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4月19日

【井贤】破口

Chapter 4 : 吻

  对于人能虚伪到什么程度,井然一向以为自己已有足够清楚的认知。直到这个披着虚伪皮相的人成了自己,他才一次次刷新了对虚伪的定义。这么说吧,他甚至在对杨修贤发送邀约前,都还在不停地、恬不知耻地说服自己,他不过是需要和对方要住宿和机票凭证而已。这件事可重要了,有必要见上一面。电子凭证是什么玩意儿,是吧?

  但凡一个人能毫无羞耻的把脸皮撕开一角,接下去的堕落便可以想见。

  杨修贤答应的爽快,表示让井然去他那民宿找他。可井然不乐意。这会他那令人难以忍受的挑剔毛病又犯了。杨修贤住那民宿在airbnb上显示的照片就足够可怕了,井然一点也不想要探究它内部的实际情况。也不知道杨修贤中了哪门子邪找了这么间鬼屋,还能住的心安理得。别说在里头办事,光是想到要在那床上待一秒,井然都觉得皮肤上泛起被螨虫啃咬的搔痒。

  于是井然车都开到了门口,愣是一步都不肯踏进去。当场镇定自若地编了个借口,说是得用他的笔记本扫描什么凭证上的二维码,而他的笔记本忘酒店里了。

  幸好杨修贤也不是很坚持。他没当面拆穿井然拙劣的谎言,只说让他等一下,不多久后就背了个背包出来,二话不说坐进了副驾。

  回酒店的路上一路无话。井然外表镇定,内心却是七上八下。杨修贤心态倒好得很。大约是对这种事习惯了。他降了半窗,歪着脑袋自得其乐地哼了一路,哼上兴致了手还时不时在腿上打节拍。井然没有打破这平衡。起码这能省去事前尴尬的对话。他只是有些五味杂陈。不知是该钦羡他这份随兴自在,还是该感到害怕。

  进了酒店房间,杨修贤寥寥看了一圈,便开门见山地问井然要不要先洗澡。

  井然张了张嘴,又闭上。内心仅剩的耻感还在底线奋死作战,逼他否认,说是杨修贤误会了,擅自把他想的不堪了。

  可他回:「我洗过了。」

  杨修贤点点头,啥也没说,十分自然地脱了上衣进了浴室。

  井然双手交握坐在床缘等待。那淅沥沥的水流声彷佛永不停止。他忽然对这样被动等待的姿态感到厌恶至极,或者可以说,他终于对自己的虚伪作态感到厌烦透顶。他烦躁的扯开领带,动身来到浴室前。他没敲门。门也没锁。

  里头的人正在淋浴,整个人被裹在雾气缭绕里看不真切。水流顺着背部漂亮紧实的肌理滑落,滑进两瓣臀肉之间。那人听到响动回头,见井然阴沉着脸立在门框上也不奇怪,反倒唇角勾起玩味一笑。彷佛早已预料到了。

  井然一言不发地走过去,一把将人推到墙上。对方轻呼了声,但他只是更用力将人压在墙上,然后胡乱扯开自己的衬衫和裤档,将自己的胸口贴上对方湿热的后背,啃上那形状漂亮的肩膀,把自己早已发胀硬挺的性器塞进对方身体里。

  他们成功在这里实践了井然曾经的幻想。他把人抵在磁砖墙上,抛开一切自我厌恶与束缚,脑里只剩情欲,沉溺在对方的体热里。热水流尽了也懒得管,就着花洒浇下的满头冰凉,肢体扭曲的彼此纠缠。他太冷了而对方是如此炙热,热得当他死死搂着对方滚烫的肉体撞进去再撞进去,都错觉自己会被灼伤融化。可他的理智失灵,宁愿沉进滚烫的欲海里也不愿自救。他吸进肺里的每一口气,都是这个男人灼热的吐息。两人的喘息一遍遍在封闭的浴间回响撞击,纠缠不清,泄漏不出去。只要躲在这里,在这小小的与世界隔离之地,他就可以尽情撕毁理智和得体的人皮,让本能和兽性掌权。他啃咬肌肤,饮血噬骨,吞食欲望同时被欲望吞食。他过去饿了太久,以至于现在得不停地狂吞猛塞,以把自己撑死为目的,进行报复性进食。好让他日后闻到肉味都反射性地想要呕吐,方能将这欲瘾戒除。届时他会打着泛腥味的嗝,揩揩嘴边血污拒道--我真的再也、再也吃不下了。

  从浴室出来后,他们又转战到落地窗前。杨修贤两手撑着玻璃,井然就掐着他的腰,从他身后撞击,直把人顶的要一头撞上玻璃去。他撞的又快又急,掌中紧实的臀肉被震出层层肉浪。巨硕的肉刃每每撞击嵌入,过大的尺寸能让周围一并陷进去,急速抽出又让脆弱娇嫩的内里被掀翻出来。

  杨修贤垂着头,整个人被操的一颤一抖,内壁推拒着要将那凶器推出体内,又淫荡的抽缩欢迎,将它吸纳回去。一声声闷吭从他嘴边不受控制的溢出,肉体拍击的声音在静谧的酒店房间更是格外清晰。井然应该为这一切感到羞耻,可他对羞耻的感知暂时出了问题。他欲火上头,只管咬紧了牙关,闷声不吭的撞击。他们不说话,不交流,不言语。只有性器湿漉漉的交合,只靠肉体剧烈交集。

  杨修贤腾出一只手去抚慰自己的硬挺,另一手单薄的撑不住激烈的撞击,手肘一弯,就被井然顺势压上玻璃,更深的挺入他身体里。他失声欲喊,颤音却被皮肉和玻璃摩擦的难听噪音盖过。井然将他困在玻璃间狠操,又咬住他的颈肩肉,激的他疼痛颤抖,龟头戳上冰凉的玻璃,整个性器被抵在小腹和冰凉间狠摩。

  下方中庭是游泳池,在夜里发着蓝莹莹的光,映的窗内激情操干的两人也周身蓝影。泳池边有三两住客玩水小憩,饮酒谈心。只要其中任一个不经意抬头一瞥,必能看见高楼层的落地窗后,他俩纠缠耸动的裸体。这个认知让杨修贤莫名兴奋,浑身绷紧,反手揪住井然的小辫子撕扯。井然吃痛,随即报复以加速撞击,顶的杨修贤叫都叫不出气,凶猛颤栗,射的玻璃一片污泞。

  事后两人大汗淋漓地躺在床上。井然没办法忍受那股黏腻,一分钟都不行。但基于礼貌,他还是先问了句。

  「你要先去洗吗?」

  杨修贤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气若游丝地哼哼了声。

  仍是基于礼貌,井然又按耐着等了会儿,确定了那人没有起身的意思,猛翻下床走去浴室。

  杨修贤洗完的时候,井然已经换过整套衣物,穿戴整洁,不留一丝纵欲的痕迹,端端整整地坐在扶手椅上等着。见那人赤脚从浴室走出,头发还滴着水,就胡乱抓了旧T恤往身上套,井然不甚赞同的皱起了眉。但他没说什么,只是站起身来拿了车钥匙和皮夹。

  「你饿吗?要不要下去吃点东西?」

  这话表面上听来友善,内涵却点到即止。他确信杨修贤这样老练的人不用明说,也能听懂他话里的意思。

  杨修贤看起来挺累,也许会想在这过夜。但那样容易让事情变得复杂。井然相信谁都不希望事情发展成那样。

  杨修贤瞥了一眼井然手中送客意味浓厚的车钥匙,只笑了笑随口回:「没事,我去机场随便吃点就行了。」

  井然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那个破背包就是杨修贤所有的行囊,并且他在到来之前就已准备好要离去。

  井然愣着,不知该作何反应,又该为这嘎然而止的罗马艳遇下个什么样的定义。他本已经做好了在回国前和欲望长久拉锯战的准备。可忽然这欲望的目标就要离开了,反过来杀的他措手不及。

