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7月9日

[井贤] All about you

井然这人常常使杨修贤感到迷惑,可以说是一个集大成的矛盾综合体。如果你试图把一个设定套在他身上,很快就会ooc。屡试不爽,百试百灵。

譬如井然话少,不常笑,每一个和井然初次打交道的人通常都会变得很拘谨,像在面对一个铁面无私的冷血面试官,开口前要思虑再三,唯恐自己显得不体面。井然的助理小姐把对他的第一印象形容为“长得很贵”,这词就很妙。井然身上有种矜贵的冷淡,和良好的家教并存,既不使人感到慢待,又客客气气和你拉开距离。

可你要说他高冷,又未必见得。但凡见过他弯着腰认认真真在柜台前挑十分钟muffin的人,都很难把他和高冷画上等号——井然嗜甜,喜欢和爱好都不足以形容他对甜食的狂热,非得用“嗜”才行。

杨修贤喝冰美式,井然喝摩卡。有回他接过井然的那杯喝了一口,腻得他五官都皱到一块儿。

井然接过那杯摩卡,面色如常地喝了一口,问他怎么了。

太甜了,你没感觉?

还好,井然说。

你们上海人都吃这么甜?

也没有。井然说,我吃得是甜一点。

杨修贤喝咖啡是为了喝咖啡,井然喝咖啡是为了里头的巧克力酱和鲜奶油,咖啡只是点缀。

当代人陷入焦虑情绪很常有,自律者打拳健身,不自律者借酒浇愁,总归有办法。井然也一样。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吃甜饼干,面无表情咔嚓咔嚓一块块往肚里吞。吃得多了就不吃饭了。杨修贤问他为什么,井然惜字如金:牙疼。

你有蛀牙?

没有。井然说,就是饼干太硬。

杨修贤陷入沉默。太傻了,他不想评价。

井然总是这样的,有心事不愿意说,天塌下来也要硬扛。工作室成立好几年逐步走入正轨,杨修贤也是这时候才知道工作室刚成立时曾陷入过怎样艰难的境地。整个工作室几乎只靠井然一个人扛,每天的睡眠时间不超过五个小时。那时他瘦得非常厉害,脸颊几乎都凹下去。杨修贤也觉出不对,问过他许多次。井然每次都只说可能是刚回国不适应。无论杨修贤怎样追问,都再问不出别的话。

可你真要说他坚强冷硬,那又不是。他连看电影都会哭,是很细腻的一个男人。两个人一起看电影的时候,杨修贤常常能看见他流泪。他流泪不出声音。眼帘垂一垂又抬起,眼眶慢慢地红起来,大眼睛里蓄起泪,他不去擦,也不遮不掩,眼泪最后直直落下来,砸在衣襟上。

他人漂亮,哭起来也漂亮。杨修贤看了觉得心疼,又控制不住自己裆里那二两肉。电影看到最后总演变成扒裤子上床。井然被他吓一跳,眼眶都还红着:干吗呀?

干我。杨修贤说,或者我干你也行。

你好端端……唔!

井然有轻度的洁癖,这点不难看出。他的公寓洁净得犹如样板房,整齐到没人气。井然本人也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干净精致到像要去拍画报。西装笔挺,领口锋利。

这本来是好事,谁不想要个画报模特似的男朋友。可他爱干净爱到床上,就变得让人头疼。杨修贤不堪其扰:亲嘴儿的时候你怎么不计较了?

哪知道他这话反而提醒了对方。井然听完,如临大敌地问他:你亲之前刷牙了吗?

你刷了?

他真刷了。杨修贤抓狂:他妈的,没刷,爱亲不亲!

能让井然短暂把洁癖放下的时候很少。有一回,杨修贤急性肠胃炎送医,井然照顾他,端来杯糖盐水让他喝,杨修贤摇摇头。

没力气。

傻不傻?井然说,你坐起来,靠着我。你这样喝容易呛着。

杨修贤还是不肯。他现在浑身病气,自己都嫌弃自己。

井然没办法,扶着他坐起来,把他脑袋按自己肩膀上,这才把水递到他手里。

杨修贤端着糖盐水小口嘬饮,嘀咕道:我刚才吐的时候把你外套弄脏了。

我知道。井然说,我一会儿再换。

疾病使人变得异常脆弱,杨修贤眼睛发酸,干脆把半边脸都埋进井然肩膀。

是不是还难受?井然问他。

嗯,杨修贤说,难受。

井然抬起手摸摸他的脑袋,像在安慰小朋友。

一会儿就好了啊,很快就不难受了,咱们都在医院了,是不是?

杨修贤又想气又想笑:你糊弄小孩儿呢?

哎呀。井然说,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安慰人。

井然其实挺黏人,尤其是自己的恋人,可他自己不这么觉得。

有的时候杨修贤出去办巡回画展,半个月都不一定能回来。杨修贤洗完澡在床上躺下来,觉得有点无聊,想了想,抓起手机给井然发了个视频通话请求,对方几乎立刻就接起来。

井然那头的画面雪白一片,他反而没入镜。杨修贤叫了一声:井然?

