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5月7日

[朱白]傻子(全文+番外)

朱一龙白宇rps,乡村题材,原名太洋气,故改名朱大根x白有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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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你给我把裤子穿上再去烧水!!!”白有鱼边喊边把炕头搁着的一条裤衩往门口丢过去。

“哎!”刚要开门走出去的朱大根傻乎乎的笑着,一把抓住飞过来的裤衩,弯腰穿上,沉甸甸的那玩意儿甩来甩去,晃得白有鱼腰眼疼。

他刚刚被按在炕头狠狠折腾了一回。朱大根人如其名,天赋异禀,每次都能把白有鱼弄得欲仙欲死,爽的时候是真爽,回过神来,就觉得浑身的骨架都像被拆了重组一般酸软。

这大夏天的,朱大根刚在院儿里劈了个西瓜,两个人乘着凉吃着瓜,红红的汁水顺着白有鱼的嘴角流下,褂子敞开着,汁水从胸口蜿蜒向下,淌过他窝着的腰线,若隐若现。

朱大根把啃了一半的瓜一摔,也不管白有鱼有没有把瓜吃完,抓过他的腰往肩上一扛就往屋里去。

“哎!哎!你干啥子!?”白有鱼扭着细胳膊细腿挣扎,一颗毛茸茸的脑袋颠颠朝下,正好看到朱大根裤裆里的大根儿把粗布裤衩顶的高高的,当下就翻起了白眼儿。

没用,该咋滴还咋滴,他被朱大根拗成各种姿势操了个爽。两个人都一身的汗,席子上都汪着一摊摊淅淅沥沥的淫液。

朱大根这孩子也是可怜,小时候生了一场大病,把脑子给烧坏了。

他人长得极其漂亮,就算是穿着粗布麻衣也挡不住的俊,一双浓眉一对大眼,笑起来露出十个牙齿可爱的要命。乡亲们都喜欢这个娃儿,看到他觉得可惜了,这么好看的哥儿,偏偏是个傻得,要不然那说亲的必定踏破朱家门槛儿。

朱大根傻也傻的恰到好处,并不会流口水啥啥的,就跟一心智未开的小孩儿一样,气性大也好哄,最宝贝的就是自家媳妇白有鱼。

白有鱼这会正缩着屁股收拾草席,朱大根已经打好了一大桶热水,还备好了盆子和软布给白有鱼洗屁眼。

“嘶,哥哥你轻点儿呀。”白有鱼觉得自己那处一定是肿了,刚才爽着的时候没察觉,这会他趴在浴桶边缘,一个脚踩在矮凳上,撅着屁股让朱大根给他清洗后边儿,手指一戳到就觉得疼。

“诶好,俺轻点,嘿嘿。”朱大根收了几分力气,另一只手摸上了白有鱼的屁股蛋,滑溜挺翘,就跟那刚蒸出笼的馒头似的,他凑过头去啵唧一下亲了一口,道,“媳妇儿,俺想吃蒸馒头。”

听到“媳妇儿”三个字,白有鱼脸一黑,想到了过往的心酸史。

虽然他是个男的,但他跟朱大根可是拜过堂的夫妻。

当年朱大根三天三夜高烧不退,眼看着这人就要没了,大根父母去镇上请大夫来,几贴药灌下去依旧毫无起色。

便托了乡亲四处打听,在隔壁镇找到个神算子,那神算子看了朱大根的生辰八字,告诉朱父朱母,这孩子命薄,阎王提早来收,这么久没收走,怕是他有什么牵挂还在这红尘间。

现下只有一个法子可以救:必须在两天内,给他娶个媳妇冲喜,留住这缕红尘的牵绊,方可续命。

这可把朱父朱母愁死了,他们朱家辛辛苦苦了小半辈子才攒到了现在的安稳生活,哪儿来的余钱讨媳妇呢,何况还是嫁给自个儿病重的娃儿。

夫妇两个跌坐在大根床前,一把泪一把鼻涕的说对不起,朱母绞着帕子干嚎:“这让咱们去哪儿找姑娘嫁给你啊啊!儿啊!娘对不起你!呜呜呜!”

朱大根被紧紧的裹在被子里,烧的满脸绯红,神志不清的哼哼。

“我愿意!!!我愿意嫁给大根哥!”

躲在他们家木窗下的白有鱼哐一声推开门,站在门槛儿前,小小的身躯站的笔直,两个眼睛肿得像两颗枣子一样,朱大根自打儿倒在了床上,他白有鱼就天天往朱家跑。

哦不对,朱大根没病之前,白有鱼就天天往朱家跑,搞得跟朱家的小儿子一般。

白有鱼的爹没得早,他妈一个人带着他怪不容易的,有个地方给她看孩子,她也好专心务农,一来二去的两家就熟识了。

他还穿着开裆裤的时候,就一直跟在大根哥哥屁股后边,他大根哥哥长得好看,对他又好。

等他再大一点,就变成大根哥哥跟在他屁股后头跑了。白有鱼的爹好歹也是个教书先生,但他没遗传到一点点的文人风骨,不是下河摸鱼就是上树掏蛋。

有一回,他刚掏到个鸟蛋,挥着手臂给树下的大根哥瞧,脚下一个打滑摔了下来,还好他大根哥接住了他,扭伤了肩膀在床上躺了半个月,吓得白有鱼再不敢爬树了,摔跤是小,心疼他大根哥是真啊!

这会听到大根哥活不了了,白有鱼日夜以泪洗面,他这么个小小孩能想到什么法子救他哥啊?唯有天天往大根哥床边跑,每次天黑了都得他妈亲自来,才撵的回去。

所以听到大根哥爹娘说的话,虽然还不太懂嫁娶是啥意思,但是只要有他能帮得上的,他必定愿意!

朱家夫妇也已经急得失了心智,听到白有鱼这么说,便找来了白母,说了冲喜的事儿。

白母一开始还有点犹豫,但朱家夫妇给她跪下了,说死马当活马医,他们也无所谓白有鱼是不是真做他家媳妇,嫁过来后他们会把他当大根的亲兄弟养,绝不让受半点委屈,等白有鱼大了懂事了,不愿待他们家了,爱去哪儿去哪儿,再讨别的媳妇也成,他们朱家绝不拦着。

白母一咬牙点了头,她也是心疼大根的,想着俩孩子还小,就像过家家一样的行个嫁娶之礼,说不定大根能活下来。

这两个男娃娃以后还真能过到一起呀?长大后的事儿谁知道呢?

白母摸着白有鱼的脑袋,问他愿不愿意,白有鱼抽抽搭搭说愿意。

他俩就这么成了亲。

神算子就是神算子,白有鱼嫁过来第二天,朱大根烧就退了,可是毕竟烧了那么多天,人醒过来后吧,就有那么一点点不对,看上去懵懵懂懂的。后来就一直光长个子不长脑子,你跟他话说多了吧,他好像听不懂似的盯着你看,笑嘻嘻的,大家都说大根烧傻了。

白有鱼不嫌弃,大根哥活过来后他可高兴了,心里宝贝的紧。

村里几个野孩子,看大根哥烧傻了,就经常围在一起笑话他,还拿小石子儿丢他,大根哥也不恼,以为跟他玩儿呢。

白有鱼看到便气的不行,拖着院子里劈柴的斧头,往他大根哥身前一站,让他们试试看谁敢再说大根哥傻,野孩子们悻悻散开,走了还不忘刮着脸皮说羞羞,傻根有个小媳妇。

白有鱼牵起朱大根的手说:“哥哥,我会保护你!”

朱一根身上染了尘土,看起来脏兮兮的,但是扛不住他长得好看啊,玉面朱唇的他看着白有鱼,露出了个甜甜的笑容,大眼睛里汪着一潭深水,白有鱼心里美滋滋。

等稍微长大点,他知道嫁娶啥意思了,心里就更美了,也甭管当初是谁娶谁嫁,他大根哥软白甜那样的,必定是他白有鱼的好媳妇才对啊!

两人本就同吃同住,自打那天以后,白有鱼仿佛把朱大根拴裤腰带上一般,农忙的时候,回自己母亲家也带着朱大根。

白母和朱父朱母看他俩好的跟亲兄弟似的,深感欣慰,都是家里的独子,以后他俩互相有个照应也不会被人欺负。

白有鱼那龌龊的小心思还没别人知道。

只是他大根哥越长越高,越长越壮,白有鱼每天使劲儿蹦高也才比大根哥高那么一丢丢。

身材就更不用说了,朱大根食量大,一顿饭可以吃仨馒头,再加上满满一大碗扯面,白有鱼眼见着朱大根的手臂就比自己的大腿粗了。

算了算了,身子虽然壮实了点,脸还是跟仙女儿似的,俏得跟朵花儿一样,不亏不亏,每天晚上给朱大根擦脸的时候,白有鱼就这么安慰自己。

直到有一天,他起了歹念,却以被大根哥按在床上肏到求爷爷告奶奶才收场的时候,终于知道了自己有多天真。

说好的软白甜的天仙媳妇呢??!!

两个人在水桶里洗去了一身的汗水,溅起的水珠沾在了朱大根的睫毛上,白有鱼拿着软布给朱大根擦去,朱大根长长的睫毛长得像两把鬓毛刷一样,他冲着白有鱼嘿嘿一笑,白有鱼就把刚才懊恼的情绪完全抛诸脑后。

明天得早点起来,给大根哥哥蒸馒头,他想。

第二章

在朱大根18岁,白有鱼16岁的时候,他俩都已经窜得挺高了。朱父朱母看着两个这么大的小伙子挤在偏屋的小炕上实在不像样子,便起了砖,挨着他们的大屋另外建了间屋子。

心里头也想着,这会儿先让兄弟俩住着,大根大了,到时候娶媳妇也可以用的上,有鱼还小,攒两年再给他考虑。

没错,长辈们还真没想过他俩会成真夫妻。

兄弟俩跟着朱父天不亮就开始砌砖头,不出十天就盖完了。

白有鱼可高兴了,以后这屋子就是他们的小家,天仙媳妇热炕头,他这过得可是神仙般的日子呀。

转眼就到了秋收的日子,朱大根和白有鱼跟着朱父一起割麦子。

朱大根身强体壮,日头下连割半个时辰也不带喘,白有鱼不行,他割一会儿就要在田埂上坐一坐,割得稍微久一点,就两眼发黑。

他赶紧在田埂上坐下,看朱大根撅着屁股在田里辛勤劳作,一想到以后他俩过小日子,光靠他哥这一个劳动力可不行,而他一个大老爷们儿,又不想跟着朱母学什么绣花纳鞋底,该怎么给家里搞创收?

机会说来就来,村里花鼓队的张大爷光荣退休,要增补一名队员。花鼓队是干啥的呢?就平时村里、镇上有红白喜事,跟着吹吹唢呐跳跳大鼓就有钱拿,白有鱼一听到消息就去队里报名了。

白有鱼瘦瘦高高,手长脚长的,模样生得俊,队长一看还挺满意,便让他领一把唢呐回去试试,会吹就来。

“哥哥你看!”晚上他给大根哥哥擦完脸,坐在床边就摆弄起这柄唢呐来,朱大根好奇的盯着这玩意儿,一脸迷惑的样子。

“噗——噗——”白有鱼不是很得要领,吹了半天都没什么声。

“大根哥,你试试。”他把唢呐递给了朱大根。

“哔——!”朱大根鼓着嘴闭着眼,使劲儿一吹,竟然响了。

就是这声音忒大,把白有鱼吓得一屁股从床沿跌到了地上。

“哎哟。”他捂着屁股从朱大根手里拿过唢呐,原来要这么用劲儿的吗?

“哔——,哥哥!有了有了!”

白有鱼找到了窍门,开始哔哔的吹起了唢呐。对于音律吧,他好像还真的有点天赋,随便按按就吹出了音调,摸索了一会,便吹起了小时候经常跟大根哥一起唱的民歌小调。

朱大根就在边上跟着唱,他的歌声说不上有多悦耳动听,但是他唱的特别认真,动情处还高高的扬起脖子,闭起眼睛陶醉其中。

白有鱼觉得他大根哥人长得好看,又会唱歌,还是他的小媳妇,就越吹越美,喜滋滋的耸着肩晃起了身子,眼睛弯弯像轮新月,嘴角翘翘喜上眉梢,整个人散发着一股喜庆的气氛。

“你俩这是干啥!!不睡觉啦!!”朱母被吵的头疼,在大屋里干嚎,白有鱼和朱大根立刻收声,笑嘻嘻的看着对方。

朱大根把炕桌端地下,白有鱼拍了拍床铺,两个人头靠头沉沉睡去,闭着眼了都还笑着呢。

第二天白有鱼给队长来了一段儿,就这么被正式录用了。

很快,就碰上镇里陈司令讨小老婆,白有鱼跟着队里一起去办红事,吹了一路的唢呐。

席间,他腰里别着大红花绸还给宾客们舞了一段大花轿,把场子炒的热火朝天,陈司令高兴得赏了他一个金币。

宴席还在继续,花鼓队的活儿都已经干完了,他们回去的时候路过集市,白有鱼看见队长在一个小摊儿前买了个小玩意儿,蛤蜊壳儿里装着白色的油膏。

“这是干啥的啊?”白有鱼不懂就问。

“你个傻小子不懂了吧!”队长用一种看嫩鸡的眼神盯着白有鱼,“我买回去给媳妇儿擦脸,每天擦一擦脸啊手啊,这皮肤呀滑不溜秋的,可好摸了。”

队长两条眉毛挑了又挑,嘚瑟的不行。白有鱼心想,啊呸,少瞧不起人了,我也是有媳妇儿的,就大根哥哥那张天仙似的脸,要抹了这些油油,可不得更好看了。

“给我也来两盒。”当下他就掏钱买了两盒。

晚上给大根哥擦完脸,白有鱼献宝似的拿出了蛤蜊油。

“媳妇儿,这是啥?好吃的吗?”他大根哥大大的眼睛露出好奇,看看白有鱼看看蛤蜊油,舔了舔嘴唇,他还以为是吃得呢。

“嘿嘿不是吃的。”白有鱼打开了蛤蜊油,凑到朱大根鼻子前,“闻闻,香不?”

“香!”是一股淡淡的清甜的香味。

“来。”白有鱼拿两个指头沾了一坨油油,先往朱大根脸颊上涂了两坨,再轻轻揉开,手感果然不错啊,一会就涂匀了。

大根哥哥羞羞答答的低着头,白有鱼凑上鼻尖闻了闻,真的好香好软,他忍不住就吧唧亲了一口,朱大根立刻就红了脸。

白有鱼又握上朱大根的一双手,大根哥哥脸儿俏,手却挺大的,还有啃指甲的坏毛病,十个指头都圆圆粗粗的,还因为常年务农就起了茧子。

他把手上多余的油油涂在大根哥哥手上,心疼的搓啊搓,好让朱大根的手变得又香又软。

“哥哥,舒服不?”白有鱼抬起亮晶晶的眸子,盯得朱大根心中一荡,啥话都说不出,只顾着点头。

“用完了我再去镇里给你买。”白有鱼拉着朱大根的手,齐齐躺下,还腾出一只来拍了拍朱大根撅着的大屁股,“镇里集市可热闹了,麦子收完了,我带你去玩。”

“媳妇你对俺真好。”朱大根吸吸鼻子,冲白有鱼眨了眨眼,白有鱼心里甜的淌下蜜来。

整个丰收季,朱大根和白有鱼不停地朱家、白家两头跑,最后还差白家两亩地就完事儿了。

这天一大早,朱大根去了白家帮忙收麦子,白有鱼去得晚了些,他带着杀好的鸡和一小壶桂花酒,打算晚上收工后陪白母小酌几杯。

朱大根喝不来酒,每次劝他尝一尝他都会说:“苦!苦!”皱着眉头红了脸,大人们便不再劝他喝酒。

白母看着两个孩子要好的紧,心里也觉得踏实。白有鱼健康长大,还有了朱家可以依靠,她也算对得起老白家了。

现夜里已经有些凉了,吃完饭白母就开始赶他们回,白有鱼赶紧帮着收拾完,就跟朱大根一起回家了。

一个村子,白家住北边,朱家住西边,隔得不算远,但晚上吧,里头的道儿难走,堆满了刚收下的麦子,他俩不怕绕路,一起走还挺开心的,便打算从外道儿走,顺便赏个月啥的。

“哎哟!”白有鱼喝了点小酒,有点上头,脚下打着飘,不小心一个趔趄从外道儿沿踩了个空,跌了下去,那边上也是一户人家,他这一滾正好挨着了人家的墙角。

只听得屋里传来阵阵怪声,引得他忍不住往透光的墙缝里看去。

朱大根看到白有鱼滚下去,赶紧迈着小步遛下山坡,看到白有鱼蹲着一动不动,眼睛往人家墙缝里看,便也把头伸过去看。

不看还好,一看把他吓一跳。

“欺……”负人啦!后面三个字还没叫出来就被白有鱼紧紧的捂住了嘴,他眨巴着大眼睛疑惑的看着白有鱼。

白有鱼另一只手放自己嘴巴前做了个“嘘”的动作,便放开了捂着朱大根嘴巴的那只手。

两个人一起朝着那墙缝里看。

屋里住的是王寡妇,她从别的村嫁过来,今年才25,就没了丈夫,也没孩子,一个人独居。

这会子不知道从哪来的一个男人,正用力的压着她的身子,一下一下把她往炕头推,王寡妇喉咙里发出快要窒息的喘息声。

“俺们不进去救,王寡妇会不会死啊?”朱大根挨着白有鱼,贴着他的耳朵很轻很轻的问了一句。

白有鱼没回答,他比朱大根还是要强一点的,至少知道他们在干嘛。

朱大根见白有鱼僵着身子没反应,又好奇的去看墙缝。

王寡妇的裤头整个被扯到脚跟,露出两条白花花的腿荡阿荡。

朱大根不知怎的突然觉得下腹掀起一阵热浪,鸡巴硬邦邦,难受的紧,他把手伸进去胡乱的抓了几下也不见好转,小脸儿皱成了一团。

“你咋啦?”白有鱼觉察出朱大根的不对劲,轻轻推了推他。

“媳妇儿,俺这儿难受。”他哆哆嗦嗦的说着,圆咕隆咚的手指头掐着自己的鸡巴。

白有鱼一看不得了,大根哥那是起反应了,他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鸡巴早就把麻裤顶了个包。

“赶紧回。”他拉起朱大根的手,两个人蹑手蹑脚的猫着腰,回到了外道上,冷风一吹,再跑了几步,两个人都冷静了不少。

终于回到了自家院子,他俩打了一盆凉水,轮流洗了脸,冲了凉水澡,就回屋准备歇息了。

他们隔着炕桌坐在炕边,都没怎么说话。

朱大根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刚才咋那么难受呢?而且他还是没搞明白王寡妇他们在干啥,有点担心会不会闹出人命……哎,这么复杂的问题对于朱大根来说实在是太难了,他现在整个人就是一种懵了的状态,看起来愈发痴呆。

只是,脑中仍然会飘过刚才看到的场景,越想心里越潮,鸡巴又变硬了。

白有鱼也没说话,他脑子里想的都是朱大根光着身子被他压的场景。他偷偷瞥了眼朱大根,大根哥哥似乎在发呆,模样美得跟壁画上的仙女儿似的。

白有鱼这就起了歹念,心想他们早就拜过堂了,朱大根早晚都是他老白的媳妇,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办了他吧。

“那啥,大根哥哥。”白有鱼舔了舔嘴唇,想着该怎么跟朱大根解释,“其实吧,你不用担心王寡妇,呵呵呵……”他心虚的笑着。

“他们呢!这是在做夫妻做的事情!”白有鱼豁出去了,“咱们是夫妻,咱们也可以做。”

“大根哥哥,你躺下。”白有鱼冲着朱大根邪魅一笑,一点善念都不存,“咱们来试试不?”

第三章

朱大根正发着呆,听到白有鱼让他躺下,他就听话的躺下了,心里边还希望媳妇能有法子帮他把那个越来越硬的大家伙弄软了,戳着麻裤老难受了。

白有鱼看到朱大根就势横在炕上,也没把炕桌端走,就绕到他边上,帮他脱下了裤衩。

嚯,大根哥哥真是人如其名,那根大几把又粗又长,红的发紫,狰狞的青筋暴起,硬挺挺的怒怼苍天。

白有鱼吞了吞口水,把朱大根的两条腿弯起来分开,低头去看他的下面,伸手摸了摸大根的屁眼。

是这儿吧?

朱大根前面硬着,后面这不太被触碰的地方被试探性的摸着,他感到难受,但他又十分配合,丝毫没有拒绝的意思。

白有鱼抬头看了眼朱大根,只见他白皙的皮肤此刻染上红晕,长长的睫毛不安的颤动着,眼睛上蒙了一层水汽,还咬着自己的食指,小脸皱皱巴巴的轻轻抽搭着。

“媳妇……难受。”他拿手乱抓起自己的几把,掐着扭着拽着,“呜哇啊啊啊”,竟撕心裂肺的哭起来。

白有鱼一时有点懵,他虽然也硬邦邦,但还算有点理智,看到大根哥哥这么难受,一下子就慌了。

怎么办怎么办?要不先帮他大哥爽一把再说?

白有鱼抓着朱大根的几把,思忖了半天,这会朱大根已经满脸是泪,委委屈屈的小声哭着,把白有鱼看的心都化了。

他脱了裤衩,抠了下自己的屁眼,又看了眼朱大根的几把,想着平时也不是没拉过这么粗的屎,应该放得进吧?