  杨修贤穿好靴子,抬头打量了他两眼,而后了然一笑。

  井然重整心绪,拙劣地企图表现一些体贴:「我送你去机场吧。」

  「不用,我叫了车了。」杨修贤很理解似的拍拍他的肩,然后把背包甩上肩,走了。

  直到门关上了,房内恢复一片空寂,井然还立在原地,彷佛还没从刚才那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回神。过了一会,他才把钥匙和皮夹重新丢回小圆桌,然后一屁股坐到床上。

  落地窗外呈上的是整个罗马城最美的夜景。井然一个人待在偌大的房间,将这片无边无际的夜色一览无遗,无人分享的美景尽收眼底,却错觉自己要沉进柔软苍白的床褥中,无声窒息。

  


  那就是迄今为止他们最后一次的交集。

  头一次的夜店交手,井然尚可说服自己,那是偶一为之的放纵。第二次的暗巷失足,他也可以找到托辞,说整个重遇都是经过对方精心设计,他不过是一步踏错才跌落陷阱。可接下去的失守又该作何解释?是他自己没守住底线,主动约了对方,然后一遍遍的沉沦于肉体的欢愉不可自拔。哪怕他再怎样逃避,也难再心安理得地把责任都归咎于对方卯足火力的勾引。

  他陷进头等舱的座椅里,心神俱疲的小憩。冗长的登机过程和乘机演讲彷佛永远不会结束。直到底轮滑过机坪带来微微震荡,机身腾起的瞬间,微妙的失重才感将他唤醒,令他撑起沉重的眼皮。

  就这样吧。他疲惫的望着窗外飞逝的风景想着。就让一切的疯狂和失控留在这里,权当他是被异国的浪漫情怀朦了心,做了一场肆无忌惮的梦。等回了上海落了地,一切就会回归沉寂。

  地面的风景急速略缩,没多久,罗马乃至整个北意大利便湮没在厚重的云层下。井然在刺目的白光中阖上眼睛。

  回国后,他谨遵和自己立下的约定,一次都没有联系过杨修贤。杨修贤的微信仍安静的躺在他的通讯簿名单。在那一长串同事和亲友名单里,显得尤为特殊,格格不入。每个人都和井然有着或远或近,但绝对坦然正当的人际关系。只有杨修贤,是他找不到恰当的词汇往上套的一段关系。

  但他不主动联系,对方也就从未找来。他暗自猜测,在杨修贤的通讯名单里,自己这样的存在不会是唯一。毕竟杨修贤自始至终都收放自如,表现的游刃有余。只有他一个人被围困于道德和欲望的狭缝里绝地求生,像个疯子一样,一朝体会了这样纵情肉欲的经历,便食髓知味的放任自己在阴暗里扭曲变形,事后还要虚伪造作的指责是对方蓄意勾引,彷若他就是那中世纪最无辜纯净的处女,是被恶魔引诱才去献了祭,体内没有滔天淫欲。

  所以他不肯删除杨修贤的微信。哪怕他们再也不会有交集,他也偏要放他在那里,混在一堆亲友同事当中,当作给自己提个醒--无论旁人眼里他是如何地清心寡欲,洁身自爱,他也不过只是个满嘴血肉、浑身腥臭的怪物而已。

  敲门声打断了井然的思绪,他退出微信接口摁灭屏幕,把手机整个倒扣在桌面上,那个刺眼的头像却还在他视网膜上舞动余光。

  「请进。」

  玻璃门打开了一条缝,随后是一头秀丽的长发探进来。

  「井然,我有些……问题,需要和你讨论一下,」来人期期艾艾地说着,迟疑地把长发别到耳后,一双灵动的大眼睛闪烁着犹豫的光芒,「你现在方便吗?」

  井然的思绪转了又转,却找不到哪怕一个拒绝的理由,于是他听见自己说道:「方便,请进吧。」

  来人这才谨慎的微笑了下,推开了门,捧着一迭资料进来,又转身将门阖上。在她动作的时候,一头乌黑的直发就在背后簌簌晃动。她来到桌前,将手中的数据放到井然桌上。井然连忙起身,替她拉了张椅子,她先是推拒着不用,但还是腼腆着坐下了,就坐在井然对面。两人仅仅隔着一张檀木办公桌,隔空相望却一时无言。最后还是她先别开了眼神,低下头去整理那些资料。井然不禁不着边际地想着,她就和离开他那天一样漂亮。喔不对,真要讲究起来,是他离开的她。那是他最后能给她的一点体贴。坏人得由他来当。

  「这是你上周请假那段时间,公司开了两次例会的数据,我替你整理过了,如果需要可以看一看。」

  这不是真真的工作内容,他需要过目的数据,自然有他的助理会帮忙整理,真真甚至不是总公司的员工。

  「谢谢你,」但井然还是装模作样地翻阅了了下那几份资料,淡淡道谢。「我会看的。」

  真真点点头。她沉默了好一会,才艰难的开口:「井然,你最近过得还好吗?」

  「我很好。」井然立刻响应,随即又意识到这实在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了,便又补充:「谢谢你的关心,我过得还可以。」

  真真还算安慰的点点头,却似乎不怎么相信,思索了会儿,还是下定决心般道:「井然,虽然我们……和以前不一样了,可在我心里,你永远都会是我最珍视,也最敬重的人。」

  敬重之人。井然差点嗤笑出声。好一个敬重之人。

  「所以如果……我是说如果,」可真真并没有察觉他微妙的情绪变化,毕竟他向来隐藏得很好。她只是继续殷切地说着:「你有遇上任何的困难,请你务必告诉我,我一定一定,一定会倾尽全力,来帮助你度过难关的。」

  他仔细打量真真,试图从她最细微的表情里,寻出一丝伤感和懊悔的痕迹。但没有。她体面而大方,远比他们分开的那日看上去更加容光焕发,身体力行的证明了他们的分手是她此生做过最正确的选择。而她既往不咎的莅临此地,打算提供他他所不需要的帮助,好体现她的善解人意。他有什么资格不接受她一片好意?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遇上了难关?」

  真真愣了愣。

  「是我在工作上的表现落后了,还是你听到了公司里有什么消息,让你产生了这种想法吗?」

  真真连忙摇头:「没有没有,不是这样的,你误会了。」

  但井然不肯放过她,他的眼神紧紧盯着她,只是盯着,就能给人带来无形的压迫感。

  「我就是看你有阵子有些沉默,」她窘迫的眼神乱飘,断断续续地说着,「脸色也不大好看,之前也是很突然的就去罗马了,我就想着是不是你出了什么状况…….可能,这都是我想多了。」

  井然好奇,如果她知道了他在和她分手的那个晚上,就忙不迭和同性搞上的话,会作何感想。他一点也不像她想象出来的那个完美的形象。可她还会在乎吗?还是只会感到解脱?

  井然眼帘一敛,便收拢这满脑子发散的思维。

  「谢谢你,不过我很好,也许只是时差还没倒过来吧。」

  真真礼节性的微笑了下。

  「还有一件事我想问你,」她难以启齿的开口,「你是不是……还没有和白阿姨说我们俩的情况?」

  来了。这才是此番面谈会存在的原因。井然的声音平静,毫无情绪。「她联系你了吗?」

  「是。上周她让我陪她去回诊,语气特别亲昵,」真真尴尬的摩娑着手,「我就猜你还没告诉她,又怕她会起疑心,所以我就叫上芃诚一起去陪她。」

  井然垂眼沉思。他母亲是个神经纤细脆弱的女人。她习惯了被捧在手心,却又遭受太多打击,这让她脆弱的神经有如惊弓之鸟,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碾碎她心中的难得的平静。井然很清楚他的母亲,因此在分手的时候就和真真作了请求,请她暂时不要把这个噩耗透露给他的母亲。把告诉她这个坏消息的权利留给他,让他决定什么时机,什么情境,好把对她的伤害降到最低。

  「谢谢你们。」井然又道谢了一次。他感觉自己已经无数次的向她道谢过了,可他的谢意和歉意好像怎么道也道不尽。要表达多少感谢,才能了却她毫不必要的愧疚?还要多少次道歉,才能弥补她对他们母子一而再再而三的退让,彷佛永无止境的委屈求全?

