  对向车猛闪刺眼白光,他执意回转甩尾,激起一阵喇叭轰鸣。但他还在乎什么呢?他死踩油门,在一阵刺耳的轮胎刮磨声中疾驶而去。


  引擎声破开夜色,一辆黑得发亮的重型摩托划开车阵,大摇大摆的急煞在红绿灯前,跟一众循规蹈矩的下班族、接孩子放学的孝顺父母共等红绿灯,毫无意外地成为一堆小轿车中最惹眼的存在。

  一旁轿车内的男孩看呆了眼,毫不避讳地透过半开的车窗,盯着那帅翻了的车和同样帅翻的骑士发馋,口水都差点滴下来。

  骑士似有所感,掀开面罩,露出一双深邃黝亮的眼睛。那双眼弯了弯,像在对男孩笑。也或许不是,那双眼睛看起来永远都稍着抹轻笑。正当男孩思索,骑士微微抬手,对他挥动手指。男孩兴奋极了,正要回应,却被身旁的母亲拉回去,吩咐他坐好别乱看,没好气地升起车窗。

  车窗上升阻隔了男孩好奇的双眼,只剩罩帽的反射。杨修贤嗤声轻笑,重新把面罩盖上。人们恨他这样的人。他们好奇他、想成为他,却又惧怕成为他。

  等红灯的时光总是很无聊的。杨修贤左瞧右看,想寻个小男孩之后的片刻逗乐,却不经意一瞥,瞥见对街的咖啡馆里有个熟悉的身影。凝神一看,是小汪坐在那。

  自从杨修贤单方面和人解除炮友关系,把人拉近黑名单后,并没有关心过这小青年的现状。大家本来就是出来玩的,没有责任和义务,很多时候不联系了也就是不联系了。都是稀松平常的事。玩得起的人就不会不明白。

  小汪坐在窗前,面前摆着一本摊开的书和一杯冰咖啡。但他没在看书,心不在焉地对着街道发楞,不知在想些什么。

  杨修贤恍惚忆起,他们可以算得上是在这间咖啡厅认识的。这儿不是他们第一次遇见的地方,第一次是在夜店。小汪他们那群大学生来庆生,玩成人礼那套。杨修贤他们在隔壁桌喝酒。大学生青春洋溢的,玩起来没个节制。卓跃看上了那伙里最漂亮的女孩,正想着怎么破冰,小汪便在真心话大冒险的起哄下,被簇拥着来他们这桌讨个吻。那时候小汪喝的还不够醉,讲话磕磕绊绊地,杨修贤瞅着他笑,捞过人来就大大方方送了他一个法式舌吻,激的两桌的喧腾声都快掀了整间店。一群小年轻就这么懵懵懂懂,把自己扔进了豺狼窝。

  那晚卓跃没把那女孩搞到手,倒是杨修贤把小汪给搞上了。本是个顺势而为的一夜情,玩过就算,谁知后来刚巧在这咖啡店遇上了,就随口聊了起来。小汪说他就在楼上酒店打工,休息时就会下来用员工价喝杯咖啡。杨修贤回说他工作的地方也在附近,偶尔会来买。一来二去之间,两人都觉得彼此在没有被酒精影响的清醒状态下聊得挺愉快,就干脆留了个联系方式,有机会一起玩乐。

  红灯的倒数秒数来到个位数,周围的车流迫不及待发出隆隆引擎声,不耐烦地要推着所有人前进。

  小汪的视线忽然移向车流中央,像是和杨修贤遥遥对上目光,只不过距离隔得太远,他无法肯定。

  绿灯亮起,杨修贤转回视线,驱动油门,随众流飙驰向前,把那道不确定存在的目光远远抛在身后。

  车停到了能停重型摩托的车库后,还得走一段五分钟的路才能走到他们艺术机构大楼。离那尚隔着一条大马路的路口,杨修贤远远地就看见一个显眼的、和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身影,在大楼门口张望。那是一个年届退休的男子,痀偻着背,穿着件荧光色的破旧夹克,在宏伟气派的大楼门口六神无主地徘徊。他踱几步,想走进去,又退回来。来来回回几次,楞是一步也不敢踏入,好像生怕自己玷污了这华美的地方。

