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4月19日

【井贤】破口

Chapter 2 :重遇

  闷热昏黄的画室里,四处都是干掉的颜料和叉毛的画笔,角落里堆栈着忘了丢的漆桶,木椅背上摊着的,不知是从墙上剥落的挂毯和还是惨遭废弃的画布。三五画架四处乱摆,其中几个长短脚的残废被放在角落生灰。整体而言乱的别树一帜,乱出了自我风格。也就靠近阳台的那张床还算有点正形,起码认得出是供人睡觉的地方--原因是空间不足。这床晚上供人睡觉,白天还得委屈的折起身躯当小沙发,于是这廉价的IKEA折迭沙发床竟成了这小小一方天地里,唯一没被凌乱画风荼毒的净土。只是当下这片小净土也没那么干净,下方的金属枝架被晃的咿呀乱叫,上方的两具汗涔涔的雄性裸体赤裸纠缠。

  「快点儿宝贝,」杨修贤气喘吁吁的鼓励着,「用力干我。」

  另一个男人依言加快了速度,杨修贤紧闭双眼,试图在一片虚无黑暗中寻找快感的曙光,把所有精力聚焦在肉体的感受上,好不容易寻找到一丝迟来的快感,缓慢升腾,杨修贤也开始粗鲁的撸动自己的性器,追求速战速决,对方却不知怎地自作聪明起来,凑到杨修贤耳边,黏糊糊的说了句我爱你。

  杨修贤顿时有如被泼了满头冷水,当头浇灭了他刚有起色的欲火。他的身体也如实反映了这种情绪,前端的小兄弟没精打采的逐渐萎靡下去。他烦躁的推开对方的胸膛,抽身起来,躺倒在一旁。那人还不明所以,问他怎么了。

  「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对方紧张兮兮的。

  「没有的事。」 杨修贤连忙回以一个体贴地笑,伸手摸了摸对方汗涔涔的脸颊:「是我的问题。可能是我……不太习惯做下面的。」

  对方顿时松了一大口气,反过来嗔怪他:「我就说。要是连你都不当一了,整个圈子不都得哭死。」

  杨修贤配合的笑了起来。两人笑着笑着,杨修贤有些可惜地转头看着躺在身旁的小青年。

  小青年的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身型结实柔韧,有点日系少年那风格。听说平时挺爱做做瑜珈、跳跳舞锻炼身体什么的,挺外向健康一年轻小伙。长相天真却不世故,带点刚毕业大学生的青春气息。重点是在床上叫声好听,该浪浪该纯纯,下了床则既识相又不黏人。总的来说,不论是从外型到性格,都挺对杨修贤胃口。

  杨修贤玩的广,小青年从不过问,总是一通电话随传随到。称心的炮友不好找。杨修贤不知不觉中也和他来往了有小半年,算是近年里来往最频繁、时间也最久的一个了。偶尔连老王和卓跃他们那帮龟孙子都会开玩笑的问杨修贤,莫不是打算收了心,跟这个定下来。

  杨修贤只是笑。

  圈里人都知道,他向来男女通吃,上下不忌。俗称的双插头。异性恋里的放浪形骸,同性恋里的不负责任。只不过他长得帅,人也比较潇洒利落,重点是他的老二还是长的挺健美的,尺寸可观,形状正直,硬度绝佳。感谢他那都快忘了长相的老妈,给他生了这么根得天独厚的东西,哪怕身为双通常在两边评价都不咋地,他还是能在情场上无往不利,并在男同圈里时常被迫当一。倒不是他不乐意,他挺乐意的。毕竟说实话,除了上回临时起意的夜店猎艳以外,他很少有过当下面的能爽到的体验。

  他确实挺喜欢这个小青年,也感觉的出来对方挺喜欢他。所以当他犯了瘾,想要再体会一把做零的快感,头一个便找了他。小青年大约也是真心喜欢他,喜欢的紧,所以无论他提出什么要求,都一应配合,哪怕没什么经验,还是努力试着为他当一。

  杨修贤暗自在心底叹了口气,烦躁的抓了把已经够毛躁的头发。

  真是。他想。要是小青年没那么喜欢他就好了。

  正好,他的手机适时响了起来,他瞥了一眼来电后,对身旁人露出一幅略显歉意的表情,晃晃手机,「今天不行了,抱歉啊。」

  「怎么?」小青年有些警觉的问:「你对象啊?」

  杨修贤半真半假的笑笑:「还不是呢,正在追。」

  「那你怎么不追追我呢?」小青年翻起身,抱着杨修贤不放手,一双亮腾腾的眼睛紧紧瞅着他,「你要是追我,我肯定答应。」

  杨修贤笑着捏了那人脸颊一下,哄道:「咱俩是啥关系,还用的着这些?」

  小青年被哄顺了毛,也没再纠缠,识相的开始穿起衣服准备走人。杨修贤也没急着接电话,总得维持着点基本礼貌,好好送到人家离开。

  毕竟是最后一次了。

  电话因此断过一次,没过两分钟却又催命似的响起来。

  「那好吧,我走了。」

  那人都走到门口了,却又忽然磨蹭起来,大约是终于回过味来,知道在床上说错了话,靠在门边犹犹豫豫的不肯离开。

  「贤哥,」他吶吶地勾着杨修贤的裤子,「你会再约我的吧?」

  杨修贤笑了。

  「当然。」

  「真的?」

  杨修贤微微敛了笑意。「赶紧走吧。」

  小青年看着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杨修贤也不摧,靠在门框上耐心等着他。小青年到底还是聪明,最后什么也没说,神色如常的走了,算是给两人都留足了脸面。杨修贤目送人从楼道中走远,直到看不见背影了,才退回房里,砰地关上门。