白有鱼试着往屁眼里伸进了小半截手指,有点紧,多抠两下好像就会软一些,他抠了又抠,然后岔开腿半蹲在朱大根腰上,手从背后往下握着朱大根的几把,试探的把龟头对准屁眼往里戳。

大龟头一抵上穴口,朱大根就立马止住了哭声,嘴巴里嗯哼一声,他好像找到了缓解不适的方法,绷紧屁股就想继续往小穴里戳去。

太紧了。白有鱼觉得不行,太难了,朱大根那几把头起码抵得上他三四根手指头,好紧好涩,根本顶不进。

就在这为难之际,他瞥到了炕头放着的那盒蛤蜊油,赶紧麻溜的伸长手臂去拿,挖了两大坨在手指上,往自己屁眼里塞去。

有了润滑果然好了很多,他红着脸龇着牙一点一点伸进去了两根手指。

“媳妇……媳妇,要呜呜呜”朱大根的龟头又失去了抚慰,难耐的扭着屁股,大手摸着白有鱼的腰,哼哼唧唧得叫着媳妇。

“来了来了。”白有鱼拔出了手指,重新对准龟头坐了下去,这次它一下子就把大龟头整个吃到穴里,朱大根爽的一个激灵,抓着白有鱼的腰就一下顶到最深。

“啊啊啊——!!!!”白有鱼被顶的双眼发黑,他疼的尖叫出声。

“呜!!媳妇!”朱大根吓得又哭了,豆大的泪珠从眼角滚过。他不想媳妇疼,但是几把在小穴里实在太舒服了,想动又不敢动,僵着身子小声地喘着气,眼眶憋得通红。

身先士卒白有鱼,壮士断腕白有鱼,他嘴里嘶嘶的喘着,疼的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还腾出手来摸着朱大根的脸,哆哆嗦嗦的说着:“没事的没事的,哥哥……”

朱大根吸着鼻子,拧着两道粗粗的眉头,水汪汪的桃花目带着不舍和渴求看着白有鱼。

过了一会儿,白有鱼觉得好像可以适应了这个尺寸,便稍稍扭了扭腰,小幅度的上下动了起来。

这一动简直让朱大根的魂都要飞了。

他再也按捺不住,捉着白有鱼的细腰就开始快速顶弄,肠道里紧致火热濡湿,他硬的难受的几把往里顶一下就爽一下,害得他简直想要顶到最最里面,让白有鱼的屁眼把他整个人都吞掉才好。

白有鱼哪里受得了,还来不及喊慢点,就含着几把被捉着腰,翻到了大根哥哥的身下。

朱大根像刚才在王寡妇家看到的那样,压着白有鱼不停的顶着,白有鱼头顶的发丝都蹭到了墙壁。

他被操的嗷嗷乱叫,下面都要麻了。

“你个大……噫!”他晃着脑袋,痛的口不择言,刚想要骂大根哥哥大傻逼,又生生憋了回去。这些年,大家都习惯把朱大根叫做傻根,但是白有鱼从来没说过他哥傻,就算这个时候他也说不出口。

但他心里那个气啊,怎么这么疼呐,他大根哥哥简直操红了眼,一刻不停歇的在顶着,这下轮到白有鱼嗷嗷乱哭了。

他双臂胡乱拍着炕,十指蜷起抠着褥子,眯着的眼睛瞅到边上炕桌上的摆的馒头,抓起来就往他大根哥脑袋上丢,想让他清醒一点。

噼里啪啦丢完一盘,其中一个还被朱大根一口咬住了。

口中有粮的朱大根稍稍恢复了些理智,他吃馒头的档口终于放缓了顶弄的速度,白有鱼稍微喘了口气。

“嘶……”放慢速度的大几把不知道碾过了哪处,让白有鱼心神一荡,刚才还只有发涨酸痛的感觉,几把都软了,这会竟然又硬了起来。

朱大根的几把足够粗,一旦白有鱼体味到了那处爽利的滋味,就能感觉到他大根哥哥次次都能重重擦过那处。

“嗯嗯啊啊啊……”他舒服的泄出阵阵呻吟,竟还能有气力主动扭着屁股去夹紧朱大根,肠道分泌出了蜜液,小穴被彻底操开。

朱大根进出无阻,整根抽出再整根没入,那里面又滑又紧,奇妙的感觉同时笼罩着两个人。

他们闭着眼睛如同在湍急的溪流里沉浮,互相纠缠着把彼此拖到水底,没顶的快意喷涌而出,两个人急急叫出声,白浊就如溅起的水花从顶端射出。

朱大根生生把白有鱼腰上掐出了两个红红的手掌印。

几把终于变软了,从穴口滑出来,朱大根跪在床边,看着瘫软的白有鱼和狼藉的床铺,好像自己做了坏事一般,懊恼的用手指卷着褂子的下摆,他俩刚才都只脱了裤衩,褂子都还没来得及脱。

白有鱼瞪着屋顶好一会儿才缓过神,这,好像跟当初计划的不太一样。

哎,他叹了口气,转头看了看朱大根,只见他大根哥又咬着手指可怜巴巴的看着自己。

他想坐起来,发现腰都被操麻了有点动不了。

“哥哥……扶我坐起来。”朱大根把白有鱼扶起来,靠在自己的臂弯里。

“我没事,别担心。”白有鱼摸了摸朱大根的脸,拂去额上的汗珠,把朱大根稍长的额发往耳朵后边别了别,“你亲亲我。”

他指了指自己的嘴,朱大根慢慢的凑过脸,柔软的唇碰在一起,他们也算是正经夫妻了!

白有鱼使唤着朱大根打水回屋,把两个人简单清理一下,就楼在一块睡到了大天光。

还好昨天已经把朱白两家的麦子都收了,朱父朱母想着两个孩子回来挺晚的,看他们没起床,也没奇怪的去叫他们。

白有鱼先睁得眼,他痴痴的看着朱大根天仙一般的睡颜,在心里描着他的眉目。

“媳妇……”朱大根不知道做了什么梦,吧唧着嘴喃喃喊着白有鱼。

奶里奶气的音调把白有鱼喊的心里直泛酸,他就是喜欢大根哥哥,甭管谁在上谁在下。

白有鱼认命的扶着腰,挣扎着爬起来去蒸了一屉馒头。

日子还是跟以前一样过,麦子收完了还要晒,朱大根不让白有鱼做这些力气活,就让他在边上吹唢呐。

只是,白有鱼觉得朱大根最近有点奇怪,老莫名其妙的躲着他,也不说有啥事儿。

就比如,两个人端着大碗正吃油泼面吧,白有鱼吃了一嘴的油,吧唧嘴冲朱大根笑,嚷嚷着说好吃呢。

朱大根只瞥他一眼,就把碗撂下了,还没吃完就闷头往外跑,搞得白有鱼端着面碗冲门口发起了楞。这是干啥?拉屎也没这么急吧?

好几天晚上,都已经睡下了,白有鱼一个翻身,怎么边上没人啊?

跑院里一看,朱大根正在角落哐哐砍柴火。

“哥哥,你半夜不睡觉,砍什么柴。”

朱大根也不应他,白有鱼连续陪他砍了三个晚上的柴,白天累的只打哈欠。

第四天晚上,他发现朱大根又不在炕上,院里也没传来砍柴声。

白有鱼有些急了,最后在屋子后院儿的角落里发现了蹲着的朱大根。

朱大根正两眼通红,咬着手指,看到白有鱼出现,只管往后缩,嘴巴撇的像个瓢,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哥哥,你没事吧?”白有鱼吓了一跳,大根哥哥别是有哪儿不舒服吧。

他蹲下身子去拉朱大根的手,在拉到手的时候朱大根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媳妇,它又硬了,难受呜。”

“啊?”白有鱼哭笑不得的朝朱大根下面看去,那个大家伙果然直愣愣的戳着麻裤,顶出一个老大的包。

“俺……俺不想弄疼媳妇,呜。”朱大根哽咽的说道:“但是我又想……”他不知道怎么说,急得又要掉下泪来,“难受……媳妇呜呜。”

白有鱼又心疼又好笑,他翻了个白眼儿,把朱大根搀起来拉到屋内,拉着他的手坐在炕边。

“哥哥,你开始的时候慢点儿。”他挠了挠后脑勺,“那啥……就不会那么疼!”他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你就听着点儿我的指挥,我说快就快,我说慢就慢,行不。”

“行!”朱大根抹了把鼻涕,听到白有鱼说可以,心里头和下边都开始蠢蠢欲动。

“哥哥你等会儿啊……”白有鱼脱了裤衩,拿过床头的蛤蜊油,弄了两坨在手上,往下面抹去。

朱大根认真看着,也想要试试,他试探地伸出手指,极其轻柔的把那处弄的柔软潮湿。

这天晚上,大根哥哥听着命令指哪儿打哪儿,有鱼弟弟咿咿呀呀食髓知味。

他们终于找到了获得生命大和谐又不弄伤彼此的窍门。

白有鱼看着扔在地上的蛤蜊油壳子,大根哥哥都没擦过几回脸,全都给他自个儿用了。

哎,下次去集市两盒是不够了,买一打才行。

第四章

自从朱大根和白有鱼找到了生命大和谐的窍门,这日子就过得十分有滋有味了。

秋收过后,天黑的越来越早。

以前,他俩吃了晚饭,会陪朱母说会子话,有时白有鱼吃多了顺不下去,难受得紧,朱大根就跟着他绕着屋子耍耍。

而现在,朱白二人一吃完就回屋里,朱父朱母也纳闷,这俩娃娃成天神神秘秘的干啥子。

还有,白有鱼本来就瘦,近两日看起来愈发单薄,走路还打着飘,朱母不放心的问他咋了,他又说没啥不舒服。

该干的活儿两个人也不耽误,早早的就把朱白两家的麦子都晒干装袋,朱父朱母也就懒得再管他们。

自家的农活儿干完了,他俩还被朱父嘱咐着去帮衬帮衬村口的刘家母女。

刘家母女家里只有两口人,母亲周氏和女儿翠花。

去年过年的时候,翠花他爹半夜起来上茅房,踩到积雪滑了一跤,没成想,竟嗑到脑袋晕了过去,就这么在雪泥地里冻了一宿,清晨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变成一根冰棍子了。

好好的一家三口忽遭横祸,家家户户看不过都出来帮忙,好歹帮着她们把丧事办完满了,可怜见的,也算是把日子继续过下去了。

刘家少了劳动力,收麦子晒麦子特别费劲,邻居们今天你去帮一把,后天我去帮一把,终于把麦子都收完了,只剩下最后一批等着晒干装袋,正好轮到朱白二人和隔壁邻居张叔一起去帮忙。

“小白啊,你去屋里帮翠花搭个手,把那方桌搬出来,一会咱就在外头吃面,屋里不宽敞!”见三个壮劳力正卖力的装着麦子呢,周氏吆喝起来。

“好嘞”白有鱼直起身子,往屋子方向走去,朱大根瞧见了也想跟着一起。

“哎傻根,过来过来。”周氏看他要跟着去,就招招手唤他过来,兜子里掏出两个大柿子。

“这是婶儿早上刚摘下的柿子,熟的透透的,赶紧过来吃。”

“大根哥,你先吃个柿子,我一会就来!”白有鱼知道朱大根最爱吃柿子,这周氏家的柿子树靠着村口长,日晒最足,又甜又多汁儿,收下来到集市上可都能卖个好价钱的。

“谢谢你们两兄弟来帮忙!”周氏拍着大腿,“自从翠花他爹没了,哎呜呜,就靠着乡亲们帮衬了呀。”

朱大根也不太懂她说的啥意思,只顾着吃柿子。

“慢点儿哈,婶儿这儿还有。”周氏看着狼吞虎咽的朱大根,心里也有点可怜他,这么好的一个孩子,模样一等一的俊,怎么就傻了呢,“等会再带几个回去给你爸妈哈。”

“咳咳咳,我说翠花妈妈,你这是故意支开的傻根吧?”白有鱼被叫去搬桌子,朱大根又吃起了柿子,张叔索性也坐下歇一歇,掏出旱烟袋子,敲一敲点着了吸一口,冲着周氏调侃道。

“害,张叔这说的是什么话。”

“你家翠花,看上白有鱼那小子了吧?呵呵呵。”张叔抽着旱烟往屋子的方向看去,眯起了眼睛。

“翠花也不小了,她爸没得太快,唉,早点儿给她说定亲事,我也好安心。”周氏说着好像又要掉泪。

张叔转过头,看了眼专心吃柿子的朱大根,瞥见他宽松麻裤里鼓鼓囊囊的那处。

“可惜了这是个傻的,不顶用,不然我看你还不知道该把女儿许给谁做媳妇呢!”

媳妇?朱大根听到这个词儿就竖起了耳朵。

“傻根,你弟要讨媳妇儿了,你可不能再这么跟着他了。”张叔逗起了朱大根。

“昂?小白是俺的媳妇。”朱大根似懂非懂,脱口而出。

“哈哈哈哈哈……”周氏和张叔笑起来,都快提不上气了。

话说刚才,白有鱼进屋搬桌子,翠花妹子早换上了自己最好看的花衣裳,羞羞答答的指着那张要搬的桌子。白有鱼的目光并没有在她身上停留半分,走到桌边便运气提桌。

“有鱼哥,你这衣服怎么豁开了?”

白有鱼低头一看,褂子下摆不知道剐蹭到哪处,豁开了个口子。

“脱下来我给你缝一缝,不然待会越豁越开就不好缝了。”翠花红着脸低着头瞥了眼白有鱼,就去拿针线板。

“哎哎不用,翠花妹子真不用,朱妈妈会给缝的!”

不容白有鱼拒绝,翠花就贴上来,捏着针拽着白有鱼的衣角就缝起来。

白有鱼如坐针毡,看她捏着针又怕挣脱的时候伤了人家姑娘,只能保持不动,任她缝起,眼睛止不住的往屋外望,大根哥哥在外头可还好吧?

“小白是俺的媳妇。”朱大根看着周氏和张叔,不知道他们在笑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就把话又说了一遍。

“你还真是个傻的。”张叔忍不住逗起他来,“你知道媳妇用来干啥的不?

“媳妇儿晚上可以搂着睡觉,你让她舒服。”张叔不怀好意的朝朱大根股间望去,“她呀,也能让你舒服!”

“要死了你个老张头子,当着我的面儿你说什么荤话!起开!”周氏听不下去,把张叔赶去继续装麦子。

“昂!那不就是俺媳妇儿吗?我们晚上搂一起睡,俺舒服,俺媳妇儿也舒服!”朱大根木讷的点着头,咬了一大口柿子。

周氏哭笑不得,又觉着朱大根傻乎乎的可怜又可爱,就给他仔细说了起来。

“傻根啊,你俩个小时候拜天地只是闹着玩儿的,两个男娃娃怎么结婚怎么传宗接代呢?”周氏拍着朱大根的背脊,“你俩感情好大家都看得出来,但是这会长大了,总该各自成家,有鱼也是个可怜的没了爸的。”

周氏望了望自家的屋子继续说道:“你们朱家养大有鱼也不容易,才攒的钱给你砌了屋子,要是讨了翠花做媳妇,也可以省下一间屋。以后啊这里也是你的家,想你弟了随时过来,婶儿也疼你!”

“俺媳妇儿干啥住你们家,他只跟俺在一起。”朱大根还没听明白,嚼着柿子怔怔说着。

“哎,你还真是个傻的!小白可是个好小伙儿,看不上翠花以后也会讨别的媳妇,哪能一直跟你在一块儿呢?”周氏急得有点儿口不择言,但说完他她就后悔了,跟这可怜的傻根说这些干啥呢?

哪知朱大根听完周氏说的这番话,当下就红了眼睛,大大的下垂眼里汪着泪,浓眉拧起,鼻翼翕动,瞅着屋子的方向嚎起来。

“媳妇!!!!!!呜哇啊啊啊啊!!!”柿子还没咽下去呢,他这么一哭汁水都顺着嘴角淌下来。

白有鱼正心神不宁地看着屋外,突然听见朱大根哭着喊他,也不管翠花是不是在给他缝衣服,抓着褂子下摆使劲儿一扯,把人姑娘刚缝好的又全都给扯开了,细针连着一截断了的棉线掉在了地上。

他赶紧奔出去瞧朱大根,朱大根哭的满脸通红,大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嘴角还淌着柿子汁儿,白有鱼拽起衣服下摆就去给他擦嘴。

“哥哥!怎么啦?”白有鱼一边顺着他的背脊,看看朱大根看看周氏。

“他们,呜呜呜,他们说你要讨媳妇儿,以后呜呜呜以后不能跟俺一起呜呜哇啊啊!!!”朱大根说到伤心处,哭声又提高了几分。

“谁说的?”白有鱼把朱大根的脸擦干净,又回想起刚才的种种,大致知道了周氏母女在打什么主意,当即拉下一张脸。

“我是朱家明媒正娶的媳妇,会一直跟大根哥哥在一起,刘婶儿就别打我的主意了。”

白有鱼平时大大咧咧的,脸上总是带着一抹笑意,心肠又热,乡亲们提到他就说他是个暖心小伙儿,没想到这会子严肃起来竟有股说不出的冷冽,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

“今儿活儿干的差不多了。”白有鱼牵起抽抽搭搭的朱大根,“剩下的交给张叔,咱先回了。”

翠花站在门口看到他俩手牵手走了,回想起刚在屋里白有鱼心不在焉,只牵挂外头傻根的情形,气的直跺脚,转头就回屋趴炕上哭起来。

“哎!哎!”周氏看着他俩的背影,又看看闺女,便回屋去安慰闺女去了。

“有趣有趣。”张叔边装麦子边觉得有意思,这白有鱼怕不是跟傻根在一起待久了,也染上了痴呆?

没隔几天,村里就传遍了,说朱家那两个傻小子,把小时候的那场亲事当真了,还真的要这么过一辈子呢。

闲言闲语传到朱父耳朵里,他也没当回事,就跟朱母商量着,是不是该赶紧给白有鱼定个亲去。他们家这个傻的估计难说着亲,先把有鱼的定了,自然再没人说三道四。

两个人商量来商量去,觉得要是周氏母女有心,也不乏是桩美事。朱母坐在炕桌边纳着鞋底,便使唤朱父去隔壁屋叫白有鱼来说道说道,问问孩子心意。

过了农忙的时候,他俩大白天也没啥事儿。

白有鱼发现,除了正经干那事儿,亲亲脸儿亲亲嘴儿也特别舒服,这会他俩就闲的坐在炕上亲嘴儿。

朱大根刚开始还不得要领,撅着唇龇牙咧嘴的老是嗑到白有鱼的牙。

“哥哥,你等会儿。”刚才白有鱼的门牙又被朱大根的下牙嗑了一下,震得脑瓜疼,“别动。”朱大根听话的停止了动作。

白有鱼嘟起红艳艳的嘴唇,把朱大根薄薄的上唇嘬在唇缝,轻轻的吸着,再伸出柔软的舌尖往里舔去。

朱大根配合的微启双唇,他媳妇的嘴唇好软好弹,就像他最喜欢吃的柿子一样,一层薄皮儿包着软糯的果肉,沁出甜味儿来。

他也嘬起了白有鱼丰润的下嘴唇,学他媳妇儿那样的极其轻柔缓慢,舌头细细往里探往里伸。

两条舌头黏黏糊糊的贴在一起,呼吸逐渐急促,两个人憋的满脸通红,朱大根手臂箍着白有鱼的细腰上下摩挲,眼看着就想把他压倒在炕上。

“有鱼啊!来……”

朱父哐一下推开门,就看见他家的傻儿子压着有鱼的身子,白有鱼的褂子下摆被掀开,露出白花花的肉来,朱大根的手正摸着那处,两个人的嘴儿黏在一块。

“你俩在干啥!!!???”

第五章

“你俩在干啥???!!!”

朱大根和白有鱼被这一嗓子嚎的,一下从炕上跳起来并排坐直了。

只见朱父气的攥紧了拳头,举起一只手指着他俩发着颤,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们。

白有鱼脸涨得通红,眨巴着眼睛,下嘴唇微微颤抖,想着要怎么开口解释,但他又觉得,他们好像也没做啥见不得人的事儿吧?呃?

朱父走进来两步,那根指着他们的手指快戳到了朱大根眼前。

“大根!!你刚刚对有鱼做啥来着?!你说说看!”

朱大根被朱父的样子搞得有点懵,听朱父这么一问,以为他爹怪他欺负白有鱼,想明白了他就咧嘴一笑,露出十颗牙齿,两手搓着膝盖,响亮的答道:

“爹,俺跟媳妇儿要好着呢!没欺负他!”他说着还转头看了一眼白有鱼,乐呵呵的。

“你,你,你,再说一遍?!”

“昂!”朱大根理直气壮的昂了一声,还没觉察出危险来。

“我我,我打死你个不肖子!!”

朱父猛地弯下腰,脱了鞋攥在手里,另一个手就要去抓朱大根的肩膀好抽他,白有鱼眼疾手快的一把推开朱大根,朱父扑了个空。

“哥哥,快跑!!”

朱大根最听媳妇的话,媳妇让跑,爹爹又拿着鞋子要抽他,他再傻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撒开腿便夺门而出。

白有鱼也不耽误,大根哥哥要挨打了,他赶紧跟出去找朱母。

朱妈妈正坐炕上穿针引线呢,突然听见屋外吵嚷起来,正想出去瞧,白有鱼就来了。

“娘!不好了,快救救大根哥吧!爹追着他打呢!”

朱母急忙到门口瞧,只见朱大根像一条蛇一样在院儿里跑来跑去,朱父则光着一只脚,捏着鞋子跟在后头追他。朱大根刚经过大屋门口,朱父跟在后头就跟跨出门口的朱母撞在了一起。

他一把夺过朱母手上的针线板,掂了掂觉得这个更趁手,便穿上鞋,又跑去追朱大根。

朱大根看见朱母出来了,绕了个圈儿就跑到了朱母边上喊妈。

朱父毕竟年纪大了,有点儿跑不动,看见朱大根躲在朱母后边不跑了,就气喘吁吁的撑着膝盖也不追了。

“好好的干啥打孩子!有话好好说!”朱母拦在朱大根身前,纳闷朱父怎么突然发这么大的火气。

“你……”朱父还在喘,“你问问他做的好事!”

“大根啊,你干啥了惹你爹生这么大的气?还不赶紧给爹陪个不是!”

朱大根看到朱父这样,既有点害怕又有点心疼,便毕恭毕敬的冲着朱父鞠了个躬,

”爹爹,您受累了!”

朱父看着自家这个傻儿子,想起大根小时候多懂事多贴心,一场大病就变成现在这傻乎乎的样子,心里泛起酸来。

“唉!”他把针线板往地上一摔,“都给我进屋!!!”

朱母跟着朱父进了屋,白有鱼定了定神,牵着朱大根的手跟了进去。

“你俩给我跪下!”朱父往炕上坐下,狠狠地拍了下炕桌。

“他俩咋啦?”朱母疑惑的问道。

“我刚去他们屋,看到他俩在炕上……”淳朴的朱父实在难以启齿,寻思半天才说道,“在炕上亲嘴儿!他们真把自己当夫妻了!”

“啊??”朱母看了看朱父,又看了看朱白二人,“你们爹爹说的可是真的?”

白有鱼看着朱母,脸涨得通红,连脖子都红了。

“是!”白有鱼豁出去了,反正迟早要让两个老的知道,择日不如撞日,“我本来就是大根哥哥讨回来的媳妇,我们这样有啥不可以的。”他说到这儿还挺了挺腰板儿给自己鼓劲儿。

朱母听了腿肚子直打颤,跌坐在炕上,眼眶里涌上酸楚的泪水。

“你这个傻孩子。”朱母捏着帕子,“大根他是个傻的,你怎么,你怎么……”朱母抹着眼角的泪花,“你怎么也这么傻啊!”

“有鱼,你是个好孩子。”朱母拍着胸脯给自己顺着气,“你可是白家的独苗,像大根这样的,我们早就断了念头,你不一样。

“你还可以成家,传宗接代,我们大根不能耽误你啊!”朱母语重心长的说着。

“你这说的是啥?重点是这个?”朱父听朱母的话越听越觉得不对头:“他俩个男娃娃这样,简直!简直丢尽了咱们两家的脸。”

“爹,娘,我从小就把自己当大根哥的媳妇。”白有鱼扬起头颅梗着脖子,他觉得他们没错,“我不会讨别人做媳妇,更不会离开大根哥哥!”

“媳妇……呜呜”朱大根被眼前的场景有点吓到了,他不知道父亲为何生这么大的气,要罚他们跪着,也不知道母亲为何伤心落泪,他只紧紧搀着白有鱼的手,感到白有鱼掌心渗出点点的汗水,豆大的泪水从他眼眶里啪嗒啪嗒直往下掉。

“你们……”朱父听到白有鱼这么说,又瞧见他俩这会竟然还敢手牵着手,便更加生气,“你俩给我把手放开!!”

白有鱼默默低着头,既不说话也不放开手。

“罢了罢了。”朱父摆了摆手,“你们要在一起?行!别在我眼皮子底下!!这个家容不得你们!”

“大根他爹!你这是干啥??”抹着眼泪的朱母抬起头,惊讶的望着朱父。

“他们不要脸,我还要脸呢!”朱父不再看他们,“你们走!”

白有鱼吸了吸鼻子,眼眶有些发红,他紧了紧握着朱大根的手。

这会儿,他才算真的知道,原来朱父朱母也不能接受他们这样的关系。

打小儿来到朱家,大根有的,他也有,过年做新衣裳的时候,朱母给有鱼做的还更为讲究,那是真心把他当小儿子在疼。

白有鱼从小没有父亲,他心里头早已把朱父认作真正的父亲,从心底里敬他爱他,若非万不得已,他也觉不愿惹朱父这样生气。

只是,如果一定要做个选择……

“爹,孩儿对不起您,我不会跟大根哥分开,但您放心!我也定不会让大根哥受苦,等您消气了,咱们再回来。”

他说完便慎重得给朱父磕了一个头,朱大根也跟着嗑了个头。

嗑完头他便拉起大根往外走。

“哎哎”

“你拦一个试试!”

