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朱一龙又骗他了。
就是那个新搬来的邻居,买下了这片街区最大的一座带花园泳池的房子,刚好挨着白家老宅,衬托出老宅旧日辉煌和已经没落的现实。隔壁没日没夜热火朝天装修了大半个月 ,喧哗着不肯消停,只有路边棕榈的婆娑树影昭示日头的变化,白宇为此烦闷了很久,又好奇这万年不变的老街区到底来了号什么人物,搞出那么大阵仗。朱一龙搬进来那天,白宇在二楼落地窗前远远看到了,红色老式敞篷跑车里坐了个英俊男人,白色灯芯绒西装显得很贵也很轻浮,男人看起来不拘小节,下车大笑着和他的管家勾肩搭背。父亲的声音在身后幽幽响起,含着点轻蔑的笑,“我还以为是谁呢。”
“您认识他?”
“我从前的下属,你肯定不记得了。”
随便拉一个军官来都是父亲的下属,白宇当然不记得,只是军官哪里有得起这么豪华的派头。
“我看他不像什么军官。”
父亲不接话,背着手回了书房,关门前抛下一句,“下午他来拜会不用搭理,也不用接他的邀请。”
白宇有些明白了,那男人属于菲茨杰拉德笔下的Jelly Bean男孩,游手好闲,花里胡哨,终其一生演绎各种闲混的状态,走运的话或许也能赚大钱——即便如今已经不是爵士时代,但物质欲望只会不断膨胀,没有收缩的可能。这也是父亲看不惯这类下属的原因,他们必然不会安分地当个小军官,等年限满了再往上攀个糊口的职位。他们多半总有理由离开军队,此前可能因为莽撞立过一些功,然后凭借欺骗的天资和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一套行为准则,倒腾私酒烟土甚至枪支,赚得盆满钵满,再披上自以为得体的高档面料,怀里搂着贫民窟的妓女宴饮作乐,心里想着如何攀上老牌贵族的高枝。
白宇对父亲的说辞不以为然,这世上还剩几个贵族?老宅今年已经辞了四个佣人,与他同阶层的朋友入不敷出的也不在少数,批个镀金壳子试图遮蔽内里的虫蛀,没有比这更自欺欺人的了。
他挺好奇那个男人,后来在佣人闲话里知道了男人的名字和据说相当庞大的生意网,以及种种私生活风流韵事——传闻里他订过一次婚,有过两个声名在外却始终没有合法关系的姘头,也有说法是他男女通吃,还会把漂亮的少男少女送上达官贵人的床榻,人们说这才是他平步青云的秘诀。
流言之后,白宇又在亲身实践中发现男人是个老骗子。
从头回面对面朱一龙就在骗他。那时他第一次偷跑进城里的地下舞厅,碰巧被人逮个正着,朱一龙还是一身骚包的白色灯芯绒,笑意盈盈的眼底有点琢磨不清楚的意味深长,手杖往地上轻叩就把好奇围观的人群撤开,“这不是我的小邻居么?”朱老板这么说,随后不经人同意就揽着他进了小包间坐定,引着他看舞厅华丽顶灯照射下人们混乱跳着的狐步舞。
朱一龙骗他说,狐步舞很好学的,不由分说搂着他跳起来。白宇的步子乱得跟不上,满脑子只有那双箍在自己腰间,随着动作好像要往衬衫里伸的大手,黑色皮鞋慌里慌张踩在另一双黑色皮鞋上,朱一龙换上吃痛的表情,拙劣地表演起委屈巴巴,“小邻居,你踩得我脚好痛”。胸膛抵着胸膛,朱一龙的说话声像直接从心脏流到另一副心脏,白宇的一句“不好意思”被憋在喉咙里,只好低下头紧盯自己的脚步,又被朱一龙勾着腰带起来旋转。