  他边走向阳台,边滑着手机拉出小青年的电话,把人设置拒接,连同所有的联系方式,全都一应拉黑,然后把手机往床上一扔,随手拾了包烟走到外头。

  他光裸着上身,下身也只穿着条牛仔裤,连拉链都懒得拉好,就那么敞着裤头靠在窗台抽烟,一支接着一支。

  手机又响了起来,在床上跟个电动按摩棒似的,自顾自震个没完。屏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最终那个显示着「舅舅」的头像才终于暗淡下去。

  杨修贤讨厌接电话,讨厌读讯息,讨厌一切自找上门的东西。但凡自找上来的,不是麻烦就是债。他接都不用接,就能猜到他老家那舅舅为什么又找上他。不是舅妈最近心血来潮想整修厨房,就是表弟突然奋发向上想报个才艺班。当然也可能是舅舅自己突发奇想,临老来想学个一技之长。

  当初他想考艺考,全家闹翻了天,生怕他将来没法吃艺术那行饭,回头又得啃他们家大米。

  如今他也没混出什么名头,也就是偶尔借个狐群狗友的酒馆,办办便宜画展的程度。平时开个学画班,骗骗小朋友家长的钱。也不晓得他舅和舅妈怎地就会以为他现在发达了,钱怎么花也花不完。

  可惜啊,钱债好偿,情债难还,由其是那些用人情绑架你的,你这辈子都别想偿清结案。

  这世间诸多纷扰,说来说去,左不过是张人情织起的缚网。

  余光里,一小片白色的东西飘入视线,卡在藤蔓植物和旁边架起的园艺网之间。第一眼杨修贤以为那是别处吹来的小花瓣,定睛一看才查觉那是只落难的小蝴蝶,大约是被鼠尾草的气味吸引,来了场浪漫的飞蝶扑花。两片白色的小薄翅扑扇扑扇,挣扎着想从网子中逃出去。

  杨修贤对付蝴蝶很有经验。他对付一切美的东西都很有经验,流光易逝,美如浮云朝露,他总得想办法留下点什么。他时常会跟工厂下订大大小小的画框,大的给画作用,小的就拿来放蝴蝶标本。 虽然没有特别用心打理,可他的阳台也算是花草繁盛,一到花季各种花草争相竞艳,颇有些它主子招蜂引蝶的风范。倒是可怜了这些易被招惹的花花蝴蝶,最后都折在了杨修贤手上。

  「嘘……嘘嘘……」他轻声安抚着,捏着小蝴蝶的翅膀,把她从网中解放出来,拿到眼前仔细端详。

  那是只透翅蝴蝶,在这一带十分少见,起码杨修贤的标本盒从未有幸能收藏过。那薄翅远看像是一片粉白花瓣,近看倒是流光异彩,不似凡俗之物,半透的薄翅折射午后的阳光,呈七彩之色,细长的足肢在空中挣扎着扭动,轻轻一捏就会殒命。

  他莫名联想起上次夜店的那场偶遇。

  

  那天他也是被舅舅的电话烦的不行,干脆约了卓跃那帮人去酒吧舒压。一行男男女女把所有能灌酒的游戏,从国王游戏到never have I ever都玩了个遍,嗨翻了的美女已经半醉半笑的瘫倒在他怀里,火热柔软的身躯拱着他的胸膛,预示了今夜的走向。可他偏偏在这酒酣耳热之际,不经意的偏头一瞥,让那个男人的身影猝不及防的撞进眼里。

  男人肤色冷白,眉浓如墨,一双淡漠的眼睛美的近乎绝情,鼻梁利如刀刻,薄唇抿下一口又一口的酒,一身冷灰色西装拘谨的包缚在身上,白衬衫熨贴着他紧实的胸膛。

  他孤伶伶地坐在落地窗边,凝视窗外的夜色,恍若误闯人间的精灵,误坠红尘的流星。他静静俯瞰这人间,却无意参与。男男女女在舞池中群魔乱舞,而群魔之中唯有此人遗世独立,彷佛人间的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炫目刺眼的光芒舞到他脸上,都要跟着清冷起来。

  他是超脱凡俗的界外神明。谁也不能替他设下网罗,让这庸俗尘世的喜怒哀愁沾染上他半分。

  可那时,当窗外夜色迭着他侧脸倒影,人和虚影相映成双,却替他的清冷疏离添了几分假想的孤寂,令人莫名起了想替他暖暖身子的傻念头。

  杨修贤本就半醉,这一眼便入了迷。

  

  杨修贤捏着小蝴蝶来到阳台边缘,让她站在指节上。小蝴蝶颤巍巍地平衡着细小的足肢,勉力舒展开来那折迭的双翅,奋力抖动两下,毫无留恋的飞走了。

  没法子。自投罗网的蝴蝶,他不喜欢。

  杨修贤目送小蝴蝶飞远,然后转身回到房内,翻动被层层画纸和各种颜料霸占的桌子,令那张埋没的名片重见天日。

  「井──然──」一沉一扬,便凑成了那人的姓名。杨修贤捏着名片,凑到鼻尖轻嗅,似乎还能闻到那人身上清冷的气息。

  杨修贤不禁笑了起来。美人外表道貌岸然,干起人来却毫不腿软。那晚自己也是醉的深了,否则这种千载难逢,令人爽的天灵盖都要飞了的禁欲系大美人,他怎会轻易放过?