朱母还想去拦,被朱父一嚎只好坐下抹泪,伤心道:“你要他俩去哪儿啊!哎呜呜呜”

“随便他们去哪儿!!”朱父一掌拍在炕桌上。

“大根哥,咱们先回咱妈家一趟。”白有鱼坐在炕上,打着包袱,把哥儿俩为数不多的衣裳叠了放进去。

朱大根抽涕着说:“媳妇,是不是俺做错啥了,惹俺爹生气了?”

“哥哥没做错什么……”

白有鱼看着蹲在他脚边的朱大根,哭的鼻头通红,眼角的褶子里还夹着泪花,被打湿的长睫毛拧成了一股一股的。

他突然觉得,这会不会是他的一厢情愿,如果他们搬出去,大根哥哥总是要吃点苦头的,而且他长这么大,也从来没离开过朱父朱母。

“哥哥……你,你如果愿意留在家,我我就一个人……”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媳妇!不要留下俺一个。”朱大根的大眼睛宛如雨季的池塘,突的就蓄满了水花:“呜哇……不要,媳妇去哪儿俺就去哪儿……呜呜”

他抱着白有鱼的膝盖,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白有鱼憋了许久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淌下脸庞,滴在朱大根毛绒绒的头顶上。

“没事的,哥哥,我会保护你。”

白母正在家扯着面呢,突然就听到白有鱼在外头喊她,赶紧擦了手出去看。两个孩子手牵着手,朱大根背着个包袱,白有鱼另一只手里还拿着个唢呐,这是咋了?

“妈!”白有鱼已经平复了情绪,“我跟大根哥……在外头住一阵。”

“你俩怎么啦?朱父朱母呢?”白母凑上去,仔细的瞧了瞧两个孩子,特别是朱大根,虽然白有鱼已经给朱大根擦了脸,但哭过的痕迹还是很明显,他眼睛肿肿的,拧着眉,带着一点点怯懦,不再是平时没心没肺的傻乐样子。

“我们被朱爸爸赶出来了。”白有鱼咬了咬嘴唇,决定坦白。

“啊?”白母只小小惊讶了一下,继续说道,“你们的事儿,朱爸爸知道了?”

儿子的心思总瞒不过母亲,白母早就从点点滴滴中看出了端倪,只是她既心疼儿子,又实在是管不了这个事情,才一直没戳破。

“妈?……您知道?”白有鱼眨巴着眼睛,想不到自己妈早就知道他俩的事儿了。

“傻孩子!”白母拉着白有鱼和朱大根两个人的手,“进来吃面。”

“妈,我跟大根哥打算住到村头的窑洞里去。”白有鱼一边吃着面,一边说着今后的打算,“今儿个先在咱家对付一宿,明儿个我俩去打扫一下就成。”

“也成,等朱爸爸气消了,你俩就回去,啊。”白母又盛了一碗给朱大根,“大根慢慢吃,妈这儿还有。”

晚上,白母给他们打了个地铺,再准备了两套薄被打包,打算给他们明天带去窑洞。

村口的窑洞以前也住人,只是后来大家陆陆续续的造了砖屋,渐渐的就都搬出来了,年久失修免不了又破又烂,但要是收拾干净了,也算得上是冬暖夏凉的好住处。

这会,他俩坐在地上的草席上,朱大根刚擦干净脸,白有鱼两个手捧着他的脸颊,给他抹油油。

朱大根哭了半天,眼睛到现在还是肿肿的。白有鱼捧着他的脸,他就笑的格外的甜,大眼睛弯弯的,眼角翘起来,像那迎着秋风的麦穗子荡阿荡,白有鱼觉得自个儿能盯着看一宿。

白母盘腿坐在炕上,就着炕桌上的油灯,给白有鱼褂子下摆豁开的地方打上布丁。

她时不时抬头瞥一眼两个孩子,看着他们这么要好,仿佛一点不在意明天的日子要怎样过,他们是否会知道,独自生活有多艰难,孩子他爸,如果你在,会不会由着他们?

哎,她在心底叹息一声,收起针线,喊两个孩子早点睡。

也许朱爸爸很快就能消气了吧。

第六章

村口那个黄土高坡下,原本挖来住人的窑洞年久失修,有的已经布满了杂石灰泥,有的堆满了许多废桌椅,支棱着的废木头杆子让人都没处下脚,还能住人的也就没几间。

白有鱼挨个儿瞧了瞧,发现这一排窑洞中最靠里的那间,只空摆了一副残破的桌凳,跟其他的比起来敞亮多了。于是他走进这间布满灰尘的屋子,拾了两根桌腿出来往外头丢,打算招呼大根哥来瞧。

朱大根正一下一下踮着脚跟,眺望着村里,这会已经到了吃午饭的时候,家家户户生起了火,白色烟雾从烟囱里飘出来。

有几个十几岁大的男孩子,说是在坡上玩,实际上都在瞧着他们俩,有一个胆子大的就对着他俩指指点点。

“听说这两个哥哥做了夫妻了,我爹娘说他们好不要脸呢!”

“就是就是,你看这还是个傻的,他们不会还要亲嘴儿吧?这怎么亲的下去啊哈哈哈哈!!”

白有鱼出来正好听到,羞得满脸通红,插着腰便吆喝起来:“走走走,都中午了,还不回家吃饭去??!!”

朱大根似乎感觉到白有鱼不喜欢他们,就张开了双手像只老鹰一样朝着他们扑奔过去,嘴巴里发出赶鸭子的声音。

“快跑!傻子发疯啦!!”“快跑啊!!”

男孩子们一溜烟的跑掉了。

朱大根看他们跑了,便回过头来冲着白有鱼笑,白有鱼迎上去牵起朱大根的手。

村里头多多少少都知道了他们的事儿,他们虽是被朱爸爸赶出来的,但现在不住在村里头,反而会是最好的选择吧。

“哥哥,咱们就选这间吧,你把这些废桌子先搬出去。”

白有鱼牵着朱大根走进他挑定的窑洞,朱大根埋头搬起来,屋子里头很快搞宽敞了,他自己拿着布擦着灰,又指使着朱大根去边上几间窑洞里挑出些木头板子,围着窑洞前面的空地,插了一圈弄了个院子。

刚才搬出来的那张废桌子腿都不一般齐,白有鱼跑到村口王木匠家接了个锯子,把腿锯的短短的,正好就是一个现成的炕桌。

他往炕上铺好褥子,让朱大根把炕桌往上一摆,两个人一人挨着一边,从布袋子里摸出了白妈妈早上给他们蒸好的馒头,就着瓷罐子里泡着的一坛酱菜,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白有鱼才啃了半个白馒头就吃不下了,朱大根吃完自己的,便拿过白有鱼剩下的馒头,呼哧呼哧的嚼着。

“哥哥慢点吃,等下午把灶头弄好了,晚上烘馍馍给你吃。”

“唔。”朱大根腮帮子塞的鼓鼓的,看着媳妇不住地点着头。

他俩一直收拾到黄昏十分,院子里翻出了一小块耕地,力大如牛的朱大根还从另一个窑洞门口搬了个大水缸回来,除了豁开几个口子,完全不影响使用,白有鱼挑了两个旧水桶,朱大根来回几趟就把缸里装满了。

灶头生起了火,烧起了热水,白有鱼坐在院里一块硬泥疙瘩上,看着朱大根又去挑了桶水,把缸满上。

“哥哥,别挑了,坐下歇会。”

朱大根听媳妇唤他,就乖乖的挨着白有鱼坐下了,平时木木讷讷的朱大根,这会对着媳妇骄傲的扬起下巴,大眼睛笑成两道弯弯的新月:“多装点水,媳妇儿爱干净!给媳妇洗澡用!”

白有鱼捋了捋朱大根耳边的乱发,心想桶都没有怎么洗澡呀,不过他还是笑呵呵的说了:“好!

“走,咱进屋去,我给哥哥烘馍馍吃!”

墙角搁着白妈妈和朱母捎给他俩的各种干粮,有大米呀面粉呀玉米棒子什么的,白有鱼拿个碗舀了一碗面粉,撸起袖子,站在灶前就揉起了面团。

“哥哥,我明天一早得出去一趟。”

朱大根正坐床上搓着膝盖,巴巴的看着白有鱼揉面团,他干了一下午体力活,这会已经觉得很饿了。

“昂?”媳妇要去哪儿?

“李队长说了,隔壁村村长家有个长辈没了,他们要大搞一场,得跟我们村花鼓队借几个人,酬劳翻倍。”

“昂……”朱大根努力的在理解这段话的意思。

“我想着,我们这小家还是得置办些物什,需要些钱,便自告奋勇的说要去,就是……”

白有鱼心中有些不安,以前出门接活,不能带着大根也没事,反正在家里有朱妈妈在,如今,朱大根一个人待在这窑洞里,不知能不能待的住。

“我可能要去一天,晚上才得回。”

其他一起去的队员,都打算在隔壁村过夜了,但是有鱼想了想家里的情况,带着朱大根呢,隔壁村人生地不熟的,他吹唢呐的还是主力,肯定顾不过来,不带去的话呢,他肯定也不放心大根哥哥一人在家过夜,所以最后他决定,不管啥时候结束,再晚也得回家。

朱大根吸吸鼻子,听到媳妇要离开一天,他自然是有些不大乐意,但是媳妇的话他总是最听的:“只要媳妇回来,俺就在这儿待着,哪儿也不去。”

“好哥哥,我快去快回!”白有鱼利落的把揉好的面团压扁,一个个抹上油,摊在锅边,两个人看着面团呲呲冒着热气,不约而同的吧唧起了嘴巴。

热烘烘的馍馍好吃极了,朱大根吃东西的样子特别香,白有鱼看着他大根哥,觉得自个儿都要幸福的冒泡了。

两个人就算正式在窑洞里安下家了。

第二天清晨,天还蒙蒙亮,朱大根呼呼的睡着,手还搁在白有鱼的屁股上,白有鱼轻轻地把他的手抬起一些,好把身子挪开。

他也不着急,动作缓慢轻柔的像个猫儿一样,就怕吵醒了他大根哥哥,昨天晚上朱大根一直喊“酸,酸”,估计是白天搬东西的时候使太大力了。

白有鱼又痴痴的看了会朱大根的睡颜,才蹑手蹑脚的下了床,先把大根哥一天的干粮都备好,再给他弄早饭吃。

昨天吃的那都是馒头馍馍的,今天又吃这,他怕朱大根没胃口,一早起来就切了萝卜丁、黄花菜丁、干豆腐丁、跟干辣椒搁一块炒起了臊子。

食材在烧旺的热油里翻滚,滋滋作响,辣味和香味争先恐后的飘出来,先把白有鱼呛得直打嗝儿,再把朱大根生生馋醒。

他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擦了擦嘴角的口水:“媳妇!”

“哎!哥哥……嗝儿唔”白有鱼喝了口水压一压嗝儿,“早上吃臊子面哈!”

白有鱼端着两碗臊子面,朱大根那碗装的满满的,他自己就盛了半碗。

“哥哥,吃得都放桌上了,你待会儿把院子里头那块地翻一翻,然后!”白有鱼从床边拿出了一袋玉米棒子,都已经晒干了,他拿出一根晃了晃说,“把这些玉米棒子都剥开,变成玉米粒,会不会?”

朱大根从白有鱼手里接过玉米棒子,想试着抠一颗玉米粒下来,但是很不巧,他的手指甲都被自个儿咬秃噜了,完全没法儿下手。

白有鱼看到这情形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哥哥啊,一颗一颗剥可不行,看着啊!”

他又从袋子里掏出两根干玉米棒子,往地上摆了一个破箩筐,交叠着搓起来,玉米粒一颗一颗飞进去,把朱大根看了一愣一愣的。

“你试试!”白有鱼又递了根玉米棒子给朱大根。

朱大根拿着两根玉米棒子试了起来,他笨手笨脚的有点使不出巧劲儿,弄了半天才弄了一点点在筐里。

不过这样,白有鱼的目的就达到了,他本就希望他哥能把心思放在玉米粒上,时间好过得快点儿,省的他一个人在家捱不住,跑出去可就麻烦了。

“对对,就这样的,慢慢得啊。”

朱大根的大眼睛几乎一眨不眨的盯着玉米,偶尔会因为飞出去几粒玉米粒而小小声的“哎”一下。

这可可爱爱的样子,看得白有鱼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亲朱大根的脸颊,朱大根缩了缩脖子,转过头讷讷地瞧着白有鱼。

白有鱼看他转过来了,更是忍不住就亲上了朱大根的嘴巴,不过也就吧唧一口浅尝辄止,因为他马上就该出发了。

朱大根舔了舔嘴唇,显然意犹未尽。

“哥哥,这一袋玉米棒子都弄成玉米粒啊!不许偷懒!”白有鱼站起来整了整衣服,挎了个小布包,里头装了唢呐和干粮,他用那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朱大根说道,“等我回来。”

隔壁村的那场白事办的还挺顺利,白有鱼跟几个吹唢呐的编在了一起,送葬的人群一路哭哭啼啼,跟满天撒下的白纸一道烘托出无比哀恸的气氛。

白有鱼憋足一口气吹响了唢呐,如诉如泣的旋律扬了起来,一下把逝者亲朋好友的心全都吹的揪了起来,他们从逝者灵堂口一路吹到了坟地上。

下葬的时候唢呐声也必不可少,好不容易等坟起好了,得空歇一歇吃点东西,紧接着又吹了几场法事,白有鱼吹的都快眼前发黑了,总算捱到结束,太阳都要下山了。

回到事主家领了工钱,其他几个都留下吃饭,就白有鱼婉拒了,跟他一起来的也都知道他家的事儿,就不强留他了,还嘱咐他路上小心,毕竟两个村相隔十多里地,再怎么赶至少也得走半个多时辰。

白有鱼打了招呼赶紧就出发了,心里头牵挂着大根哥哥,不知道他在家怎么样了。

天边的日头只剩下半个,白有鱼迈着大长腿,快步走出了村口。天色越来越暗,秋风不知从何处吹来了一朵乌云,金色的黄昏竟变得灰暗起来。

不是吧?这天要下雨了?

第七章

白有鱼才刚这么想,就有几颗豆大的雨打在了他鼻尖,他抬起头骂了两句,东张西望地寻找附近有没有避雨的地方。

前面半里远就是个分叉路口,笔直的那条是回村的路,岔开的那条,是两个村一块出村往镇上去的路。

回村的那条路上,两边尽是干秃秃的黄土,连棵草都没,而那条去镇里的路上,隐隐约约有间屋子,看起来像个破庙堂。白有鱼决定去那儿先避避雨。

他撒开腿向前跑去,跑到分叉路口的时候,看到自个儿村那头也跑过来个人影,那人好像还拖着个板车,跌跌撞撞拉不动似的。

白有鱼跑到跟前一看,原来是个卖煤球的老大伯,只见他吭哧吭哧的拖着板车,艰难的往前走着。

“大伯!这煤球该让雨淋坏了!”他跑到板车边上,脱了外褂,罩在那些煤上,“前边儿有个破庙,您先去里边避雨,我给您把车拉过去!”

“哎哎,小伙子,谢谢你!”那大伯也不客气,没了板车的拖累,利利索索地就往那破庙里跑去。

雨势变得越来越大,白有鱼的发丝被雨水打湿,水滴顺着鬓角和脸颊淌下,他打了个哆嗦,深秋的时候又被风吹又被雨淋的,可真够呛。

还好那破庙也不远,在这破天终于兜不住那片沉重乌云,大雨即将倾盆落下的时候,白有鱼也及时把板车拉到了破庙里。

即使如此,白有鱼内里穿着的薄衫,后背那块也差不多都湿透了,而他脱下来罩着煤球的秋褂,也被打湿的没法穿,那水差一点儿就要印到到煤球里。

白有鱼冷得直打哆嗦,他抱着臂,双手搂住自己,边打冷颤边对那大伯说道:

“我说大伯,咱拿两块煤球出来取个暖吧?”

“……这可使不得。”这大伯随意的坐在地上,搓着手呵着气,“小伙子,不是我小气,我就指着把它们卖了好过冬呀!”

白有鱼跺跺脚,嘶嘶抽着冷气,想想也是,他可不能白占了人家的便宜,于是继续说道:

“那,那我给钱!”他往自己的小挎包里掏去,掏出一块大洋,今天那事主财大气粗,直接给的大洋,没零钱咋办呢,“大伯,这大洋您找的开吗?”

“哎哟,呵呵,我可找不开呐。”大伯看到大洋,眼睛好似放光一般闪了闪,满是褶子的脸皱了起来,笑容竟然有几分狰狞,看的白有鱼心里毛毛的。

得,再想法子呗,他把大洋仔细放好,便不想再搭理这个大伯。

白有鱼直起腰,环顾四周,想看看有没有啥取暖的法子,破庙里脏兮兮的,都是灰尘蛛网,他从地上捡了几根枯枝乱叶,拢到了一起。

那大伯也算有点眼力见儿,掏出身上的火镰,燃起了一片小火,没啥温度,纯属聊胜于无。

破庙外边还在下雨,天已经完全黑了,白有鱼站在门口,不安地冲外头张望。

这雨虽然没前面那么大了,却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他心里焦的不行。天黑了又下着雨,大根哥哥一个人在窑洞里,会不会怕?早知道就让白妈妈来看着他了。

白有鱼总想着,两个人得学着长大,以后的日子长的很,不能一有事就靠长辈吧,总得试着自理,而且他俩也不可能生娃娃啥的……哎,他就这么胡思乱想起来,越想越懊恼,垂头丧气地哀叹着。

自己的一时逞强,也不知道会造成啥后果,这会儿,他脑子里已经有了大根哥哥抱住膝盖蹲在墙角,拧着眉头,委屈巴巴啃手指的画面了。

白有鱼一咬牙一跺脚,心想,要不还是快点跑回去算了,反正都已经淋湿了。

他拎起撂在地上湿哒哒的外褂想冲进雨里,却看到有人打着伞往破庙这儿来。

来人竟是隔壁村今天跟他一块儿吹笙的,叫王壮,人如其名,壮的跟头牛似的,个子又高,白有鱼这细胳膊细腿的站在他边上,被衬得像麦秸杆儿一般纤细。

“老白!”王壮看到了杵在门口的白有鱼便喊起来,“李队喊我来给你送伞,我就猜你在这儿躲雨呢!”

李队也算是为数不多的,不对他指手画脚的人了,知道他跟朱大根两个搬进了窑洞,还宽慰他讲,自己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就成。

白有鱼心下一松,把王壮迎进这破庙,接过他手里的伞,嘴里说道:“壮哥,那我着急我先回了,您歇会再回去吧”。

“好嘞,哟,这还有人呐?”王壮看见了那一小撮火光边上坐着个人,他定睛一看,却突然变得凶狠起来,“好你个黑心的破皮无赖!!”

那人一开始压根没在意来的人是谁,听到这话竟吓得跳起来,往门口跑去,白有鱼正在撑开雨伞,挡住了出口,那老大伯把白有鱼一撞,害得白有鱼差点摔倒。

不过他自己也因为这一撞,被追着他的王壮拎住了衣服后领。

这卖煤大伯的外褂本就敞着,此刻为了脱身竟然把双臂从袖子里抽出,没头没脑的就往屋子里乱窜。

王壮手里捏着他的衣服,双手叉腰站在破庙门口,用一副谁也别想从这屋里出去的架势堵着门,白有鱼忍不住又把头探回来看热闹。

“这咋了咋了?”

“这老贼坏的很,在我们村卖煤球,不知道是啥玩意儿整得假煤球,点都点不着,好不容易烧着了,就一个劲儿地冒黑烟,把屋子熏得待不住!今儿可算给我逮到了。”

这大伯弯着腰,贼溜溜的眼睛左右打量着,似乎在找脱身之计。他一只手按住腰间的那个布袋子,看起来沉甸甸的,怕是骗人得来的钱财都装在了里边。

白有鱼看着那钱袋子眼前一亮:

“啊?怪不得刚才不给我点煤球,还说大洋找不开,原来都是假煤球!”

“呵呵!”王壮冷笑一声,侧了侧脑袋对着白有鱼说:“今儿个我可得把他带回村里去,不该他的钱一分都不叫他留,还要送官老爷发落去!”

“嚯!落你手里还能逃逃逃得了吗!壮哥威威威武!”

“你咋啦?”王壮听到白有鱼说话好似牙齿打架,转头看过一眼,只见白有鱼只穿了单衣,肩膀这块都湿了,怀里还抱着湿掉的外褂,冻得瑟瑟发抖。

他把手里那件从卖煤大伯身上拽下来的衣服往白有鱼身上一丢,白有鱼颤颤巍巍的抓住。

“赶紧披上,这天淋成这样还抱着湿衣服,不想要命了你?”

“那这大大大伯?咋咋咋办?”白有鱼实在冻得吃不消,先穿上这干衣裳再说。

“哼!”王壮从鼻子里不屑的一哼,“这黑心的无赖,你还担心他的安慰,他身上可有淋湿半分?怕啥!死不了!”

他虽跟白有鱼说着话,眼神却一刻不离开那大伯:“这儿交给我了。你快回,一会路更难走了!”

白有鱼本来觉得穿走人家衣服不妥,但他恰巧在这时看了眼那大伯,竟对上了一道愤恨的目光,眼神像刀子般刺到他身上,把白有鱼看的发怵,心里便气不过!

好你个坏心眼的大伯,亏得我还脱了褂子护你那假煤球的周全!穿你件衣服咋啦!还这么瞅着我,我就偏要把你这破衣裳穿走!他翻了个白眼便不再往那处看。

“好嘞!谢谢壮哥!改天来咱们村,我请你吃酒!”白有鱼穿好衣服,撑开伞。

“行嘞!去吧!”

白有鱼抱着伞柄,快步跑入雨中。

回去的路还算顺利,路上虽有些泥泞,但还没到不便行走的地步,白有鱼心里着急,步伐迈的特别快,一回神就发现已经能远远地看到村口了,村子里的连片家宅影影绰绰、若隐若现,只要拐过前边的矮坡,就能看到自个儿家那窑洞了。

雨也差不多没了势头,稀稀拉拉的飘散在干净的空气里。可算回来了,白有鱼重重提了一口气,也不管刚刚埋头走路早就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小步跑了起来。

一拐过矮坡,就看到黑洞洞的家门口蹲着个人影,白有鱼心里一颤,赶紧奔过去瞧。

“哥哥!”是朱大根。

朱大根正啃着手指呢,一看到白有鱼出现,立马站了起来。

“媳妇呜呜呜!”

不知发生了啥,朱大根一看到白有鱼就委屈地哭起来,两个手捏成拳头在眼角这儿擦着。

白有鱼的心一下揪起来,把抱在怀里的湿衣服随手撂地上,冲上去呼把朱大根搂怀里,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脊。

“没事儿没事儿,我回来了!怎么不进屋?外头多凉!”