  杨修贤看了片刻,还是选择当作没看见,改过另一边马路,多绕半圈,从大楼后门进入。

  等上完课出来,已经十点多了。那男子还在大楼门口守着。此时已届深秋,夜里还是挺冷的。那人时不时拢拢夹克,呼吸时嘴里都冒着白气。

  此时井然来了讯息,问能不能来找他。他倒是想甩头就走。但他手指在键盘上犹疑了一会,打下「现在有点事,晚点回你」,然后忿忿吐了口气,朝外头走去。

  男子一见他推门出来,立刻眼神发亮。

  「小贤!」那人上来扒住杨修贤的手臂,像是怕他会凭空消失似的。

  他默默把人的手扒下来:「你怎么找到这的?」

  那人脸上立刻显得有些窘迫,吸吸鼻子开了口:「我这……你不是和你舅妈提过嘛,你在这上班,我就想……我来一间一间的找,总能找着你。」

  杨修贤坐到一旁,边从口袋里捞出烟盒,抽一根叼到嘴里:「你这次要多少?」

  舅舅却皱着脸,一副特别难以启齿的模样,紧张的搓着手:「这……这不是钱的问题。」

  这话让杨修贤警惕起来,瞪着他:「那是什么问题。」

  舅舅苦着一张脸,挣扎了一会,还是老实交代了。他前些日子看上了一种投资保健品研发返利的生意,他好几个「朋友」都投了钱进去。投一万的能净赚四千,投了十万的那个朋友还净赚了将近五万。他起初也不信有这么好的事,谨慎的投了两万进去,竟然真赚了小一万。他吃到了甜头,便异想天开地说服了舅妈,把舅妈单位分配的那套攒了十多年钱才买下的公配房拿去抵押。得来的六十多万全都投入这项好生意了。结果当然是可想而知。那几个朋友消失无踪,投入的钱也血本无归,最麻烦的是连住的地方也要出问题。欠银行的贷款加滞纳金实在是逼得他走投无路,才会找上多年不见的外甥。毕竟他下个月再还不出钱,一家子就会被强制赶出去。

  杨修贤越听越气,一度想把烟扔到他身上,一把火燃了这个白痴算了。但舅舅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最后就差点没给他跪下来了,他也实在是懒得再骂。

  「小贤,你……你一定要帮帮我,」舅舅一抽一噎的拉着他哀求:「你……你从小也是在那房里长大的,你也不忍心看到它就这么给人夺走是不是?」

  杨修贤真是笑了:「我不忍心?我的不忍心值他妈几个钱?」

  舅舅忙把眼泪鼻涕用袖子抹了,抓着他激动地摇:「你一定有办法的,你看你……你你、你都能在这么好的楼里上班!你从小就有主意,又聪明,你肯定会有办法的,啊?要是连你都不肯帮我们,那、那我真要带你舅妈和弟弟大街流浪去了……」

  「你当初把舅妈的房子拿去抵押的时候,就该想到有今天!」

  舅舅被他骂的没了声,憋着一张脸可劲哭,哭得丑绝人寰。杨修贤真是被搞得没脾气了,暴躁的拿出皮夹,抽了一张卡给他。

  「户头里有两万,密码是我妈忌日。」他厌烦地交代,「你拿回去,要还钱也好,赶紧给舅妈弟弟租个房也好,都随你便。但我就这点钱了,再多也没有了。」

  舅舅哭丧着脸接过卡:「这……两万怎么够……小贤,你都来上海这么多年了,不可能只有这点吧,啊?」

  「就是只有这点,」杨修贤黑着脸扔了烟,一脚踩熄,「爱要不要。」

  他起身就走。但没走两步,身后的舅舅忽然蹦出一句话,语调没了刚才哭哭啼啼那劲,反倒冰冷地包裹着恨意,挟带着深秋的冷风刮上杨修贤的面颊。

  「你那些同事,」舅舅说:「他们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吗?」

  听听。他真笑了。一个愚蠢至极的问题,由一个愚蠢至极的人口中问出。他的语气就好像杨修贤该感到羞愧,害怕地向掌控着他过去的人竖旗投降。是,他的过去豪不光彩。但难道他看起来像会在乎吗?

  他几乎要对能问出这种问题的人产生怜惜之情--他的同事知道他是怎样的人吗?小汪知道吗?他自己呢?谁他妈在乎这些问题的答案!

