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井然!”
井然愕然转身,还没来得及反应,男孩几乎是跳进他怀里,整个人挂在他身上。
他痛呼一声,杨修贤慌忙从他身上下来。井然的工作需要久坐,腰一直不算好。刚刚他太兴奋,居然忘了。
“你怎么样?有没有事?”
井然摆摆手,脸上的表情不算轻松。
前台小姐并不惊讶,甚至笑眯眯地看着。公司里许多人都认识这个嘴甜又好看的年轻男孩,知道杨修贤一口一个“叔叔”叫井然,有段时间还常常来找井然补习,也就理所应当地把他当作了井然的侄子。
杨修贤挠挠脑袋,怪不好意思地向她打招呼:“小爱姐好。”
前台小姐说:“来找井设啦?”
“嗯。”他说,“国庆放假了嘛。”
“哎呀,转眼就是大学生了。”前台小姐说,“这么久没看见你,还怪想你的。”
杨修贤笑着说:“我也想你!”
“真的假的,”前台小姐语气酸溜溜,“我还以为你上了大学,就该把我们忘干净了呢。”
“怎么可能!”杨修贤说,“以前我来的时候,小爱姐还有别的几个前台姐姐都很照顾我,我都记得的!你看我天天犯困,每次都给我塞黑巧克力,我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他又说了几句恭维她漂亮可爱的好话,把前台小爱哄得心花怒放,摆着手直说他就会哄人。
杨修贤故作认真道:“我哪儿有哄人,我说的都是再真不过的大实话。”
井然只是看着他舌灿莲花。
杨修贤很会哄人开心。井然想,只要他愿意,总能让每个人都喜欢他。
2
楼梯间只有他们两个人。井然吻他,凶得像要把他吞进肚里去。
杨修贤从没被他这样吻过,接吻接得口水都兜不住,从嘴角流下一缕来。他嘴里嗯嗯唔唔,手上拼命推他,推不开。杨修贤狠狠咬了他一口,井然这才停了发疯。
杨修贤看着这个久未见面的老男人,又气又恨,恨得不行就打人:“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井然说:“你是不是恶人先告状?”
“呸!”杨修贤说,“我天天给你打电话,一天给你打八个电话!你一次也不给我打,凭什么!”
井然不说话。
“我不给你打,你也真憋得住?我要是出了什么事……”
“你没出事。”井然说,“每天都在发朋友圈。”
杨修贤被他气乐了。
3
杨修贤天天给井然打电话,从来没等来过他的。
杨修贤想,可能是他电话打得太多了,井然要说的话都说完了,自然也就不会打过来。
于是减少电话次数,改为一天一个。
——还是没等到。
杨修贤心里生气,又不愿意承认。憋着股气改为三天一个电话,仍然没等到。
杨修贤都快气死了,过了一礼拜才给他打电话,还故意跟他装:唉,最近真是太忙了,觉都睡不够。
那你多睡会儿,井然说,正好我该开会了,快去睡觉吧。
杨修贤气晕了。
好,井然,可真有你的,你好样的。我他妈再给你打电话,我就是傻逼我!
4
他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想他想得要命。视频最好,要是不能视频,听听他声音也行。就算没声音,文字也可以……
想想又还是忍住了。
再忍一忍,他想,不能轻易让这老男人称心如意,让他长长记性。
可他还是没等来井然的电话。
5
最可气的是,井然自己不发朋友圈,天天给他朋友圈点赞。光点赞,从不评论。刷完存在感就走,把杨修贤气得牙根痒痒。
6
杨修贤憋着一股气,直憋到了九月底。坐飞机回来时,想的是这回无论如何也要把井然打一顿。恨就恨自己不争气,光是看见他背影就什么都忘了,还冲上去抱他。等井然这不要脸的老男人把他拽进楼梯间里亲的时候他想起来了,他妈的,账还没算呢!
7
杨修贤是真的想和井然打一架,可无论他怎么打,井然就是不还手,就是搂着他不放。
“你就是仗着我喜欢你。”杨修贤说。
井然不说话。
杨修贤还在生气,但声音里已经有了软化的意味:“你是不是就觉得我拿你没办法?”
井然把脸埋进他的颈窝,低声说话,说的话牛头不对马嘴:
“……你长高了。”
8
两个人久别重逢,甚至等不到去酒店,就先匆匆在办公室做了一次。
这还是井然第一次主动帮他。杨修贤说你别,换一个吧,用手就行。井然说你不喜欢?