白有鱼放开怀抱,拉开朱大根贴在脸上的拳头,仔仔细细地去端详着他的脸,想看看朱大根是不是淋到雨了,所以不舒服。他摸摸朱大根的头发,又摸摸他的衣服,并没有被淋湿。白有鱼抬头,看见窑洞上头的矮坡拱起的一片凸起,形成了天然的屏障,所以朱大根蹲门口时,并没被淋湿。

但是,朱大根看起来脏兮兮的,脸颊上,鼻子上都是一道一道黑色的痕迹,他诧异的抚上朱大根的脸颊,用大拇指抹了一下。

应该是沾了什么脏东西。

“这脸怎滴搞得这么样脏?”不提这还好,一提这个,朱大根更加伤心的嚎起来。

“哎哟,咱进屋说,我烧水给哥哥擦擦。”

“进呜呜呜进不去呜呜呜……媳妇,俺呜呜呜”完蛋,一说要进屋,朱大根嚎的更厉害了。

“昂?”白有鱼疑惑地皱眉。

他暂时放开了朱大根,往屋子里走去。月亮尚躲在云层里,周围本就黑乎乎的,屋子里没点灯,就更是漆黑一片。白有鱼一踏进屋里就被熏得直往后退。

“这这里面咋啦?”他捂着口鼻,回头看向朱大根。

“俺呜呜,俺买了煤球,像在咱家一样的烧呜呜,媳妇回来,就热呜呜呜”朱大根哭的鼻涕都淌下了,那鼻涕跟嘴唇上黑黑的印子搅和在一起,他拿手背一下撸过,擦出一条笔直的黑道道在脸上。

白有鱼又心疼又觉得可爱,他捏住自己的袖口,把朱大根的鼻涕擦掉。

“没事的哥哥,等我一会啊。”

白有鱼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看来,那个卖煤球的大伯骗完隔壁村又骗了咱们村,打这儿经过时,朱大根跟这黑心的无耻老贼买了这些假煤球,才搞得一屋子黑烟。

窑洞不比平地的屋子可以两面通风,只得一面通风,黑烟吹不出去,尽留在屋子里。还好大根哥哥没傻乎乎的待在里头,不然指不定会出啥事儿呢。

白有鱼捡起刚才抱朱大根时丢地上的湿衣服,蒙住口鼻冲进窑洞里,把那盆假煤球端出来,往湿泥地里一扣,再冲进去把跟门在一边的窗户打开,捏住湿衣服的领子,在里边扑闪半天,黑烟总算散的差不多了。

“大根哥哥!快进来!”

朱大根站在门口,两手垂在腿边,抠着裤缝,一听到可以进去了,便赶紧进屋。

白有鱼点起油灯,屋里亮了起来,炕桌上的箩筐里放满了玉米粒,光秃秃的玉米棒子都拢在一起堆在炕边。

炕桌上给朱大根留的干粮,还剩下一个馒头一半酱菜。

“媳妇,这个留下给你吃的,但是……呜”朱大根一进屋就来到炕桌边,本来想喊白有鱼吃馒头,却不想,这白白的馒头被假煤球熏上了一层薄灰,当下就把那嘴撇得跟个瓢一样,攥紧拳头往自己头上捶去。

“哎哎别!”白有鱼赶紧拉住他的手:“不许捶!”

“哥哥,我吃过了,不饿!”他边说边往小挎包里掏去,“你看我还带了糕饼回来!”

挎包里掏出来的,是事主给参加丧事的来宾准备的各色花式点心。白有鱼在路上就啃掉两个,他先把不能吃的馒头捡出来搁在灶台上,再把掏出的那些糕点放在盘子里,又挑了一个看起来最好吃的塞朱大根手里。

“哥哥你先吃着,我去烧水。”白有鱼一边生火一边想,大根哥哥一个人在家还挺好啊,交代他做的事儿都做了,还给他留干粮、买煤球,知道疼人了。白有鱼心里甜滋滋的……等等?大根哥哥买煤球?花的哪儿的钱啊?

“哥哥,你买煤球花了多少钱啊?”

“啊?”朱大根正大口嚼着糕饼,歪着脑袋想了想,看向枕头底下那个方向。

白有鱼了然,他坐到炕边,伸手往枕头下边摸去,那枕头下边放了个钱袋子。

以前,朱父朱母偶尔会给他俩零花钱,虽然不多,但他们也没啥机会花钱,白有鱼就习惯把钱装袋子里藏在枕头下,虽然统共也就攒了十几个铜板,但对现在被赶出来的他们来说,这就是他们的全部资产。

白有鱼摸到了那个钱袋子,眉头霎时一紧,差点把磨牙咬碎。那个杀千刀的泼皮老无赖!竟骗走了他们家全部家当,枕头下那个钱袋子,此刻已是个普通的薄布袋了,啥都没摸到!白有鱼还忆起那老贼按在腰上的那个沉甸甸的袋子,顿时狠狠地在心里把他扒皮抽筋无数遍。

可是,他表面上却不动声色,没有摸那个袋子出来,只是把枕头拍一拍,回头看了眼朱大根。

朱大根看到白有鱼瞧他,便咧开嘴嘿嘿一笑,掉出了几粒糕饼屑,黏在了下巴上,白有鱼伸长手臂隔着炕桌给他掸了。

还好今天挣了一块大洋,只是下一趟不知道何时还有,明儿个找机会把钱找散了,再找个角落分两头摆吧,也不至于让大根哥一下全花了,白有鱼心里头这么想着,嘴里却说道:

“谢谢哥哥!”他吸了吸鼻子,“哥哥心里惦记我,我心里头就热乎,心里头热乎,就不会觉得冷。”

“那俺一直惦记着媳妇!”朱大根当真了,“蒸馒头也不惦记,炒腊肉也不惦记。”

呵哈哈哈,白有鱼仰起头笑的眼睛都看不见,整张脸好似只剩下个大嘴巴。

朱大根吃完了糕点,一锅水也烧开了,白有鱼往里面兑了点凉水,先给朱大根擦脸,他像擦拭一块美玉一般地细心轻柔,那花猫儿似的小脏脸终于又变得白皙漂亮,照例擦完先亲一口,白有鱼就让他躺炕上去,毕竟已经很晚了,朱大根听话的躺平等媳妇。

白有鱼用剩下的水,给自个儿简单的擦一擦,把那老贼的衣裳脱下来朝矮凳上一撂,里头的内衫还有点潮潮的,刚才回来东忙西忙的也没觉着冷,现在事儿都弄定了,才觉得冷,毕竟一路都下着雨呢,布鞋都湿了,十个脚指头藏在里头冻得发麻。

他赶紧把内衫脱了,换了件露着两条膀子的麻背心,脱了外裤就往炕上爬。这天吧,还没到烧炕的时候,就算钻被子里也不够热乎。

白有鱼那冻成冰块般凉的脚趾才碰到朱大根的小腿,就把朱大根冻得一下坐起来。

白有鱼张了张嘴,想劝他说一会就好了,却见朱大根靠墙坐直了,面对着他解开胸前的扣子,露出大片胸膛,又从被子里抓出来白有鱼那两个脚丫子,贴上自己胸口,牢牢按住。

“媳妇,俺这里最热,捂着!”朱大根一边说一边还撸着白有鱼的脚背,想让这脚丫子快点暖起来。

白有鱼咬着下嘴唇看向朱大根,他想呀,朱父朱母包括他自己妈,都说有鱼最会照顾人,村子其他人一提到他俩,也老爱说,白有鱼心细手巧,可就是到哪儿都拖着个累赘,怕是一同感染了傻病,不懂得为自己考虑,一辈子就晓得照顾个傻的。

但那些人都不知道,都看不到大根哥哥有多好。他心善又会疼人,顶顶重要的是,他对白有鱼的喜欢和依赖都不带半分遮掩的写在脸上,坦荡又真诚,那些把人心都要藏起来矫饰一番的寻常人,怎么比得过他的大根哥哥。

他越想心中越发欢喜,暖意从脚心传来直抵内心,烘得他脸颊染上红晕,浑身泛起了痒意,忍不住蜷了蜷脚趾,在朱大根胸前轻轻扣动。

雨早就停了,云朵也散开了,银盘大的月亮终于肯露出它娇羞的脸庞,银色的光晕斜斜的透过纸窗照到炕上,照到白有鱼脸上。

白有鱼咬着的下唇放开,留了一圈口水在上边,被月光一照,好似点点繁星。

朱大根吞了吞口水,他楞楞地说道:“媳妇……俺想亲嘴儿。”

白有鱼心中一荡,他又何尝不想,便朝朱大根噘了噘嘴。

朱大根的手还按着白有鱼的脚呢,他也不放开,继续用左手按着两个脚丫,右手把被子掀开一些,俯身去亲白有鱼的嘴。白有鱼的身体韧劲十足,他的腿被蜷起来,膝盖打开在两边,朱大根终于亲上了这软糯的嘴唇,怕是比他吃过的任何糕点都要甜。

朱大根的舌头毫无章法的刮过白有鱼的牙齿,着急的往里头探入,重重的左右乱戳去寻找它的相好,另一半湿滑的舌尖躲哪儿去了?

“哥呜……轻点舔唔……”白有鱼张着嘴,舌头抵着天花板,受不住这粗鲁的戳弄,发号指令让朱大根轻一点。

朱大根听话的放慢速度,不再用力,轻轻的用舌尖剐蹭着白有鱼口腔内部,两条濡湿的舌头终于相交缠绵,越吻越深。静谧的窑洞里,只听到唇舌交换津液和急促不稳的喘息声。

朱大根松开左手去搂白有鱼的肩,他滚烫的手心摸上白有鱼凉滑的手臂,便开始摩挲起来,好让媳妇的身体快点暖和起来。

白有鱼蜷着长腿终于支撑不住,往两边分开,松松圈住朱大根的大腿根。

他抬起脚趾把滑落的被子勾起来,伸手拉住被沿向上提起,把两个人一同罩在被子里,麻溜的剥掉朱大根的衣服,双手抚上他滚烫的胸膛。

脚指头仍不安分的勾上朱大根麻裤,两脚并用的勾开裤头,往下拉扯,不出意外的感到那个沉甸甸的大家伙弹出来打到他的下体。

“唔哼……”白有鱼下边一阵酥麻,闷哼一声,朱大根更是忍不住沉下腰往他身上贴住,扭着屁股蹭起来。

白有鱼脱下了自己的裤子,两根发硬肿胀的性器贴在一起,在粗糙的耻毛间磨蹭着。

朱大根的手转移战场,从后腰急不可耐得摸过臀缝,去找那个令他销魂的小口。

白有鱼脱掉自己的背心,双臂勾上朱大根的背脊,两个人紧紧贴住,他抬起腰肢,两条腿也缠着他的腰,好方便朱大根手上的动作,他那没有指甲的圆润指尖抠了好久才戳了一点点进去。

没有润滑的穴口干涩得不行,朱大根闭着眼睛皱起了眉头,鼻翼微微抖动,着急的直哼哼。

白有鱼一阵乱摸,在褥子下找到一盒蛤蜊油,这盒蛤蜊油快用完了,只剩下一点点沾在内壳上,收拾东西的时候他本来还想扔了买新的去,还好还没来得及扔。

他隔着朱大根的背,两手打开那罐蛤蜊油,用手指刮过每一寸内壳,好歹把自己右手中指指尖弄得油光湿润,手臂穿过两人相对的身体,摸上穴口。他的手指要比朱大根的细上一圈,又经过蛤蜊油的润泽,他吸着气,很快没入两节指头,用力地按着入口处的肠壁。

“哥哥,差不多了,你慢点挤进来。”白有鱼红着眼眶,从喉咙里断断续续的对朱大根说道。

朱大根早就急得不行,大屁股抖啊抖的,嘴巴里呜呜哼着,一听到可以了,就赶紧抓着自己的大棒,顶端抵上了入口。

这番简单开拓终究还是有点儿不够,他绷着屁股硬怼进去的时候,白有鱼提着气从胸腔里发出了哼哧哼哧的呜嘤声。

“哥哥……呵哼哼,你你慢点呜……先别动。”

朱大根听话的没动,白有鱼一边往外吐气一边用肠壁感受着大肉棒的滚烫炽热,上边的青筋突突跳动,被喜欢的人填的满满的,又如此紧密的贴合,即使不动都能让肠肉感到无比的欢愉,大几把都还没动呢,白有鱼的阴茎竟硬的淌下了水。

“可呃……可以了……”肠肉主动的夹起了肉棒,往里头吸去,朱大根一听到指令,便如狂风暴雨般抽插了起来,白有鱼硬挺光滑的龟头在朱大根腹部的栗子肉上剐蹭着,才被重重操了没几下,他就射了。

“啊啊啊!”他十指紧绷在朱大根后背留下抓痕,高潮的来临使得肠道绞紧了粗长的肉棒,爽的朱大根深埋其中不肯出来,杂乱的耻毛贴住白有鱼的会阴处碾个不停,炽热的肉棒在内里某一处不停磨蹭,不应期竟眨眼就过,白有鱼的阴茎颤颤巍巍的又抬起头来。

肠道被彻底操开了,朱大根大开大合的顶弄起来。他粗大的肉棒每次都能重重擦过肠壁里那令人销魂的骚处,白有鱼随着他的动作嗯嗯啊啊吟个不停,那骚处经不起如此刺激,白有鱼眼中蓄满了生理盐水,晃动中从眼角滑落,他觉得自己又要射了。

“不行不行啊啊,哥哥别呜呜呜…别…”他薄薄的腰身不住战栗,受不住的大声喊着。

朱大根觉得自己都快要到了,被白有鱼一喊又赶紧抽出来不敢动,大腿根用着劲儿一抽一抽的难受得紧,憋着嘴小声哼哼。

白有鱼的小穴一松,顿觉空虚难耐,“不是,别停啊哥哥,呜快进来……”

朱大根脑门上布满问号,他抓着自己硬邦邦的鸡儿,喉咙深处发出带气的奶音,委委屈屈的确认道:

“到底进不进呜呜呜……”

“进!快进!哥哥,我受不住说停你也别停知道不?”

“昂?”朱大根两道粗粗的眉头简直要拧成麻花。

反正就不停对吧?

朱大根一下捅到底,整根进整根出,他也不再管白有鱼嘴里骂骂咧咧,只管埋头操弄。白有鱼的骚处又麻又酸,快感层层叠叠爬上背脊,他被顶的又射在了自己的肚皮上。肠道里的嫩肉被操得火热淫糜,朱大根的龟头被结肠口紧紧嘬了一口,他一个激灵,股股浓精射入肠道深处。

高潮的欢愉另朱大根的眉头舒展开来,他两眼失神的看着白有鱼,漆黑的眼珠里印出白有鱼的脸庞,两个大手还捏着白有鱼的屁股蛋,汗涔涔滑腻腻又有弹性的屁股像两个刚出炉的蒸馒头。

“媳妇,俺想吃吃媳妇的屁股。”

白有鱼正看着朱大根的黑眼珠发愣,突然听到他没头没脑提了个要求,也没多想就“哦”了一声翻了个个儿,趴在了褥子上。

被子早就在两个人激烈的动作中滑倒了脚跟后头,白有鱼的屁股挺翘在朱大根手中,幽幽的月光把两瓣屁股蛋照的反光。朱大根用脸贴上,另一只手摩挲着另一边的屁股,他轻轻咬着屁股上的软肉,牙齿上传来阵阵韧劲儿。

视线落下处正看到那猩红的穴口,被操的合都合不拢,湿湿嗒嗒,还随着他咬弄臀肉的动作翕张着,看得朱大根又硬了。

“媳妇……俺……俺还想……”他的鼻尖埋入屁股上的软肉之中,瓮声瓮气的说着还想。

“啊?啊!”白有鱼还没反应过来,朱大根就跪坐起来,捞起他的腰,掰开臀瓣,翘起来的阴茎又重重的挤进穴口。

朱大根看着这小嘴缓缓吞下自己的大肉棒,心中既惊奇又满足,他起了玩儿心般的一会慢慢进慢慢出,一会又快快进快快出,或者又插到底紧紧的打着圈儿磨蹭着。

白有鱼的阴茎可怜兮兮的吐着清水,接连不停连射两次的他,虚弱得像条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只偶尔扭动腰部表示自个儿还是个活物。

朱大根终于看够了小穴吞吃大棒,扬起脑袋激烈的顶弄起来,射过一次的孽根变得更加持久粗壮,从背后进去的体位又深又重,每一次撞击都更加激烈的抵在了骚处,酥麻快感冲击着四肢百骸,白有鱼的额头顶在枕头上不住磨蹭,他张开五指抓着褥子,腰部不住的往下塌,又被朱大根捞起来往自己阴茎上钉去。

“呜呜……要坏了,不要了哥哥嗷嗷呜呜呜……”

朱大根晃了晃脑袋,喊“停”就“不停”,喊“不要”就是“要”?有点复杂,他想不明白,想不明白的时候本能就占了上风,他只想要更快更激烈的往里头顶去,好再次体验在这软糯湿滑的肉穴里被夹紧释放的快感。

“啊啊啊呜呜呜……!”白有鱼已经射不出东西来,整个身子却急剧的绷紧,脚背伸的直直的,脚尖带着十个蜷起的脚指头不住地搓着褥子。

他感觉自个儿像被捆起来丢到了沼泽里一般,无论怎么挣扎都脱不开身,那洪荒的泥浆裹着他不堪一击的肉身翻滚,使得他无法呼吸。他好像因缺氧而失去了视力,睁着双眼也只能看到一片漆黑当中,噼里啪啦闪烁着点点白光。

“啊啊啊呜呜呜来了媳妇!”肠肉痉挛了很久,绞紧了朱大根的大肉棒,从根部一浪一浪吸着他往深处去,他喉咙深处发着舒服的嚎叫,尽数射在了那柔软又紧致的抚弄中。

朱大根舒服够了才不舍的从那穴里退出来,跪坐在白有鱼边上喘着气,而白有鱼这会,真的是从天灵盖暖和到了脚趾,连脚跟都潮热的泛着粉色,他趴在炕上,像被抽光了力气,完全无法动弹,缓了好一会才提上一口气,支使着朱大根去烧热水。

后来,他跪在炕边撅着屁股被收拾干净,眼睛都睁不开了,嘴唇都不听使唤的张不开,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说道:“哥哥……别收拾了,放着,快睡……”

朱大根把软布往盆里一丢,听话的上床,把白有鱼搂在怀中,拉起被子把两个光溜溜的人盖住,抱着媳妇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他是被朱大根摇醒的。

“媳妇,媳妇。”

“昂?”白有鱼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太阳照在了整个炕上,怕是早就日上三竿了。

“媳妇。”朱大根吸吸鼻子,“俺饿了。”

“啊?”白有鱼伸手搓了搓自己的脸,好让自己清醒着,他才动一下就浑身酸痛,“哥哥,你穿好衣服,先去生火,咱们把糕饼蒸一蒸吃吧?”

“哎!”

朱大根自个儿穿好衣服,先把白有鱼扶了起来,再去灶头生火。

白有鱼慢慢的坐起来,穿好衣服,火已经烧起来,他拖着腿走去灶头前,一边把糕饼放进去蒸着,一边喊朱大根把地上的水盆、软布收拾了。

地上散落着两件昨天晚上淋湿的衣服,有白宇自己的,还有那老贼的褂子。白有鱼拎起那褂子,想着,反正也是一件衣裳,留着自己穿也行。

他拎着褂子肩膀处好抖落些灰灰尘,却觉得这衣服沉得很。白有鱼伸手往下摆摸去,在两侧捏到两块硬物,他仔细的用两只手去捏,确实有东西,好似被缝在左右两侧的暗袋里。

白有鱼摸出剪子挑开棉线,居然各有一枚大洋,他惊讶之余,回忆起那老贼看他穿走衣服时,露出的想要杀人的目光。原来那老贼狡猾的狠,怕是担心事情败露要赔了钱财,便把大洋缝在了衣服里。

这下倒好,买了假煤球不仅没损失,还多了许多钱财。

锅子里冒出热气,朱大根迫不及待地打开锅盖,指尖捏出一个糕饼,在两个宽大的手掌里里来回滚到可以拿住,便张嘴吃起来。

白有鱼掂了掂手中的大洋,看着两腮鼓鼓的朱大根,哈哈大笑。朱大根不明所以,但他看到媳妇冲着他笑,便也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

真是好心有好报,傻人有傻福。

第八章

白有鱼和朱大根在窑洞里的生活慢慢安稳下来,朱母和白妈妈经常会过去瞧他们,今天送点干果,明天送点鸡蛋啥的,这不,白妈妈迈着那小步子,又朝村口这坡上来了。

白有鱼正坐在一个大盆前洗衣裳,太阳晒得他整个背脊暖烘烘的,余光瞥见那坡上来了妈妈,赶紧吆喝起来。

“妈!!您怎么又来了啊!”

他看到白妈妈背个包袱,手上还提个活物,走得十分艰难,便赶紧站起来,两个手在衣服上蹭了蹭,往坡下去迎。

走进了才发现,白妈妈手里提着个大白鹅,那鹅还犟着脖子在嗷嗷叫呢!

“这大鹅哪儿来的啊?”白有鱼伸手去接那鹅,哪知道那鹅凶得很,扭过头就咬住了白有鱼的大拇指。

“好疼啊!!!!”白有鱼被咬的一下跳起来,拼命甩手,又提起来对着大拇指一阵猛吹,都肿起来了。

“害!你这孩子!咋这么伸手去提鹅呢!小时候还没被鹅咬够哇?”

白有鱼听言就打了个哆嗦,他记得自己小时候才刚记事那会,家里的亲戚送来一窝鹅子,他就每天在自家院里跟着那群小鹅子跑过来跑过去。

白妈妈看他喜欢,就跟他讲,以后呀,这喂鹅的活儿就交给你了,可得把这些鹅儿们都喂的又大又壮!

小小的白有鱼可来劲儿了,当下就从自己正在吃的玉米棒子上抠下一颗玉米粒,跑出屋喂鹅子去。

白妈妈还来不及拦他,就听到外边传来嗷嗷哭声,傻乎乎的白有鱼捏着玉米粒去喂鹅,让鹅子给咬啦,还好是鹅宝宝,要是大鹅咬的,手指都给咬掉了。

白妈妈哭笑不得地去把他抱起来,回屋里炕上坐下,让白有鱼坐腿上,再拉过他的小手瞧,白白嫩嫩的手指头被鹅子咬的红红的,看起来就很疼。白妈妈一边说不哭不哭,一边给他轻轻吹着。

小小的白有鱼就一边哭一边打着嗝儿嚎:“我再也不要喂鹅了嗷呜呜呜!”

后来吧,白有鱼就真的不愿再接近那些鹅了,每回不得不喂鹅的时候,他就远远的把饲料撒过去,平时,若看到田埂上人家放鹅,他都绕着走。

“……这大白鹅哪儿来的啊?”白有鱼不敢再去拿鹅,就接过包袱搀着白妈妈另一边的手臂一块儿往院子里走去。

“就家里那只,我明儿个回你姥姥那儿住两天,这鹅就给你俩养着吧,每天还可以拾鹅蛋吃。”白妈妈把鹅朝院子里头一丢,支使白有鱼找个篓子来,好把鹅筐住。

白有鱼从灶台边上提溜了个大篓子,还是隔壁窑洞里淘来的呢,白妈妈看着白有鱼放下篓子,便把大白鹅丢进去扣住,问道:“大根呢?”

“昂?这天得烧炕了,家里的柴火不够,我喊他去后头林子里捡柴火去了。”白有鱼捡了几块泥块石头,小心翼翼的压着那篓子,猫着腰防备着大鹅。

“大根一个人?自个儿一个人?”白妈妈瞪大眼睛,嗔怪的瞧着白有鱼。

“昂是啊!妈!别担心,我跟你讲,现在大根哥哥可能干了。”白有鱼终于把泥块都压妥当在了篓子上,然后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说道,“以前住在咱家,啥事儿都有朱父朱母兜着,如今只剩我俩,我发现呀,只要仔细得教给大根哥哥,每天再陪着他多做几遍,他都能做!收拾褥子啊,捡柴火啊……连蒸馒头都不会被烫到了!”

白妈妈狐疑的看着白有鱼,一脸不相信的样子。

“哎!大根哥哥回来了!”

白有鱼还想再给白妈妈举例说明呢,朱大根就拎着两捆柴火回来了。

他远远地看到白有鱼瞧他,冲他笑,心里一乐便加快了步伐,谁知跨进院子的时候拌了一跤,柴火掉下来散了一地,把那大白鹅吓得扑腾老高。

白有鱼刚才压石块的时候心虚虚的,随便捡了两块往上一放就觉得好了,哪知这受了惊的大白鹅力大无穷,一下掀翻了篓子跳出来,嗷嗷叫着朝门口朱大根站立的地方张开翅膀冲了过来。

朱大根本来看柴火散了一地就已经不高兴了,刚耷拉下嘴角呢,就被那扑棱着翅膀的大白鹅吓到了。

“嗷!!”朱大根吓得不知往哪里躲,脚下画了两个八字就跑到了白有鱼身后,捏着他的肩膀大声说着,“媳妇!怕!怕!”