  「下次她再联系你,你就直接告诉我,我会处理。」

  真真点了点头,却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欲言又止了好一会。

  「井然,我知道白阿姨上了年纪,有时候难免情绪波动比较大,可能她一时半会很难接受这事,所以我完全理解你还没告诉她……但其实,」她顿了顿话头,迟疑着伸出手,覆到井然的手背上,「你可以不必把所有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

  井然的视线落在两人交迭的手上,手指方微微一抽动,她连忙撤回了手。

  「我的意思是,分手是我们两共同的决定,如果你需要,我是愿意和你一起面对的。」她眼神闪烁,双手不安地在腿上缴扭,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毕竟,这也是我最后能替你作的一点事情了。」

  井然忽然眼眶泛酸,赶紧眨了眨眼。本来在他的未来里,她会和他一起面对所有事情。可现在这却成了她能替他做的最后一点事情。

  「我知道了。」井然再开口时,声音里有连自己都讶异的冷硬和抗拒,「我会尽快告诉她的,不必担心。」

  真真明亮的双眼紧盯着他,片刻后还是黯淡下去,终究没再多言语。


  画笔在画布上游走,绯红芥子水浅葱,象牙薄墨茄子绀,寥寥数笔勾勒出一幅色彩横流的抽象画,乍一看去鲜艳缤纷,忧郁里带着热情,鲜活中充满挑衅,可讲白了就是一锅乱炖,根本不知所云。这就是杨修贤,这就是他笔下能画出的东西。靠着老天爷赏的那点色感和后天习得的炫技讨巧,成功把艺术表达矮化成一堆无病呻吟的色块。

  他瞪着画布,想从里头找出哪怕一张痛苦的脸,或者无意中形成的巧合,权当作老天爷赏给他的神来一笔也行。

  但没有,他的画里什么都没有。

  对着不明究理的家长,他尚能脸不红气不喘的吹嘘他的画里有这样那样的丰富意象。反正对他们而言,艺术就是用来给孩子提升格调,提高价码的玩意儿。但人很难骗过自己。他清楚他笔下的玩意儿都是垃圾。是没有灵魂的东西。

  忽然一声拔高的尖叫,将他的神思猛的抽离虚空,扯回教室。

  「我的手啊啊啊--」孩子鬼哭狼嚎,涕泗纵横,「我的手废了!」

  杨修贤勉力从他的画布上抽回神,还有几丝神魂尚且附着在画布上没跟上身躯,脚步便率先冲向事发中心。他抓住小胖男孩的手,发现那手上死死黏着一大坨红红绿绿的颜料。待他神智回归附体,才辨认出那些红红的玩意儿并不是颜料,而是小胖男孩手上的血迹。那团绿色的玩意儿闻起来也不是单纯的颜料味,还混了一股刺鼻的强力胶味。

  杨修贤铁青着脸,二话不说扯着小胖弟的手到洗笔池,打开水龙头对着小胖弟的手就是一阵狂冲,一阵红红绿绿的颜色绕着水流打漩,小胖弟立刻放声尖叫。

  「别嚷嚷!」杨修贤给他吵的头疼,目光扫向整个教室的小朋友大喊:「事情怎么发生的?」

  整个教室的孩子们都吓傻了,不是眼神闪躲,就是愣愣张着嘴,一个会回话的也没有。杨修贤一一看过他们的小脸,想在这群无辜的小脸蛋中找到一个可能的嫌疑犯,又沉声重复了一次,「有没有人看见他刚才用了哪个颜料?」

  这时才有个戴眼镜的小男孩怯怯地动了。他走到胖弟的画板前,从地上捡起一条绿色的颜料,拿过来递给杨修贤。杨修贤按着小胖弟的手继续冲着水,看了看那个颜料,Y牌的,国产品牌,色阶高仿欧洲名牌,但价差有好一大截。小胖弟家里富,不用这牌子。但班上用这个牌子的同学们不少,大多都是小胖弟平日里看不起的对象。是的,小胖弟会发生这种事,杨修贤一点也不感到奇怪。若奇怪,那也是奇怪怎么到今天才发生。

  小胖弟是班级里的小恶霸,才能和成绩都不怎么样,但把家里大人那颐指气使的模样学了个精通,对着机构里的同学们没少干毁人作品、打人抢东西的事情。老师们也不是没批评教育过,但人家家里那是有点背景的,正规学校里的师长都管不了,更轮不到他们这种野鸡艺术培训机构来管。说白了他们这儿本就不是办教育的,是打着艺术的名头骗钱的。谁会为了这点鸡毛蒜皮的争执得罪人,多半还是供着这尊小佛爷,导致他大多数时候,连”老师”都不放在眼里。

  「这谁的?」杨修贤掂着那条绿颜料,质问小胖弟,「好好的颜料你不挤在色盘上,挤手上做什么?」

  小胖弟哭的满脸胀红,跟个猪猡一样,丑的令人咂舌,还大着舌头尖声哭叫:「我怎么知道?你怎么问我?我的手都废了你还问我!我的手废了!」

  「你闭嘴!」他厉声吼:「再吵我就让你的手真废了!」

  小胖弟给他吼的愣住了,霎时连哭都忘了,估计他这辈子从没给人吼过,鼻涕还挂在人中上。

  「你们继续画,画完了把作品交给……」杨修贤扫了教室一圈,状似随意的指名了小女孩,「纪念慈同学统整,然后就自行下课。」

  小女孩小小的身躯猛震了下,但他假装没看见,抓着哭哭咧咧的小胖弟离了教室。

  等他将小胖弟交接给行政同仁接手处理后,再回到教室,已经下课了好一阵子。画具画架大多整理好了,小女孩正按吩咐的那样,在讲台处整理同学们的作品。

  他走到小女孩身边,将犯罪道具,那条绿色颜料从裤口袋捞出来,放到讲台上。小女孩一言不发,但脸色瞬时煞白煞白。

  「下次想要报复,别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他凉凉地说,「而且别留下证据。」

  小女孩好一会都不肯动。可能在犹豫要不要承认。接着她一把抓过那条颜料,塞进衣服口袋。

  「那个……蔡振凡还好吗?」过了一会,她才小小声地问。

  人倒是还好,别看那肥猪叫的那样撕心裂肺,其实也不过就破了一小块皮,就是一时间流了血看着吓人,其实要是他不乱动,根本不会扯破他那矜贵的小猪脚的一块小猪皮。

  对于女孩为何这样报复胖弟,杨修贤也不难猜。胖弟经常性的恶意毁坏他人作品,喜欢偷人家的颜料挤一把在手上,再用那脏手去糊人家的画布,还特别喜欢选在邻近下课的时间做案,经常搞得其他小朋友没法来得及交课间作品。其他小朋友哭哭咧咧也就算了,但这个女孩一向沉静,却性子刚烈,从她的画里就能看出来她生来有个不屈不挠的灵魂。

  杨修贤没回答,而是挑挑眉:「你希望他还好吗?」

  小女孩的眼色沉了沉,露出了这个年纪少见的深沉和怨恨。

  「我希望他的手烂掉。」她说,顿了顿又小声补充:「我希望他整个人从里到外烂掉。」

  彷佛被自己恶毒的言论吓到了,她说完又恐慌起来,害怕的瞅着杨修贤,像是在等他批评。杨修贤却笑了。

  到底是年纪轻的孩子。好恶是那样鲜明。灵魂生机勃发,爱恨无比炙烈。轻易敲裂成人世界虚伪麻木的壳。

  「挺好的。」他随口评价,「保持这股愤怒。」

  女孩神色转为困惑。但他只是收拢了班上同学的作品,把画纸一股脑塞进布袋里:「全班的都在这儿了吧?」

  女孩无声地点点头。

  「你也赶快回家吧,下周见。」他转身就往教室门口走,见女孩还呆愣在原地不动,他对她招招手:「快来吧。」

  女孩这才怯怯地走向他。他关了灯,带上教室门,女孩一直乖乖待在他旁边。

  「杨老师。」等他要走了,她才忍不住小声叫住他。他停下脚步。

  她犹犹豫豫地说:「你……你不是应该说我做错了,让我放下愤怒吗?」

  「我为什么要让你放下愤怒?」杨修贤好笑的反问。

  他蹲下来,和小女孩平视。「你不只不该放下愤怒,还得要小心翼翼的保护它,把愤怒变成你创作的养料,挥洒在你的画布上。」

  她懵懵懂懂地听着,也不知道听明白了多少。杨修贤笑道:「不过呢,世上比蔡振凡讨厌的人多了去了,你可不能老用这种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方式。」