杨修贤目光闪烁:“那你不舒服嘛……”
井然自下而上看着他,眼睛很亮:
“没关系。”
9
杨修贤开始有点明白井然从前为什么喜欢让他做这个了。
倒不一定是有多舒服——坦白说,井然第一次做这个,技巧有些生疏,节奏也不怎么样。但光是视觉冲击就足够让他硬了又硬。
“再……”杨修贤声音发哑,“再深点儿。”
杨修贤头皮发麻,几乎是下意识拽着井然脑后的马尾,下一刻又紧着往下按。井然发觉他喜欢这个,又尽量放松喉咙给了他几次。杨修贤爽到极致开始有点魂飞天外,脑袋里稀奇古怪的念头乱飘。井然刚刚锁门了吗,要是没锁门,有人进来怎么办?他一时冲动,井然居然也跟着他头脑发昏。从前井然连和他在办公室接吻都是不愿意的。
总是怕什么来什么。办公室外头忽然有人笃笃敲门。杨修贤原本就紧张,这一下刺激得他受不住,连忙慌慌张张往外抽。井然拿出手帕来替他擦干净,又把自己身上的擦了。杨修贤红着眼睛小声说对不起。井然说没关系,不要紧。
杨修贤穿好裤子,乖乖坐进沙发里。井然坐回工作台前,说了声请进,声音听上去还有些沙。
助理进来给井然送文件。杨修贤心虚,没敢抬头。心里想着井然刚刚拿手帕擦过他的东西,井然又那样爱干净,以后或许不愿意再用,可那块手帕还是他送的。
他偷偷看了井然一眼,见他神色如常地与助理说话,又是平日里矜贵冷淡的井设了。
可除了杨修贤,没人知道上一刻他还与自己的小男朋友在办公室里偷情。
10
杨修贤常常给井然添小物件。
他送的那枚领带夹,井然常常戴。不只是同他约会的时候,日常工作时也不例外。杨修贤看着他戴着自己送的东西如常出席公众场合,像带着一个只有他们知道的心照不宣的秘密。
他家境再怎样好,到底还是学生。更贵的东西他不是买不起,可井然不愿意收。杨修贤绞尽脑汁,最后想出来一个折中的办法——买小物件,买小物件里能买到的最贵的。领针、袖扣、皮带、胸针。井然问起来,就说:好看就买了。学校又不让戴,不如给你。
他越买越多,井然没办法,不得不专门腾出个抽屉放杨修贤给他买的小东西。
杨修贤看见他带那些东西心里就得意,最得意的是手帕。井然有用手帕的习惯,他就送了一块。那块手帕被井然带着,除了偶尔的偶尔拿出来用,谁也看不到,可几乎时时刻刻都与他在一起。
11
反正是他送的嘛,被他弄脏了就也不算可惜。
不过一块还是不够,小杨想,得多送几块。
12
井然所有的耐心在处理完工作后用尽,难得有一日早退,带男朋友回家鬼混。
才关上门井然就把他抵在门板上亲,饿鬼刚开荤似的急着扒他的衣服。杨修贤难得有一次见到他这样急色,心里得意,还要装模作样地推他两把:“还没洗澡!”
“一会儿一起洗。”
“还没吃晚饭!”
“做完再吃,”井然咬了他颈子一口,“先吃你。”
杨修贤笑个不停。
两个人从客厅厮混到浴室,又从浴室厮混到卧室。做完以后杨修贤浑身懒洋洋不想动,脑袋枕在井然肚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说话。
井然问他:“你怎么今天就回来了?”
“周五就两节体育课,国庆要回家,大半个班的人都请了假,老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给准了。”
“我是巴不得早点回来,”杨修贤酸道,“不像某些人,电话都舍不得打一个。”
井然避重就轻,转移话题:“你饿不饿?想吃什么?”
杨修贤冷哼一声。
井然接着献殷勤:“炸鸡好不好?”
“你又不爱吃那个,”杨修贤说,“每回陪我吃肯德基光见你喝可乐。”
“我不要紧,”井然说,“你喜欢就好了。”
“好什么呀,我一人吃又没意思。”
“那我陪你吃?”
“用不着。”杨修贤说,“吃日料吧。”
“那也好。”
“过会儿再去。”杨修贤说,“累死我了,让我躺会儿。”
井然伸手替他把汗湿的刘海拨开:
“嗯。”
13
杨修贤问他:“你国庆放几天?”
井然说:“三天。”
杨修贤瞪圆了眼睛:“这可是法定节假日!”