白有鱼也怕啊!但大根哥哥在他身后呢,他膝盖打着颤,硬是坚持站住了没跑开。

白妈妈看到他俩这模样,简直要捂着肚皮笑起来。

那大白鹅张着翅膀跟哥俩僵持着,眼神凶的很。

“妈!妈!快把鹅抓抓抓走。”白有鱼一边朝前头小幅度晃着手臂,一边喊白妈妈救命。

白妈妈绕到那大鹅背后,眼疾手快的一把抓住大白鹅的脖子。

“你俩个再捡点泥块石头去。”白妈妈提着鹅,整好笼子,把大白鹅放进去扣住。

两个人前前后后忙活了一阵,终于把装大白鹅的篓子压的严严实实的,柴火也都拢起来堆好了。

母子三人回屋里吃毕饭,白妈妈不顾白有鱼拒绝,硬是帮他们把盆子里的衣服给洗完了。

白有鱼鼻子酸溜溜的,想着还是自个儿妈妈会疼人。

洗完衣裳,白妈妈又唤他们到跟前,打开那个包袱,里头是给他俩做的棉袄。

“这会儿啊,一天凉过一天,不知道哪天就该穿上啦,先给你俩准备着。”她拿出一件,撑开肩膀往朱大根背上比去,“又长高了。”

“还有朱母给你俩缝的新鞋子。”白妈妈把衣服拿出来,包袱下边还有两双冬天穿的厚布鞋。

朱大根坐在炕边穿上了新鞋,脚趾头这里终于不顶脚了,他站起来,舒舒服服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行嘞,我看天也不早了,得回去收拾收拾,明天去你姥姥家,你俩好好的啊!”白妈妈拉过朱大根的手,跟白有鱼的手合在一起捏了捏。

小两口牵着手站在窑洞门口,目送白妈妈走远,白有鱼的掌心传来粗糙的感觉,他拉起朱大根的手瞧起来,指根这儿布满了茧子,一道道的褶子摸起来好似要起皮皲裂。

“哥哥,明儿个带你去镇上耍吧!上次说要带你去的都没去成呢!”

白有鱼想着他们该去买点蛤蜊油,不管是涂脸、涂手还是干那啥,都挺好用的。上次用了两回朱妈妈熬了送来给他们烧菜用的菜籽油……那味道是有点过了。

“想去!”朱大根响亮的应了一声。

他俩手牵手,摇着手臂欢欢喜喜地进了屋,期待着明儿个一块去镇上。

第二天一大早,两个人便穿上了新布鞋去镇上,白有鱼挎上小挎包,带了水、干粮还有钱袋子。

他俩走到了出村的岔路,直走去隔壁村,往右边拐弯便是朝镇上去,路过破庙的时候,白有鱼还朝里头张望了一下,里面脏兮兮黑洞洞的,看不真切。

有机会找李队问问去,后来那卖黑心煤的老贼怎么着了,白有鱼心想。

两个人一起走,时间就过得很快,转眼就来到了镇上,集市早就开了,热闹非常。

朱大根哪见过这种场面呀,又新奇又有点儿害怕,他拽着白有鱼的手,半个身子紧紧贴着白有鱼的后背,小步挪着走,搞得白有鱼都没法儿好好走路了。

“卖冰糖葫芦嘞~”一老大爷举着一捆扎起来的稻草棒,上面插满了冰糖葫芦,阳光照在裹着糖浆的山楂上头,看得朱大根嘬起了手指。

“想吃吗?”白有鱼拉下他搁在嘴边的手,在自己身上蹭了蹭,擦掉上面沾着的口水。

“想!”

“大爷,来一根!”

“好嘞!”

朱大根接过糖葫芦,脸都亮了,他舔着山楂外边的糖衣,逐渐放松下来。

集市上都是他没见过的新鲜玩意儿,奇奇怪怪的果子,被绑在竹竿子上的不知名禽类,还有商贩在高声吆喝着卖膏药,说什么包治百病,哪里不舒服就往哪里贴,可神奇了。

集市最中心的位置还搭了个戏台,画着花脸的角儿正在上面咿咿呀呀地唱着。朱大根撇着两条,腿杵那看得眼神都直了,嘬着糖衣拉都拉不走。演的那出正是《三打白骨精》,孙悟空在台上来回翻了好多个跟头,朱大根和白有鱼两个兴奋地拍手叫好。

“酸唔!”外边的糖衣舔完了,朱大根咬下了一个山楂,酸的他直嚷嚷,两排门牙咬着那个山楂,龇着嘴唇,酸酸的汁水淌在嘴边,吐也舍不得吐吃也吃不下去,那小脸当下就皱了,眼眶里蓄起水来,泪汪汪的看着白有鱼。

白有鱼赶紧张嘴去咬过那颗山楂,还好他俩站在人群最外圈,也没人注意他们在干嘛。

嚯,真的酸,他三两下的把那山楂咬碎囫囵吞进肚子里,赶紧去舔了口糖说道:“哥哥,别把糖衣舔完了再吃山楂,一块儿搁嘴里咬!”

”昂……“朱大根听话的又吃了个山楂,”吼吃!“他一边嚼着山楂,酸酸甜甜的,一边跟白有鱼说。

他俩看完了戏,又继续逛了起来,集市上的玩意儿虽然多,但是他们需要买的并不多,主要就是来买那蛤蜊油的,白有鱼张望着找到了买蛤蜊油的摊子,一下买了五六个,那商贩笑的合不拢嘴。

就在白有鱼掏钱的时候,朱大根被边上摊子卖的东西吸引住了,那小贩挑着一根杆子,上头吊着一根根长长的……什么东西?他忍不住伸手去摸了一下,毛毛的软软的特舒服。

“小伙子,我这可是上好的兔毛围脖,围脖子上可暖和了!”那摊贩看到朱大根过来摸他的围脖,赶紧吹了起来。

白有鱼瞧着他俩搭话,也凑过去看,他接过那商贩递过来的那条灰白色的兔毛围脖,往朱大根脖子上围去。

“哈哈哈痒!”朱大根缩着脖子直跺脚,“痒哈哈痒痒!”赶紧伸手扒拉下来。

白有鱼拿过围脖一边笑着一边给自己围上试,这毛毛特别软,围上之后贴着他的脖颈,很快就暖和起来,他把下巴都埋到了毛毛里,好舒服。

朱大根看着白有鱼眯起眼睛享受的扭着脖子,觉得他媳妇看起来又暖和又好看,竟盯着发起楞来。

“这围脖怎么卖啊?”白有鱼摸着毛毛问道。

“八十个铜板。”

“八……八十???”这一根东西要八十个铜板?白有鱼赶紧把围脖拿下来塞回了那个小贩手里。

拉着朱大根就要走,朱大根却磨磨蹭蹭不肯走,嘴里还说着:“媳妇,买,媳妇戴着,好看!”

“走走走,不买不买,忒贵了!”白有鱼一使劲儿,拽着朱大根的胳臂就走了。

朱大根还闷闷不乐呢,正好被拉着经过了一家专卖羊肉汤泡馍的小吃摊儿,这羊肉汤混着香菜的味道直往鼻子里钻,两个儿一闻到就都觉着饿了,朱大根立马忘了围脖的事儿,巴巴的盯着坐摊位里喝汤的食客们。

“咱吃这个吧?”白有鱼看见朱大根的样子,提议道。

“哎!”朱大根拼命点头,应和道。

他俩找了一处空位坐下,叫了两碗羊肉汤烩面。白有鱼左手替朱大根举着糖葫芦,右手捏着筷子每次只提起几根,细嚼慢咽的吃着,朱大根手扶着个碗呼哧呼哧大口吃着,脸都要埋到面汤里去了。

“哥哥,慢慢吃,不够再加点。”

朱大根足足吃了三碗,到后来,白有鱼就安静的坐在边上,看他哥满足的吸溜面条。

出来玩儿,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转眼,太阳就挂到了西边,变得像鸭蛋黄一样黄橙橙。

白有鱼跟朱大根两个人手牵着手走在回村的路上,影子被拉的老长老长。

第二天早上,他俩还抱一起在被窝里呢,就被外面的叫喊声给吵醒了。

“老白!老白!”

“谁啊?”白有鱼迷迷糊糊应和一声。

“是我!!李福!”

竟然是李队?白有鱼赶紧坐起来穿好内衫,披上棉袄,支开炕头处的窗子,朝外面看去,天才蒙蒙亮,院子外面站着个人,是花鼓队的队长。

“李队?你怎么来了?”

“害,快拿上家伙跟我去村长家!”

“咋了?”

“村长那个孙媳妇,不是连生五个女娃娃么,这回媳妇又怀孩子了,他本看都不愿看,谁知今儿早上就生了,是个男丁!这不,村长立马喊我们去给他热闹一场,这是要昭告全村的架势啊!”

“啊?”

白有鱼好长时间没关注过村里的事儿了,还记得当初村长家唯一的儿子媳妇生不出男丁,一直被全村当笑话传。白有鱼听到后觉得挺没意思的,人活着就为了传宗接代生男丁吗?

“还愣着干啥?快出来跟我走啊!”李队朝他招招手,让他赶紧的。

“媳妇……咋了?”朱大根听到动静,打着哈欠问出了声,他双眼眯着,勉强睁开一条缝,又闭上了。

白有鱼把棉裤棉衣穿好,一边把朱大根这边的被子掖好,一边对他说:“哥哥你再睡会,我接个活儿,中午差不多可以回吧,锅子里有点心,你起来了自个儿蒸了吃啊!”

“……嗯”朱大根嘟囔了下嘴,那眉头挑了挑,好似想要睁眼却没睁开,又睡着了。

白有鱼俯下身亲了亲他的眼睑,抓着唢呐背起挎包,跟着李队一块儿走了。

过了挺久,朱大根迷迷糊糊的拍了拍炕边,空落落的,他猛地睁开眼,媳妇呐?

楞了好一会儿神,他才清醒过来,媳妇儿说出去一趟……吧?锅里有馒头?朱大根慢吞吞的坐起来穿好衣服,跑到灶台掀开锅盖一瞧,还真有,不是做梦,媳妇出个门很快便回!

他打着哈欠给灶头生火,趁着蒸馒头的时候还把炕上的褥子拍平,被子整服帖了,干完也差不多可以吃馒头了。

朱大根端个盘子,装了俩馒头,蹲在门口吃。边吃还边望着村子的方向,远远地听见放炮仗的声音。

咯咯嘎——咯咯嘎——有什么东西在院子里叫,朱大根寻声望去,原来是白妈妈拿来的大白鹅。

这大白鹅自打前天起,被扣在那破篓子里,就完全被小两口抛诸脑后了。昨儿个出去玩了一天,也没想起家里还有个除他俩以外的活物。

朱大根看它被罩的严严实实,便放大了胆子,蹲到那篓子跟前瞧它,还扯了一小块馒头片儿,想塞进去给它吃来着,但又怕被咬,就捏在指尖放在那大白鹅面前,不敢往里塞,馋的那鹅在极其狭小的空间里扑腾着翅膀,嗷嗷直叫,几根绒毛从那篓子的洞洞眼儿里飘了出来。

昂?

朱大根看着这些个毛突然心中有了一个念想,把这毛薅下来给媳妇做个围脖怎么样?

他一想到媳妇戴上雪白的毛毛围脖的样子,竟然克服了对这大白鹅的恐惧,心中只想着要如何薅毛。

朱大根把瓷盆往地上一放,两手并用扒拉下压在篓子上的泥块石头,一下掀起篓子。

“嘎嗷!”

那大白鹅仰起脖子冲天乱嚎,一副老子终于重获自由了的样子,完全没意识到他将要经历什么。

朱大根扑上去想要逮他,那大鹅既不怕也不躲,竟迎上去啄他,一下啄到朱大根的大腿,把朱大根疼地跳起来,他那脸蛋儿一皱,当下就能淌下泪来。

但此时,想要退缩已经来不及了,朱大根想回屋去,那大鹅还盯在屁股后头要啄他,把他一下一下啄到了屋里。

朱大根吸吸鼻子躲无可躲,索性转过身来对着那鹅。

那鹅看朱大根转了过来,便赶紧挺起胸膛,张开双翅往前朴去。没想到,却扑了个空,因为朱大根也想扑过去抓鹅,脚下一个趔趄让他出于本能的拽到了大白鹅的脖子,反而帮他躲过了大白鹅的攻击,还顺便牵制住了大白鹅。

大白鹅脚蹼离地乱蹬,翅膀乱扑。朱大根可不敢放手,死命的掐着那根长脖子。这鹅本就两天没沾水没进食,这会更是失了力,扭动几下就变得恹恹的。

朱大根看到大白鹅好似不行了,也不敢轻易撒手,就扯着它的脖子坐到炕边,用大腿夹住那大白鹅的身体开始薅毛。

这可是活拔鹅毛,他也有点儿无从下手,五指张开抓到啥就是啥,扯下一把就撂炕上,那大白鹅疼的嗷嗷直叫,他拔一下那鹅就扭着身子挣扎一下,不一会就把朱大根搞出一头汗。

朱大根薅着薅着竟出了神,才啃了小半个馒头的他,薅到日上三竿了也不觉着饿,等他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发现那大白鹅身上早已光秃秃,耷拉着脑袋无法动弹,精神气不再。他松开抓着大白鹅脖子的那只手,那鹅就直挺挺地躺地上不动了,虽然还没死,但感觉也差不多了。

朱大根拍了拍手,看着过炕上铺满的鹅毛,想着围着白毛毛的媳妇,心里头美滋滋的。

但这毛要咋整才能变成围脖呢?他伸出双手扒拉起来,想把那些绒毛羽毛拢在一块儿,可是那些毛毛总是随着他不够精细的动作忽而飘起,就是很难按他的心思合到一起。

他恼了,重重锤了下褥子,顿时飞起几根细小绒毛,被吸进他鼻子里,引得他连着打了三个喷嚏。这下倒好,刚才好不容易拢到跟前的一小堆毛全部飞起来,好几根都落在了他的头发上。

“哥哥,吃了吗?我……”白有鱼说着话踏进屋的时候,就看到这幅空气中漂浮着绒毛,炕上乱糟糟的景象,他大根哥哥转过头来,鼻子红彤彤的,一头乱发上还沾着白毛。

“这是干啥?这是咋了??”白有鱼睁大眼睛张着嘴,目瞪口呆地看看他哥,看看地上时不时抽抽的大白鹅。

“媳妇!”朱大根用手背擦了下鼻子,“阿嗤!”他又打了个喷嚏,额发上粘着的一根鹅毛飘了起来。

“俺给你整个毛毛的围脖戴。”他咧开嘴角,颧骨顶的高高的,眼角笑出了一道道褶子,长长的睫毛扑棱扑棱,像一把刷子一样把白有鱼的心窝窝刷得痒痒的。

“哈哈,这要咋整。”白有鱼来到炕边,挨着朱大根坐下,伸手把他头发上的鹅毛一根根撵掉。

“嘿嘿……俺,俺正在想呢!”朱大根乖乖坐着保持不动,让白有鱼给他打理。

“咱们把毛毛装袋子里,让娘给咱们整吧!”白有鱼在炕边摸了摸,摸出上次装玉米棒子的麻袋子,开始往袋子里装鹅毛。

“听媳妇的!”朱大根跟他一块儿装起了鹅毛,一会儿就把鹅毛都装到袋子里了。

装完了鹅毛,白有鱼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大白鹅,抓起它的脖子把它拎了起来,那大白鹅喉咙里还发出细微的咯咯声。

这大白鹅还能活吗?该咋整?……不如吃了呗。

白有鱼提着鹅,从灶台上拿了把菜刀放在个盆子里,抱在腰间,来到院子中间,蹲下来杀鹅放血。朱大根也蹲在他边上看着,手上端着他刚才撂地上的装馒头的盘子,不顾馒头已经又凉又硬,又啃了起来。

虽然这是白有鱼第一次杀鹅,他也不太知道要怎么整,但好在那毛已经被朱大根拔光了,省去不少工序。

他简单粗暴的把那鹅放完血剁成块,拿水简单冲干净,捧着装满肉块的盆子来到灶边。先把油烧得滚烫,再丢进去大颗的花椒、蒜头和生姜爆炒,然后把肉块全数锅里,撒一把辣椒面泼一碗红酱油,炒的肉香四溢,最后倒入一碗水没过肉块,待开了再放了两片月桂叶,盖上锅盖仔细炖上。

朱大根拿来个小凳子在炕边放下,坐着不肯走,白皙的小脸被灶火熏得彤红。白有鱼也不管他,把屋子里、院子里那些落地上的鹅毛都扫了干净了,便蹲在他边上一起等肉出锅。

这一整只红烧肥鹅,他俩足足吃了三天。鹅毛也给朱母送去了,朱母把这些毛毛简单整干净,缝了一条长长的布条袋子,她把毛毛装进去,每隔几寸再缝一条缝线以防绒毛乱窜。

白有鱼围在脖子上,虽不及集市上看到那种漂亮,但也十分暖和,这没了毛在外头,还可以给朱大根戴,他寻思着再去买个鹅回来,给朱大根也缝一条,这都是后话了。

总之,这鹅也算死的值得,死得其所了。

第九章

天气越来越冷了,白有鱼和朱大根在院儿里刨了个坑,烧起了火。他俩穿着厚厚的棉袄,脖子上都围着朱母缝的鹅绒围脖,朱母给有鱼缝围脖的时候,觉得这东西还真的挺保暖的,便支使朱父把家里那只准备做腊鹅的大白鹅也拔了毛,给大根也缝了一条。

这会儿他俩一人搬一个小木凳坐在火堆边上,白有鱼在火坑旁的黄土里埋了两个红薯两根玉米,朱大根鼻翼翕动,捕捉着那丝丝缕缕的甜甜香味,是从热烘烘的薄土里冒出来。

他有点着急,伸手去扒拉黄土,不小心被烫了一下,嗷嗷缩回了手。

“小心烫!”白有鱼拉过朱大根的手看了看,手指被烫的有点红,他心疼得撅起嘴唇吹啊吹,朱大根看着他红红的嘴唇嘿嘿傻笑。

“媳妇……”

“昂?”

白有鱼抬起眸子,朱大根漂亮的桃花眼一眨不眨的盯着他,下嘴唇微微撅起,包起那薄薄的上嘴唇,脸颊被坡上的冬风吹的红红的,瞧起来可怜兮兮,就像一个讨糖吃的小孩儿,他确实在讨什么,不过不是糖,而且媳妇儿的亲吻。

自从他俩搬到这儿人烟稀少的村口,边上没人看着,便越发肆无忌惮起来。最开始也就白有鱼瞧着大根哥哥可爱,会突然凑上去亲亲他的嘴,后来,朱大根就很喜欢被这么亲,只要他这么瞧着白有鱼露出这表情,白有鱼就知道他大根哥哥在讨亲。

白有鱼把脑袋凑过去,轻轻啄了一下朱大根的小嘴儿,朱大根好似吃到糖果的孩子一般,咧开嘴角满足的笑起来,他俩就握着手,傻乎乎地对视着。

糟糕,红薯快糊了!怎么有股焦味道出来了?

白有鱼环顾四周,赶紧去院儿外边村口那颗大树底下,拾了两根粗粗的树枝,颠颠地跑回来,递给朱大根。

“哥哥,用这!”

他俩用树枝扒拉起黄土,把红薯和玉米从土坑里翻了出来,红薯皮和玉米苞叶被树枝挑破,外边已经有点烧焦了。朱大根把屁股撅的老高,头低得低低的,嘴巴凑在红薯前头呼呼直吹。白有鱼看着他的样子,用手掌挡住半张脸呵呵地笑。

气温已经很低了,没过一会红薯外面已经变凉,朱大根捧起红薯扯开破皮,张嘴就咬。

“小心烫!!”白有鱼说晚了,朱大根嗷地叫了一下,他已经被烫到了。

白有鱼赶紧把手伸到朱大根嘴巴下面,接住了那块还没被没尝到味道,就被吐出来的红薯。

朱大根虚张着嘴抽着冷气,眼眶通红,还泛起了水汽。

“张嘴看看。”白有鱼让朱大根大嘴巴张开,探过头去仔仔细细得瞧起来。

“没事,哥哥,一会就好了。”还好,没烫出泡来,白有鱼吹了吹手心里的那块红薯,感觉差不多了,就送到了朱大根嘴边,“这回不烫了,尝尝,甜不?”

朱大根迫不及待的从白有鱼手心衔起了那块红薯,撅起的嘴唇轻轻刮过掌心,搞得白有鱼连心里都痒痒的。

“甜!”朱大根大大的应和一声。

说话间,红薯和玉米棒子都凉了大半,两个人捧着吃了起来。

“哥哥,等会儿咱回家去一趟,以前的邻居王伯你还记得不?”

“昂。”

“早上王伯去集市办年货,路过咱们这儿的时候跟我说,咱妈又给咱们整了两条厚被子,怕咱们住窑洞里头冷,让赶在今年第一场雪落下之前回去取。”

白有鱼一边啃着玉米棒子,吧唧着嘴说话,还掉了一个玉米碎渣,他吸溜一下也没吸上,掉了也就掉了。

“昂。”朱大根点点头,王伯他记得,小时候朱父朱母不在家,偶尔也会让王伯看一看两个孩子。

“吃完咱们就去,赶在天黑前回。”

“好!”朱大根已经吃完了一个红薯,白有鱼叼住自己的玉米棒子,把朱大根那根玉米的苞叶扯干净,递到他手里。

也不知道今儿个朱父在不在,每次朱母喊他们回去,朱父要不就不在家,要不就让朱母把东西弄好了搁外头,不让他们进屋。朱母只好站门口拉着白有鱼的手跟他说会话。

哎,白有鱼叹了口气,快过年了,也不知道今年这个年要咋过,朱爸爸也是狠心,到现在也不愿意见他俩,更别说让他们回家一起过年了。

朱大根倒是一副没心事的样子,三五下就吃完了玉米棒子,舔舔嘴唇好像还没饱的,白有鱼见状便把自己的红薯搁到他手里,朱大根又高兴的吃起来。

他吃了几口,想起来什么事儿一样的开口说道:“媳妇,这个甜,你不吃啊?”

“我这刚才吃了玉米觉得有点儿撑……红薯甜啊?那哥哥给我尝一口。”

朱大根把红薯凑过去,白有鱼咬了一口:“甜,真的甜!哥哥吃吧,我吃多了难受。”

“哎!”朱大根这才放心的吃起来。

白有鱼扒拉了一些黄土把火堆盖灭了,站起来拍拍手,回屋里拿上他的布包挎好,出来的时候,朱大根也吃完了红薯。

“哥哥,起来喽!把凳子放墙边,咱出发啦!”

他俩慢悠悠地溜达下山坡,这天真是冻死人啦,白有鱼缩着脖子,半张脸都包在了羽绒围脖里,只留了两只眼睛在外边。

朱大根好像就没他这么怕冷,走着走着还觉得热,扯下了脖子上的围脖,白有鱼接过来,放进了自己的小包里。

回到家里一看,朱父果然不在。白有鱼悻悻地在炕上坐下,拍着新弹好的棉花被,看朱母招呼朱大根坐桌上吃果脯。

是刘家母女送来的柿饼,她们把吃不了的柿子都晒干,作为回礼送给了乡亲们。

“有鱼,你不吃啊?等会你们也带点回去。”朱母挨着白有鱼坐下,跟他说起了话。

“娘,这东西太甜,我不大爱吃。”他掩起失落,强打起精神问朱母:“咱爹去哪儿了?”