  更何况,这世上哪儿有真正超凡脱俗之人呢?他不信神更不信邪,更不怕地狱烈火焚身,哪怕在他面前摆了一尊真神,他也要上前啃咬祂薄情的嘴唇,在祂耳边叹息呢喃--

  宝贝儿,神坛上不好玩,不如让我凭一己之力,把你给拖入泥潭。

  


  

  井然沉入噩梦的深渊。那里毫无逻辑,因果失序。

  他在弹钢琴。

  父亲死了。他灰败的手从盖尸的白布缝隙掉出来,深色的血液顺着指尖砸落,聚成一小洼血池。

  这是假的。他想。他根本没见到父亲最后的样子。

  母亲坐在急诊室外,崩溃大哭。这是真的。母亲在医院哭,在灵堂前哭,在家里哭。锁房间里哭,靠他身上哭,倒浴缸里哭,躺沙发上哭。

  厨房烧了起来。

  井然灭火。

  井然切菜。

  红苋、西红柿、根甜菜。

  不小心切到手指,就当作加料。

  井然弹琴,十个指尖缠满绷带。琴声合奏着切菜声,错落有序。

  肉,血水,搅碎器。

  把一切都搅成烂泥。

  他弹琴。他拉琴。他要一直制造声音,否则家里太过安静。家里一安静,母亲的哭声就会细细的,闷闷的,穿过门缝,穿过地板,蔓延至家中每一个角落,永远不会停。

  琴键黑白颠倒。他弹不出声音。这是一台坏掉的钢琴。他修不好钢琴。

  井然陷入慌乱。拼命擦拭钢琴。

  酒精、毛刷、清洁剂。

  马桶必须干干净净,清掉妈妈昨夜吐过的痕迹。

  喔还有血迹。

  冲水纽失灵。血水潺潺溢出,漫出马桶。

  井然恍然大悟。

  啊,泡坏了的钢琴,难怪弹不出声音。

  不,这不是真的。母亲从未用割腕的方式自杀。

  水流没有停,逐渐漫过头顶,井然不能呼吸。这不是真的。井然想要大叫,但血水堵住了他的口鼻。

  一只手抓住了他,将他拖出深渊,他的脸刚刚脱离水面,正要大口呼吸,就跌进五光十色的迷幻场合。

  「来吧,相信我,」男人面貌模糊,声音带着虚幻的回响,「十五分钟很短的。」

  狂浪的电音震耳欲聋,舞池的男女恣意狂欢,井然的身体迭着未知男人的身体,随着重音乐的节奏颠簸。

  井然从没有那么热过。他得做点什么。他要烧起来了。

  他火热的阴茎操进对方同样火热的身体里。男人的声音在他耳边畅喊,黏腻沙哑,欲望勃发。他埋进去,再埋进去。他下体火热 ,头重脚轻,仰头栽进欲望的漩涡里。

  时间的流速恍惚慢下,飞掠过耳际的音乐都成嗡鸣,井然恍若置身幻境中的幻境,谜语中的谜语。炫目的灯光缓慢摇曳,映在两人身上,将他们映的人非人,鬼非鬼。他看不清对方的面容,但见那人唇角有一点黑渍……

  

  井然倏地睁眼。

  没有旖旎的炫目幻境,没有交融的火热肉体。那一点黑渍的幻影逐渐淡去。他躺在纯白洁净的床褥里,枕边空无一人。白日的冷光透进窗户,映的酒店房间锃亮整齐,无机质的干净。

  次序颠倒的梦境彷佛不曾存在,没有一点点痕迹。

  啊,还是有的。井然挫败的察觉到。他精神抖擞的小兄弟似乎还固执地停留在绮丽的梦里。

  

  洗澡顺便手淫通常是最有效率的解决方式。井然站在花洒下淋水,冷静地套弄着自己的阴茎,眼神空洞的瞪着出水孔。水流裹挟着泡沫集结成小小旋涡,奔赴深不见底的黑洞,符合自然规律的消逝。

  性欲也是如此。他机械性的想着,性欲也会符合自然规律的消逝,只要给予足够的生理性刺激。

  他枕着小臂靠到冰冷的磁砖上,另一手的动作加重加急,愈发粗鲁的对待自己那玩意儿。他执意清空脑中的一切思绪,拒绝任何联想。尤其不能从那一夜的记忆中提取元素,重构具体形象。手上摩擦的几乎要起火,大臂因频繁使力肌肉贲张。愤恨的程度彷佛手中的就不是他身上的一块肉,而是他不共戴天的仇敌。

  但我就不!他的小兄弟十分硬气的拒绝道。除非你给我个象样的对手,否则我绝不投降!

  井然重重吐气,愤慲又羞愧的撤了手,放任他死硬派的小老弟兀自坚挺,嚣张至极的直指天际。

  自从上周那个脱轨演出的夜晚过去后,男人一而再再而三的闯入他的梦境,留给他一个又一个欲壑难填的早晨。井然重复的告诫自己,那是仅此一次的疯狂,下不为例的纵容。但他的身体剥离了他意志的掌控,不服管教的蠢蠢欲动。

  那夜的纵欲体验平日就悄悄蛰伏在记忆深处,一旦井然放松戒备时便要跳出来偷袭,引诱他再次落入情欲陷阱。

  他并没有再遇见过那个男人,却觉得时时刻刻都见到他。

  他开始会对穿着皮衣的人投以注目礼,哪怕他从来对旁人的衣品不感兴趣。

  走到茶水间,听到小年轻们提及那间「失身」酒吧,他会下意识的放纵那些讯息入侵他的耳道,滑进他的思绪里,然后莫名的绷紧神经。从他们兴高采烈分享的猎艳谈资里,他总会忍不住拼凑分析那人的痕迹。