“对,”井然说,“所以我得多付不少加班费。”
万恶的资本家不仅剥削别人,还剥削自己。公司里少部分人放七天,大部分人放五天,他自己放三天。
但其实如果没有杨修贤,他连三天都不会放。
14
这三天,两人过得甚至比杨修贤暑假时更黏。毕竟那时杨修贤有暑假而井然没有。终于有一次是两个人都放假,可以花整天时间待在一起。杨修贤对家里只说国庆不回来,瞒天过海住进了井然家。
两人绝大多数时间在床上厮混。到后来,杨修贤甚至连衣服都懒得穿——反正穿了也要脱掉。井然非要他穿,他就套件井然的衣服趴在床上打游戏。
井然说你怎么裤子都不穿?杨修贤说这不是方便吗。
方便什么?
正在打游戏的人笑了一声:你说呢?
然而井然当真来的时候,杨修贤还是吓一跳:操,你还真来,我打排位呢!
你继续。井然说,我不影响你。
进得太深,杨修贤被他顶得手软脚软,拿不住手机,又不敢下线,怕队友举报。只能强撑着打完这局。中途好几次手滑,把队友气得直问候他是不是在做梦。
杨修贤直翻白眼:老子在做爱!我他妈够敬业的了!
15
三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井然去上班时杨修贤还在睡觉。前一晚两人胡闹到半夜,杨修贤累得狠了,这会儿头正鸵鸟似的埋在枕头底下呼呼大睡。
井然温柔地把小鸵鸟从枕头底下挖出来。
“我去上班啦,”井然说,“在家等我。”
杨修贤迷迷糊糊,哼哼唧唧噘起嘴要他亲。才吻了一小会儿,杨修贤动作慢慢停滞——睡着了。
井然失笑,给他盖好被子,吻了吻他的额头。
“睡吧。”
16
井然下班回来的时候,杨修贤正穿着他的衬衫在书房里翻箱倒柜,像在找什么东西。他祸害起井然的衬衫毫不心疼,把几千块钱的衬衣当睡衣穿,穿完一件再换下一件。井然嘴上没说,心里偷偷觉得杨修贤浑身上下只有一件他衬衫的样子很好看。倒也不算宽大,只是袖子稍长了些,遮住了手,只露着手指尖尖,越发像个小朋友。两条腿又长又直,小腿毛茸茸的,小朋友自称那是他的“毛裤”。然而两条大腿却光溜溜的什么也没有,摸上去手感很好很好,此刻全暴露在空气里,连带着腿根上头没完全遮住的翘屁股。
他把井然家当自己家,翻箱倒柜起来也毫不客气。井然看见他这样,也不生气,反而问他:“你在找什么?”
杨修贤说:“我那明信片呢,你给我搁哪儿了?你没给我扔了吧?”
井然说在我办公室,装相框里放桌子上了。
杨修贤这才安下一颗心,又别扭起来:“你干吗放办公室啊,人家都看得见,我那画画得又不好……你要放,等下回我给你画一张好的,别放那张。”
井然摇头。
杨修贤说:“你不愿意?”
“新的我要,那张也要。”
井然说。
17
井然突然注意到了什么。
“你怎么又不穿拖鞋?”
杨修贤装傻:“啊?我想穿来着,忘了把它踢哪儿了。”
“我说没说过让你别光脚踩在地板上?”井然说,“你这样会凉……”
杨修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耍起了无赖——挂到了井然身上。
“那你背我回去,”他说,“这样就不是光脚踩地板上了。”
两人刚认识的时候,井然还抱他。后来杨修贤越来越高越来越重,也就只敢闹着让他背一背了,要不然还真怕闪了老男人的腰。
男孩的成长总好像是一瞬间的事。从前他亲自己还要踮一踮脚,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和自己一样高了。
井然没办法,只能箍紧他的腿弯,背着他往卧室走。
“你呀,”他说,“还跟个小孩儿似的。”
“本来就是!你比我大,我比你小,不管你多少岁我多少岁,在你这儿我永远是小孩儿。”
18
井然背着他,偏头问他:“为什么给我寄那张画?”
“人到了新地方,总要给家里寄明信片的嘛。”杨修贤说,“我给我爸我妈也寄了,给你也寄了,不过就你那张我画了画。”
井然问他:“那背面的话呢?”
小杨皱了一下鼻子:“哎,你干吗就非要我讲出来。”
井然笑着说:“什么时候学的意大利语?”