“哎。”朱母拍了拍大腿答道:“他早上听见我喊隔壁王伯给你们捎话来着,就说下午有事儿要出去一下子,谁不知道是为了躲你们呀。”

“爹还在生气啊?”白有鱼摸了摸鼻子,又想到了那天被朱父发现他俩在一起之后的动静。

“你爹你该知道,刀子嘴豆腐心,他有时候也会去你们屋里坐一会,什么话都不说……哎,当父母的哪有不心疼孩子的。”

朱母拉过白有鱼的手继续说道:“有鱼,你是个好孩子,带着大根在窑洞住着,可苦了你啊!”

“娘!说啥呢!哪有吃苦!我跟大根哥哥住窑洞挺好!”

“挺好!挺好!”朱大根嘴里塞着柿饼呢,听到白有鱼说挺好,他也不管前面娘俩在说啥,先应和一声再说。

朱母笑起来:“是好是好,我看有鱼啊,都把你喂胖了!”

朱大根冲着坐在炕上的朱母和有鱼笑起来,嘴巴鼓鼓地塞满柿饼,脸上比起刚搬出去那会儿是多了几两肉,更显精神漂亮,笑意盈盈的眼尾温柔的向上翘起,夕阳从门外斜斜的照进来,打在他柔软的发丝上,长长的睫毛上,投下一些阴影,衬得人朦朦胧胧的。

这模样把白有鱼看得心里头一软,没见着朱父的失落被一扫而空。

有啥关系,今天朱父不还不同意,他们可以过两天再来,再不同意,过两天再来,朱父若看见自己把大根哥哥顾的这么好,说不定一高兴,也就接受他俩了。

“俺饱了。”朱大根把吃了一半的柿饼撂下,也想去炕上挤在媳妇边上。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奶奶!朱爷爷在吗!我家羊跑出来了!”

“哎!?”朱母站起来。

跑进来的,是隔壁王伯家的六岁小孙子。王伯去办年货还没回来,家里就留下了他媳妇和孙子,王伯媳妇本就年纪大了又腿脚不便,家里羊圈没关好跑了羊,就喊孙子过来叫朱父去帮忙。

“你朱爷爷不在,让有鱼叔给你去赶羊吧。”朱母看了看这小孙子,又看了看白有鱼,白有鱼听见了赶紧站起来。

“走!赶羊去!”他一边说一边跟着小孙子往外走。

朱大根看见白有鱼走了,也立马站起来跟着他,被朱母一把拉住。

“你去干啥,陪妈坐会!”

“俺不留这!俺要去!”朱大根犟着身子,想跟白有鱼一块出去。

“没事儿,娘,我们赶完了就立刻回!”白有鱼看他俩在那里拉拉扯扯,又放心不下大根,索性让他跟着一块赶羊去,反正就在隔壁。

朱母看儿子那心也不在这儿,就笑着撒手叹气,他家这个傻儿子啊,早就有了媳妇忘了娘啦。

白有鱼和朱大根跟着王家孙子,跑进王家小院儿一看,嚯,羊圈门大开着,羊儿们咩咩叫着在院子里到处跑,有几只还蒙头往屋里窜。王伯媳妇用胳膊肘撑着门,举起拐杖在门口往外撇羊,眼看着就有一只要跑进屋了。

白有鱼身手矫健,利索的穿过那几头挤在门口的羊,嗷嘘嗷嘘的张开双臂把羊赶了出来,拉上门跟王伯媳妇说:“王妈妈,您先把门关好喽,我把外头的羊赶羊圈里。”

“好嘞!”木门上传来咔嗒的扣栓声,“谢谢有鱼啊。”

“您客气嘞!”

白有鱼放开门把,环顾院子里的羊群,又窜到院门口,开始往羊圈的方向赶羊。小孙子和朱大根就跟在他后边,张着臂膀一起赶着。

眼瞅着那些羊儿们被赶回了羊圈里,小小的羊圈里塞满了羊,最后一只都快塞不进去了。这不还没到杀羊的时候嘛,再过两天,那几只肥的估计性命不保。

白有鱼一边唏嘘一边关上了门,捡了根树枝插在栓上,拉了拉觉得还有点单薄,又换了根更粗的,这下该结实了。

他一边用力拉了几下门,一边哟呵起来:“王妈妈,好了!开门吧。”

王妈妈吱呀一声把门打开,拄着拐杖跨出门槛站定,唤回了自己的小孙子:“王福,快来谢谢你有鱼叔。”

“害,王妈妈您太客气,我跟大根哥哥……”白有鱼想叫大根哥哥过来,却突然发现院里不见了朱大根的身影。

“……哥哥?”白有鱼在院里走了一圈,发现没地方可以藏人。

“大根哥哥?”他又把羊圈打开,朝里头张望。

“咩~” “咩……” “咩咩—”

羊圈里只有此起彼伏的羊叫声。

白有鱼一下有点愣神,大根哥哥去哪儿了?难道先回去了?

“娃娃,你有没有看见大根叔?”

王伯家的小孙子跑了这一趟立了功,王伯媳妇正奖励他吃糖山楂,这孩子嚼着山楂话都说不清,白有鱼就依稀听到了什么追,什么羊羔子,什么跑出去。

大根哥哥追着小羊羔跑出去了?

白有鱼跨出院门朝外面望去,左右都没瞧见人,他又转过脑袋对着小孙子,用手指指左边又指指右边,小孙子努力想了会儿,又摇起了头,他压根就没注意朱大根往哪边跑了。

白有鱼也不管王伯媳妇问他咋回事,撒开腿就往两头跑,跑到左边岔路口没看见朱大根,再跑回去往右边去,也没瞧见朱大根。

他又赶紧往家里跑去,也许大根哥哥赶着羊羔跑回家了呢?

一跨进自家屋他就大声喊:“哥哥!”

“咋了咋了?!事儿办完了?”朱母正在纳鞋底呢,被白有鱼这火急火燎的样子吓了一跳,丢下针线板就迎了上来。她看白有鱼脸色不对,再探出头看他身后没人跟着,便捂着心口问道:“……大根呢?”

白有鱼看到朱母的反应,便知道朱大根肯定不在家里,他眨巴着眼睛,让自己强行镇定下来,喘了几口气才说出话来。

“……娘,大根哥哥跑去追小羊羔子,跑不见了。”

第十章

“……娘,大根哥哥跑去追小羊羔子,跑不见了。”

“啥?”

朱母一时没反应过来,这孩子去赶个羊,咋还赶不见了呢,她不敢往坏的地方想。

“有鱼啊,咱咱们先别着急……也许一会儿追着羊了,他就回来了,你再去隔壁王伯家等等,娘也去门口看着。”

“哎!”白有鱼一想也是,说不定哥哥已经回王家了,没看见他可要闹了,他又赶快跑去了隔壁。

王伯媳妇看见白有鱼那样子,也是吓得心扑通扑通跳,早就拄着拐杖站在了门口。

“王妈妈,我哥哥回来了吗?”

王家媳妇拧着眉,摇了摇头。

白有鱼不安地握紧拳头,在王家院门口朝两头张望着,时间仿佛过得很慢,每一次他觉得朱大根马上就该抱着羊羔出来了,却还是什么都没发生。

朱母也心焦得不行,她站在自己家门口,看着白有鱼在王家门口踱来踱去,心中愈发着急。这天这么冷,大根这个傻孩子,追羊羔追哪儿去了!

不行,我得去找找,白有鱼想。

“娘,您在这儿看着,大根哥哥要是回来了,让他坐家等我。”白有鱼冲着朱母喊起来。他打算顺着回窑洞的路先找一下朱大根,说不定他跑远了就回去了呢,

“我先回窑洞看看哥哥在不在那儿!”

“哎!找到了记得让人带话啊!”

“好嘞。”

白有鱼往村口跑去,一路上经过每个岔道口,他都绕进去四处张望,就这么往返迂回着往坡上跑。他的体力一向不怎么好,跑了一段上坡路便喘得不行。

好不容易跑上了坡,远远地就看见窑洞门关得好好的,墙边放着两个木凳子,还跟他们出去时一样。

白有鱼站在坡上高处,撑着膝盖大口喘着气,一大半太阳已经沉到了地平线之下,西边只剩下一点点泛白的光晕,天马上就要黑了。他遥遥望着村里头,家家户户都生起了火,烧起了晚饭。

……哥哥!你到底跑哪儿去了啊?

白有鱼不大爱哭,因为朱大根很爱哭,所以他习惯了抱着他哄着他先给他擦眼泪,可这时候没人在他边上先一步流泪,他自己就忍不住想要哭起来,白有鱼用手背擦了一下眼角。

没事的没事的,哥哥不会有事的,我再回去看一下,也许已经回家了。

他眼睛发着花,却不想多做停留,又往坡下溜去。

“哎!那不是有鱼吗?”村口突然有人喊了他一声。

白有鱼回头一看,是王伯。

“王伯!”他应和着却也没停下脚步。

王伯背着个大包袱,加快了步伐跟到他边上。

“走这么急干啥去,你俩回去过了?”王伯边说边到处看,平时朱白两兄弟形影不离,这会怎么就有鱼一个,“大根呢?”

“哎,回过了。”白有鱼说了两句话,眼泪差不多给憋了回去,他吸吸鼻子说道,“前面您家羊儿跑出羊圈了,我跟大根哥哥去赶来着,他,他追着小羊羔跑出去,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我正寻他呢!”

“啥??我家羊跑了?大根跑不见了??!”

白有鱼的语气听起来平淡,但王伯看到他那不苟言笑,眼泪汪汪的样子,就知道这孩子早就急得不行了。

谁不知道朱大根是个傻的啊,羊羔子跑不见了虽然心疼,但要是朱大根这么大一个人出了啥事儿,他王家要怎么跟老朱家交代啊。

“伯跟你一块找,你走这道,我走那道,咱一会朱家门口会合。”

“好,谢谢王伯。”

他俩分头走开了。

天黑的很快,刚才还有一点儿白光,这会就已经黑了下来,天空泛着墨青色,小道儿上只两边的屋子里透出些许油灯的光亮,一阵冬风吹过,还夹杂了几缕灰尘,啪嗒打在白有鱼脸上,他伸手一抹,抹出了水渍。

这哪里是灰尘,这是下雪了。

风越吹越劲,无数的小雪花在半空中随着风儿起舞。白有鱼顾不上欣赏初雪的美景,心中只觉得更加糟糕,他捏了捏挎着的布包,里面鼓鼓囊囊的,朱大根脱下的围脖还在里头。

天冷了,下雪了,哥哥却找不到了,早知道就让他留屋里陪朱母了,白有鱼懊恼的加快了步伐,远远的就看见朱家门口站着两个人影,大根哥哥回来了?他心中一喜,然而走进了,才发现站门口的是朱父和朱母。

想不到隔了这么些日子再见到朱父,却是在这种情形之下。

朱父靠着院门站着,比上回见到的时候老了几分,他把两个孩子赶出去,又能比谁好受呢?

“……爹。”

白有鱼拖着沉重的步子挪到朱父跟前,他垂着脑袋,不敢看朱父的脸,嘴唇发起了抖。

“……爹,我把大根哥哥……弄丢了。”

他最终还是没能忍住,两颗豆大的泪珠从眼眶落下,淌到下巴尖儿挂着,瘦高的个儿耸着肩膀,在漫天的雪花里抖如筛糠……

话说当时,朱大根跟在白有鱼后头赶羊,虽然他也装模作样地张着臂膀跑来跑去,但也不过是凑个热闹,根本不知道这么做是为了把羊赶到羊圈里。

赶着赶着,他看见一只小羊羔跑出了院外,便傻愣愣地跟着一块跑了出去。你说他在赶羊吧,他又没把羊按规定路线赶,这小羊羔被他这么追着,反而越跑越远。

这七拐八拐的,不知怎么就跑到了村子后面的密林里。

路越来越难走,地上横着掉落的枝叶,密密地叠了一层又一层,小羊羔毕竟是小羊羔,迈着细细的小短腿,拌了一跤,终于叫跟在后头的朱大根薅到了怀里。

朱大根抱着小羊羔,心里还挺满足的,喜滋滋的咧嘴笑开了,但站定一看周围……这是哪儿?

前边儿、后边儿、左边儿、右边儿都是林子,天都快要黑了,村子哪儿去了?

他当下变了脸色,怯怯地叫了一声:“媳妇?”

没人应他。

他往前走了几步,又退回来往右边走了几步……他到底该往儿哪儿走?

树林里一点儿声音都没有,朱大根都能听见自个儿心脏扑通扑通在胸腔里乱跳的声响。

他害怕极了,脸色越来越白,嘴角又撇了下来,像个瓢一样。

“媳妇呜哇啊啊啊啊!!!!!”

“咩咩~”

应和他的只有怀里的羊羔,还有树上鸟儿被惊到而扑腾翅膀飞上天的声音。

朱大根边嚎边哭,在林子里乱走着,地上的树枝被踩折了,嘎嘣嘎嘣直响。

林子里比不得村子里,白天都晒不到什么太阳,更别说现在天都黑了,他冻得直打哆嗦,紧了紧怀里的小羊羔子。

“呜呜,媳妇呜呜……呜哇……嗷!!”

他在林子里迈着小步胡乱得踱着,突然一脚踏空,摔到了一个深坑里,这坑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朱大根的大屁股一下着地,疼的说不出话来,还好坑底下铺满了落叶,除了肉痛也没受其他的伤。

“呜呜呜……”

朱大根一手抱着小羊羔,一手摸着自己被撞疼的半瓣屁股揉啊揉,踉踉跄跄的站起来,密林里已经完全黑了,他又掉在了这么个比他还高了一个头的深坑里,向上蹦跶了几下也看不到外头。

他蹲在坑底把羊羔圈在怀里,看着坑口露出的一点点天大哭起来。

“媳妇!!!救命!!!媳妇呜呜呜!!!”

“……别吼啦,吵死了……”黑暗中突然出现了说话声,那声音虚弱空灵,还带着一点点回声,连带着坑底角落处的一堆树叶也动了动,朱大根这才看到那里有个什么东西。

“嗷!!!鬼啊呜呜呜!!媳妇嗷!!!”朱大根这一嗓子直接嚎到了破音,倚着洞壁恨不得把自己嵌到土里,怀里的羊羔被他捂得喘不过气,咩咩叫的抗议起来。

“……虽然我可能真的快死了,但现在还是活的!”

那人直起身子,艰难地朝朱大根的方向挪去。朱大根哆哆嗦嗦的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又不敢看的闭上了。

“原来是傻子。”那人凑近看了看朱大根,拍了拍他的小腿,“咱们也算有一面之缘,是我,你忘啦?”

朱大根闻言又睁开眼瞧了瞧,那人已经凑到了他面前,原来是那个卖假煤球的黑心老贼!

“俺记得你!!呜呜呜!!!你是黑心老贼!!!媳妇说你是坏人!!!你别过来啊啊呜呜呜呜!!”

卖假煤球的老伯皱了皱眉,黑心老贼?这是说我吗?话说这傻子命挺好啊,就这样的还能讨到媳妇啊?

“咱们都掉到这里面了,我也害不了你啥了,你怕啥!”

朱大根抽抽搭搭,稍微缓过点劲儿来,他也嚎得有点累了,便不再大声哭喊,抿着嘴不想搭理那个老伯。

“我看你个子挺高,人也挺壮的,把羊搁地上,试试爬不爬的出去呗!”

朱大根吸吸鼻子,放下小羊羔,站起来用手扒拉起那个洞沿。

“你爬出去了可记得找人来救我啊!”

朱大根不说话,仍旧扒拉着洞沿,那边上很滑,根本没有着力点,完全使不上劲儿。

“哎……看来我这趟是要报销在这里喽!”卖煤大伯原本还充满期待地看着朱大根扒拉洞口,这会他又躺下了,把自己埋在一堆枯叶里好暖和一些。

朱大根爬是没爬上去,倒是把这个洞扒拉开了一些,有什么东西掉下来,缓缓的飘到他的鼻尖,他打了个喷嚏又抬头看去,黑漆漆的外边像平地飘起了棉絮,他看着这神奇的景象发起了楞。

卖煤的大伯看傻子怎么发起呆来,以为外面来了什么东西,便伸起脖子跟他一道往外边看去。

“傻子诶,这是下雪了!!知道不?哎……”卖煤大伯靠在洞壁上,显得有些惆怅。

当初他被王壮逮回去后,在柴房里关了好几天,好不容易找着机会跑出来,就想起被隔壁村小伙子穿走的那件秋衣,里面还有两块大洋呢。他越想越心有不甘,打算去隔壁村摸摸情况。

走大路进怕被认出来,就想从两个村子背后连在一块儿的密林里穿过去,到了村子里面再伺机行动,凭着他多年行走江湖的第六感,觉得就要走到了,却一个没注意掉进了这个坑洞里。

在洞里待了一天一夜吧,觉得自己这回必死无疑了,谁知又掉进来个人,心里一乐,终于有救了。

可可……掉下来的竟是个傻子……若是个孩子还会有人来救,这样的傻子,怕是家里人还要嫌弃他,本就该苦恼没法儿处理吧?有人来寻才怪了。

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卖煤的大伯看着朱大根又抱起羊羔坐下,便朝他搭起了话。

“傻子!”

“昂?”

哎哟嘿,叫他傻子他还会应,这卖假煤球的大伯觉得好笑极了。

“你说你有媳妇,是真的呀?”

“昂!有啊!”

“那你媳妇会来寻你不?”

“……”朱大根有点不知道咋回答,他从来没跟白有鱼这样分开过。

以前住自个儿家里,白有鱼去哪儿他就去哪儿。

后来媳妇去了花鼓大队,每回出任务,都会先跟他说好啥时候走啥时候回,他只要乖乖待家里等就行。

再后来,他俩住去了窑洞,有时媳妇会安排他一个人在家待着,有时会安排他独自去坡上小树林捡柴火,但像今儿个这种情况,他从来没碰见过,也不晓得能不能再见到媳妇。

“媳妇呜哇哇!!!”

卖煤大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又把朱大根搞哭了。

“哎嘿,快别哭了,我真服了你了。”卖煤大伯翻了个白眼儿,睨着眼打量起朱大根来,这小伙子虽然傻吧,但那模样儿倒还挺俊。

媳妇?哪家的大姑娘怕是看上了他那张脸,才不嫌弃他是个傻的吧?卖煤老伯想着想着,突然起了坏心眼儿。

“傻子,你给我说说你媳妇呗!她长得好看不?”

“好看!”这个朱大根会答。

“那……她身材咋样?”卖煤的大伯两手掐着自己的胸口,“这儿大不大,软不软?”

朱大根看着这大伯的样子,又想了想自个儿媳妇,疑惑的咬起了手指。

“像不像刚蒸出锅的馒头?”卖煤的大伯两个手掌向上翻起,在胸前颠了颠,这回该懂了吧?

朱大根一听到馒头,肚子都咕咕叫了起来,他喃喃的说道:“俺媳妇屁股像白馒头。”

看样子是个胸脯小皮肤白屁股翘的。

“那她腰细不?”这卖煤的大伯手掌相对,好像握着一个圈一般,“你给我比划比划!”

朱大根不是很明白这卖煤大伯问这是要干啥,他跟着也比划了一下,想到了白有鱼那窄薄的细腰,竟咽了咽口水,伸出舌头舔了下嘴唇。

卖煤大伯看着朱大根脸上那思春的表情,便觉有戏,继续问道:“你媳妇,晚上伺候得你怎么样啊?”

“啊?”朱大根早就被逗得满脑子都是白有鱼不穿衣裳的画面,被这么一问还得了。

他低下头把脸颊靠在羊羔毛绒绒的脑袋上,嘿嘿笑起来只重复着说道:“俺媳妇好看,媳妇,喜欢……”再多的话,他也说不出来了。

得,傻子就是傻子,果然说不清楚。

卖煤大伯自觉无趣地往洞壁上一靠,心里头又有点酸,这傻子怎么命这么好,有个肤白腰细屁股翘的漂亮媳妇,哎……

肤白腰细屁股翘的漂亮媳妇白有鱼,这会正站在朱家门口掉泪呢。

朱父拍了拍他的肩膀,用力捏了捏。

“有鱼啊,还没到哭的时候,咱们再去找找。”

“老朱!有鱼!”王伯从另外一条路也已经走回来了,“找着了吗?”

白有鱼听见王伯来了,赶紧背过身,举起手臂抹了把泪,朱母看了心疼,走上去拉着他胳臂。

“还没。”朱父迎上去,“那条道上也没有?”

“没啊!哎!这天都下起雪来了,眼瞅着越下越大。”王伯把包袱往自个儿院儿里一丢,冲院子里喊了一嗓子:”孩儿他妈,我回来了,先在隔壁陪着老朱他们找大根!“

屋子里隐约传来了哎的一声,王伯便不再管自个儿家的事。

“我一路回来,道上可安静了,村里的乡亲们谁不认识大根,若真走丢了碰上人,哪个不晓得给他送回家,怕是跑出村了。”

听完王伯的话,白有鱼稳定了情绪,按了按朱母握着他手臂的那只手,轻轻拿开,郑重地看了一眼朱母,然后转过身来跟朱父王伯凑到一块。

“这道儿分两头,一头冲着坡上村口,一头冲着后头林子。”白有鱼看着王伯继续说道:“既然王伯回来也没瞧见大根哥哥,可能跑后头林子里去了。”

“跑林子里?”朱父皱起眉头,“这快过年了,林子里都是猎人挖的陷阱,咱们平时都不去林子,这里头太危险了。”

白有鱼心里咯噔一下,哥哥这么久没出现,可能真的是困在林子里了。

“万一大根哥哥在里头咋办,不行,得去林子里面找。”

“别着急,我去问问道那头老张家。他平时就喜欢打猎,上礼拜还炫耀在林子里猎到了大野猪,过年不愁没肉吃来着。”王伯一边提议,一边就往道的另一边走去,远远地就吆喝起来。

“老张!在家不!朱大根跑丢了。怕跑去了林子里,那里你熟悉!”王伯走到那户院门口拍着木门,“带我们一块儿去找找呗!”

只看到窗户里人影晃动,却没人应声,良久,张家媳妇喊了声:“不在!”便再没了动静。

王伯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这黑灯瞎火、冰天雪地的,人家不愿意出来找大根也可以理解,但他还是忍不住骂了几句。

“走,咱们自己去。”王伯骂骂咧咧地走回朱家门口。

“孩儿他妈,把灶边那困粗麻绳拿过来。”朱父感激的朝王伯点了点头,嘱咐朱母去拿绳子。

“林子里不知哪处就会有陷阱,咱们三个用麻绳系在一起,谁踏空了都不怕,都小心着脚下啊。”

“诶!”白有鱼往腰上系着麻绳,有两个长辈带着,他心里好像也有了些底,哥哥等着,我们马上来找你了,别怕。

第十一章

朱大根缩着脖子,傻乎乎地坐在坑洞中间,掉进来的大片雪花都落到了他的脖颈里。他抱着小羊羔瑟瑟发抖,牙齿打着架咔嚓咔嚓的直响,含糊不清地喊着媳妇:“……媳媳媳妇。”干掉的眼泪和鼻涕糊了一脸。

卖假煤球的大伯瞧着他这可怜样,想到他俩可能就这么一块死在这坑洞里,竟起了几分同情心。

“哎傻子!别在那儿坐着了,到边上像我一样拿树叶盖着点儿。”

朱大根打着颤儿,挪了挪屁股,勉强把自己靠在边上。

“哟,你怎么啦?”

那大伯看着朱大根的样子,不会是发烧了吧?这里头又冷又潮,傻子大概还被吓得丢了魂,本来就傻,这会儿神智都不清了。

“傻子?傻子诶?你叫啥名儿?”