  杨修贤从帆布袋里头捞出了个木盒,打开木盒,里头是五支手工制金杆貂毛画笔,是他特别从意大利带回来的。

  「你想当个艺术家吗?」

  女孩瞧着他,迟疑地点点头。

  他拿起一支画笔,对着女孩说:「下次你想要发泄愤怒的时候,记得改用这个。」

  她以后不见得会当画家,艺术家,甚至可能根本不会走上任何跟创作相关的道路。但她肯定是个出色的表达者。而杨修贤不是。他是个已经学会跟世界妥协的可悲大人,连看着眼前的孩子,都会忌妒她尚且保有真实的痛恨。

  杨修贤把笔收进木盒,递给女孩,她有些不敢置信的捧过,整个人还愣愣的。但杨修贤毫不留恋地站起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走了。反正他画不出东西也和笔的好坏无关。

  他前脚步出明亮规整的学童艺术机构,转头就把自己扔进酒吧舞池,前面后面都贴着男男女女摇头晃脑,跟着轰炸耳膜的音乐上蹦下跳。蓝紫色的灯光劈哩啪啦的闪过一张张面目模糊的脸上,根本谁也看不清谁,乍一看去倒全都像鬼。汗味、香水味、酒味混成难闻的气味,冲进鼻腔刺得人脑神经突突跳。

  但不够,还是不够。

  「你那汪小狗呢?」坐着喝酒的时候,卓跃穿过嘈杂的音乐声朝他吼,「最近怎么没见他跟在你后面摇尾巴?」

  杨修贤一口一个Shot,哑着嗓子吼回去:「太黏人了,分了。」

  「贤哥牛逼,」一群人又拍着桌子轰闹起来,「炮友换得比我这鞋还勤。」

  杨修贤莫名烦躁起来。他不需要他们来提醒他就是个没心没肺也没有灵魂的空壳。他看着这群狐朋狗友,忽然觉得这些人面目可憎,料想旁人看他亦如是。

  于是他抛下朋友,投入舞池。在这里他只管闭着眼跟着节奏颠,把魂儿都要给颠出去。酒精在空腹里灼烧,带来隐隐的疼痛,跳没两下就沿着血管发散,令他浑身燥热起来,大发虚汗。这很好,他想。起码他还会流汗,还会疼痛。可还是不够。他可以被闪的眼花撩乱、轰的耳膜生疼、熏的作呕。但还是太他妈没劲了。再激烈的玩意儿到他身上都起不了作用。个小小女娃娃都能享有那么赤诚的愤怒,但他什么都没有。他什么感觉都没有。像个他妈的假人一样。凭什么呢。

  他用力的蹬着腿,死跳活跳,使出能把腿蹦断的力道,却愈发感觉没踩在实地上。地面在离他远去,他失重的从人群中往上飘。他用力甩甩脑袋,把凝在卷发上的汗珠都甩飞,想要清醒过来。他拼命挣扎,他得抓住些什么,否则他就要飘出大气层,脱离地球表面了。他双手在虚空中乱刨乱抓,想要抓住某样东西--或者某个人。可是没有人可以让他抓住。

  他忽然就停下挣扎,被酒精浸透的理智低声告诉他答案--他除了放任自己坠入永恒的黑暗中,别无办法。

  

  他气喘吁吁,满身热汗,甩掉皮衣披上肩,挤过舞池中癫狂的人潮,走向吧台。

  「来点刺激的,」他喘着气强调:「最刺激的。」

  酒保是老熟人了。给他上了杯改良版的自杀飞机,得意的强调这「一杯就倒」、「放倒了无数客人」。

  杨修贤拿过酒来,一口就干了。辛辣的酒刮着嗓子滑进肚腹,火辣辣的疼。但他一点感觉也没有。他为什么没有感觉呢?

  杨修贤又接连要了四五杯,正喝着,忽然有人从后头撞了他一下,酒洒了满手。

  「不好意思啊兄弟。」带头那个小伙说,没多看他一眼,而是靠向酒保兴冲冲的问:「兄弟,你这里能不能帮个忙?」

  酒保没回话,只是冷淡的继续做自己的事。因为他太有经验了,知道那人要他帮什么忙。就像杨修贤也知道。但那人没眼力见,还兴冲冲的掏出一个小胶囊,自以为没人看见的递给酒保,压低了兴奋的声音:「我想请那边那个女孩喝一杯,你能帮我这个忙吗?」

  「我们可以帮忙调酒,但其他的忙帮不上。」

  「大哥,你知道的,就是个小忙。」

  「抱歉,」酒保说。虽然他的态度一点也不抱歉,「做不到。」

  几个年轻小伙嘟嘟囊囊些「没意思」、「不上道」之类的话,收走那个胶囊悻悻走开。杨修贤醉醺醺的视线斜睨着跟上,果然看见几个沉不住气的小伙没回位子上坐多久,就忍不住对那女孩下手了。他们采取最老套的多人围攻策略,两个人负责瞎聊骚扰,转移注意力,另一个负责趁机把药粉下进女孩的酒里。

  女孩大概实在被烦的不行了,想卖个面子打发人,便端了酒杯要喝。忽然一只手从旁夺过那杯酒,直接摔在地上。登时酒水四溢,玻璃飞溅。

  「操!」小伙及时跳开,目光慌乱搜寻后定在杨修贤身上,破口大骂:「你他妈谁啊?」

  「请女孩喝酒不是这样的,」杨修贤老神在在地摇摇手指,好心好意地教育着面前的毛头小伙们。可刚才狂灌的酒劲上来了,现在他视线里的气呼呼小伙能一个分裂成三个,看着十分滑稽,让他忍不住边讲边笑:「得人家想和你喝才行。」

  对方大概是把他的笑解读成了讥笑,气愤的胀红了脸,捡起地上的碎玻璃片,用利角对着杨修贤。

  杨修贤打了个酒嗝,愣愣看着那碎片,忽然咧嘴一笑。

  「要打架吗?」

  他往前逼近一步,拿胸口抵上去,口齿不清,眼里却闪烁着真切的疯狂:「来,往这扎。死命扎。」

  那人退了一部,满脸惊惧,看向两个朋友求助,三个人面面相觑。可杨修贤不知道他们在怕什么。他又往前逼进一步,那人却又退一步。进一步,退一步。最后那人实在退无可退,竟扔了碎片,转身跑了。

  「你跑什么?」杨修贤朝那人背影失望地吼,脚步虚浮着要追:「回来呀!」

  他脚一拐,一个踉跄就差点摔倒,一双女人的手及时扶住他。他一偏头,见是刚才被骚扰的那个女人。她担忧的盯着他瞧。

  即使杨修贤再神智不清,也看的出来,她那目光里还含了些隐约的、暧昧不明的期待。

  也行啊。杨修贤对着她笑。他一把反握住女人的手,带她从酒吧后门溜出去。

 