  最讽刺的一点就在于,道德绑架只对有道德感的人起作用。而舅舅竟在可悲地期待,一个不知廉耻的人会感到羞耻。

  杨修贤越想越好笑,直到一口轻咬落在喉结上,将他带回现实。

  「在想什么?」井然咬了那儿一口,又轻轻舔舔它,低声埋怨:「你今天有点不专心。」

  他垂眼看着井然。他们正赤身裸体紧紧纠缠。那张进在咫尺的脸微微仰起,眸里饱含情欲,美的不近现实。他情不自禁上手,指尖轻触那片睫羽,井然轻笑阖眸,用唇贴了贴他掌心。

  有一瞬间他不确定这个人为什么在这里--这样漂亮的东西怎会落入他手里。这个人知道他是怎样的人吗?紧接着他就提醒自己,井然会在这,是因为他告诉过他习惯把钥匙藏在哪──彷佛这样就足以说服自己,井然这样近乎无瑕的人,出现在这场景中很合理。

  井然当然知道他是怎样的人。他对自己强调。正是因为他知道,才一而再再而三的回来。不是吗?

  或者,是他以为他知道你是怎样的人--另一个邪恶小嗓音在他脑海里低语。而且是你想让他这么以为的。

  杨修贤甩甩脑袋,甩开脑中杂音。「没什么。」他说,却发现自己声音沙哑,喉咙刺痛。

  肯定是因为刚才在外吹了风,干点出汗的事情就好。他搂紧井然,四肢勾缠紧环。那人抱起来厚实又温暖,而他急迫地渴求更高的温度。他揪过井然的头发凶猛接吻,口齿不清命令:「快点草我。」

  井然澄澈的眸里混染进浓厚情欲,手指在他体内加速勾弄。但还不够。远远不够。杨修贤急躁地把他的手弄出去,直接扶着粗硬的阴茎要往下坐,那人连忙扶着他的腰帮忙下压。他背上泛起冷汗,扩张根本不足够。但他不肯停下,执意往下坐,誓要彻底把自己劈开,猛地一坐到底!他几乎翻起白眼,横亘在他体内的巨大东西噎的他一瞬失神,觉得被彻底填满。

  井然抚过他的背脊,轻声问:「还好吗?」

  他找不到自己的声音,那巨物在他体内存在感过大,激得他下腹狂抖。但他不知死活地拱臀,哑声催促:「使点劲……把我草死在这。」

  井然眸色益发阴暗深沉。他掐着他的腰抽出去一点,再重重顶进来。他瞬间尖叫出声。他被环扣紧了腰,频频往下猛按,巨硕的肉柱在股间高速进出,往柔软的内里钻动拓深,将他彻底捣开侵占。他的性器挤在两人小腹间剧烈辗磨,渗得两人腹肌上满是黏腻。他被箝制着无处可逃,炙热的巨根频频捅进,从内部深处灼伤他,烧得他神智模糊、欲火焚身。他放声叫喊,卖力扭动身体,好换取更激烈的磨擦和撞击。就是这样。宝贝。他泛着泪搂紧对方,鼓动那人用力、再用力--让他疼痛,把他烧毁,最好草得他脑浆沸腾,他就没有余力去想些狗屎玩意儿。

  床架在他们身下疯狂摇晃,嘎吱乱响,就快乘载不住他们的癫狂。他的目光被快感和泪水淹没,井然的面目也模糊在水波莹莹中,给人一种热切执着到近似爱恋的错觉──每当井然挺进最深处,会用最沉迷的眼神凝视他。他会用阴茎在他体内剧烈搅弄,会在他的肤肉上凶狠撕咬,也会倾情吮吻--好像他值得这样的全神贯注,值得被倾以最激进极端、世上所有难以名之的情感。

  他莫名想要哭泣,撕咬着井然的唇与他接吻,井然就回报以更激烈的撞击。他哀求,乱语,渴求更多更暴力、更直接、更纯粹的性,井然就依言给他。一次次将阴茎更狠戾的贯穿,箝着他的髋骨撞击。他放任自己被主宰、被使用,被疯狂摇晃颠弄。有好几次他觉得快要被操飞出去了,却被禁锢在过量的快感里快要死去。他的阴茎抖着淅沥沥射出精液,不记得这是他今夜第几次,甚至不确定那还是不是精液。但谁在乎。他爱死这种感觉了。

  他教井然纵情肉欲。他是个好老师。如今学生也能反过来馈赠老师。因为性,可以解决一切问题。人诞生的那一刻,世界诞生,人死亡的那瞬间,世界毁灭。与其追寻虚无缥缈的定义,他情愿拆骨褪皮,撕扯血肉,通通丢进欲火里焚烧献祭。如果世间有神,那一定是性欲本身。神将无可逃避的骇人快感尽数捅进他身体里,他便得以超脱现世枷锁,扭着身体尖叫,被活生生草上高潮,无限接近死亡,再从死亡里重生。