杨修贤很坦诚:“从学意大利语的朋友那儿问来的,她听了还问我是不是在搞师生恋。”
又歪头问他:“咱们俩算师生恋吗?”
“算吧?”井然说,“我怎么也算教过你。”
“这么刺激,”杨修贤说着,手开始往他衣领里伸,故意压低了声音贴着他耳边说话,“老师今天想我没有呀?”
“你别闹,”井然说,“再把你给摔下去。”
“可不敢摔,”杨修贤咬他耳朵,声音里憋着笑,“屁股要摔坏了,你怎么办呀?”
井然后槽牙紧了紧。杨修贤看出来了,越发得寸进尺。
“别咬牙呀,”
他用气声轻轻道,
“咬我。”
19
两人很快又滚到床上去。做至一半的时候,井然问他:“知不知道那两句话怎么念?”
杨修贤双眼雾蒙蒙地摇头。井然就附在他耳边一遍又一遍地说,听杨修贤鹦鹉学舌似的学,说错一次,就咬一口。
“错了,”他说,“重来。”
杨修贤哼哼唧唧,被井然胁迫着叫了一遍又一遍。
一遍又一遍地用意大利语叫他,我的老师,我的爱人。
井然终于满意,郑重其事地吻了吻他的额头:
“Il mio tesor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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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是什么意思?”
杨修贤问他。井然却只是笑,不肯说了。
杨修贤追问个不休。他就说:“你和我学意大利语,学会了你就知道了。”
学渣小杨高中时就已学够了,学伤了,可以说是再也不想学了,毅然决然地拒绝了他这点学霸的情趣。
“不告诉我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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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然不常下厨,做的最多的是面。
小杨高考冲刺那几天就住在井然家里。井然已经教不了他更多的东西,只是看着他沉默地看书、刷题。
高考生小杨还在长身体,脑力劳动其实也极耗体力,每到半夜就饿得肚子咕咕叫。
井然操心得像个父亲,也不敢给他叫外卖,生怕他吃坏东西。毕竟高考在即,什么错都出不起。于是但凡在家,一定去厨房给他煮碗面作夜宵。他的手艺自然不算好,充其量勉强入得了口。可小杨大概是真饿了,吃什么都吃得香,连汤带水一大碗吃了个干净。吃饱后窝进椅子里摸肚皮,半真半假地抱怨西红柿太开胃,吃得他更饿了。可第二天井然问他想吃什么,他还是会说西红柿鸡蛋面。
到后来,小杨高中毕业离家求学,远离家乡以后自然多多少少有些水土不服,食堂饭菜不合口味,总吃不下去。先是军训辛苦,后是学业忙碌。井然等到小朋友回来,发现先前小朋友身上那点软乎乎的肉全没了,又瘦又高,像杆初生的竹。穿着衣服时还不觉得,脱了就只剩骨头和一层薄薄的肌肉,硌得他生疼。
做完以后井然问他想吃什么,前几日两人已经把能吃的外卖吃了个遍。杨修贤掰着指头想了想,忽然拉着他说:想吃你做的西红柿鸡蛋面。
我做的又不好吃。
小杨犯倔:我就想吃。
井然没办法,翻身下床去厨房给他煮面。
他不常做饭,做的最多的就是这碗面。天长地久也摸索出些经验来。用的西红柿个头都小,还没有拳头大,是农村里自家种出来的本地西红柿。样子不如何漂亮,味儿却很浓,一刀切下去整个厨房都弥漫清香。西红柿切成滚刀块,蛋要单独炒,炒得蓬松柔软又金灿灿,再下西红柿。西红柿鸡蛋卤要煮得浓浓的,西红柿半化不化,鲜味和酸味全融进卤里,一气儿浇在过了水的面条上。这才端出来放到小杨面前。小朋友狼吞虎咽,吸溜吸溜吃面条吃得特别香。井然看着他吃都觉得特别有食欲。
“饿啦?”
小朋友埋头猛吃,勉强抽出空来回他一句:“好吃。”
不管他在外面过得好与不好,吃得香或不香,即便所有珍馐美味都尝遍,夜里肚内空虚饥饿时,想起来的还是一碗西红柿鸡蛋面,再没有其他。
22
他吃饱了,心满意足,擦擦嘴巴对他勾勾手说过来。井然不明就里地凑过去,被他照着嘴亲了一大口。
井然瞪他,他反而美滋滋。
23
杨修贤坐在井然怀里和他一块儿看电视。
CCTV-6又在放《罗马假日》。井然放下遥控器,没再换台,低头问他:“你看过吗?”
