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7月9日

[井贤] 渡劫

杨修贤是个猫精。化人形的时候帅得骚气外露,本体相比之下就十分朴实无华,一只除了四个白爪哪儿都黑的普通田园猫,细细瘦瘦一长条,薄得像纸片。

猫精嘛,你懂的,和隔壁狐狸精互通有无,友好互助,别的不一定行,蛊人第一名。加之祖上多多少少有点被豢养的经历,于蹭吃蹭喝一事很有心得,一般历劫都是随便找个人家住段时间混过去,贤哥也不例外。

虽然把人蛊到手费了点劲。

那时候杨修贤正在小区的花园混日子,打算佳丽三千择一位给他铲屎——其实多踏两条船也不是不行,主要是雨露均沾太费劲,想想都快渡劫了,就还是稳妥为上。行吧,那就选一个吧,看看哪个最漂亮脾气最好家里最有钱就选哪个,长期饭票,不挑最好的哪能行。

有好几个小姑娘都想养他,有几回笼子都带来了,杨修贤十分感动,然后没钻。

不仅没钻,还一路小跑脚底抹油溜得飞快。小姑娘提着笼子气喘吁吁追了一路,终于看见猫停在一个大眼睛男人脚边,状似无意地在人家裤腿旁蹭来蹭去。

姑娘刚吃完闭门羹,转头就看见此猫向他人媚眼,气得脑门子都冒烟。

谄媚!舔猫!

男人看了眼腿边的黑猫,又问提着笼子追来的姑娘:这是你的猫吗?

啊……不是。

姑娘在漂亮男人面前显得有些拘束。

这是小区的流浪猫,我打算养来着,不过猫不肯进笼子。

快进去吧。男人冲脚边的黑猫说,进去你就有家了。

我要想有我早有了!我都这样了你感觉不出来吗!

杨修贤很愤怒:媚眼抛给瞎子看!

于是自然没有收养成功。杨修贤每天除了在小花园混日子以外,又多了一项重要的猫生目标:

把男人泡到手。

男人固然皮囊美丽,但实在是不解风情到了一种令猫难以忍受的地步。寻常人过来喂猫,只要猫上去蹭蹭腿翻翻肚皮就立马上道。这男人可好,猫来蹭腿,他问是不是痒?猫翻肚皮,他说你别这样,脏。

杨修贤差点没气厥过去:你才有跳蚤呢,老子平时爱干净得很!皮草护理比你仔细!

身旁来喂猫的路人大姐终于看不下去,告诉男人:那是猫喜欢你。

这样吗?男人说。

说完,犹豫了一会,试探着朝黑猫伸出手,杨修贤还以为这木头桩子终于要开窍,立马把脑袋伸过去要蹭,哪知男人收手比他还快。

杨修贤:??

男人:它会不会很脏?

大姐道:流浪猫嘛,有点脏是肯定的,带去宠物店洗个澡做几次驱虫就好了。而且我看这只猫蛮爱干净,看看他,四个爪子雪白,白手套一样。

男人听完,思考了一会,和大姐说了声谢谢,起身离开了。

杨修贤:???

大姐正伸手想撸撸猫,杨修贤没同意,还差点咬她一口。大姐倒一点不介意,哈哈笑,又捏捏他后颈搔搔他下巴。杨修贤心不甘情不愿地咕噜了两声,勉强算是蹭了人两下。

木头桩子再不开窍他就选别人了。

他妈的,杨修贤想,想养他的人多着呢!

男人第二天倒还是来了。不仅来了,还提了笼子,带了猫粮以及两只足够厚实的防抓手套。杨修贤躺在台阶上头看着,懒洋洋甩了两下尾巴。

井然在猫身前蹲下身,一时也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是要先捉猫好还是先开笼子好。来的时候母亲也一再提醒他小心,说流浪猫性子野,一个不小心就是要伤人的。

又说他若是养猫,去宠物店买只品种猫不是更好,何苦养流浪猫,性子野,又脏。

它不脏的。很爱干净,脾气也好……

话是这样说,真到了要捉猫的时候他心里也没底。只有小小心心戴好手套,又战战兢兢地伸出去。

你别怕,他小声和猫说话,过来好吗?

猫一站起来,他浑身的神经都绷紧,生怕猫如初见那日一般撒腿便逃或是伸了爪朝他来两下。

是要跑了吗?还是挠他?