朱一龙还骗他说,抽烟很好学的,说罢轻佻地吐出一个烟圈,还好他没有过分地给白宇试他抽惯的浓烟,而是给他一支细细的薄荷烟。白宇接过烟,学着别人的姿态放到嘴里,朱一龙却又勾起两指将烟从白宇嘴里抽出来,扯出已经被含得带着水光的一段,塞进自己嘴里,咬破爆珠,又送回双颊通红的小邻居口中,薄荷的凉气一点点溢出来,小邻居的牙齿抵上咬破爆珠留下的齿痕。
朱一龙垂着头给他点火,本该齐整的头发在跳完舞后痞气地垂下来两缕,男人的气息离他很近,昏昏沉沉的一点乌木香,混着烟味,不知道是朱一龙口中还是他口中的烟味。白宇猛地一吸,被扎扎实实呛了一记。
朱一龙送白宇回家,开的那辆红色敞篷车,手漫不经心搭上座椅靠背,有种半怀抱着白宇的错觉。
“小邻居,下周末我来接你。”
朱一龙没给白宇拒绝的余地。
第二次见面,朱一龙依然骗他。朱一龙带他参加了一场变装聚会,说要给他看些好东西。佣人给他找了身比起白衬衫黑西装要逾矩得多的衣服,金色玻璃纱的衬衫有点透,白宇在镜子前看着自己遮不住的两点殷红耳根也发红,还好能套一件绸缎西装,外人看来只透得出一小片薄薄的胸膛。但衣服穿起来不太舒服,绸缎凉而软,却因为隔了层有点粗糙的纱质材料而被酥酥痒痒地贴着身体。推开试衣间门时朱一龙吹了声口哨,眼神直勾勾落在那块有点粉的胸膛,还装模作样对着白宇来了个吻手礼。
“小邻居,你今天很漂亮”,说罢,朱一龙抬起手想去抚白宇额前的发,又在半道撤回了手,留出一个信任的安全的距离。
然而朱一龙并没有给他看到什么好东西,今天这位话题人物是绝对的中心,甚至没有多少和白宇说话的机会。白宇兴致缺缺倚在角落的沙发里,在成群衣香鬓影里隐着身,听风琴奏乐,看天花板未干透的油彩,把手中的威士忌一饮而尽。他已经半小时没搜寻到朱一龙的身影了。
白宇离开人群,烦躁地扯开一颗西装纽扣,穿过花园,准备回到隔壁的老宅。
突然一股温热的气息从身后扑过来,正是那股惹人心悸的乌木香味,朱一龙从身后抱住他,抱得很紧,头抵在肩上,一只手捏住下巴,另一只手肆无忌惮伸进西装里,隔着衬衫在胸口胡乱揉捏,指腹隔着纱衣重重碾过凸起的乳粒,逼出小邻居几声惊叫。
“你干什么……”白宇抬手去挡,却因为被揉得发软又比不过朱一龙的手劲,倒像是攀着那双大手引着他去抚摸进身体更深处。
朱一龙嘴上倒温柔,轻轻缓缓吻上白宇的颈侧,“你确定要穿着这身回家吗?”
白宇被吻得晕晕乎乎,又被朱一龙掰着肩膀转回面对面的位置,朱一龙的额头抵上他的,笑出一点勾人的气音,“小邻居,这可是我的衣服。”
朱一龙没有更进一步做什么,只带他回了更衣室换回来时的衣服,又吩咐管家送他到老宅门口,没有提起今天邀请他来聚会的目的。白宇心里本有些隐隐兴奋和惊慌,他在期待着和朱一龙之间能有些什么,但朱一龙的态度使他捉摸不透,这到底是多少有些喜欢的调情,还是作为情场高手司空见惯的行径。
第三次会面是白宇不请自来,穿过层层叠叠花园门廊,管家将他引到宅院深处的泳池边,恭恭敬敬告辞。
朱一龙正在游泳,必然已经听到白宇来访的动静,也不看,仍然慢条斯理专心游泳,留白宇无所事事坐在泳池边。
又过了好一会儿朱一龙才放慢速度游到白宇身边,掀起泳镜上了岸,水花顺着身体往下溅,有一些洒在了白宇身上,也不披浴巾换衣服,大喇喇只裹着身下那一块单薄布料坐到白宇身边。饶是白宇不好意思回头,也用余光把那结实匀称的身体看了个干干净净。
朱一龙似笑非笑,“找我做什么?”