  在一切的糟糕中,厕所是糟糕之最。

  没有人能一整天都不去厕所,井然尤其不可能。他对洁净无菌的追求已经超越个人喜好的程度,朝着强迫症的方向疾驶狂奔。

  但如今他已经被迫戒掉了饭前饭后刷牙的习惯,改用薄荷糖搪塞自己。也适度放宽了上班时应当喝水量达2000c.c的自我规律,改成渴的嘴唇起皮才勉强进水。

  而这一切究其原因,不过是他鼓不起勇气,去面对办公室厕所里那标准的双洗手台配置而已。

  那一夜他把男人按在两座洗手台之间操的有多尽兴,现在就有多难直视镜中的自己。他无法克制自己的联想能力,更无法阻止偷袭闪现的回忆--那人精瘦的腰肢在他的掌握下不服输的扭动,却只惹来更激烈的撞击……拍打在镜面的手掌随着颠簸滑落,留下几道泛着蒸气的指印……愈发高昂的呻吟喘息,撞上磁砖反射成散不去的多重回音……

  井然有好几次奔出厕所,都面色惨白,近乎落荒而逃。

  那人的身影和气息间谍般渗入井然的生活里。令他戒慎恐惧,战战兢兢,深怕自己那不堪的小秘密随时会暴露在阳光下。想到那人的时候,哪怕一点微小的布料摩擦,都能激的他赫然勃起。

  这大量消耗了他的工作精力。哪怕坐在办公室里,他的情欲也不让他有片刻安宁。

  他就像一座水坝,可惜先天的设计就有问题。他的建造者只给了他引流渠,却忘了建排洪闸。他眼睁睁看着欲流涌进,淤泥堆积,水位满溢,却无法泄洪,只能浸泡在欲流中载浮载沉,等待某天坚硬的混泥土石墙在也顶不住压力,爆裂崩毁,碎石飞溅,全面溃堤。古言有训,千里之堤溃于蚁穴。那一夜的纵情就是一道裂口。一道极其细微,发丝一样的裂口。小到常人可以忽略不计。可井然不行。

 他几乎睡不好觉,被永无止境的焦虑搞得筋疲力尽,还养成了熬夜的糟糕习惯。唯一期盼的是闭眼前能把自己累到一夜无梦,好摆脱那恶魔夜夜入梦纠缠。

  唯一的好处是他想起真真的频率显著减少。他一心应对着自己的心魔,竟少了为她伤神的时间。几次在公司里偶遇真真,她看着他眼下泛起的乌青,欲言又止,面露愧疚。而他只感到好笑,却也并不想解释这其中弯绕。

  他当然试过靠黄网解决问题。问题是他搜寻的技巧十分生疏,选择的眼光又十足挑剔。他本非重欲之人,连在黄网上注册个固定账号都懒,更不要说有什么收藏夹或者平常爱搜的关键词。而自从有稳定交往的伴侣后,他更是不允许自己做出这种有如精神出轨的事情──倒不是真真曾表示过介意,而是他自己。他有着近乎病态的精神洁癖,不要说肉体的出轨,哪怕是精神上蒙了一粒灰,他也难以容忍。在和真真告白,两人确定交往的那个晚上,他就果断把偶尔使用的那两三个网站都给删了。删的时候是抱着和她奔着结婚去的心态,倒是没想到那么快就美梦幻灭。

  如今他得认份的把这些黄网找回来,耐着满腔欲火在体内闷烧,烦躁的一页页浏览,却无法被任何内容撩起激情。页面里充斥着各色横陈肉体,她们各个卖力表演讨巧,无所不用其极,却只让他感到胃口倒尽。

  井然不愿去思考这意味着什么,也不能去思考。这是极度危险的领域,一旦行差踏错,就无法回头。那本该只是失恋后一次偶然的放纵,不会对他未来的人生轨迹造成任何一点偏差。但现实没有按照井然规画的走。齿轮一环扣一环,环环脱轨。骨牌一牌推一牌,全盘崩坏。似乎在井然决定和一个男人搞的时候,这一切就错到扭不回来。

  井然偶尔也会自嘲想着,如果他真的得靠一夜荒唐来发泄情绪,或许当初选个女人会好一点。当然,这点后悔对既成的事实无可违逆。那个如同旋风卷进他生命,又呼啸卷走的男人,把他连人带屋的给卷到了未知国度,然后留他一人面对满地碎木,再回不去堪萨斯。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对那些女人毫无兴趣。但他不可能因为一次激情就偏差性向。他甚至一度自暴自弃的,干脆开启同性恋区搜寻,却不知该无奈还是安心的发现,自己对男人同样提不起劲。他意兴阑珊的掠过各种男男女女的肉体,找寻可能让他纾解燥热的丝毫契机--无论男女,最好纤瘦高挑,肩膀要宽,腰窄但不能没劲,如果能顶着一头狂野乱发会更好,重点是表演的不能太过卖力,最好时刻发散魅惑却不以为意,懒散中又带点勾引--直到他发觉自己在无意识搜寻和那个男人相似的身影,吓得猛然阖上筆記本。

  他彷佛重新经历了一次青春期。但即使是十几岁的时候,在剧烈波动的荷尔蒙驱使下,他也从未陷入这样欲壑难填,难以自控的窘境。曾经,当他的同学们都在私下偷看小黄片,意淫班上的女同学的时候,他还很庆幸自己跟他们不是一类人,不是受到生理冲动挟制的原始动物。然而此时回首,显然他也没比那些曾瞧不起的人高明到哪去。