杨修贤应:“肯定看过啊。”
“哦,”井然说,“那就再看一次。”
杨修贤说:“你强买强卖还问我干吗?”
井然把下巴搁在他毛茸茸的脑袋顶上,还蹭了蹭,笑眯眯的,没再说话。
24
杨修贤是忠实的爆米花电影爱好者,即便不是爆米花电影,他也要吃东西,所以消停了没一会儿就开始在井然怀里拧。
井然眼睛看着电影,嘴里问他:“干吗呀?”
杨修贤仰起脸来问他:“家里有吃的没有?”
井然看了他一眼。
“你饿了?”
“嗯。”
“那你晚饭怎么不多吃点?”
杨修贤理直气壮:“我年轻,我新陈代谢旺盛,我饿得快。”
句句直插老男人心坎上。可老男人也拿他没办法:“厨房左数第三个橱……哎,拖鞋!”
杨修贤不情不愿折返回来穿上鞋:“你在家铺个地毯不行吗?全是地板,亮得能照人影儿,我每回走都可不舒服了。”
“那你还不穿拖鞋?”
杨修贤人都已经走到厨房了,还扬着嗓子和他扯:“穿鞋更不舒服!”
25
杨修贤趿拉着拖鞋进了厨房,按井然说的顺序开了橱门,才刚打开就被里头满满当当的甜食吓了一跳。
面包、曲奇,各式各样的甜味膨化食品以及巧克力,甚至还有两大罐瑞士糖,就这么整整齐齐地陈列在橱里。
杨修贤其实没那么爱吃甜食,看电影时他更爱咸味膨化食品一些。然而翻来翻去也不见有,满满一橱,全是甜的。
他没办法,抽了包巧克力味的粟米条,又小心翼翼把其他零食全收拾好恢复原位——照顾照顾老男人的洁癖,这才又趿拉着拖鞋返回原位。
他吃了没两根,身后的井然不满道:“我也要。”
“这是我拿的。”杨修贤说,“要吃你自己拿去。”
井然就把下巴搁在他脑袋顶蹭蹭。杨修贤不满道:“痒!”
井然还是蹭。杨修贤没办法,把手里那根喂给了他,又接着自己吃。
这时候井然又来了:“……还要。”
杨修贤抓狂:“你这人怎么回事啊,我手里的就这么好吃?”
井然很委屈:“你以前都喂我的。”
“那都多久以前了!”
井然说:“……算了,你自己吃吧。”
杨修贤心满意足地自己吃了一会儿,突然觉察出些不对来——井然刚刚那是在……撒娇?
他手一伸,把粟米条放到井然嘴边:“吃不吃?”
“你自己吃吧。”
哎呀,还有情绪了。
杨修贤说:“哥——给点面子嘛,再吃一根?”
井然还是不理他。杨修贤坐起来:“算小杨求你了行不行?哥,叔叔,我亲叔叔——”
“别乱叫。”
“又不是没叫过……好好好,那就还是叫井然。”杨修贤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另一只手把粟米条喂到他嘴边,“井然,然然,然然哥哥……”
26
假期转眼就到了头。
给杨修贤吹完头发的时候,井然问他:“机票买好了吧?”
“嗯,”杨修贤打了个哈欠,睡眼朦胧,“明天十点的。”
“我到时候送你去。”
“真的?”杨修贤说,“送我去学校还是机场?”
井然说:“机场啊。”
“哦。”杨修贤看上去有点失望,“我还以为你要给我个惊喜。”
他卧到井然膝上,眼睛半眯着,嘴里嘟嘟囔囔:“你还没见过我们学校长什么样呢……本来那个时候要去的……”
27
八月底的时候,原本井然是真要送杨修贤去学校的。
那段时间杨修贤父母在国外做生意,赶不回来,杨修贤只能自己一个人去学校报到,把他气得找井然哭了一大场。
“我艺考的时候他们不在,高考的时候他们也不在,家长会除了高一的那一次再也没来过,现在连大学开学都要我一个人去,他们到底什么时候才打算来?”
井然给他擦眼泪:“我陪你去。”
“你,”杨修贤打了个哭嗝,“你那天不是要上班吗?”
“不要紧。”井然说,“公司是我的,我不上班也没人敢开我。”
接下来的日子里,井然就陪着他收拾行李,采购必需品,东西放进行李箱又拿出来。
“太多了!”杨修贤抗议,“这都两个24寸行李箱了!”