“你不知道我找你做什么?”
朱一龙去掐白宇的脸,手还湿漉漉的。
“我怎么知道你要做什么?”
白宇皱着眉撇开朱一龙的手,声音闷闷的不太开心。
“老骗子。”
“什么老骗子……我骗你什么了?”
“你没骗我吗?每次你都骗我。”
“哦……”朱一龙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起身拍拍白宇的背,示意他跟上,径直回了泳池边的起居室,只留下一身裹着水珠和漂亮肌肉的背影。
朱一龙真的很烦人,好像无论白宇做什么都在他的预料之内股掌之间,只要他勾勾手指白宇就一定会跟上,白宇甚至没有反抗他那些心不在焉的亲密的能力。
起居室大半面墙都是玻璃,正对着泳池和旁边的花园,阳光晒出温暖到有些旧的味道,玻璃面前是张宽大的皮质沙发,朱一龙裹着一身水汽懒懒散散倚在沙发里,两腿漫不经心地张着,隔着内裤也看得到相当可观的一大包。
白宇犹豫了一会儿,走了过去,还没在朱一龙面前站定,就被拽着手跌进人怀里,白宇还在迟疑着不敢把手落在朱一龙光裸的肩上,朱一龙却已经一手提着腰一手把白宇的裤子解开。白宇慌乱地攀上朱一龙,怕从人怀里跌下来,又要去挡那只剥他裤子的手,不断挣扎反倒方便了朱一龙的动作,粉白细瘦的腿见了天日,只留下白色棉质内裤和裹着脚踝的袜子。
朱一龙的手掠过大腿软滑的肉往上移,隔着内裤按住隐隐勃发的青芽之下那张不为人知的口,使了点力碾了下,白宇被激得往上抬腰,又被朱一龙按坐在腿上。
“小骗子”,朱一龙的气息变重了,“这是什么,嗯?”
“不要弄那里……”
“那里是什么?怎么不告诉我?”
“你又没问过……凭什么告诉你……”
朱一龙被气笑了,即便白宇根本不知道他在气什么。
“自己脱掉,乖乖。”朱一龙含着白宇的耳垂,哄着人抬起腰又抬起膝盖,一点点把全身脱了个干净。
朱一龙真的很坏,无视白宇的手足无措,箍着腰把另一只手从人腿间穿过去,手指滑过会阴、股缝,直到也按在腰上。白宇被两只手从两个方向固定成一个逃脱不了的姿势,两腿被朱一龙的膝盖顶得大开,全身的重力只能虚虚地搭在那只手臂上,那双唇湿答答地贴在人的臂弯。
“难受吗宝贝?”
朱一龙明知故问,白宇喘得厉害,凑不出完整的一个音节。
“难受就自己动一动。”
朱一龙的声音好温柔,说什么好像白宇都能轻而易举被蛊惑,于是白宇攀着朱一龙的背,微微抬起一点腰,在紧紧贴着的手臂上蹭动,含吮。
“好乖……”
“嗯……嗯……”
像是受到鼓励,白宇试着加大了动作幅度,方才只是微微张开的小口又敞开了些,腿有些颤,在蹭动中发出撒娇一般的呻吟。朱一龙不再戏弄他,只配合着他的动作,绷紧了手臂,鼓起的手臂肌肉好巧不巧擦过花唇的正中心,明显感觉到那里收缩了下,涌出一股温热的液体。
“好多水……”朱一龙沉着声笑他,“这就受不了了?”