  这样煎熬的日子过了半个月,井然接获了圣天使堡旧城区城市改造计划委员会的来信邀请,邀他在一场面对当地居民的说明讲座中,以国际专家的身份列席。井然随便瞟了两眼,就让助理回信答应参与,然后逃也似的飞回意大利。近年来因为难民问题,加之国际间种族主义大有再兴的苗头,罗马的包容性和多元性大大不如往年。本来在他的计划里,短期内是没打算再回罗马发展的,甚至干脆都把工作室给收掉了。不过眼下情况特殊,可以稍微通融--毕竟只有在这里,他可以不再时刻看见男人的身影。

  可惜即使逃回这里,他也逃不开自己的梦境。

  井然自暴自弃的在花洒下闭上眼,放任想象自由发挥。想象那个浑身散发着性荷尔蒙的男人就在自己面前,漫不经心的冲他笑。

  他把他顶到墙上,让他瘦削的蝴蝶骨撞上坚硬冰冷的磁砖墙面,不顾他感受的闯进他身体里,按自己的心意胡乱冲撞,自私自利的从他的炙热的胴体中撷取快感。男人的四肢攀附纠缠上他的背肌,湿热的内里不断绞紧他,吸吮他,榨干他。放浪的叫喊被操得断断续续,逐渐染上鼻音。花洒往他脸上淋下热雨,凝成水珠滑落他半张的红唇里,湿热的鼻息喷勃在井然耳边,搔痒的字句钻进他耳膜里……

  温热黏腻的白浊溅了井然满手。他面无表情的冲掉,目送精液随着水流的小旋涡消失在出水口。

  

  


  

  罗马是一个充满矛盾魅力的地方。藏污纳垢的神圣边境,天使与魔鬼的必争之地。这或许正是他浪漫又令人充满遐想的原因。比如替古罗马诸神建造的万神殿,如今竟只供奉一神;又譬如本为皇陵的圣天使堡,后来竟成了监狱。

  曾处心积虑迫害基督徒的罗马人,如今得眼睁睁看着他们宿世的仇敌侵门踏户,把教会建立在他们死去的遗骸之上。死去的皇帝们生前如何叱咤风云,也没能阻止死囚从他们的枯骨之上踩踏而过。

  天堂和地狱的概念在此地展现的具体而鲜明。即便是井然这样活的一丝不苟,条理分明的人,一踏上此地,也会被这股庄严又古老的混乱所震慑,对这庞大的浑沌不明升起一份敬畏之情。他到现在还清楚记得,他第一次踏进万神殿见到的景象。天光从拱顶中央的巨大洞口洒落,浅色的砖石反射日光,将整个庄严殿堂照射的通达明亮。即使是现代的建筑技术,也难以复刻这精准计算的比例。当时的罗马人是怎么做到的?无人知晓,只道那是神迹。

  真真为了劝他回国发展,曾以血脉为由来说服他。她说,你回来吧,那里才是与你血脉相连的土地。

  可她对他的血脉又了解些什么呢?

  在她眼里他大概是完美无缺的存在。没有阴暗面,不曾懦弱,不懂逃避,只会往前,义无反顾的向光而行。她又怎会了解,他为了来到这里,曾多么无情的抛下与他真正血脉相连的,他的母亲。

  彷佛只要来到这里,一切纠缠在身后的鬼魅都会消失无踪。

  但有些鬼魅显然是摆脱不掉的。

  井然耳边回响着阵阵轰鸣,如同置身湖底,逆光却使他看不清那人的表情。那一夜的噩梦朝他席卷而来。他早该知道,交出名片即是他那晚犯下的最大的、不可饶恕的错误。如今那个鬼魅换化成实体,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提醒他逃不开躲不掉的那晚的荒唐记忆,将他整个人钉在原地,呼吸失速,手脚僵硬,移不开眼睛。

  井先生……

  井先生?

  「井然!」

  井然赫然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正处于与会者们的目光中心。会议主持人目光炯炯的盯着他,询问的目光下隐含了些许不耐。井然花了两秒回想刚才过耳没进的话语尾音,推测主持人大约是在例行的询问他这个现场唯一的外宾客座,是否对于刚才的城市规划说明有什么补充意见,或者想要分享任何见解。

  「我没有意见。」他迅速以意语响应,不动声色的正了正坐姿,「请继续。」

  主持人立即收回探究的目光,毫不在意的继续请其他专家发表意见。气氛一下子回归正常,众人热络的谈论起来。彷佛刚才井然的恍神不值一提,他的意见也本来就不被期待。而井然甚至懒得为他们这种堂而皇之的无视感到生气。一来是他很清楚知道自己在这种会议中的作用,本来就只是个点缀,好让一切看起来有模有样,足够多元化、国际化。二来是他原本也瞧不上这种八字都还没一撇,远远还在前置期讨论的城市规划案。今天会来与会,本就是为了逃避某个更难以言明的、私人的问题。

  三来呢,他想逃避的这个问题,现在就大而化之的坐在听众席。

  问题本人此时并没有一点自己是问题的自知之明。台下寥寥几十人参与了这场说明会的旁听,多半都是附近的小区住民,或是被与会的专家学者们拉来的大专院校学生,可想而知是城市规划、环保、建筑等相关系所的,总而言之都是些相关人士。而作为一众意大利人中唯一的亚洲面孔、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无关人士,那人倒是惬适的很,一点没有身为异类的自觉,反倒是大大咧咧的占据了足足两个座位,一个用来坐,另一个用来翘着他那双无处安放的大长腿,彷佛巴不得整个会议厅都来参观参观,他脚上那双马丁靴鞋底究竟沾了多少泥。