嗯。对方应了一声。

你在哪儿呢?

在工作室。井然说,在画图。

加班啊?

嗯。

你怎么不入镜?杨修贤说,人呢,让我看看你。

我有什么好看的。

你好看,杨修贤催他,快点儿,露脸,你再不让我看看,我都快忘了你长什么样了。

井然这才勉勉强强露了半张脸。

杨修贤很满意,又问他:男朋友想我没有?

也还好,井然说。

什么叫也还好?杨修贤说,咱们俩都半个月没见面了,我问你想没想我,你就跟我说也还好?

井然笑了一下。

对啊。

讨打是不是?杨修贤说,等我回来就把你打一顿。

你不舍得的。

我有什么好不舍得。就该把你打成个猪头,看看还有谁喜欢你。

井然问他:你没吹头发?

没吹。他说,懒得吹。

井然皱眉头:你怎么又这样?

那又怎么了?

不吹头发对身体不好。

我知道啊,杨修贤说,我就是不想吹。

你,哎呀,杨修贤!

杨修贤在手机这头直乐。

视频通到一半,杨修贤不小心睡着了,迷迷糊糊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凌晨三点。他抓起手机一看,视频居然还开着。

井然?

嗯。

杨修贤揉了揉眼睛:我刚睡着了。

嗯,井然说,我知道。

你还加班呢?

快好了。

那我睡觉去了。杨修贤说,你也早点回去睡觉。

嗯。井然说,晚安。

杨修贤要挂断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挂。

井然,你是不是想我了?

视频那头没有声音,过了很久,才传来一声很轻的回应。

……嗯。

井然就是这样的人。对他人来说,他是惊才绝艳的艺术家、设计师、创作者,矜贵冷淡,不好接触。只有杨修贤知道,这个人生闷气的时候吃甜食吃到牙疼,看《魂断蓝桥》哭到第二天早上起来眼睛肿。虚拟情境和甜食能使他短暂地从现实生活中脱困,有发泄和放纵的渠道,足够他在第二天醒来前重新强大,无懈可击。

他克制冷静又理性,同时也那么细腻那么温柔,体贴每一个人,总想把所有责任担下来,让大家都快乐,自己承受的东西反而好像不值得他去说。总是在做一个守护者。

杨修贤有时恨他恨得牙痒痒,恨他没情趣,不会说话又直男做派,还死要干净。可更多的时候爱他,爱他冷硬坚冰下比寻常人柔软得多的灵魂。有些人总趁他睡着的时候偷偷亲他以为他不知道,像小朋友一样把最好的一块甜饼干留下来送给他。

两人一起去井然的导师家吃饭。导师的家庭是典型的传统家庭,男主外女主内。师母也是知识分子,照顾家庭照顾了一辈子。导师出门的时候,师母在家读书喝茶,插花看报。等导师回来,师母已经做好晚饭在等他,接过他身上的外套挂在衣帽架上,轻轻在他脸颊上吻一下,欢迎他回家。

两人相敬如宾几十年,提起这些事情像提起吃饭喝水一样平常。杨修贤看一眼对面的井然,发现对面的井然望向两人的眼睛里有形容不出来的光芒。

回去的时候,杨修贤的情绪忽然就有点低落。井然察觉出来,问他怎么了。杨修贤说没什么,又问他:井然,你想不想有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家,就像你导师那样的?

井然愣了愣,脸上的神情变得有点羞涩又有点期待。

想啊……

杨修贤踹了他一脚,走了。

井然很委屈,追上去问他:你干吗打我啊?

你还真敢想?

不是你让我想的吗……

行啊,那你找个姑娘结婚去吧,马上就有了。

井然愣在原地。杨修贤头也不回地走了。

过了一会儿,井然追上他,和他说:修贤,你别生气。

杨修贤不理他。

刚刚你说的时候我真的想象了一下,就是你也像我师母一样,每天待在家里,做好饭等我回来……我真的觉得特别幸福。

井然轻声说:可是我又想,我会觉得幸福,其实是因为那个人是你。

杨修贤叹了口气,终于停下来。

井然问他:你不生气了?

我没生气。

你没生气还打我。

你再说,杨修贤说,我就真的揍你了。

井然闭上嘴,看着他,很乖地眨了眨眼睛。

杨修贤犹豫了很久,还是开口。

你想的那些我不能给你的,井然。

井然说:我知道啊。如果你真的那样,那还挺可怕的。要是有一天你真的做好饭等我回来,还给我拿外套欢迎我回家,我还要问呢,你把我的杨修贤藏到哪里去了?

杨修贤终于笑了。井然看到他笑,自己也笑了。

这句话我只说一次,太肉麻了,我以后就不会说了。

杨修贤说:什么?

你别觉得你给不了我一个家。井然说,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

你已经是我的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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