猫看了他一眼,慢悠悠走到笼子边,见他没反应,还长长地喵了一声,像叫他开门。

井然这才手忙脚乱地去开笼门,戴着手套开不利索,又手忙脚乱地摘了手套,这才打开笼门。

猫全程在笼边上坐着等,百无聊赖地打了好几个哈欠,笼门一开,慢悠悠地走了进去。

井然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有猫了。

杨修贤:等木头桩子开花真累。

等到猫住进家里去一切就都顺利了。毕竟在杨修贤看来,人这种生物实在是没什么追求,只要猫爱干净,不捣蛋还好好埋屎,他们就很高兴。要是猫洗澡能配合点,偶尔再撒个娇,他们就更加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何况杨修贤这种十级蛊王,蛊个井然轻轻松松手到擒来。

毕竟人嘛,没有办法拒绝小猫咪的。

热乎乎毛绒绒的一小团,窝在人膝头上打着小呼噜,可以使人将一切烦恼忘记。

刚开始的时候井然还矜持了一阵,很快就从猫绕着人转成了人绕着猫转。

从客厅到卧室再到阳台,转着圈地找猫。杨修贤总是任他叫,也不出声。等井然终于找到他了就睡眼惺忪地装睡醒。井然在家里找了半天也不见猫,心头不免有一些不好的联想,越想就越心惊。等好容易在角落里找到只盘成一团的黑猫,他心里的石头这才落下地。

井然把猫搂在怀里质问半天,杨修贤窝在他怀里充耳不闻,权当自己是只真正的小猫咪,伸伸懒腰,山竹开花,扭过脑袋冲他慢慢地眨眼睛。

井然:……算了。

井然:下次不可以这样了,知不知道?

贤哥在他怀里咪咪两声,很温顺的样子,心里想的是:想得美,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管得住吗你。

渡劫异常顺利。窗外风雨交加,不时有闪电劈下。屋里一片安宁,杨修贤在人怀里睡得肚皮都翻出来,酣酣然不知天地为何物,一只雪白猫脚掌都还搭在井然腰上。

井然睡着睡着,听见窗外雷声大作,迷迷糊糊伸了手捂住怀里小猫的耳朵。

不怕哦,只是打雷而已,井然道,我在这里,没事的。

猫在他怀里翻了个身,又往他怀里钻了钻。井然摸摸猫背脊,很快又睡过去。

劫是渡完了,杨修贤想,问题又来了——他现在自由了,咋整。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井然对他又实在太好,杨修贤这段日子过得那叫一个乐不思蜀,压根儿没想过渡完劫要去哪儿。

可真要让他在井然家里就这么一直待着吧……他也待不住。井然是很漂亮没错,外头的小猫也很漂亮啊。猫爬架猫抓板是很挺有意思,三个月过去也早玩腻了。

不走吧,不行。就这么走了吧,又感觉怪对不起井然的。尤其井然每回一脸温柔地把猫搂在怀里撸的时候,杨修贤都一边爽一边觉得好对不起他。

于是每晚睡前猫都格外磨人,非缠着井然缠绵温存一番才罢休。井然有时候困得不行,猫还一个劲地在旁撒娇打滚呼噜呼噜。他也没办法,只能伸手撸撸猫肚子,问猫:你怎么这么烦人呀?

你烦我就最好,杨修贤想,这样等我走了你才不会舍不得。

如此又磨蹭了半个月有余,贤哥终于痛定思痛,择了个晴天开溜,重获自由。

唉——温柔乡,英雄冢,古人诚不欺猫。

即便走了杨修贤心里也还是有些放不下,井然那么爱他,他走了井然肯定急得要命。

憋了半个月,终于憋不住了。杨修贤化了人形,去小区向从前混日子时的兄弟伙打听一番,果不出所料——井然每天跟丢了魂一样四处找猫,人都消瘦许多。

杨修贤听了,长吁短叹一番,实在心疼的不得了。兄弟伙问他:怎么样,要不要回去看看,别再把人急病了。

那不行。杨修贤说,我现在刚跑就回去,他肯定得把我锁起来,那我还怎么跑。

兄弟伙:你就没想过定下来?

你懂个啥。杨修贤说,诗词歌赋学过没有,生命诚可贵……

对。兄弟伙说,爱情价更高。

那后头还有两句呢,杨修贤振振有词,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兄弟伙幽幽道:别把人家真心也给抛了。

那不会。杨修贤说,有数,有数。

——行,他最好是。

杨修贤从来没这么自由过。劫也渡了,啥后顾之忧没有,既不用担心被雷劈也不用担心人形化不好。酒随便喝,妹随便泡,帅哥当然也可以但……容易使他想起井然。

唉,庸脂俗粉算什么,井然才是真绝色!