  一旁的老太太似乎对这样失礼的行径很是不满,皱巴巴的脸都快把五官全挤在一起,嘴巴上也频频碎念着埋怨。井然忽然觉得可笑。这整个重逢的场景比他所能想象到最离奇的方式还要荒诞不经,导致井然在方才瞥见他的一瞬间,误以为那人是自己是欲念过深导致的幻影。

  他花费了无数的心力和焦虑,来避免这个男人出现在他的梦境里,于是那个男人决定干脆出现在这里--在这个他们毫无交集,根本不可能有任何机率会遇见的场合里,将井然大半个月以来的自苦自律全都付之一炬。这其中的威胁意味不言而喻。

  他毫不避讳的闯入井然的领地,彷佛一个耀武扬威的侵略者,高调提醒着地盘的主人自己的降临,炫耀般的展示手中握有的把柄--那场糟糕的(好吧,也许并不糟糕,但这在另一种层面上显然更糟了)、井然只想闭眼即忘的一夜情。

  而此刻这位侵略者在干什么呢?他大咧咧的坐在那儿,在井然一眼就能瞧见的地方,却彷佛与井然毫无瓜葛,甚至是对井然漠不关心。他连看都不看井然一眼,只是专心致志的对付着大腿上散乱的一大堆明信片,心无旁务的给每张廉价的明信片都黏上小小的邮票。

  彷佛那天晚上就是井然的一场幻觉,单方面的下流妄想,独自怀揣的困扰,与他全无干系,更别提要他为此负责。

  最可气的还不只如此,而是他该死的黏邮票的方式。

  一大迭的明信片,成把的邮票,他不买个胶,非要用舌头一张一张的去舔,舔的每一张邮票都湿漉漉的,几乎要成了半透明的样子,才心满意足的把那小小的、沾染了他唾液的小方块给贴到明信片上。好像这是什么顶天重要的任务,需要他用上十二万分的精神,连一个眼神都舍不得分给井然。

  井然强逼自己收回近乎忿恨的严厉目光,集中精神听取主持人的叨叨声。但本就是第二外语的意大利语,此刻成了一串毫无意义的杂音,直接从他耳边飞掠而去。即使移开了视线,但他满脑子都被那嫣红小巧的舌尖占据──怯生生粉嫩嫩的冒出那么一点,在邮票背面轻轻滑过,引发战栗……温软湿热的舌头滑动打圈,从蕈状的顶端扫过,尖端抵住兴奋的马眼挑逗……顺势往下描摹,滑过巨物上的经络,勾勒的柱身湿滑莹亮,激动颤栗,将他丰厚优美的嘴唇烫的艳红……

  挥之不去的画面令井然下腹绷紧,坐立难安。他调整了下坐姿。又调整了下。改而翘起二郎腿。将宣传手册往下移,不动声色的盖住档部。

  此时台下的不羁男子杨修贤,也不是完全没分给井然一点眼神。他只是能装。趁着舔邮票的空档,他悄悄瞟了台上一眼,发现井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宣传册给盖到了裆部,让人难以窥见阴影下的秘密。

  这太可疑了。杨修贤瞇了瞇眼。这位人模人样的大设计师,要是真能给他这样舔几下邮票,就舔上了钩,那还真是不枉费他千里迢迢飞来罗马,吃了满肚子糨糊。

  一个语带指责的女声忽然在杨修贤耳边响起,说了一连串意大利话,他立刻回过神来。

  「不好意思啊。」杨修贤识趣的把腿收下来。可那位意大利女士仍然不依不饶的重复着同样的话。他一回头,便看见那位女士不只是一个人,她身后还有两个西装平头,一看就是保安模样的壮汉。

  井然强迫自己屏除满脑杂念,重新投入会议中,听取专家们毫无营养,装模作样的滔滔不绝。他向来讨厌这些虚伪作派,但此情此景,这令人倒胃口的讨论成了井然的救命良药,只需要稍稍专注听上那么几句,就能急速降火,金枪立倒。

  只不过听了一阵后,他便又难免感到枯燥乏味。渐渐按奈不住心底好奇,想要看看那男人是否又再搞什么花样。谁知道他一回头,却看见场馆的负责人带着两个保安,似乎与那人起了争执。

  那人用中文一再重复:「我不是坏人」、「都说我不是偷溜进来的……」。但那位女士听不懂,也不理睬,用义语频频重复:「很抱歉,我们必须请你离开这里。」

  「我真的不是偷渡进来的,我是……我是台上那位,那位井然先生的朋友。」男人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点高亢,一手指向台上,眼神也倏地朝井然射来。

  井然没有做好和那人眼神接触的准备,下意识就别开了脸,装做根本没发现台下的那场骚动。

  一旁的老太太看见那位女士,彷佛看见救世主降临,叽哩呱拉的指责起男人不合规矩的行径,鼓动着女士让保安把他辗出去,男人则焦头烂额的用谁也听不懂的中文苍白的辩驳,一时之间竟让这场荒谬的骚动有些升级,连远在台上的一些与会者都注意到了,这使的那位女士只好直接下令,让保安把人「请」出去。