可别死的太快啊,他俩有缘同穴而眠结伴上路,还是先互相自我介绍一下比较好。

“大大……大根……”听到有人问他名字,朱大根下意识的应了一下。

“哦,大根啊?你爸是想你替家里传宗接代,留个根吧?可惜了。

“我也自我介绍一下啊,别老喊我黑心老贼,我这名讳在我那村儿也是响当当的,当初谁不知道我陈顶天呢。

“我爸给我起这个名儿,那是希望我天不怕地不怕,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呵呵,可能名字起太过,反而给我混成了这个样子……爹,俺对不起你!”

那大伯大概觉得这回是真要死在这儿了,便啰啰嗦嗦地说起了自己的生平,要是有纸笔,他能立刻坐起来为自个儿著书立传。

白有鱼跟朱父、王伯已经走进了林子里,雪在簌簌地下着,大多被茂密的树杈拦在了半空中,还有一些落在地上很快化了,但看这落下的雪花越来越大,白有鱼估计很快就得有积雪了。

他们拎着油灯,小心翼翼地在林子里走。朱父打前阵,每跨一步都要先踩一踩,白有鱼在中间,王伯在最后,他们紧紧拽着手里的麻绳,仿佛攥着希望。

”哥哥!哥哥!“”大根啊!大根!“三个人的叫喊声穿破林子,只是不知道能不能传到朱大根他们待着的坑底。

陈顶天还在那儿说个不停,他如何辉煌过又如何落魄过……絮絮叨叨的声音钻入朱大根的耳朵里,让他越发觉得难受,迷迷糊糊困困顿顿的,他闭着眼睛不想听这个人说话,他想听他媳妇唤他。

“哥哥,馒头蒸好啦!”

“哥哥,你闻闻这臊子香不?”

“哥哥,这糖葫芦要连着糖衣一块吃,你快试试!”

“哥哥,我在这儿,不哭不哭,眼睛都肿了。”

“哥哥,你真好看!”

“哥哥,你亲亲我。”

“哥哥……”“哥哥?”“哥哥,嘿嘿。”

他仿佛看见自个儿媳妇,戴着漂亮的皮毛围脖儿,凑过来抱着他,他不冷了,只觉得心里头热热的……

“哥哥!!!!”

这一声哥哥唤的特别真实,带着万分的焦急,跟这眼前的温柔幻觉着实不符。朱大根本能地拧起眉毛,把那眯着的眼睛勉强睁开了些,干燥的嘴唇张了张。

“哎!!!”这陈顶天突然来了力气,一下坐直了,“大根!!大根!!你快清醒一些,那是不是你家人在找你?你还有弟弟啊?”

“哎!!!我们在这儿!!!!哎!!!这儿!!!”陈顶天可能一直养精蓄锐的都在等这一刻,若是个松一些的土坑,都能让他给嚎塌了。

“那儿那儿!”王伯看着朱父和白有鱼四处乱看,他走在最后边倒反而听得最清楚。

“别慌,慢点走!”他看到白有鱼撒开腿就想往那里跑,赶紧拽了拽麻绳,让他慢点儿,可别临救到人了又出啥岔子。

他们仨绑在一块儿,挪到了声音传来的地方。那里有个坑洞,白有鱼立刻跪到坑边,把油灯往里面照。

“哥哥?!”

“在在!你哥在!好着呢!快把咱们都拉上去。”这陈顶天一点不像在坑里掉了一天一夜的样子,站直了拼命挥舞手臂让他们救他。

朱父他们解开了麻绳,垂下绳子的一端,陈顶天赶紧抓住。他们三个人稍微拉了几下,陈顶天半个身子得以探出坑洞,就麻溜地爬了出来,坐在地上呼呼喘气。

“哥哥?”白有鱼看不清楚下边的样子,他转过身,打算爬下去看看。

“别急,万一大根不在下头呢?怎么不应声呢?”王伯按住白有鱼的肩膀,让他先别慌。

白有鱼盯着陈顶天问道:“我哥真在下边?他怎么不应声?……是你??”白有鱼认出了这个卖假煤球的大伯,“怎么是你!你没害我哥吧?!”

若不是王伯按着他,白有鱼立马就给跳坑里去了。

“你这话可说得难听啊!”陈顶天辩解道,“我陈顶天谋财不害命!你哥是不是叫大根?快别墨迹了,我看他大概发烧了,拽不住绳子,你们谁下去背他呗。”

白有鱼咬着后槽牙正要往下跳,朱父却先他一步跳下去了。

“有鱼!你拽绳子!”

朱父跳下一看,大根缩在墙角抱着个小羊羔子,冻得都抖不动了。朱父蹲下来用大手搓着大根的膀子,把他搂怀里想让他热乎起来。

“爹来了,大根,睁睁眼。”朱父拍着朱大根冷冰冰的脸颊。

“……爹,俺想……俺想……”

“爹知道,你媳妇在上头等你呢,你给我坚持住了!”

朱父抱过他怀里的羊羔,站起来往上递,白有鱼凑洞口接过,搁到王伯手里。

朱父蹲下来拉过朱大根的手,把他背在身上站直了,白有鱼荡下麻绳,朱父牢牢拽住。

上边儿,白有鱼和王伯沉着腰呵着气,使出了吃奶儿的劲儿,总算把他俩拉出了洞口。朱父的腰卡在洞口,人往前倾着,大根从他背上滚到了地上,可算出来了。

白有鱼赶紧上去把朱大根搂怀里,拿出小挎包里的羽绒围脖给他围上,拂去他头上的雪花,两个手搓着朱大根的脸。

“哥哥!没事儿了!咱们回家!”

王伯拉着绳子坐地儿喘气,朱父刚从洞里完全爬了出来,就这功夫,那陈顶天竟然抱起羊羔子趔趄着跑了起来。

“哎!!你这人咋回事儿啊!”王伯把绳子一丢,想去追,但他刚刚拉麻绳就已经耗尽了全力,这会正虚着,迈不开腿。

“嘿!小伙子!!”陈顶天抱着羊羔边跑边不忘对白有鱼吆喝,“那两块大洋我不要了啊!我跟你们一家也算有缘,这羊羔子我带走过冬了,咱们两不相欠!!!”

陈顶天觉得自打遇到白有鱼起,就没啥好事儿。不是被王壮逮着,就是为了找这两块大洋掉了坑里。看来此地不宜久留,走为上策。

只是空手而归不是他的风格,顺手牵羊才是极好的。

白有鱼压根没注意那卖煤的大伯在喊啥,眼里只有浑身冰冷得朱大根,他用脸去贴朱大根的脑袋,哥哥哥哥,一声声地喊他别睡。

朱父缓过劲儿站起来,对王伯说:

“……老王,谢谢你帮我们走这一趟,这羊羔欠着,回头我上集市买一只赔给你。”

“老朱!!你这说的啥话,要不是为了这小羊羔,大根能落到这地步,快别说了,孩子都冻坏了,咱们赶紧回吧。”

王伯在前头开路,朱父背着大根,白有鱼一路摸着大根的背,护着他的头不让雪粘上,很快走回了朱家。

王伯先回自己家去了,他们仨一进院就发现白妈妈也来了。

“妈,您怎么来了?”

“我听说大根走丢了,在家哪儿待得住啊,快去你们屋,妈给你们炕烧好了。”

“哎。”

他俩又回到了自己亲手盖的那间屋里,屋里没啥变动,跟他们离开的时候一样,炕桌被端到了地上,上边一尘不染,看样子朱父朱母一直在帮他们打扫着。

朱父把朱大根放床上,白有鱼把朱大根湿漉漉的衣服裤子脱了个精光,麻溜地把人塞到温暖的被子里,朱母打好了热水给他们端到炕头。

白有鱼拧干热毛巾,仔仔细细地擦拭朱大根的脸。

朱大根眼角挂着泪痕,睫毛抖动着十分不安,鼻子嘴巴边上都被自己随手抹得脏兮兮的。白有鱼一边擦一边快要掉下泪来。

“冷呜呜,媳妇……冷”朱大根喃喃的说着胡话。擦干净脸后,就发现他脸颊红彤彤的,额头烫的不行。

“爹,娘,妈……您们先回去休息吧,我留下来照顾大根哥哥就好。”

三个长辈听了这话,也没挪歩。朱母绞着帕子抹着眼泪,白妈妈在一旁安慰她。

朱父呢,靠在墙上,心里五味杂陈。眼前这场面,让他想到朱大根当初也跟现在这么着一样,发着高烧被包在被子里,眼看着人就要烧没了,若不是有鱼嫁到他们家冲喜,他哪儿来这么大个儿的儿子,还有了两个。

他怎么就这么贪呢,那时候只求大根活着,他现在又想要什么?真的想要他为朱家开枝散叶传宗接代吗?难道不该是大根健康活着,开心最好吗?

“爹,娘,我知道你们着急,但你们放心,大根哥哥九岁的时候,我把他留下了,现在,我也能留下他的,你们去休息吧。”

朱父朱母听到这话都一怔,那神算子说对了,朱大根在这红尘中的一缕羁绊,也许就是白有鱼吧,他们做父母的,本就跟他缘薄,也总归要先一步离他而去,如今把能大根交给有鱼,也该放心了。

三个长辈互相搀扶着,默默离开了小屋。

屋子里只剩下了他俩,白有鱼摸着朱大根的脸,亲了亲他的眼睑说道:

“哥哥,我在呢,你可得快点儿好起来,要过年了,我给你做好多好吃的。”

说完,白有鱼就把自己也剥光了,掀开被子搂住了朱大根。

朱大根嘴里喊着冷,身上却烫的吓人,白有鱼跟他一比,身上凉凉的,朱大根抱着觉得很舒服,便忍不住往他身上蹭。

白有鱼像条八爪鱼一样,张开纤长的四肢缠绕着朱大根的身体,脑袋倚着他的脖颈,嘴里轻轻地跟朱大根说着话。

他说哥哥,你怎么这么烫呢,难受不?

他说哥哥,你都错过一顿晚饭了,是不是饿了,明儿让咱妈蒸肉包子给你吃。

他说哥哥,你看这是咱们亲手搭的屋,我看爹这回该同意咱俩的事儿了,咱可以住回来了,你高兴不?

他说哥哥……

朱大根烧得迷迷糊糊,白有鱼的声音萦绕在他耳边,他虽头疼欲裂,但心里却觉得十分安全。白有鱼的身子也热了起来,他抱着更加舒服,细密的汗珠从毛孔中散出来。

白有鱼也不知道自个儿到底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等他再睁开眼的时候,屋子里泛着白光,天已经亮透了。

他记得,原本是他抱着朱大根入睡来着,这会儿怎么被朱大根抱在了怀里?大根哥哥侧着身子还把腿弓起来,舒舒服服的搁在他屁股上。

朱大根热得把被子都踢开了一些,他自己的屁股露在外面,身上已经不烫了,睡得可香了。白有鱼动了动,惊扰了睡梦中的朱大根,他吧唧了下嘴,淌了一条口水下来。

这是梦见吃啥好吃的了吧?

白有鱼笑起来,却不知道为啥流下眼泪,这会儿真没事儿了!他胡乱擦了擦眼角,把朱大根的腿放下,爬起来给他盖好被子,又赶紧把自己衣服都穿好。

他才把棉衣扣子都扣好,朱母就来敲门了。

“有鱼啊?起了吗?大根咋样了?”

“哎!娘!好了,大根哥烧退了,您给他蒸一屉馒头呗,大根哥昨天晚上没吃饭,起来该饿了。”

“早蒸好了!”朱母放下心来,“开门吧,我给你们端来了,你先吃起来,等大根起来了啊,还有!”

白有鱼赶紧穿上鞋跑去把门打开,侧过身子让朱母端着食盘走了进来。

他没关上门,看起了外边的雪景。雪早上才停的,下了一宿呢,所以外面这会,已经是白茫茫的一片了。

“今年的雪下得挺早啊!”

“可不是嘛!”朱母这会坐在炕边,看朱大根安稳睡着,心里也笃定得不得了。

“我看你们这就住回来吧,你爹再不赶你们出去了!”

“真哒?”白有鱼心里一乐,顿时觉得肚子都饿了,昨天晚上他也粒米未进,光顾着担心他大根哥哥了。

白有鱼赶紧关上门,坐在桌前啃起了馒头,这大概是朱母昨天晚上才捏的面,早上起来现蒸的,又香软又热乎,好吃极了。

朱大根翻了个身躺平,擦了一下嘴,睁开了眼。

“大根!”朱母正边上呢,看大根醒了便出声唤他。

“哥哥醒了?”白有鱼囫囵吞下口里的馒头,踢踢踏踏奔到了炕边。

“……娘。”朱大根看见朱母,把头转了转又看到了白有鱼,“媳妇!”

朱母指了指坐在桌子前那一大盆蒸馒头,又转回头对朱大根说:“饿了不?”

“饿,想吃馒头。”朱大根说完就要掀被子起来,被朱母一把按住,她记得这孩子还光着呢。

“娘先出去了,你们自个儿吃啊。”朱母站起来往门口走去,“今天就回来住,窑洞里有东西还要的,有空再去取,这里啊,啥都有。”

“行嘞,娘,小心地滑啊!”白有鱼见朱母开门走了出去,一边应和一边提醒她小心。

朱母挥一挥手,带上了门。

朱大根赶紧掀开被子,光着身子跑到桌子前抓了两个馒头,爬回炕上啃了起来。

“哥哥慢点!”白有鱼坐到他边上,开心地看着朱大根啃馒头。好看的人吧,睡觉也好看,生病也好看,吃东西也好看,怎么着都好看。

他刚才吃了一个馒头这会已经不饿了,便展开朱母送来的那几件干净衣服裤子,给他从里到外慢慢套上。

朱大根乖乖坐着,配合的伸开胳膊伸开腿,等朱大根把两个馒头啃完,衣服也快穿完了。

“媳妇……”朱大根咽下最后一口馒头,白有鱼正给他套袜子呢,从他的角度看过去,蓬松的头发遮住了白有鱼的大半张脸,只看见他红润润的嘴唇,舌头还时不时地伸出来舔一下。

这舔嘴唇也会传染吧,朱大根看地也舔起了自己的嘴唇。

白有鱼听到朱大根唤他,便抬起头看他大根哥哥。朱大根已经把馒头吃完了,睡饱后的脸庞看起来格外精神,他不知道在想什么,怔怔的盯着白有鱼,一双汪着水的含情目把白有鱼看得脸红心跳的,他忍不住伸出双手环上了朱大根的脖子。

白有鱼想对朱大根说,哥哥,下回不要乱跑了呀!我很担心呢!

但是他又知道朱大根不是故意要乱跑的,老天爷让哥哥生得这么好看,却不愿意给他一颗正常的脑袋。

只是……如果哥哥像小时候那样又漂亮又聪明,还会轮得到自己当他的媳妇吗?就算他哥哥现在傻了,可他只要不说话光坐在那儿,哪个小姑娘大姑娘会不中意他?

昨天朱大根的意外走失,把他经年累月的那些小心思小恐惧都勾了出来,让白有鱼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他是不是,远没他自己想象得这么会照顾人……他突然,对往后的日子少了点儿信心和底气。

一通胡思乱想之后,他便什么都没说,只轻轻回了他一声:“哥哥。”

然而水汽早已氤氲了他的双眼,轻轻一眨,就滴下泪来。

不明所以的朱大根拧起了眉毛,他想起每次他哭的时候,媳妇都会温柔地抹掉他的眼泪……是怎么做的呢?

朱大根捧住白有鱼的脸,用大拇指擦掉他眼眶下的泪珠,学着白有鱼平时哄他的语气说道:

“媳妇,我在这儿,不哭不哭,眼睛肿了哦!”

这句话像落在枯草上的火星子一般,瞬间点燃了一场大火。白有鱼把头埋在朱大根胸前,不管不顾地狠狠哭了起来。朱大根学着白有鱼以前安慰他的样子,抚着他的背,轻轻地拍着。

朱大根是个傻的,他动不了太复杂的脑筋,说不了太好听的话,想要照顾人还总是弄巧成拙……但千言万语,抵不过一句「我在这儿」,抵不过他笨拙得学着白有鱼的样子去对他好,这一举一动,都在努力靠近和回应他,白有鱼感受到了。

好一会,白有鱼才缓过劲儿来,他用袖子管儿把眼泪鼻涕抹了个干净,深吸一口气,直起了身子。

还有什么能比在爱人怀里痛快哭一场更让人舒畅的事儿了吗?

那些对未知的恐惧被温暖的怀抱所消融,白有鱼抬起小鹿般湿润晶亮的眸子,冲着朱大根笑起来。

朱大根看到媳妇笑了,赶紧也笑出了十颗牙齿,还发出嘿嘿一声。

“哥哥,你亲亲我!”

朱大根也早就想要亲亲媳妇了,他们抱在一起从柔情似水吻到热情如火,起来才穿好的衣服又被脱了个精光。

外面冰天雪地,他俩在暖和的小屋里耳鬓厮磨,肌肤相亲,以后的路,也要这样相伴着坚定走下去吧。

【过年啦】(新年mini彩蛋)

朱大根找回来之后,跟白有鱼住回了原来的家,但他们也没打算放弃窑洞,毕竟在那里,更有两人独立生活的感觉。白有鱼想,春天以后,他们就两头轮着住吧。

除夕那晚,白妈妈过来跟他们一块儿过年。两个妈妈在一起做了好多好多好吃的,可把朱大根乐坏了,他吃的肚皮鼓鼓的。

白有鱼掏出了唢呐,在屋里给长辈们来了一段,朱大根站在炕上摇摇晃晃地合着音乐声咿咿呀呀嚎个不停。白妈妈捂着肚子,眼泪都笑了出来,朱母揉着自个儿的太阳穴,拧着眉毛喊他别瞎蹦跶,小心把炕压塌了。

朱父也很高兴,挖出了院子里珍藏了好几年的陈年老酒坛,给两个孩子一人满上一杯,叫他们干了。白有鱼喝完后,被酒气熏得满脸通红。朱大根喊着“苦!苦!”,怎么都不肯喝,朱父凶他,命令他喝一口,他便瘪着嘴,勉强喝了一口,就躲在墙角边哭边犯恶心。

朱母看不过去,嗔怪的骂了几句自家老头子。白有鱼打着酒嗝儿晃晃悠悠踱到墙角,把朱大根搀起来,酒气上头的他,竟当着长辈的面儿,对着朱大根说:“没事儿,哥哥,我亲亲你!嗝儿~你就不难受了。”

他冲着朱大根的嘴就啵唧来了一下。

白妈妈不好意思的捂住了脸,朱母赶紧说起话打起了岔,朱父把脸别开,拿酒杯在桌子上重重嗑了一下。

嘿嘿……白有鱼笑嘻嘻的拉着朱大根又回来坐下了。

吃完年夜饭还要放炮呢,朱大根从小就觉得这炮仗声吓人的不得了,他不喜欢,所以白有鱼以前从不凑这热闹。

哪知今年,隔壁王伯家的小孙子跟他们玩的熟了,竟吵吵着要跟有鱼叔大根叔一块放炮仗。

白有鱼还酒气未消呢,颠颠地就跑去给小王福放炮仗,可怜了朱大根倚在墙边,死命的捂着耳朵,炮仗“砰”一下,他就嗷的嚎一声,不知道是放炮仗还是放大根。

对朱大根来说,这年过得真是遭罪,也就睡觉的时候,能把媳妇搂怀里是最好的安慰了。

他们一觉睡到了大年初一的中午,午饭还没吃完呢,王福又来喊他们,说家里的母羊要下崽啦,去不去看。朱大根听了觉得新鲜,什么下崽?大声嚷嚷着要去!他俩就牵着手去瞧那母羊下崽,那母羊厉害了,足足下了三个崽。

刚生出来的小羊羔子闭着眼睛匐在地上,过了一会就能站起来寻奶吃,朱大根嘬着手指头盯着小羊羔,好神奇。

王伯在一旁看着,调笑道:“大根,小羊羔好玩不?断奶了给你抱一只回去养,大了再还我呗!”

“好!”朱大根不懂啥叫客气。

“这咋好意思!”白有鱼赶紧摆着手拒绝起来。

“没事儿,你们王妈妈腿脚不好,平时王福就老在你们院里蹭吃蹭喝蹭玩,我看大根也是真心喜欢,就给他养着玩吧!”

“那谢谢王伯!”

到了春天,白有鱼和朱大根打算回窑洞去住两天的时候,朱大根还要带着那只羊一块儿。

他一手抱着小羊羔,一手牵着媳妇往坡上走着。朱大根要是不傻,肯定会觉得自己是人生赢家,但这又有啥关系呢。

朱大根和白有鱼的美好生活,就像故事开头在小院儿里那样,又开始了!

傻子 番外一

春天,正是农忙播种的好时节,这会儿,家家户户的壮劳力都在稻田里插秧。 

七岁的朱大根,也跟着朱父在田里劳作。他卷起裤腿,细长的小腿淌着水,弯腰插着稻苗。 

“大根,叫上王伯,等会儿跟我们一块儿去趟有鱼家。”朱父插完手里最后一根稻苗,站在田埂上,端起碗喝了一大口水。 

“哎!”朱大根麻溜地插完手上最后一把稻苗,顺着田埂上的泥巴路,矫健地窜到隔壁、隔壁再隔壁的那块田里。 

“王伯!王伯!”他冲着王家地里的王伯喊道,“一会儿去有鱼家不?” 

王伯正插着稻苗,听见有人喊,便循声望去,原来是朱家的小大根。 

“好嘞,走!”王伯把最后一条道里的稻苗插完,走上田埂。朱父一手拎着朱大根的鞋,一手提着一小筐鸭蛋,早就在大道上等着了。 

三个人忙了一上午,边啃着烙馍馍果腹,边说说笑笑地往白家方向走去。 

白家媳妇一人带着五岁的儿子,粗重一点的农活都没法儿干,乡亲们碰到这些情况,都会轮流去帮助,老朱老王家帮衬得最多。 

朱家的儿子跟白家的儿子年龄相仿,小时候就玩地好,两家人家就熟络了起来。 

白有鱼的父亲原是村里的教书先生,村里人大都没文化,看到识字先生都尊敬得很。 

他们夫妇二人是从外村来的,有什么来历大家伙都不知道。他们进了村,就开垦了村西头的一小块荒,老老实实做起了农民。 

白家夫妇本就没啥经验,种出来的粮食能吃的不多,白先生便收了几个适龄小儿,教他们读书识字,他只收很少的粮食或者铜钱,生活逐渐安稳下来,也受到了村里人的尊敬。 

来村里的第二年,夫妇两个喜得贵子。村长带头,让他们一定要好好庆祝一番,于是在白有鱼三个月大的时候,白先生便摆了两席酒水请乡亲们吃一场。 

朱大根那时候还不到三岁,朱父抱着去的。大人们在席上吃着酒,他就在院子里无聊地到处跑。院子里跑遍了,也没啥好玩的,他便跑进了屋里。 

白先生和妻子正在外面招呼客人,屋子里没有大人。炕边的摇篮里有一个瓷娃娃一样漂亮的小婴儿,白白的软软的,他正睡得香甜,完全没注意到屋里进了人。 

朱大根扒拉在摇篮边轻轻晃动,看着小小的白有鱼,唱起了不知道哪里听来的儿歌:“白娃娃,乖娃娃,睡得香,长得胖。” 

摇篮里的小婴儿动了动嘴巴,牵着嘴角,不知道梦到什么,闭着眼睛笑出了哼唧奶声。 

朱大根觉得太好玩儿,他也不去别处皮,就这么唱着儿歌摇着摇篮,专注地看小婴儿舒服自在的睡觉。 

“哎,在这儿呢!”朱父吃完了酒,到处都找不到大根,就跟白先生一道找来了屋里,看到朱大根扒拉着摇篮,吓了一跳,赶紧伸手想把孩子拉走,“这是你皮的地儿吗!” 