“不多啊,”井然说,“反正我帮你一块儿拿,拿得动。”
“你拿不拿得动是一回事,”杨修贤说,“我寝室也得有地儿搁啊!”
井然没办法,只能又绞尽脑汁思考什么是必须带去的什么是不用带去的。
为了腾出那两天的空,井然连着加了好几天班,晚上在办公室挑灯夜战时忽然接到杨修贤的电话。
“哥,我和你说,我快高兴死了!”
井然那时正在给文件签字,笑着问他:“什么好事情这么高兴?”
“你不用陪我去啦!”杨修贤说,“我妈回来了!她陪我去!我那时候真以为他俩谁也不回来,还气了好几天……哥?喂?”
“没事。”井然的声音听上去很古怪,“刚刚不小心签错文件了。”
“啊,”杨修贤说,“要不要紧?”
“我处理一下,”井然说,“下次再打电话吧。”
杨修贤应了一声,乖乖挂了电话。
而电话这头的井然却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坐在桌前看着自己洇成一团的签名。
许久,他拿起那页文件揉成一团,丢进了纸篓。
28
那之后,井然思考过很多次,自己那时为什么会有那么古怪的举动和情绪。
讨厌自己原本有序的规划被打乱是一部分,之前所做的努力悉数变作无用功也是一部分,还有一部分,他不愿意去想。
杨修贤不会是他一个人的,也从来都不是他一个人的。他是独立的个体,有自己的思想和规划、朋友和亲人,有独属于他自己的人生。
他依恋井然,同样也依恋其他人。他有人照顾,不是离开井然就活不下去。或者天长日久以后,他成为足够好的成年人,那时候他甚至不用依靠任何一个人,只凭自己就可过得足够好。
杨修贤从来没有做错任何事,是他太痴,动了不该动的妄念。
小朋友之所以是小朋友,就是因为他某一日会成长为足够优秀也足够独立的大朋友。
杨修贤从来都不属于他。
29
“下次再去吧。”
井然说,
“总有机会的。”
杨修贤低低“嗯”了一声,伏在他的膝头睡着了。
30
井然送杨修贤去机场时不幸遭遇堵车,险些没赶上飞机。
这样一来,井然也来不及再送他,只能让杨修贤一个人去。万幸是杨修贤的行李很少,双肩包一背再跑两步也总能赶上。
杨修贤背上包,在井然脸上亲了一大口。
“我走了,”杨修贤说,“你回去的路上小心。”
“嗯。”井然吻了一下他的嘴唇,“你也是。”
“记得给我打电话,每天都要打,知道没有?”
井然笑了一下:“知道啦。”
“你最好是!”
井然一直看着他三步并作两步跑进去,衬衫外套被风扬起来,像一面鼓动的白色的帆。似是察觉到他的视线,杨修贤转过头,朝着他的方向笑了,冲着他挥了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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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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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修贤舟车劳顿,回了寝室就开始蒙头大睡。直到半夜的时候才被手机振动吵醒,他迷迷糊糊闭着眼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贴在耳边应了声“喂”。
电话那头没有声音。
杨修贤勉强睁开一只眼,屏幕上端端正正“井然”两个字。
他一骨碌坐起来。
“怎么了?”他说,“怎么半夜给我打电话,出什么事了?”
井然沉默了一会儿。
“没什么。”他的声音听上去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我不小心打错了,你接着睡吧,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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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然做了个梦。
梦里下了很大的雪。杨修贤撑着伞,神情看上去很疲惫。
杨修贤说:井然,我真的累了。
他如坠冰窖,浑身上下连指尖都是麻的。可他张不了口,说不出一个字。
杨修贤把那把伞塞进他手里:你拿着吧,我走了。
他站在原地,就那么看着对方远去。雪簌簌地落在杨修贤的头发上、肩膀上,很快就融化了。
他穿着件黑色的长风衣,很高,也很瘦,孤寂地行在雪地里,再也没有回头。
井然自梦中惊醒,发觉自己冷汗涔涔,几乎将背后的睡衣浸透。
他下意识去摸床的另一边,空的。这时他才想起来杨修贤已经回了学校,还是他开车送对方去的机场。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拨通了杨修贤的电话。
34
听到电话那头的声音时,他才安下心来。电话那头杨修贤的声音含含糊糊的,听上去很困,井然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现在是凌晨两点。
他扶了扶额头,有些后悔自己刚才的一时冲动。
“没什么。”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一如既往,“我不小心打错了,你接着睡吧,晚安。”
杨修贤犹疑着“嗯”了一声。井然说:“我挂了?”