  「我没有做任何事……你们凭什么赶我走……你们不能这样做,我要投诉你们歧视……别碰我…我自己能走路……」

  井然目不斜视地盯着自己的皮鞋尖,听着那声音逐渐远去--直到再也忍不下去。他尽可能低调的起身,朝主持人说了句抱歉,便匆匆离席。

  「等等,」井然在厅外追上几人,用意大利语说,「请稍等。」

  负责的那位女士停下脚步,困惑的望着井然。

  「井先生,这位说他是您的朋友,但您会前并没有通知我们有这位先生要参加。」

  「这是我的疏失。这位是……」

  是我一夜情的对象,不知道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井然瞥了黑发男人一眼。男人有些求助的眼神投过来,井然立刻心头一紧。

  「这位是我国国内相当著名的艺术家,我之前曾邀请过他,但他一直没有回音。」井然流利的用意语扯起谎,男人就一言不发的躲到井然身侧,疑惧的眼神在他和那位女士之间来回游移。

  「我以为他不会过来,所以忘了事前告知你们。这部分是我的疏失,我承认。但我对你们处理的方式也保持质疑。」

  「啊,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实在是我们的疏失,请这位先生务必接受我们诚挚的道歉……」

  「道歉是必须的,但恐怕我们无法接受如此敷衍的处理结果。如果他说他是我的朋友,你们为何不来跟我进行确认,而选择直接将我邀请的贵客赶离会场?这就是你们馆方一贯的处理方式吗?」

  那位女士官腔的频频致歉,试图四两拨千金,井然也进退有度的一一应对回去。

  最后双方讨论的结果,是由馆方负责这位「贵客」此次前往意大利的食宿和来回机票,并向他发以正式的致歉函,而井然方则不会以歧视或是任何类似的理由对馆方进行投诉。

  井然把这拉锯的结果转告给男人听。男人不甚在意的点点头,此次讨论才算告馨。

  他们目送着负责人女士和两位保安离开。始终保持沉默的男人,忽然噗哧一笑。

  「想不到啊,我也有被人英雄救美的一天。」

  「事情还没完。」 井然卸下了刚才和人据理力争时的积极劲,恢复一惯的淡漠,冷静地转向男人,「请解释一下,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男人狡黠的眼珠子转了转,也不回答,就冲他暧昧的一笑,抬手示意他等等,开始在身上四处摸索。井然淡淡地等着,眼看男人从身上摸出一张明信片,高高兴兴递给他:「送你的。」

  井然看着男人。男人也看着他。

  井然极细微的叹了口气,伸手接过,客客气气道:「谢谢。」

  「不客气。」男人得意一笑,随即又将井然手上的明信片抽走,「但只能先给你看一眼。明信片嘛,得用寄的才有意义。」

  井然嗤声。「那你还挺有仪式感。」

  「那可不?」

  「所以说,你究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井然敛起玩笑神色,正色问道:「我需要一个比巧合更合理的解释。」

  「我来罗马旅游啊,」男人瞪圆了眼两手一摊,彷佛这答案是个显而易见的事实,会这么问的井然才是奇怪的那个,「旅游、明信片、邮票?」

  说到邮票时,男人还刻意伸出舌头,做出舔邮票的举动。井然的肌肉记忆瞬间令他浑身绷紧,生怕男人当场就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引发一系列脱序失控的连锁反应。

  男人显然从头到尾就是故意的。接受到挑衅讯号令井然气压更低。像一头感受到领地被侵犯的雄狮,必须澎起鬃毛威胁恐吓,直到将入侵者驱逐出境。

  「或许是我表达的不够清楚。我的问题是,这位……先生,」

  「杨。我姓杨。」

  「杨先生。」井然郑重重复。「请问你为什么会刚刚好出现在这场说明会中?你是特意查过我吗?或者打听了我的行程?」

  「说什么呢。」杨先生嗔怪,俏皮的眨眨眼,「你不是都说了吗?我是国内”知名”的艺术家,是你专门邀请来的贵客啊。」

  井然一怔。

  「你会说意大利语。」这本该是个疑问句,但在脱口而出的瞬间,井然对答案已然确信。

  杨修贤状似无辜的眨着眼睛,嘴角却掩不住玩味的笑意:「我说了我不会吗?」

  井然哑然。所以刚刚整个过程--从他被保安赶走,到后面井然匆忙追出,替他据理力争、打抱不平--全都不过是这男人为了把他钓出来,将计就计的一场戏。而井然竟毫无查觉,一头热的跳进陷阱,还天真的自以为在匡扶正义,实则却是个提线木偶,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他轻易被对方拙劣的演技挑起情绪,在自己的领地上进退失距,跳梁小丑一样地配合演出。而他甚至找不到可以指控对方的罪名。男人从未向他求救。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大约是见他脸色不对。男人叹了口气。

  「唉……行吧。」男人搔搔一头乱毛,带点讨好求饶意味的瞧着他,「我承认,我或许可能是去你公司找过你,也或许可能不小心和你助理聊了两句……」

  井然实在懒的再听他巧言诡辩。事实上,哪怕在这里多待上一秒,都让井然觉得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白痴。他毫不客气地直接打断:「我记得我当时说的是,如果你”身体有状况”,可以”打电话”给我,而不是贸然闯入我的公司,甚至骚扰我的同事。」

  井然的声音不自觉低了好几度,鄙夷的眼神飞快扫过男人:「并且恕我眼拙,我实在看不出你有任何身体不适的迹象。」

  「那是你看不到而已。」杨修贤嘴上委委屈屈,脚下却十分具有侵略性的逼近一步,在井然还没反应过来时,就抓着他的手往自己左胸口上按,「这儿,」他低哑着嗓音撩拨,又将下胯轻巧的贴上井然的下身,「还有这儿,都挺难受的。」