  他被抵上床头进入,他或许哭了,也或许没有。他爽得浑身乃至小指指尖都在发颤。撞得狠了的时候,墙上那幅关着小蝴蝶的画框就巍巍震颤。从下方看上去,画框锋利的下缘就像处斩的刑具,摇摇欲坠地要落到他头上。他双眼失焦,盯着那瞧,忽然想看看那悬于头顶的利刃落下来会如何。

  尽管神智模糊,他仍娴熟地夹紧后穴,缴紧抵在体内的凶器。井然颤抖着粗喘,顶动的频率骤然加速。而他放手,让自己被一次次拱得撞上床头。那利刃终于承受不住,被震地下落,他一瞬不瞬,撑大眼睛要目睹结局。

  忽然一只手揽过他的脑袋。那人漂亮的脸孔挡上来,隔在利刃与他之间。他瞪大眼睛,想尖叫提醒,却发不出声音。他的身体不受控制,高潮将他的舌头吞没在一阵汹涌痉挛里。他的阴茎激动喷发,射的两人汗湿的胸腹更加污泞。

  利刃砸落。时间停止。

  一滴温热的血从井然发间滑出来,滴在杨修贤脸上。

  他眨眨眼睛。时间继续。

  「嘶--」井然撑在他上方,蔫蔫摸摸脑袋,抹开指尖上沾染的那点血迹:「好像破皮了。」

  杨修贤恍若灵魂归体,一瞬清醒。他猛然坐起。

  他抽了几张纸摁到井然脑袋上,慌张道:「我去找药箱。」

  他拿着药箱回来的时候,井然已经捡起画框,正无聊地捧着端详。见他回来了,有些抱歉地举举画框:「好像坏了。」

  他没理,匆忙提着药箱坐回床上,拍拍床:「放着别管,过来。」

  井然随手一放,凑近过来。他拨开井然的头发,手指谨慎地穿梭在发丛中,找寻伤口。伤口不大,确实只破了一小块皮。他放下悬着的一颗心,扭开药水沾上棉花棒。

  「忍一下,会有点疼。」

  井然浅笑:「不要紧。我不怕疼。」

  杨修贤替他简单清洁伤口,又上了点消炎药膏。全程不发一语。

  大概是见他神色阴郁,井然主动没话找话:「你这药箱还备的挺齐的。我还以为你会靠一条消炎膏走天下。」

  杨修贤配合地讪笑两声。井然瞅着他,忽然笑了起来。

  「怎么那么严肃,见红了指不定是好兆头呢。」

  杨修贤擦药的手顿了一瞬,不太确定他是什么意思。「什么好兆头?」

  井然耸耸肩,神态间有种怪异的骄傲:「我打算辞职了。」

  杨修贤手一抖,差点没握住棉花棒。但他的动作很微小,井然并没有察觉。

  他装作不经意的问:「为什么……突然想辞职?」

  「不为什么。」井然瘪瘪嘴,忽然嗤笑了声,也不知道在笑谁,「做的不开心,不做了。」

  杨修贤怔忡望着他,试图从他的表情中抠出一点蛛丝马迹。一个合理的原因。跟他无关的原因。

  但井然只是从容地回应他的凝视,最后甚是不以为意地笑了出来:「不是你说的吗,别太放眼未来,要着眼当下。」

  他哑口无言。十分勉强,才挤出一个假笑。

  为了避免再有任何对话,他刻意让自己看起来匆匆忙忙--匆匆上好药,匆匆收拾,再匆匆拾起画框跳上床,研究怎么它挂回墙上。

  井然自己待在一旁,也不打扰他,歪着身子去捞被随手扔在地上的西装外套。杨修贤悄悄瞥去,见他从西服中捞出了一盒烟,是前些日子杨修贤新欢那款。井然熟练地抽出一支烟点火,陷颊狠吸了一口,心满意足地喷薄出白雾。

  杨修贤惊疑不定,不确定自己该做何感想。他慌忙移开目光,落到手中的画框,才第一次仔细端详。他忽然明白井然说的「好像坏了」是什么意思--

  里头那只小蝴蝶,断了半边翅膀。

  他不知所措地捧着它,脑子一片空白。他艰难地强迫自己,运转脑袋去搜寻一些补救的方法。但当他朝井然望去,井然正好也回望。视线对上的那瞬,井然朝他一笑。那笑被烟云缠绕,不甚清楚。但不知为何,杨修贤却只觉得有一股寒意,自脚底直往上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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