怀里的人已经意识不清,抖着腿有点难耐,又想继续蹭身下的坚硬肌肉,又因为受不了想抬腿逃开。
朱一龙管不了那么多,先任白宇在坐下还是起身的动作里纠结了会儿,再在他崩溃的边缘按着腰提起手臂,让坚实的肌肉狠狠碾过已经做好准备从唇里探出头的小核,白宇猛地挺起腰向后仰,抽搐着全喷在紧贴的手臂上,前面也在同一时间射了出来,溅在朱一龙还沾着泳池水汽的胸膛上。
【下】
唱片机还在播音乐,大半个世纪前的《You Are Too Beautiful》,这个夜晚的窗外很宁静,隔壁没有传来奏乐享乐的喧哗声。
白宇睡不着,窝在柔软被褥里盯着天花板看,窗帘是没有拉上的,如果有汽车经过,车灯的光亮会从远处投射进二楼的房间,在天花板略过一道白光。
朱一龙还没回来。
他们已经好几天没有碰面,只是午后从老宅的二楼阳台能看见朱一龙驱车离开的背影,直到午夜听见他的车轮胎轧过砖路面的声音,接着一道白光从天花板闪过。
那天他们没有做到最后,朱一龙把白宇浑身上下都揉了个遍,最后安抚性地摸他红透的脸,又在白宇开始沉迷性爱的新鲜体验,用舌头轻轻舔过朱一龙的鼻梁和喉结时,一边难以自控地捏着对方刚高潮过因为不应颤动的腿,一边给人套上衬衫和长裤。白宇觉得这家伙莫名其妙,舌头换成牙齿沿着喉结咬,以发泄对朱一龙管杀不管埋的不满。
朱一龙好整以暇,把意识仍处于云里雾里的白宇送回家门口。心里的无名火窜了又窜,真不明白老狐狸演什么君子端方。
再见面是两周以后,白宇听见石子砸窗户的声音,是朱一龙深更半夜跑到了墙下。
朱一龙翻老宅的院墙轻轻松松,毕竟家里早已经请不起更多的人值守宅院,也没人会留意那几堵被风化得斑斑驳驳的旧石墙。所以朱一龙闲庭信步,从外墙走到楼下的几步路慢得晃晃悠悠。白宇终于对那朱丽叶式阳台的称呼有所体会——当彼端世界的坏小子站在白石墙筑的阳台下,手插在绒面材质的西装裤兜里漫不经心又情真意切地等待着他,身后一片古旧的绿意葱茏时,恍惚间真的有演绎爱情传说的错觉。
白宇搭着朱一龙的手和肩,从并不高的二楼阳台翻了下来,落在已经许多天没有修剪的草皮上。
他们又钻进城里那个俱乐部的地下舞厅,随着人群跳步伐大开大合的舞,水晶吊灯在头顶天旋地转,被玻璃杯盏和人们身上的金色衣服首饰映出满目流光溢彩,乌木香味和满怀的体温忽近又忽远。朱一龙放肆地吻他,给他一口口渡威士忌,酒液在两双唇齿间缠绕,流过下巴又被柔情地吻掉,两具身体都交缠着陷在不知过去未来的纯然的快乐里。
夜色里的灌木篱笆像迷宫,白宇脱下鞋袜,赤脚走上街区马路旁的鹅卵石路,圆而硬的石块按在脚下,疏解了跳太多舞以后脚底的酸麻。
“你上次说……要给我看什么东西,到底是看什么啊?还有,我哪里有骗过你什么啊?”
“你真不记得了?”
“不记得什么?”
“六年前”,朱一龙在白宇耳边打了个响指,“再想想。”
六年前……十九岁时的白宇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能有什么特别的记忆……等等,六年前?
“是你?”
六年前发生过一件事,一帮十几岁的小孩大热天跑去街区中心的湖边玩水,白宇的身体特殊一些,不敢当着所有人面把身上浇得湿漉漉,只好坐在岸边看朋友们嬉闹,反倒被趁其不备从身后推下了水。小孩子恶作剧没分寸,猛地一推没想到让人呛了水,幸好路过一位在这附近休养的伤兵,把溺水的白宇救了上来,送到旁边车辆修理厂二楼的小床上,又凭其职业的敏锐观察力发现了怀中小孩的不寻常之处,支走了那围一圈东问西问一脸无辜又愚蠢的富家子弟们。
白宇清醒过来时,已经被换上了一身干爽的旧衣服,裹得严实的被子是不太柔软但被阳光晒得透透的旧军被,面前的空间很小,一排铁栏杆晾着自己那些湿淋淋的衣服,顺着床尾延伸到另一边的楼梯,像是个阁楼。床正对面就是一个小小的厨房,一个穿着背心工装裤的男人正在忙活什么。
“醒了?”