  井然喜欢蛋糕。尤其喜欢站在橱窗前仔细地观赏那些蛋糕。视线穿透过自己模糊的倒影,落在被灯光烘托的精致糕点上,想象它们被制造出来的过程。制作一个蛋糕并不困难,可过程十分繁杂又精细,需要全神贯注、丝毫不差才能够铸成这小巧精致的作品。搅拌的速度快一分慢一分,烘烤的时间短一分长一分、热度高一分低一分,都可能造成不可逆的变质,成为一场无可挽回的大灾难。跟建房子很像,一步之差,就会全面崩塌。井然盯着那漂亮整洁的蛋糕上一朵朵的奶油挤花,漂亮的像是穿了一层又一层的蕾丝花裙,研究他们分毫不差的纹路,猜测着要多技艺熟练的师傅,才能挤出这样精细的奶油花。蛋糕就是食品界的顶级工艺品。它毫无营养,唯一的功能是让你朝着三高糖尿病大跃进,却能让人前仆后继地为之陶醉,甚至令它成了难得享用一次的奢侈品,必须佐以各种纪念日为由才能获取,用之以纪念人生的大小里程碑。

  「就要这个,」井然指指玻璃柜,「草莓慕斯的。」

  「是生日吗?还是其他纪念日?」服务员清翠的声音做着例行询问,「需要小卡片或者特殊包装吗?」

  这或许真称得上是某种纪念日。纪念他母亲梦想中的未来土崩瓦解。多么美好日子。

  「卡片不用了。」井然回,想了想又补了句,「帮我包漂亮一点。」

  「没问题。」

  蛋糕。漂亮的蛋糕。甜腻顺口,进了身体里却要幻化成致命糖分的漂亮小东西。它心安理得地被供奉在角度精密计算的光芒和行人羡艳的凝视中,享用人间香火给他点起的神明灯。可人们还是对它投以最美好的幻想。井然也不例外,他希望这包装精美,内里华而不实的甜密玩意儿,能好歹在今晚成为他母亲的一点安慰,否则今夜对她而言,或许会苦涩的难以入眠。

  被过度包装的蛋糕盒乖巧地待在井然的副驾上。盒顶上是丝绒缎带打出的漂亮繁复的结,随着车子的行进轻轻颤抖。窗外飞逝的夜色公平的投影在洁白的蛋糕盒上,飞掠的黑影让它失色许多。离了橱窗的蛋糕就像跌落神坛的神明,失去了背后的光晕,也不过是凡间俗物之一。

  车驶进前院,熄了火停在那。井然松了安全带,坐在灭了顶灯的漆黑车内闭起眼睛,只想独自待一会,而不是立即回家。偶尔他会思索这有什么区别--他离开办公室,离开一个充满压力、人情和虚与委蛇的场合,好回到家里,面对另一个充满压力、人情和虚与委蛇的场合。

  他想把自己丢回罗马。这种冲动从他回国后时不时地会冒出来,在现在达到了最高峰。他想把自己打包空投回那个充满异国情调,没有前因和后果的地方。和一个没有过去和未来的人纠缠。唯有在那里他可以不去思索任何问题。停止他运转的快要冒烟的脑袋。唯一需要解决的问题是怎么从对方身上逼出更多呻吟。他会啃咬对方黏腻汗湿的肉体,让阴茎钻进那人缴紧的内里,用牙齿和唇舌去品尝那人肤肉的微咸,用阴茎去体验那个人的热度。肌理在埋入时的震颤,喉腔发出的低喘。喷勃出的热气都呼在对方身上,和汗水融为一体。那人会敞开身体接纳他,而他只是放空自己,倾情投进这场肉体盛宴。不管外头日月交替。不分彼此。时间都要凝固在这里。在这超脱时间和逻辑的小空间里,可以短暂逃脱宇宙定律的控管,既无开始也无止尽的永恒纠缠下去。

  可时间将他禁锢在这里,卡在这小小的车座椅里。旁边有一个散发着甜腻香气的小盒子,里头的东西脱离了神坛和圣光的庇护,正朝着腐败的方向急速狂奔,倒计时着压缩他仅剩不多的个人时间。

  他疲惫的睁开眼睛,在黑暗里捞出手机,滑出那个名字。那人的头像又变了,刚才发了一条朋友圈,从照片里仅能分辨出晃人眼睛的酒水和灯光,场景和他们相遇那天十分相像。那人尽情倘佯在夜的澎拜极乐中,而他只能枯坐在此任由空寂包裹。他忽然生出想要按下通话的冲动。说他逃避也好。就当他是懦夫吧。他毫无理智的期待起某种暗示或巧合。来个人救救我,他想。任何人,恶魔也可以。哪怕把我拖进地狱,都好过进门后要面对的一切。

  可恶魔此时不兴拯救人的心思。他正忙着把又一个受害者拖进地狱。

  杨修贤一把捞起女人,激吻着撞到包间墙上。杨修贤外表看着瘦,劲却挺大,轻松一捞就让女人腾空坐到柜子上,把上面的摆饰一应扫到地上,浑然不管之后的赔偿,女人被拱的撞到墙上,撞击的力度却拿捏得巧,昙花一现的疼痛成了最激情的春药。他挤进她腿间,铺天盖地的就是一阵热吻。女人发出高亢的呻吟。她尝起来是化学香精的味道。混杂着香水的余味、融化的粉底、止汗剂,让他感觉自己在吻一团由工业制品层层堆起的产品,面目模糊不清。他掐紧女人的大腿,让十指陷进热腾腾的软肉里。舌头探进湿热的口腔里,试图寻找回在亲吻活物的感觉。女人婉转沉吟,硬梆梆的胸部拱上他的胸膛,他顺手抓握,却只握住了一手硬挺胸垫和硌手钢圈。那彷佛一件铠甲,要将活生生的女人包藏在里面,营造一种虚假的完美表象。他手改从女人裙下探进,烦躁的去扯那内衣,徒劳的想挖出一点真实,但真实在他指缝间流逝,女人愈发高亢的呻吟和沉迷其中的失神眼眸,将他愈发推进深层的迷雾中。

  杨修贤湿热的吻着女人,却不由得分神遐想起那人的吻会是什么滋味。那人啃他、咬他、掐他、操他,却从来不吻他。他只会在他的颈子上、胸上留下一个个渗血的齿痕,掐的他髋骨都发青,操他操的像是明天世界就要毁灭。因那人真切地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又希望这最后一次永不结束。

  他是如此痛苦和矛盾。如此真实。但他的滋味杨修贤还未如愿得以品尝。他尝起来会是什么味道?会不会也像他的狠戾那般带点血腥;又或者他哪怕是嘴里也是冰凉冷硬,会冻的杨修贤打寒颤,颤得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是被干的还是被寒的。他皮肤的汗珠、牙关溢出的湿热喘息……他的胸膛会贴在他的背上,干进深处的时候会再用力地往里顶一顶,研磨的杨修贤腿根都狂抖。他湿热的鼻息会喷勃在杨修贤耳下的嫩皮,用形状漂亮的鼻尖拱弄那里,亲昵又色情,让杨修贤浑身莫名发躁。

  还有那双漂亮的、淡漠的双眼--杨修贤垂眼看着女人涣散失神的眼眸,指腹抹开女人下唇的艳红,思绪却愈发飘忽--那双眼里融入情欲的时候几乎是充满愤恨的,那么鲜活,那么真实。不甘和绝望近乎幻化成血,要从那双漂亮的眼中夺眶而出。他不会被他轻易迷惑,迷失于杨修贤的讨巧的话语和魅惑的皮囊。他清楚杨修贤的本质就是一团空虚,而他既恐惧于此却又着迷不已。他既不对杨修贤抱有期待,亦无法抵抗这洪滔的欲望。像是他都被他自己惊天的欲望给吓倒了,从而把那些不知所措的愤怒都灌输到杨修贤身上。真不堪。可是好直接。好真实。

  但那真实是转瞬即逝的。并不为杨修贤所停留。他一旦整齐衣着,便又回复那彬彬有礼,拒人千里的淡然模样。是什么让杨修贤沉迷,正是那一次次剥开虚伪外衣的快感令他不可自拔。他层层剥开遮掩后,可以获得一头野兽。那头野兽会露出本性,将他啃噬殆尽,吃的骨头都不剩,那正是他的极致大礼,是他所能获得的最好的下场。他拆开一个又一个人,无所不用其极的撬开一个又一个心房,每每怀抱着尸骨无存的期待。可当他拆开一具具血肉之躯,却往往发现那该装着骨骼、内脏和血液的地方,竟空无一物。他逐渐要分不清,这一个和下一个的区别。每一个女人男人的面目都如此相似。或许当他终有一天鼓起勇气割开自己,会发现自己里头才是真正的空空如也。