  井然的下身隔着裤子和对方紧密相贴,对方肉体的热度便隔着薄薄的布料穿透进来,与他最敏感的部位若有似无的厮磨。井然近乎瞠目结舌,难以置信眼前的男人竟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做出如此荒唐行径,以至于一时甚至忘了反应。片刻后才烫到似的弹开。

  「你……」井然慌忙后退。

  「别那么紧张,」可男人步步紧逼。井然慌慌张张后退一步,他便优哉游哉往前一步,「我就是想要修正一下……」他语气又轻又哑,垂眼盯着井然的唇,「那天晚上犯下的错误。」

  男人愈靠愈近,彷佛执意偏要将他逼上绝路,直到井然退无可退,猛地出手一推。

  「那晚本身就是个错误!」

  两人都是一愣。井然却率先回过神来,咽了咽口水,强迫自己镇定心神。

  「若是我之前的言词有任何让您误会的地方,那我现在可以很清楚的表达一次,」井然的语调愈发急促,「请您以后,不要再来纠缠我了,这对我造成相当大的困扰。」

  井然心跳如擂鼓,匆匆说完便仓皇转身,快步往外走去,一心只想将这个如蛇般的男人远远抛在身后。

  杨修贤愕然看着那个背影远去,摇头失笑。

  他久混情场,向来知所进退,也并非从未失利。他不是那种得失心特别强的类型,大多时候都懒得自讨没趣。他看的出来美人一点都不想要再跟他纠缠。人们找寻一夜情的理由多的超乎想象。不是每个人都和他杨修贤一样,过惯了万花丛中过的生活。多的是贪图一夜刺激,转眼就恨不得把遗迹消散在风中的人。他可以理解,完全可以。

  可哪怕他给自己找一万个应该就此收手的理由,却都抵不过一句不甘心。

  于是他朝那个背影扬声一喊:「那如果我非要纠缠呢?」

  井然的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他站在出口处,逆光使他的背影看上去特别线条锋利。

  「开个价吧。」

  杨修贤一愣。

  井然没听见对方应声,还以为他是没听懂,烦躁的转过身去,严厉的再重复一次:「你要多少钱?开个价。」

  男人没有回答。他只是盯着井然看。眼里毫无情绪,脸上也头一次没有丝毫笑意。井然没有见过男人忽然严肃起来的模样,顿时有些心下没底。

  他就这么用他那双漆黑深遂的眼珠子,盯了井然好一会,然后忽然扯了扯嘴角。「算了。」

  男人头也不回的往外走。井然却莫名其妙生出一丝心慌。在男人走过他身侧的时候,他脑海一片空白的攥住男人的胳膊。

  男人用力挣了一下,没挣开。

  「放开。」他语气淡淡的,但井然已后知后觉的意识过来自己刚才的话语有多冒犯。

  「对不起。」

  「不必。」男人朝井然偏头一笑,笑意却没到眼底:「不好意思,我的嫖资是天价,您恐怕付不起。」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井然咬住舌尖,只差没悔的当场咬掉,留这笨拙的舌头在口腔里反复饶了几圈,也没能组织出一句合格的抱歉:「是我刚才口不择言了,那是因为…因为……」

  井然认命的闭了闭眼。「是因为我害怕你。」

  男人不为所动,但也没有要离开的迹象。

  井然瞥了眼男人难以捉摸的神色,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你非常有魅力,甚至是……」真相如同钢丝球刮擦着他的声道,他艰难地清了清嗓子,「太过有魅力了。」

       寥寥几句,便将他晦暗不堪的情绪剖析了个干净。男人打量着他,不发一语,似乎在思考着这话能信几分,衡量这隐讳的恭维可以抵消多少敌意。

       「是我一时没控制好情绪,才会对你出言不逊。但我可以发誓,我绝对、绝对没有想要用言语或任何方式羞辱你。」井然尽可能地以他最诚挚的眼神看进对方眼里,「那绝非我的本意,所以请你……也不要往心里去。」

  井然谨慎的瞧着他,深怕自己错过任何一个反应,就失去挽回一切的机会。

       「要我原谅你也可以。」男人思忖了会儿,忽然开口。「那你老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他踏近一步,侵入井然的私人空间里。

  「你刚刚在台上的时候……」

  井然一动也不敢动,任由对方裹挟着淡淡的烟草气息入侵他的领域。他垂眼遮敛情绪,却反而把目光落在了那双形状丰满漂亮的嘴唇上--它们一掀一阖,吐露字句,飘到井然耳边却全都成了模糊暧昧的吐息,令他无心分辨其意。两人离的如此之近,近的井然脸上每一根汗毛都能感应到对方的鼻息,近的很适合来一场撕咬彼此的较劲。

  迟了两秒,井然才反应过来对方问了什么问题,倏然掀起眼帘,盯住对方似笑非笑的眼睛。感觉自己恍若赤身裸体,在对方眼前无所遁形。

  --你刚刚在台上的时候,是不是就硬了?

  他肮脏、下流而暴虐的渴望,在对方的眼里早已一览无遗,而他还自以为藏的足够隐蔽。他咬紧牙关,嘴唇紧抿,这是他能守住的最后阵地,是绝对不能弃守的最后一里。但他不确定自己还能守住多久。对方靠的太近,空气逐渐灼烧。井然后颈汗液直冒,欲望在他血管里像小虫子般啃噬钻咬,要咬破他发痒的皮肤,逼的他手指都在颤抖,只好握紧拳头。

  只要一小步,只要对方再往前一分,消灭掉最后一点距离,他就会跌进深渊,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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