原来只是烧个水,男人走近,把热水放到床头,他应该是或者曾经是个军人,受过不轻的伤,半边脸被蒙在浸血的纱布里,看不清面目,“喝水。”
老街区本就人少,邻里都是熟人,修车厂的老板他们也是知道的,和白宇家司机私交甚好,偏偏眼前这个男人是陌生人,偏偏救他的是个陌生人。
坐上床尾时,老旧木板床颤动了一下发出吱呀声。
“没想到啊,我竟然救了白先生的儿子……”
男人语气戏谑,似乎字字句句意有所指。
“你怎么知道……”
“也没想到白先生的儿子原来那么——特别。”
“你要做什么?”
白宇头还晕得不行,强打着精神对面前男人保持着防备。男人大笑起来,撕扯到伤口又哀嚎了一声。
“你不会以为我救你是有什么企图吧?我很像坏人吗?”
“有一点”,十九岁时的白宇心大得很,还真的认真端详起来,男人露出来的一只眼睛非常漂亮,眼尾的弧线很温柔,眉毛却很凶地蹙起来,眉尾有一条疤痕,看起来是刚缝的针。白宇的意识有点不清醒,又像是受什么蛊惑,从被窝里伸出手轻轻碰了碰那条疤和缠绕进皮肉里的缝合线。
“你对陌生人是这样的反应么?”男人握住了他作乱的手腕,像在耳语。
白宇脸一红,抽回了手,“谢谢你救我,但是你要替我保守秘密。”
“我不知道有什么秘密啊。”
男人回给白宇一个好似很值得信任的笑,“但你钱包里的照片我得拿走了。”
“你拿我照片做什么?”
“万一——”,男人开始满嘴跑火车,“万一我混得走投无路了,还可以去你家讨点救命之恩的赏,拿着你照片免得你赖账。万一我混好了,赚大钱的话,带你沾沾光要不要?”
“你这说的什么跟什么啊?”
“做生意啊,我准备离开这一带换个活路,没想到走之前做的最后一件事是救了个人。”
“你什么时候走?明天我能来修车厂找你么?”
“找我干嘛?明天我就走了”,男人留下了一个地址,狡黠地笑笑,“你可以给我写信,投修车厂门口那个邮筒,哦对了,别让你父亲发现,他肯定不愿意你交像我这样的朋友。”
白宇莫名其妙和这个救了他性命却不知道长什么样姓甚名谁的陌生男人成了笔友——但通信没有持续很久,白宇写了很多封信,一封封小心翼翼投进修车厂前的邮筒,只收到过一次回信,男人说他和生意伙伴发现了一处钻石矿,他终于可以建一座很漂亮的房子,去见心爱的人。
男人好像真的混出了名堂,迎接新生活去了,白宇把回信叠好收进床头柜抽屉,不再继续写信。
时隔六年,白宇想起陌生男人眉尾那道触目惊心的疤痕,原来那伤疤已经淡了这么多,却还是深深盘踞在面前那双眼的眉间。
“至于本来想给你看的东西,是我画了一幅画,照着你的相片画的,专门去找了个画家教我,结果被人编排成未婚妻了。”
路灯下的一双影子晃晃悠悠走到院墙外,街区的人比起六年前少了太多,安静又空荡。
白宇的背抵上了白石墙,一边的膝盖被捞上朱一龙的腰间,他们在这条六年前已经走过无数次的街道上接吻,下身蹭着下身跳调情的舞,手指掰开唇轻轻抽送,就奏了缠绵的乐和点点泣音,连远方俱乐部的单簧管音乐也不能与之匹敌。
“这些天我得出趟远门,”朱一龙握着白宇的脚踝轻轻捏了捏,“别太想我。”
生活好像又恢复到从前的单调模样,单调地念书,和老顽固们做无用的社交,比朱一龙回来的车轮胎声更早到的是他被同伴背刺,顶了个出事的矿业公司的消息。再然后,街区的人们议论纷纷,说朱一龙早已经回来了,正准备把那座美丽的房产卖掉,补他只能凭自己往肚子里吞的亏空。
“你来了”,许久未迎客的大门再次推开有点吃力,站在门口的原来是等了他不知道多少天的白宇,“我正想去接你”。
朱一龙去牵白宇的手,把人迎进会客厅,状态出乎意料的平静。
“你没事吗?”