  他近乎绝望的用力捞紧女人的躯体贴近自己,试图挖掘出一点实在的东西,他粗喘着揉捏着她的胸脯,捞起她的大腿根部贴上自己腰侧,下身隔着还未来得及褪去的纤薄布料磨擦顶弄。好唤醒体内堪称真实的情欲。女人的指甲刮过他的背肌,却连用力都不舍得,不知道是怕弄伤他,还是纯粹担忧这会毁了她新做的指甲。他瞬间就觉得索然无味,没意思极了。

  他停下动作,嘴唇从女人涂满浓厚唇蜜的嘴上离开,难度勘比从强力胶上拔下来,不可避免的沾了满口血红。女人还在他身下喘着气,眼神迷茫,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抽身退出女人腿间。此时电话铃声恰到好处的响起。

  他一愣,抖着手从屁股后口袋捞出震得欢快的手机。

  来电号码瞬间戳破了来不及膨胀的希冀。他拉黑了舅舅的电话,所以他就拿表弟的电话来继续骚扰。他烦躁的摁灭了表弟的来电,麻木地想着是否又该换支电话号了。

  女人搂着他的脖子,锲而不舍地亲吻他的面颊和下巴,把他的脸颊也上染上更多腥红,边用混浊的鼻音问:「怎么不继续了……」

  他按着女人的肩膀拉开一点距离。「抱歉,」他略显疲态,半真半假的说着,「家里突然出了点事。」

  她轻笑着贴紧他:「那也不差这一点时间呀……」

  他再次摁着推开了她。她看着他,忽然脸就垮了下来。「你故意搞我是不是?」

  他咧咧嘴,露出一副不知道是笑还是牙疼的表情。

  「严格说来,还没搞到。」

  女人愤怒的推了他的胸膛一把。他顺势撞到后方的墙上,也算给她撒撒气。女人气冲冲的调整了胸罩、理了理衣襬,踩上高跟鞋头也不回的离开包间。

  直到这逼仄的空间里剩下他自己一人。他才有余力,对自己刚才无意识升起那股不切实际的期待,发出最冷酷的嘲笑。

  井然摁灭了屏幕,把不切实际的逃避妄想和那人灿笑的脸庞一同湮灭在黑暗里。映在他脸上的反光倏然消失。他侧身去提蛋糕。

  大门一开,敞亮的灯光从门缝泄出。

  「妈,我回来了,」他扬声,带上三分喜悦,却不过分雀跃,以提醒母亲他的回归,同时音调平稳的扯着谎,「今天去商场谈事情,顺便带了你喜欢的那家草莓蛋糕回来。」

  井然不急不躁地进行例行的进门仪式,把车钥匙放在银盘上,脱了皮鞋,摆入嵌入式鞋柜,再花个两秒时间,将它们摆正的一丝不苟。换上室内拖,不疾不徐的走向厨房。泰然自若的仿若一切如常。

  他的母亲白亚茹是个敏感的女人。任何一点有异的迹象都能激发她无边的想象力,从而把事情往最糟糕的境界滑坡--飞机落地后没有实时传讯报平安,在她的眼里就等同于坠机。儿子出国求学,代表着她会被抛弃。这就是她的逻辑。分离意味放弃。再见即是诀别。但井然不怪她。谁也没资格怪她这样大惊小怪。因为在她的人生里,一场雨后的出行,确实代表着家破人亡--她的丈夫会因为车底打滑,撞断他的脖子。

  分手的消息在她眼里大约等同于世界毁灭。她对这段婚姻的未来抱有多少憧憬,毁灭的等级就是等量的。

  他怀惴着这个巨大的坏消息,惊天的未爆弹,如不想死无全尸,便要细细拆弹,精巧的、稳定的将一条条线路依序拆除。这没什么难的。任何事情都是熟能生巧。他是安抚他母亲情绪的大师。如果诺贝尔和平奖能把安抚母亲列入奖项,那他的奖座能堆满整面墙。

  但母亲不在厨房,也不在餐厅。餐桌上摆好了四菜一汤,已经有些凉了,想来是周嫂下班前做好了放这的。井然把蛋糕放进冰箱,皱着眉走向客厅。她也不在那儿。他走经母亲的房间,门没关,井然都不用进去,光凭气息就能判定她不在那里。那么,她会在哪显而易见。

  井然走向自己的卧房,推开半掩的房门,果然看到母亲侧躺在他的床上,眉头紧蹙。

  她总是这样。知道怎样能轻易牵动他的愧疚。

  「妈。」他轻手轻脚走到床边,晃了晃母亲的肩膀,浅声唤她,「你又头疼了?」

  她在他的搀扶下勉强坐起,揉着头:「刚才疼,吃过药了,已经好多了。」

  「那吃点东西吧,不能一晚上空着肚子。」

  「我实在是没有胃口。」她皱着眉说。

  「那吃点甜的?」他柔声提议,语音含笑,「我买了你爱的草莓蛋糕。」

  母亲嗔瞪了他一眼:「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才要买这来哄我。」

  井然一时无话。但紧接着又不露声色的柔和一笑:「还有心情开玩笑,那我就放心多了。」

  他又哄了母亲老半天,才让她多少吃了点东西,又送她回房休息。整个过程,关于他该提的那场分手,他只字不提。

  饭后他将母亲安置回她房间,替她铺好床,扶她躺下。母亲任着他处置,突然开口:「儿子,你最近是不是心情不好?」

  他替母亲盖上被子,声调毫无变化:「怎么会呢?」

  「你这阵子都三天两头在公司待到很晚,没有常常回家,而且我刚才也都看见了,你在车上待了好一会。」母亲迟疑的说着,观察力出奇敏锐,「你是不是工作上遇到了什么困难?还是…你和真真……」

  「妈。」他话中带了点警告意味,母亲立刻没了声。然后他又放柔了声音,用上安抚小孩子的语气:「你想多了。我刚才是突然接到工作上的消息,才和同事联系了一会。」

  这是他惯用的伎俩,把她当孩子哄。父亲死后,她就再也没法当小孩了。她宁愿有个人来指引她,告诉她该怎么做,未来的日子该怎么走。但她的丈夫再也无法担任这个角色。所以井然就得来当。

  每当他用上这种语气,他们的立场就调换了。他瞬间就成了大人,而她会无意识的收起做为母亲的多疑,乖乖的做回一个听话的小孩。

  「公司最近一直在和市府接触一个城市设计案,由我领队。最近这个案子才终于确定下来了,我们拿到了这个案子。」他像个大人那样,和她这个不懂事的孩子解释他为何时常加班,「我也是想和你好好庆祝这个好消息,才会特意买了蛋糕的。」

  「啊,是这样啊……」她迷糊而乖巧的应着,语气也松软不少,整个人都乖顺许多,「那是妈妈想多了……人年纪大了就是这样,担心东担心西的。你没事就好。」

  母亲在他离开房间前,还在梦呓般的喃喃重复:「你没事就好。」

  井然替她关了灯,阖上门。那一个瞬间,他很想直接垮掉。甚至连走回自己房间的路途都显得无尽遥远。他重重坐到沙发上。

  他要有多残忍,才能对着她的脸坦承。我有事。我不好。

  但他不能不好。他是这个家里唯一的大人。

  他抹了把脸,强振精神。拿出手机开始滑动通讯簿,找寻一个可以延后婚期而不打击母亲的灵感。残酷的现实是,名单里面有各种下属、同事和业界先进,他们可以仰赖他,期望他,但情况很难反过来,由井然向他们提出求助。何况,他又该怎么开口?