“你等等!”杨修贤说,“你等我一下,先别挂。”
电话那头有轻微的翻身响动,好像是踢到了什么,惹来杨修贤一声压抑的痛呼。隐隐能听见有人睡意朦胧又没好气地说吵不吵,你不睡别人还要睡。杨修贤忙轻声道歉,有小心翼翼推拉门的声音。
杨修贤在那头用气声轻轻和他说话:
“你怎么啦?”
井然说:“你现在在哪儿?”
“在阳台。”他说,“怕吵着我室友。”
“披外套没有?”井然立马问他,“你当心着凉。”
“披啦。”杨修贤说,“你还好吗?”
“我没事,”井然说,“你快回去睡觉,这几天你那里降温。”
“没关系啊,我披了外套,不冷。”杨修贤轻轻笑了一声,“再聊一会儿嘛。怎么,想我啦?”
或许是刚从睡梦里醒来的缘故,他的语气听上去软软的。
井然的心忽然也觉得变得很软。
“……嗯。”
“这就对了嘛。”杨修贤说,“想我就要给我打电话。”
“嗯。”
“晚饭吃了什么?”
“公司楼下。”
“以前你经常带我去的那家?”
“嗯。”井然说,“你呢?”
“我啊,我还没吃呢。”
井然一下就着了:“你怎么又这样?想吃就吃不想吃就不吃,你高中的时候因为这个吃过的苦头还不够多?”
“哎呀,”杨修贤轻声嘟囔,“我太累了嘛,坐飞机真的累人。我一回寝室就睡着了,没来得及吃。”
“不是没来得及吃就是忘了吃,”井然说,“你现在一个人在外边,你让我……”
杨修贤笑了。
“好啦,我知道啦。你既然放心不下,就监督我嘛。有你监督我肯定好好吃一日三餐。”
“你到时候别耍赖。”
“不会的,”杨修贤笑眯眯地,“我最听你的话啦。”
两人又黏黏糊糊聊了一会儿鸡毛蒜皮的小事。杨修贤打了个哈欠,小声道:“我先回去睡觉啦。”
“嗯,”井然说,“快去。”
“你也早点睡,明天还上班。”
“嗯。”
“那我挂了,”杨修贤说,“亲一个?”
井然问:“怎么亲?”
“就这样嘛,”杨修贤说着,在电话那头啵了一口。
井然好像没理解,又让他重复了两遍。杨修贤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你占我便宜是不是?”
“没有啊,”井然忍着笑,“我刚刚真的没理解。”
“你给我等着,”杨修贤说,“等我回去就全讨回来,连本带利!”
35
第二天在食堂吃早饭的时候,寝室四人无一例外地各顶着一对大黑眼圈,远远望去蔚为壮观,犹如国宝结队出行。
杨修贤问对床:“你怎么也跟我似的?”
“你说呢大哥,”对床说,“昨晚上大半夜不睡在阳台打电话的谁啊?你真以为声小点我们就听不见?缺不缺德啊你!”
杨修贤能屈能伸,当即认错:“怪我怪我,我知道错了,各位大哥行行好别骂了,早饭我请行不行?”
另一个室友立马起身:“那我再拿俩茶叶蛋去。”
“哎,你帮我也拿一个!还有油条!”
“你帮我续碗豆浆!”
“滚蛋,要喝自己打去!”
寝室长颇为八卦地凑到杨修贤身边:“昨晚上那是谁啊,半夜给你打电话?”
杨修贤很坦诚:“我对象。”
两位室友异口同声:“哦~”
“你刚开学那阵一天八个电话,是不是也跟她打?”
“嗯。”
“贤哥牛逼啊,”对床的室友说,“哥几个全单着呢,就你一个有对象,什么时候给咱也介绍介绍啊。哎,你对象咱学校的?”
杨修贤摇头:“高中的时候就谈了。”
寝室长说:“那你们俩异地恋?”
“嗯,”杨修贤说,“异地。”
“怪不得呢。”对床室友说,“那你得多花心思哄哄人家,小姑娘容易没安全感,何况还是异地。”
杨修贤正喝豆浆呢,听见他这话没忍住呛了一口。
“嘿,你这什么反应啊,我说错了?”
杨修贤从口袋里掏了餐巾纸擦嘴:“没有没有,你说得对,挺有道理的。”
剩下的室友端着茶叶蛋和油条回来了:“你们聊什么呢?”