“没事啊,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做生意起起伏伏都正常。”
“如果你需要我帮什么忙的话……”
“不用谁来帮什么忙,今天你来我想也不是为了讨论我的生意该怎么办”,朱一龙给白宇倒了一杯酒,加满冰块,半推半抱着把人送到一扇黄铜门前,“我都还没有单独正式邀请过你来我家呢,打开看看。”
推开门,透过满面墙的玻璃洒进来一整屋阳光,靠里的两个角落,一边堆满精装诗集,倚着一个古董酒柜,另一边是大大小小绿植,两个角落之间的墙上是一幅肖像画,清俊少年的模样,嘴角点着一颗生机盎然的小痣,右下角落款写着朱一龙——那是一个为白宇准备的房间。
“我只是想邀请你度过这座房子的最后一夜,今夜过后这里就不再属于我,明天你要回家也好,跟我一起走也罢,我都没有什么所求了。”
朱一龙从身后怀抱住白宇,两双手交叠着紧握。
“和你在一起的这一个夜晚,已经足够我怀念一生。”
爵士乐不知疲倦奏了一整夜,他们跳了一整夜的舞。
风荡起路边的灰尘,困守在旧日繁华里的老街区又有两个人离开了。
“父亲说我应该去学商科,如果不是因为近视他更想把我扔进军营里,我都不想,所以最近逃了几节课,差点被院长发现,好险。学院旁边有个小酒馆,是许多诗人画师聚会的地方。我想写诗,但不敢把习作给那些诗人看,下次把诗先寄给你好了,你觉得不错的话我再给诗人看。”
“艺术系的珊妮邀请我一起去舞会,我觉得珊妮是很好的人,所以答应了她。她真会跳舞!简直是全场最美丽的女生,也不怪我跳得很差,总是笑吟吟的。送她回家时我吻了她,但好像没有太多怦然心动的感觉,珊妮也是。她的表情很忧伤,她说小宇,我再也受不了这样空虚的日子了,每时每刻我都觉得自己正在世界的边缘走钢索。那天以后我们再也没讲过话,我的初恋就这么仓皇结束了。”
“真想有一间完全属于自己的屋子,我的意思是,我实在不喜欢这老房子的了无生趣,我希望自己的屋子能堆满精美书本诗歌,有一个小小的威士忌酒柜(因为我很少有机会能喝酒),要有一面很大很大的窗户可以让阳光走过房间每一个地方,有一个角落堆满绿植是最好。”
“现在还是很怕水,但最近总是想往湖边走,修车厂昨天歇业了,这意味着以后司机要多跑许多里路,还失去了一个朋友。真难过,想把这些情绪写进诗里。修车厂那个小小的棚被十来岁的小孩们当作冒险家乐园,头头的那个蒙了一只眼睛假扮海盗,我看到的时候突然就笑出来了,想到如果是大人,脸上蒙着纱布就不太像海盗,反而很滑稽(没有取笑你的意思)。”
“后来我听说珊妮和一个家世不太好的男孩子私奔了,这些天我总是想起珊妮含着眼泪几欲崩溃的样子。我也不知道她的选择是对是错,但我真心地祝福她,希望她不用再在世界的边缘走钢索。(那个,上次的信就是想取笑你啦,不要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