  嗨,好久不见,能否帮我个小忙,我需要一个毁婚的借口,前提是不能让我妈抓狂,因为她死过老公,而且死得挺惨,所以她很有可能因为一点小事就精神崩溃。在线等,挺急的。

  他捏紧了眉头,希望下一秒烦恼就地消失。最好他没有谈过恋爱,没有打算过结婚。他长吁一口气,释放胸腔的压力,紧接着他发现自己的手指已经停留在程真真的位置很久了。

  「如果你需要,我是愿意和你一起面对的。」

  真真的话在他耳边响起。他甚至能清晰回忆起她提议时小心翼翼的表情和真诚的眼神。

  是啊。显而易见的选项其实一直就摊在他眼前。只是碍于愚蠢的自尊心作祟,他才不想和她求助。因他不能、也不想承认,有些事情他独自一人确实处理不能。

  但凡他能坦承一点面对自己,就不得不承认,当初他们能顺利走到一起,也有绝大部分的原因,是因为相信她有能力陪他一起,安稳他的母亲。她在面对他母亲时,表现出了巨大的真诚和热情。他从没见过母亲那么放松和卸下心防的时刻,彷佛她从未经历生命中那些劫难,他们只是一对再平凡正常不过的母子,她也只是个平凡的小老太太。

  或许是他对真真有了错误的期许,以为自己可以依靠她,却忽视了母亲这个重担有多重。他自己背着久了并不察觉,但他确实没有立场去要求她替自己承担些什么。毕竟她是个外人。井然苦笑起来。一进来就要背负这样的重责大任。谁会想进来当内人。

  他斟酌着字句开始打讯息,大意是问她能不能和陪他一起和母亲说明,他们俩个因为工作原因,暂时要耽搁婚期,但是保证还是会结婚的。目标是先稳住母亲的心情,其他再议。

  相对于旁人,她理应更能理解井然的处境。井然知道,这样利用人家的善良和余情,着实不太光采。当初要卖弄风度、利落分手的人是他,如今腼着脸回来求助的也是他。他不希望真真误会自己是在借故复合。但又不禁猜测,她若误会了,会是什么反应。

  一番话删删改改了好一阵后,他还是皱着脸压死退格键,把大段话都删除了。这样过分的要求,单用文字,无论怎么表述似乎都不合适。所以他改发了句简短的句子,提出明天想见一面谈谈,他会去她的公司找她。

  没多久,对面发来一个OK的动图。

  隔日中午,天气阴雨,远处有闷雷,不是个谈复合的好日子。

  井然把车停到了公司楼下的共享地下室,再乘电梯直达爱与家的分店,成功避开了外头小雨。

  「井设,您来开会吗?」一位女同事和他打招呼,神色似乎有些惊讶。他记得之前几次来接真真时,也和这位女士打过几次照面,应该和真真还算熟悉。

  井然迟疑了一下,不确定该怎么响应,最后选择了个最安全的方式:「我约了程真真讨论点事情。请问她在忙吗?」

  他谨慎的用了足够疏离却又合情合理的称谓,免除了旁人从他这里打探两人感情状态的机会。他是总公司重金挖回国的设计总监,而真真只是这间分店的业务。公司上上下下关于他们的流言,井然多少也听过一些。不是好的那种。只是不晓得有多少人已经跟上了最新进度,知道他们两不仅不打算结婚,还已经分手了。

  「啊,好的,她应该在茶水间。」

  井然面无表情地向她点头致了谢,便往茶水间走去。

  人还没见到,便先听到她轻快的笑声传来,叽哩咕噜的在说着什么,不知道是和哪个同事聊的愉快。井然顿了顿脚步,恍惚着试图回忆上次听她这样笑是什么时候,却发现有点困难。在罗马的时候他们总是很开心。但回来以后就渐渐变了。现在他能回想起她的模样,竟然总是在无奈、在犹豫、在叹气。

  他恍着神移动到茶水间门口,一眼就看到她在里面,但却一时没办法分辨眼前的景象--她半倚在桌上,揪着男人衬衫领子对那人笑,这个男人……男同事搂着她谈笑,背对着井然,井然甚至一时间没有分辨出他是谁,只是直直盯着那人背后的白衬衫出神。

  然后她先看到他了。眼神瞬间从充满情意,变的无比惊慌。邵芃诚看了她的反应,也回过头。井然是最后一个回过神的。在真真慌张推开邵芃诚,朝他奔来的时候,他扭头离开。

  真真在后头追逐,呼喊他的名字。但他只是快步往前走。吊着最后一口气,逼迫自己左腿右腿,机械性地迈开大步。

  他按了往下的电梯,但电梯门没有如他所愿立刻弹开。他又按了下。然后变成敲打。

  真真追了上来,扯住他的西服袖子拼命晃,语无伦次地要他听她解释。他只是烦躁的闭上眼睛。不明白这一切有什么好解释。

  然后邵芃诚也来了。十分有担当的护着真真,对他说你不要怪真真,有事情冲我来,这不是她的错。

  井然是真的很想笑,他对这出彷佛是自己要棒打鸳鸯,而鸳鸯急吼吼的护着对方的戏码真的没有兴趣。他也不想参与其中当一个丑角。但他该死的电梯就是不肯到来,于是他又扭头向外走,甩开真真扯着他袖口的手,大步走出分店大门,直闯进雨幕中。


  杨修贤在一道闪白中转醒,不久后远方传来闷雷。他整个在沙发上睡得浑身僵硬,迷迷糊糊,接着才意识到他的手机在震,和窗外雨声和鸣。他滑开手机,正好错过了一通井然发来的通话请求,但对方接着又传来好几道讯息,问他在哪里,能否来找他。杨修贤脑袋空茫一片,回了画室的地址,又瘫回沙发上阖上眼皮。

  昨夜的宿醉让他感觉醒了也像在梦里。他甚至不确定刚才井然是不是真的有来讯息,还是那只是一截梦境的碎片。他勉强自己清醒过来,把自己从沙发上拔起来,蹒跚地晃到厨房区给自己倒了杯凉水。正目光混浊地喝着,门铃响了。他没有立刻反应过来。外头演变成了砸门。

  门一开。外头的人湿淋淋的,整个状态都不对劲。面色苍白,目光没有焦距,整个人像是在竭力抑制着什么,机不可见的发着抖。好像一台精密的仪器给淋坏了,在即将卡壳的前夕,还在勉力运转。

  「怎么了?」他哑着嗓子问了句。被烈酒和睡意侵蚀的嗓音带了点欺骗性质的柔和,门外人眼神茫然扫过来,忽然有了焦点,像是找到了一条能牵引的线,随即眼眶一红。

  杨修贤的太阳穴突突跳,叫嚣着在提醒什么。他昏沉的脑袋无力负担更深层的思考,否则他应该有所警觉的。

  但他没有。他眼睁睁看着那人步伐踉跄地闯进门, 跌跌撞撞的走向他--彷佛刚才只是绷着最后一根弦,现下所有的零件赫然四散崩坍--然后捧起他茫然的脸,落下一个湿凉的吻。

  气息瞬间侵入杨修贤鼻腔,湿润的舌头急切的闯进来与他交缠。他本能地张嘴回吻,捧住井然冰凉的脸颊,加深这个吻,不确定那凉意是雨水还是泪水。

  所以这就是他吻起来的味道。他朦朦胧胧地想着。既不坚硬也不冰冷。而是湿润、微咸,还有苦涩。

  井然搂紧了杨修贤,两人吻的歪七扭八,跌跌撞撞地往一旁流理台上靠。他拼命吻着杨修贤。脑里一团乱麻。他知道这一切都错了。一切都是他的错。但他没有别的办法了。他快要窒息了。他不确定自己是如何狼狈地从真真的公司逃出来,逃到这里的。他只是拼命逃跑,好把那些人通通丢掉。把一切洪水猛兽都抛到身后。