“聊杨修贤对象,”寝室长伸长了手够油条,“昨晚上半夜给他打电话那个。”
“咋,半夜打电话,做噩梦了?要你哄?”
“可能吧。”杨修贤说,“他不愿意说。”
“哎,有些女生就这样啦,看上去毫无理由发脾气,其实都是有原因的,又不愿意说,你得多哄哄才能问出来。”
杨修贤哭笑不得:“我说你们这一个个的,自己还单着呢,给我出主意挺起劲?”
“知不知道什么叫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室友说,“多听着点!”
“好好好,”杨修贤说,“我听还不行吗。”
36
杨修贤肠胃不太好,还特别能造。两人第一次约会时正值假期刚开始,杨修贤都快玩疯了,有时一整天不吃一顿饭,全靠零食过活,到了晚上和同学聚会的时候又胡吃海喝。直接后果就是和井然约会时,约一半就约进医院里去了。
吊瓶刚挂好,井然出去给他接开水。回来的时候就看见杨修贤把外套蒙自己脸上,拒绝见人。
井然问他是不是困了,杨修贤不理他。叫他名字,还是不理他。
井然说:“你再这样,我就来掀你外套了。”
外套底下的杨修贤闷闷地应:“……不准。”
“那你至少要告诉我你怎么了,是不是?”
杨修贤还是不应,井然心里已经猜了个九成。两人刚确定关系,第一次约会,杨修贤跟孔雀开屏似的,从头到脚焕然一新,连他那一头卷毛都特意收拾过,只有鞋还是他生日时井然送的那双。谁知屏开到一半,小孔雀捂着肚子被送进了医院,检查时更是该出的不该出的丑全出了,一整年份的脸悉数丢尽,他自尊心又那样强,哪里还肯见井然?
“没关系的呀,”井然轻声和他说话,“人都会生病的,你会,我也会。过敏,拉肚子,感冒发烧……大家都一样,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过了半天,杨修贤才在外套底下闷闷地应:
“本来要约会的……净剩下你照顾我了……”
“因为你生病了呀,我肯定要照顾你的。”井然伸手焐了焐他因为输液而分外冰凉的手,“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等下次我生病的时候你来照顾我,好不好?”
“……你过来。”
井然不明就里地凑过去,被小杨罩进了外套里。
井然哭笑不得:“干吗呀?”
“亲你。”
小杨说。
37
医生的一句“三餐要规律,不能暴饮暴食,少吃生冷”自此被井然记进了心坎里。甚至有时两人接吻接到一半,气氛暧昧到了顶峰,他都能想起来问杨修贤晚上有没有吃饭。杨修贤想搪塞过去,没成功,被井然提溜着领子带去吃饭。杨修贤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只能做一台没有感情的吃饭机器,然后夜间变本加厉地在他那里找补回来。
上大学以后,井然有很长一段时间没督促过他的一日三餐了,自那晚过后又重新捡了起来。每天定时定点在微信上督促杨修贤吃饭,不许想吃就吃不想吃就不吃。
晚上的时候,杨修贤又收到这人督他吃饭的微信,索性拨了个视频通话过去。井然很快接了起来。
井然只露着一双睫毛乌长的眼睛,问他:“吃饭了吗?”
“吃了呀。”杨修贤说,“你呢?”
“还没有。”井然说,“在车上。”
他翻转了摄像头,车窗外,风景飞速流动。
“怎么今天不自己开车?”
“车送去保养了。”
“嗯。”杨修贤又问他,“晚上打算吃什么?”
两人就这么漫无边际地聊了一会儿。聊着聊着,杨修贤突然问他:“你昨天晚上的时候,怎么啦?”
井然突然沉默了。
杨修贤心知肚明,笑着问他:
“是不是做噩梦了?”
井然没说话。
“没关系的啊,不要紧,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有时候做噩梦我也害怕啊。你做的对,如果你下次做了噩梦害怕,记得还是要找我。不管你什么时候害怕了或者想我了,都记得要来找我,好不好?”
“……杨修贤。”
井然很少这样连名带姓地叫他,杨修贤听他这样叫自己,还愣了一下。
“怎么啦?”
井然什么都没有说。他凑近屏幕,轻轻吻了那摄像头一下。
他们还会有很长的岁月,未知的旅径,坎坷同崎岖,但这一刻,好像什么都不要紧了。
他只想在这一刻,隔着千山万水,吻一吻他的爱人。
呜呜呜呜好甜好甜…心都要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