尤其渴了饿了冷了的时候,分外想念他的铲屎官。

意志不坚定的时候他不是没想过回去,但想想又觉得自己没出息:贤哥是要干大事情的,怎么能囿于一室之内,耽于美色之间呢!

于是又接着浪得一日是一日。

这一年甚是奇怪,整个七月竟没有一场台风。八月伊始,台风便来了。乌云滚滚,像是随时都会打雷下雨。杨修贤虽已渡完劫,对雷雨仍然有一种近乎本能的恐惧,一打雷他就想找个地方躲着。去哪儿呢,想来想去,还是想井然。想再睡一次他的床,再让他捂一次自己的小猫耳朵。井然在他这里永远是安全和温柔的代名词,哪怕天底下他哪里都没有地方可去,井然也一定会是等着他的。

唉!要回去还真有点麻烦。井然一定很想他,指不定见面就搂着他又亲又抱……当然也有可能生气,搞不好还要把他锁起来。锁就锁吧,反正也是他的不对,等十天半个月过去,人消了气,自然就把他放出来了。反正不管井然再怎么生气也不会饿着他渴着他,这么一算,坐牢和度假其实也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想到这儿,再等不下去。杨修贤回了住处,把近日攒的家伙什儿藏好,脱了衣衫,重新做回白爪黑猫。临出门前还不忘还细细整理皮毛一番,四个白手套舔得尤其干净。没办法呀,井然爱干净,不把自己收拾干净点儿没法见他。

雨已经开始下了,大雨倾盆,活像天破了一个洞。每响一声雷杨修贤就下意识打个激灵想炸毛,只能忍下来安慰自己:没事,劫都渡完了,再说这不都到家门口了吗,还怕什么。

等冒着雨跳到书房窗前,正要往里钻,猫傻了。

井然正坐在书桌前拿电脑修改图纸。这是很寻常的,毕竟是他工作的一部分。不寻常的是他的脚边——有另一只猫绕着他打转。

杨修贤气炸了,爪子差点把玻璃挠出两条道来。

冷静,冷静,那也许是他走了以后,井然没找到他,把另一只和他特别像的猫当成他找回来了呢……

可是那猫长得和他压根就不像啊!他除了四个爪子哪儿都是黑的,那货除了脸哪儿都是白的!

杨修贤深呼吸一番:冷静,冷静。肯定是那只猫存心黏着井然,他没办法才收养的……

然后他就看见井然把猫抱上膝头,温温柔柔从头撸到尾。

雨好大。

杨修贤心里的雨比这还要大。

他的家没了,全世界最喜欢他的人也不要他了。

井然晚上做梦,梦见一个卷头发的年轻男人扑在他怀里哭。可井然压根不认识那人啊,自然也不敢碰他,只好投降似的举着两个手自证清白。

男人五官英俊,看上去并不像常常流眼泪的类型,偏偏哭起来格外让人心碎。他勉强忍着眼泪,逼问井然为什么不要他了。

我没有……井然说,我还不认识你。

你放屁!男人两手很激动地搭在他肩上,我化成灰你都认识我!

井然:?

卷毛男人道:我才走了多久你就找新欢!你就那么忍不住吗!

井然百口莫辨:我没有啊!

你就是有!我两个眼睛看得清清楚楚!

我……

井然还想说话,隐隐有雷声传来。他只好对男人说:我真的不认识你,你可不可以放我走?打雷了,我要回去陪我的猫,它最害怕打雷了。

男人愣了一下,怒而掐他脖子:你敢!!你居然还敢给别的猫捂耳朵!!!

井然被男人掐得直咳嗽,男人这才松开他。

我的猫丢了很久了。井然说,可……也许打雷的时候它会回来也说不定。它最怕这个。以前每次下雷阵雨,它都要躲到我怀里才肯睡的。

男人看了他一会,脸慢慢地红了。

井然又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它有没有淋雨。

淋了!男人很愤怒,我在外面淋雨,你在家里和新欢潇洒快活!

井然:?

不管怎么样,井然说,你可以放我回去了吗?

不行。卷毛男人说,除非你答应我,永远都不会不要我,

井然快被他这串绕口令绕晕了,但还是道:我答应你。

还有,你让那只猫等着。男人说,夺妻之仇不共戴天!我饶不了它!

井然:啊?

行了,看在你认罪态度良好。男人说,你走吧,哦等一下,你先回来。

男人指指自己耳朵:捂一下。

男人: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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