  可是他们不肯放过他。他们汹涌追上。井然只能逃。他闯进雨里,逃到这里。记忆呈现片段式的空白。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在雨中打到车,怎么一步步走上老旧的楼道的。唯一有印象的是他觉得自己每走一步,满涨的情绪就要泼撒出来。但他不能让这些情绪撒出去。它们只能牢牢锁在他的身体里,无处可溢。眼泪流不出眼睛,就逆流进身体里,淹没口鼻,直要将他灭顶。

  他看到杨修贤的时候,甚至都分不清自己身在何方,弄不清自己是谁。他混乱间就做了这个无法收回的决定,和意志毫无干系。他只是憋着一口气,而他快要憋不下去了。他踉跄地抓住眼前唯一的人,就胡乱吻上去,而那人没有拒绝。他从不会拒绝。他张开温热的口腔迎接他,湿热的唇舌纠缠上来,用黏腻的吻抚平他的焦虑。他感觉似乎又能呼吸了,于是他吻了又吻,拚了命求生,从那人丰润湿热的唇舌里汲取空气。

  很快的这点吻便不足够。被一瞬点燃的情欲烧得两人身体燥热。杨修贤扯出一个个抽屉,胡乱翻找了下就捞出随地塞放的保险套盒。井然一把捞起他,两人顺势撞翻了一台面杂物,锅碗瓢盆跌了一地乒乒乓乓,杨修贤也懒得管,火急火燎去抽井然的皮带。井然比他更加急切,边啃得他嘴唇发肿,边急躁的扯着他的牛仔裤,三两下把杨修贤下半身剥的精光,杨修贤便张腿环住他的腰身,把人往自己腿间圈。

  井然的指尖刺入得太急,干涩的入口疼痛抽缩。杨修贤低喘间胡乱翻找柜子,拿出一罐鲜奶油,挤了满手就顺着井然的指头探进去给自己扩张,才草草弄了两下,井然就掐着他的两股,迫不及待的顶进他的身体里。杨修贤瞬间扬起头,近乎痛苦的闷吭一声,双手撑到身后,内里不自主缴的更紧。

  没有足够的润滑的插入带着疼痛,井然那东西存在感巨大,让他有被贯穿的错觉。但他还是努力放松,大腿肌肉颤抖着撑开,让那人顶得更深入。他太久没有这样激烈的性爱了,他的身体想念这个。那根急切闯入的阴茎将杨修贤整个人劈开,将他麻痹已久的神经从里到外唤醒。他觉得自己好像已经醉了太久,唯有这点疼痛能带来一丝真实。

  汗水很快浸湿了他的上衣,他烦躁地一把扯掉,又囫囵去扒扯井然的西装外套。井然刚才开始得太急,只勘勘解开了裤头,就迫不及待的把阴茎往他身体里塞。这性感的要死,但杨修贤却看不顺眼起来。他想掐弄那人的肤肉,想抚触真实的肌肤,扒去外壳和装饰,摸摸里头的血肉,感受那人的脉搏在皮下跳动。

  井然配合的把外套甩脱,白衬衫直接扯开,露出若隐若现的冷白肤肉,杨修贤被迷了眼,啃上那人胸膛上软白的肤肉,换来对方应激一颤,瞬间操到深处。杨修贤惊喘着松口,随即又食髓知味的更加搂紧了井然。井然急切的顶弄起来,掐着他的腰急躁地捣开他的内里。他夹紧了井然的腰侧,在摇摇欲坠的边缘危险地摆荡,几次都觉得快掉下去。

  井然发梢滴着水,胸腹上也敷着一层薄汗,水珠随着顶撞的频率往下滴,整个人湿得像刚从海里救上来的遇难者。杨修贤意乱情迷的胡乱抚摸他湿透的身躯,抠弄他胸前的肉粒,成功换取了愈发狠戾的操干。干的他内壁都崩溃着抽蓄,双腿却环得更紧,逼迫井然更往里进。他毫无理智地想把井然缴纳得更深,好让那人把他填满,让他空荡荡的身体里都盈满他的东西。他太空了,只有井然把阴茎钉进他身体里的时候,能把生命和灵魂一并钉进来。这让他疼痛,却是他在长久的麻痹里能追逐到最接近活着的刺激。

  杨修贤感激地几乎想要啜泣,贴着井然湿淋淋的脸胡乱索吻。井然也狂乱的回吻,眼框通红,神智不清。即使杨修贤不知道他为何受了伤,还是不忍卒睹。他搂着那人按进自己怀里,那人便真的乖顺的埋进他的颈侧,阴茎也闯进更深的地方。他急切地托着杨修贤的屁股往自己髋骨上猛摁。粗硕的凶器在娇嫩的肉穴进出,操的那通红一片,拍击的速度过快令体液胡乱喷溅,融化的鲜奶油沿着被操得泛红的股沟溢出,流到冰冷的石头台面,再沿着边缘滴落。

  他们在流理台上疯狂做爱。以后杨修贤在这儿做饭,都会想起他曾在这被井然干的灵魂出窍,餐盘餐具上可能都沾染过飞溅的体液,还有鲜奶油被他们用来塞进他下面的嘴里。

  井然掐着他的双臀,掐的臀肉都要变形,十指陷进丰软的臀肉里,一遍遍把阴茎塞进杨修贤身体里,撞得杨修贤上身猛颤,呻吟也愈发高亢。他的尾椎抵在冰冷坚硬的流理台面上,随着顶弄的频率激烈敲击。那里会瘀青,留下长久的疼痛。可是管他妈的。他放声叫喊,井然就上来吻住他的嘴,把他激情的喊声全都吞食入腹,更加凶狠的操进来、再操进来,在他身体里撒下种子。荆棘藤蔓将在他体内蜿蜒成长,穿透内脏,充盈四肢,以他的血液为养分,骨骼为支架,侵占他空虚的躯壳,将他整个人牢牢禁锢于此。他再也不会漂浮。

  他啜泣出声,被顶的后脑频频撞上橱柜。刚开始他还知道要用手撑着,后来却一心投入情欲而遗忘。井然听见他呜咽,忽然缓下节奏,狂乱的目光在他脸上凝聚,用那双盈满水光的眸子凝视他。井然摸摸他的脑袋,用厚实的手掌垫在两者间,后又安抚似的又吻了上来。他鼻音浓厚的追着井然的唇,忍不住哼哼。井然又缓而重的开始操弄起来。

  他忍不住地夹紧了对方,拱弄下身,让阴茎紧紧贴住两人小腹间厮磨。井然在愈发加重的撞击中,倚在他耳侧,呼出湿热的鼻息对他低语。

  他沉浸在欲海里,没有听清。但井然失神着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终于让他在迷乱的神智中,分辨出井然的话语,是低声的哀求:叫我……喊我的名字……

  杨修贤没来由地心里泛酸,脱口哑喊:「井然……」

  井然的身躯猛烈震颤,忽然的勒紧让杨修贤呼不过气,他放纵着张大了嘴,好抢些空气,可井然又激动地吻上来,泪涟涟地和他交换津液,彷佛铁了心要夺走他口中最后一缕空气,这让他在即将高潮的瞬间灵光乍现的意识到,是井然在绝望中沉溺,是他快要窒息,在无助的渴求哪怕一口氧气。

  他突然明白过来井然在向他索取他没有的东西。他想纵声大笑,却又有点想哭。井然是个聪明人,怎会不知道无法向一具空壳索要什么?可他还是来了,在极渴里饮下毒酒,在窒息中吸进毒气。

  但没关系--他茫然想着,搂住井然后脑的长发,手指穿过湿冷的发丝揪紧了他--此时此刻,他可以给他。 

  杨修贤奉上他仅有的真挚和热情回吻,在井然赫然失速的撞击中剧烈抽蓄。高潮的白光激晃着让他眼前都浮现噪点,嘶喊得近乎沙哑,毫无理智地重复着喊:

  井然、井然……

  井然的撞击愈发狂乱,贯穿的力度让他错觉自己要被彻底填满。当井然高潮的时候,阴茎在他深处剧烈跳动,双臂勒得他几欲窒息。他搂得那样紧,彷佛决心要用肋骨刺穿这两具皮囊,彼此交错嵌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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