“没事儿!”白先生出手打断了朱父,蹲下来看着朱大根,笑眯眯地问他,“你刚刚唱的什么儿歌呀?” 

“白娃娃,乖娃娃,睡得香,长得胖。”朱大根又乖乖唱了一遍,他笑的甜甜的,漂亮的大眼睛占了半张脸,稍长的头发服帖的盖住额头,自己也像个瓷娃娃一般好看。 

白先生摸了摸朱大根圆润的脑袋,转头对朱父说道:“这孩子口齿清晰,等再大两岁送到我这来启蒙可好着呢!” 

“哎!真的啊?”朱父朱母都没什么文化,听白先生说这话,好像是在夸大根,如果将来孩子能读书识字也是挺好的,便应和道,“来来,一定送他来读书。” 

只可惜,朱大根还没长大两岁,在白有鱼一岁多的时候,白先生不小心染上了风寒。他本就是文弱书生,这一下竟转成了肺痨,没捱过几天,就这么咽了气。 

村里唯一的教书先生走了,村民们都自发来送他。 

朱父自然也要去的,他让大根留家里,可大根怎么都不肯,他也不哭不闹,就是抱着朱父的腿根不让他迈步,说要一起去。朱父没办法,只能让朱母扯了块红线绑在他手腕上辟邪,牵着他一块去了。 

一路上,他问朱父,什么是死了。 

朱父说,死了,就是再也见不到了。 

他又问,那爹和娘也会死吗?死了我也见不到你们了吗? 

朱父说,瞎说啥! 

朱大根没说话,过了好久他才又问,那有鱼弟弟,是再也见不到白先生了吗? 

朱父没再说话,他不知道怎么跟这么小的孩子说死亡这件事。 

朱大根还没去白先生的课堂上上过课。有时候,他会在道上看见白先生抱着白有鱼,牵着有鱼妈妈散步。村里人好像挺少夫妇会这么干,他看到了就会围上去逗一逗白有鱼,跟着他们走上一段。 

白先生就会给他讲些有趣的小故事。白先生对他很友善,不像村子里的其他大人,要不就总想着把孩子逗哭,要不就嫌他们麻烦呼来喝去的。 

白有鱼听不到白先生跟他讲这些故事了。 

想到这儿,朱大根红了眼眶,鼻子有点不通,他使劲儿吸了吸,朱父的大手摸着他的脑袋,重重的揉了几下。 

灵堂上,有鱼妈妈穿着麻衣,抱着白有鱼跪坐在一边,来吊唁的人轮流给白先生上香,朱父带着朱大根上完香,朱大根还给白先生磕了个头。 

白有鱼在妈妈怀里咿咿呀呀,好像什么事儿都不知道,小手拽着妈妈头上戴的白麻兜帽。他不喜欢那个东西,戴上都快认不出妈妈了,就想拽掉,但是怎么拽都拽不掉,一脸不高兴,眼睛一闭就哇哇哭起来。 

白妈妈拍着他的背,颠着哄,让他别哭了,但哄着哄着,自己也哭了起来。 

朱大根走过去,拉住了白有鱼的手,手指头勾着他软乎乎的手心:“哥哥来了!” 

白有鱼的注意力被引开了,不再纠结那个麻兜帽,叽叽咕咕地朝着朱大根嘟囔了几句,睫毛上还沾着泪花呢,但他终于不再哭了。 

“哥哥给你讲故事听吧!” 

白有鱼安静下来,认真听朱大根说着狗屁不通的故事,一个只记得白先生说的只言片语,想到什么说什么,一个根本听不懂,只是单纯的,被这个哥哥说故事的样子吸引了。 

白妈妈看了看朱父,感激的对他点头示意。 

后来,朱大根就经常往白家跑,说要把白先生给他讲的故事讲给白有鱼听,再后来,白有鱼长大了点儿,也会往朱大根家跑,两个孩子就这么一起长大了。 

如今,白有鱼已经五岁了,虽然瘦的像根豆芽,但好歹也是无病无灾健健康康的。 

这颗豆芽,现在正站在自家那方小小的水田里,撅着屁股插着秧,那些苗苗都快被他捏坏了,小手也插不太好,歪歪扭扭的,水波荡漾一下就又倒下了。 

白妈妈戴着大斗笠站在边上让他别玩儿了,糟蹋苗苗,他偏不,奶声奶气地还要大声说话,说自己是白家唯一的壮丁,要靠劳作换丰收。 

“有鱼!有鱼!” 

突然听到有人远远的唤他,白有鱼便赶紧竖起了耳朵,是大根哥哥。 

他把手里的苗苗随手一丢,踩上田埂就往道上飞奔过去。 

“哎哟!那苗就不要啦??!”白妈妈捡起那些苗苗嗔怪的说道,又看到他跑的这么快,赶紧大声提醒他,“小心!慢点哟!祖宗!” 

“哥哥!”白有鱼赤着脚踩上自己的布鞋,蹭蹭穿好,跑到了朱大根面前,两个手伸出去一齐抓住他的一只手,晃啊晃,“我们去玩儿吧!” 

朱大根看了看朱父,朱父点头默许,举起手上的一筐鸭蛋说道:“先把这筐鸭蛋给有鱼提家里去!” 

“哎!”朱大根接过鸭蛋,牵着有鱼往白家走去。 

“大根哥哥,你上次的故事还没说完,后来怎么样了?”白有鱼边走边说个不停。 

“那你好好吃饭了吗?”朱大根拿出哥哥的范儿,歪着脑袋问起了话。 

上次来白家,白妈妈抱怨白有鱼不肯好好吃饭,总是吃两口就说饱了,好跑去院子里挖泥巴玩。 

朱大根就现编了个故事,特意没告诉他结局,走的时候嘱咐他,每次白妈妈盛给他的饭都要好好吃完,下次才能听到故事的结局? 

“当然了!!不信你等会儿问我妈!”白有鱼挺起了腰杆儿,瞪圆了眼睛大声的答道。 

朱大根瞧他理直气壮的样子,又知道他肯定不会骗自己,便转动眼珠,编起了故事的结局。 

“后来,母鸡找到他的蛋了,都变成小鸡啦!原来是刚来村里的那只獾,路过鸡窝的时候想偷蛋吃,顺手摸走的。”朱大根一双圆眼睛张得大大地瞪着白有鱼,好像在解释一些很重要的内容。 

“还好那只蛋快孵出小鸡了,小鸡啄破了蛋壳跑了出来,獾就没吃他,而且!小鸡以为獾是它的妈妈,一直跟着他到处跑呢!” 

“哈哈哈,小鸡真傻!” 

白有鱼高兴的手舞足蹈,不一会就走到了白家,他松开朱大根的手,奔过去打开院门。 

“咯咯咯咯嘎…咯嗝嘎…”一只老母鸡突然扑棱着翅膀从院儿里钻出来,把朱大根吓了一跳,他抱着那框鸭蛋就蹦上了门口长歪了的大松树上。 

“哦嘘!哦嘘!哦嘘!”白有鱼张着手把自己母鸡赶回鸡笼里关好,朱大根才从树干上跳下来。 

不知道为啥,他就是怕鸡,所以朱家只养了几只鸭子,有时候白有鱼去他们家玩儿,白妈妈就会让白有鱼给他们家送些鸡蛋,朱大根来找白有鱼,也会捎带些鸭蛋来。 

他刚把鸭蛋往灶台上放置妥当,白有鱼就提议,去河边摸鱼! 

“可以是可以,但是你可得听话,不能跑远了!” 

“知道了知道了!快走吧,哥哥!” 

白有鱼可能是名字没起好,老是喜欢下水摸鱼玩,但是白妈妈从不许他自己一个人去,怕他玩性儿大,出意外,只有朱大根看着,才允许。 

说起来,白有鱼就是特别听他这个哥哥的话,白妈妈喊他要这样要那样,他还会不服气地对着干,倔得很,但朱大根奶声奶气的给他立规矩,他就愿意听。 

这会儿还是春天,河水挺凉的,好在现在刚过中午,日头烤在背上暖烘烘的。 

河岸很宽,白有鱼脱了鞋往泥沙上踩去,留下了一个个小脚印,朱大根把两个人的鞋子摆正放好,跟在他后头走着。 

临岸的河水里都是一些乱石,很小很小的川条鱼会躲在石头缝下,随便踢开一些石头,就会游出来。 

白有鱼倒不是真的想要摸到这些鱼,只是喜欢玩水罢了。 

他弯着腰,小心翼翼的翻开一块大石头,哇哇叫着,哥哥快抓! 

朱大根摊开一双大手在水里拦了起来,只捞起了几摊泥水,小鱼三两群地擦着他的手指头游走了。 

两个人玩了半天,一条鱼也没抓到,但他俩并没变得垂头丧气。白有鱼提议,小鱼难抓,不如抓大鱼! 

于是朱大根喊他去捡两根树枝,自己则捡了好多大石头,从河道上游的一处小瀑布那里开始,围了一个小圈儿。上次他看到过大人这么干,便也想试试,那鱼儿从上游小瀑布冲到这圈儿里,还不随便他们叉。 

想法是挺好的,但他俩毕竟还是孩子,那石头之间还有空隙,好不容易冲进来一条鱼,他们追着叉不到,鱼儿死命一蹦,越过石头就又跳到边上的主河道里去了。 

白有鱼叉得累死了,走回河岸上找了块大石头坐下,拿树枝戳着自己踩过来的脚印玩儿。 

朱大根也跟了过来,那块大石头哪儿够两个人坐呀,他紧挨着白有鱼才能坐半个屁股,白有鱼赶紧挪了挪位置,好让他哥哥坐的舒服点。 

“哥哥,你这画的是啥?”白有鱼看到朱大根拿着树枝,在泥沙地上横竖横竖地刮着,又不是画,看不出来是啥东西。 

“白,有,鱼。”朱大根拿树枝指着,一字一顿的说,“这是字,是你的名字。” 

“这是我的名字?”白有鱼张大了嘴,觉得好神奇,这三个奇奇怪怪的符号是自己的名字。 

“那朱大根三个字怎么写?” 

朱大根又在白有鱼三个字下面写了三个字,边写边说:“朱,大,根。” 

“哥哥好厉害!”白有鱼唰一下站起来,低着头仔仔细细地端详那六个字,还拿着树枝画了个圈,把两个名字圈在了一起,他嘿嘿一声,抬头正对上了朱大根看着他的眼睛,两个人哈哈哈地傻笑起来。 

刚开春那会儿,朱大根跟着朱父去集市摆摊儿,自家的粮食有的多,便拿去集市上换点家里缺的。 

挨着他们摆摊的是个书生,专门帮人写信的那种。 

那书生坐着无聊,便逗起了朱大根,问他叫什么名字,顺手就教会了他自己写,末了问他还想学写什么字,朱大根便又让书生教他写白有鱼三个字。 

朱父因为对白先生印象好,所以看到文化人总是有点尊敬,便跟那书生攀谈起来。 

书生问朱父有没有送小大根去私塾的打算,说他是个有慧根的孩子,不去写字读书,有点可惜了。 

朱父叹了口气,他怎么不想,村里哪个见到大根不夸他聪明的,更特别的是,这孩子总显得比同龄的还有要成熟稳重一些,若好好栽培,定能成大事。 

只是白先生走了之后,要送朱大根去镇上的私塾读书,那得是多贵的代价啊,看看吧,再攒两年钱,兴许能成呢。 

那天回家,朱大根就趴在炕头,拿了朱母剪灯芯的小剪子,把朱大根和白有鱼这两个名字刻在了炕边的石灰墙上,生怕自己忘了。 

朱父和王伯来河边找他们时,白有鱼和朱大根正在河滩上写名字玩呢。 

“这里,是方方的。”朱大根指着白有鱼写的那个鱼字。 

白有鱼写的歪歪扭扭不说,还偷懒,没有好好的写田字外面的方框,而是画了个圆代替。 

“不要不要,就这么写,简单!”他看着朱大根,亮亮的眼睛笑得弯弯的,“而且哥哥,圆圆的看起来更像鱼啊!” 

朱大根拿他没办法,不过也不恼,只是在边上垂着眸子笑嘻嘻地看着白有鱼乱写乱画。 

“大根!有鱼!回家了!”朱父的大嗓门嚎得他俩吓了一跳,一同转过身往道上看去。 

“爹,再玩一会!”朱大根准备往道上走去的时候,白有鱼拉了拉他的衣角,然后他就问朱父能不能再玩会儿。 

“等会太阳下山要冷了,听话,你娘还在家等咱们回去交差呢。” 

“大根爸爸,就再玩一会会成不!”白有鱼皱起小脸,耸着背,可怜巴巴的看着朱父,朱父也是拿这孩子没办法。 

“哎,就一会会!”朱父转头对王伯说,“老王,你不着急吧?” 

“不着急,哎呀,看着孩子玩儿,我想起咱们小时候,哪个不是这样的,就想着能多玩一会子。”王伯抱着手臂答道,“你们家大根真的跟有鱼要好,我们家那两个像他们为么大的时候,成天打架。” 

“我看他俩,比亲兄弟还要好着呢!” 

“好嘞!!”白有鱼得了朱父的同意,一秒就变了脸,兴奋的又拿起树枝在地上扒拉起来,用尽全力写了个看起来有点像样的鱼字,“哥哥,我会了。” 

“好看!”朱大根夸完白有鱼,就去把他俩的鞋子提溜过来,就这功夫,白有鱼又把朱大两个字写好了,根有点难写,他照着画,最终还是搞得像个鬼画符一般。 

朱大根把白有鱼的鞋子放在他跟前说道:“快穿上,别着凉了。” 

“可以回了不?”朱父又催他们。 

“来了!”朱大根牵着白有鱼上了坡,走到了道上。 

两个大人在前边走着,他们在后面踢着石子儿跟着,先到了白家。 

“哥哥,明天你在家吗?我去找你玩儿!” 

朱大根看了眼朱父。 

“明天在家。”朱父应道。 

“嗯!在家!”朱大根重重点了点头。 

“好嘞,那哥哥明天见!”白有鱼一边挥手一边往家里奔去,朱大根他们看着白妈妈开门,把白有鱼迎进门才继续往家走。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两年,朱家终于攒够了送朱大根上学的钱,都算好了日子送他去,朱大根却病倒了。 

这一病,就用光了朱家所有的积蓄,好不容易病好了,脑子却不太行了。 

朱父有时候会想,这孩子,可能就没有读书开悟的命吧,踏踏实实做一辈子农民也挺好。 

他坐在田埂上抽着旱烟,凝望着长大后的朱大根和白有鱼在地里插秧。中午的太阳晒得他俩直冒汗,白有鱼拿着块帕子,时不时地把大根额角的汗珠擦了去,怕他一会流眼睛里,会难受哭的。 

上次大根走失又找回来,也让朱父不得不面对,这两个孩子做了真夫妻的现实。 

哎,他把旱烟往地上敲了敲,别在腰上,卷起裤腿往地里走去,加入他们的劳作。 

这都是命,认了,就能好好过下去。 

傻子 番外二

白有鱼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天已经大亮,可他还是有点儿缓不过来,身上随便牵动哪处都酸得不行。

映入眼帘的,是窑洞那疙疙瘩瘩的土顶,天气越来越热,家里头也没什么很重的农活要干,他跟朱大根便住回了窑洞,过起了甜甜蜜蜜的二人世界……至少一开始是这样的。

只是,不知道大根哥哥怎么回事,从前几天开始,便在晚上发了疯似地要他。

朱大根说要,那白有鱼肯定不会拒绝啊,一次……两次……三次……他倒是想拒绝了,可惜熟了的甬道总是不配合他理智残存的大脑,身子更是像案板上被不停按压滚搓的湿软鱼泥,毫无反抗之力,直到最后昏睡过去……屁股都肿了,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白有鱼龇牙咧嘴,强撑着身子爬起来。朱大根还趴在炕上睡得香甜,脸颊嗑着枕头变了型,鼓起来一块,有点可爱,白有鱼又没原则地原谅了大根哥哥昨天晚上对他所做的一切。

炕边,地上放着一个木盆,里头装了半盆子……不太干净的水,水面上飘着点白沫,盆沿上随便地挂着一块皱巴巴的软布。

白有鱼颤颤巍巍地弯下腰把盆端起来。

还好如今的朱大根已经非常有经验,他知道那东西留在白有鱼身体里会生病,所以即便弄到再晚,他也会把媳妇那里头抠干净了,再顾自己睡觉。

白有鱼把水往院子外一泼,拎着个盆子往回走,心想,可不能再这样了,等会叫大根哥哥一块儿回家住一阵。

一来在家大跟哥哥可能会消停点,二来有朱母在,他自个儿可以偷个懒儿,不用做饭。正好呢,那羊儿也长大了,差不多可以牵回去还给王伯。

“媳妇!”才走到门口呢就听到朱大根叫他。

“哎!”白有鱼一手扶腰,一手提溜着盆,应着进了屋。

“哥哥,起来啦?”他把盆往灶边的地上一撂,又提起个木瓢,“我去舀点水回来,早上吃面疙瘩。”

“昂 !”朱大根还没醒透,打着哈气揉着眼睛,从床边慢吞吞地站起来,跟在媳妇屁股后头出了屋。

“哥哥去喂羊吧!”白有鱼看朱大根傻乎乎地跟着他,不如支使他先去喂羊,“一会儿就可以吃了。”

“昂。”朱大根听话的走到羊圈边上,簸箕里有几把草,他捡起一把伸到羊儿的嘴边。

小羊羔已经长大了,头上长出了两只角,下巴上长出了胡须,个子也变高了,现在已经没法儿揣在怀里抱着走了。

白有鱼利索地炒了两个番茄,一股激人食欲的鲜酸味儿散了出来。朱大根把手一松,草料掉在了地上,山羊低下头继续吃草,他则吸了吸鼻子,循着香味儿走到了灶边。

“喂好了?”白有鱼从面团上扯下一块块面疙瘩丢锅里,看见朱大根进来了便问他。

“好了媳妇,香,想吃。”朱大根舔了舔嘴唇。

“马上就好,哥哥先来擦脸。”白有鱼把锅盖盖上,闷一闷面疙瘩。

灶台上的面盆里有小半盆清水,他捞起里面的帕子拧干,给朱大根擦脸,“等会咱回家,跟爹娘一起住一阵吧?”

“好!”朱大根咧着嘴角笑嘻嘻,其实他压根没注意媳妇说的啥,先答应了再说。

啵~白有鱼擦完朱大根的脸蛋儿,照例先亲一口,像叼了口嫩豆腐一样,心里头满足的很。

两个人吃毕番茄面疙瘩,简单收拾了下屋子,打了个小包袱,就往家走去。

白有鱼牵着朱大根,朱大根牵着羊,一路走着都出汗了。

朱大根怕热,本就只穿了一件短袖外褂,白有鱼怕冷,背心外头还套了件长袖外褂,这会热得都出汗了,赶紧脱下,只剩了一件背心。

他俩终于在中午之前到了家,朱母高兴的拉着两个孩子进他们自个儿的屋,使唤朱父去把羊栓到院子角落。

白有鱼腰酸得不行,才一进屋就爬到自己炕上,外褂和包袱随手往床上一丢,拿两个枕头叠在墙边,舒服的往上面一靠。

“咋啦,有鱼不舒服啊?”朱母拉着大根在桌子前坐下,看看大根,看看有鱼。

“昂,俺媳妇怀娃娃了!”朱大根扬起下巴,笑得露出十颗牙齿,一脸得意。

“啥?!”朱母吓了一跳,上下打量起白有鱼来,最后把目光停留在白有鱼的肚皮处。

“啥啊啊啊???!!!!”白有鱼吓得赶紧直起了腰,解开褂子底下的两个扣子,摸上了自己的肚子。

“大根哥哥你你你你说啥??”这肚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平坦,里头哪里会有娃娃。

不不不是,他也没这功能啊?

“昂,媳妇给俺生个胖娃娃。”朱大根刚才还得意呢,现在又害羞起来,两只手搓着自己的大腿,头一低一低地说着。

“这这谁说的啊?”白有鱼眼珠瞪得圆圆的,嘴巴惊得都闭不住。

“呵呵,王伯和壮哥说的。”

“啥?”白有鱼拧起了眉头,又躺回去靠枕头上。

哦,他想起来了。

几天前,王壮带着自己老婆孩子来串门儿,他们家大姑娘才三岁多,王壮媳妇又有了,那个肚子大的,看着马上又要呱呱落地的样子。

王壮也不是特地来找有鱼的,他媳妇在家闷的慌,说表姐嫁到了白有鱼他们村,想趁着生产前来看看表姐,实际上是想出门晃一圈儿。

这不,路过村口看到有鱼他们在家,王壮便让媳妇先去找表姐,他自个儿带着个小的,留在窑洞这儿玩一会儿子,再去表姐家。

朱大根这个傻大个儿讨大人的嫌,但是却特别讨小小孩儿的喜欢。王壮家的小姑娘扎着两个羊角辫儿,圆圆的苹果脸,奶声奶气的乱叫叔叔、哥哥,跟在他屁股后头跌跌撞撞的跑,朱大根心里喜欢得紧。

白有鱼看他们处的好,便喊朱大根带她去喂羊,自己好抓紧时间揉面团给他们做挂面吃。

那王壮也是个有心的,不放心自个儿女儿跟着个傻子乱跑,就站院儿门口看着。

正巧了,王伯又打这儿经过,他跟王壮也是远亲,平时也不大见面。这村子里的人吧就这样,但凡有点沾亲带故,就能聊到一块儿,他俩就这么站在院口聊起了天。

“闺女,过来叫爷爷。”王壮招呼自己女儿去认亲戚。

“爷爷。”小女孩儿奶声奶气地叫了声爷爷,又跑到朱大根边上去看他喂羊。

“不知道我媳妇这回是生个闺女还是小子。”

“哟,又怀了啊?挺能的啊。”

“害,这不农忙的时候,媳妇他妈来顾了几天大的,晚上就搞得有点疯,哪知又怀上了。”

这王壮不知道是显摆还是啥,说搞得有点疯的时候还特别猥琐,周围也没妇人,只有一个傻的一个小的,他就恬不知耻地跟王伯开起了黄色玩笑,越说越过分。

两个爷们儿说的唾沫星子横飞,在哪儿哈哈大笑。

朱大根就听到什么晚上、两个人舒服、得深一点……后来就有了娃娃,他看看眼前的小姑娘,想到刚才王壮媳妇那个圆滚滚的肚子,有了一些联想。

白有鱼出来喊他们进去吃面的时候,就看王伯和王壮笑得老脸通红,小姑娘咩咩地学着羊叫,他大根哥哥呢,把那食指指节咬在嘴里吮着,耸着肩发着呆,不知道在想啥。

王壮刚才好像还说着话呢,突然就不说了,王伯见有鱼出来了,匆忙跟他打了个招呼便走了。

如今他回忆起那场面,心中便了然了几分,这些大伯大叔凑在一起就没脸没皮的说些下流话,都被大根听了去。

朱大根也是从那天晚上开始,不知节制地要他。

白有鱼冲着屋顶翻了个白眼儿。

“哥哥,你听他们瞎说!我我可生不出娃娃来!”

“不会,俺加油干,媳妇生女娃娃,好看。”

朱母捂着嘴,皱着眉头偷偷笑着,她替两个孩子骚得不行,又觉得心里头软得发酸,不知道该说啥好。

白有鱼那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气氛逐渐变得尴尬,他要怎么跟朱大根解释这个事情呢?

朱大根耳垂通红,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尖,漂亮的大眼睛带着点羞涩盯着白有鱼,两排又白又整洁的牙齿咬在一起,呵呵笑着。

原来大根哥哥这么喜欢小孩儿……白有鱼想到这儿,心脏一抽一抽的,涌起一阵难过。

“这傻孩子,做啥梦呢,有鱼,你别往心里去,啊。”朱母看着白有鱼那脸一阵红一阵白,心里也跟着一起酸,便转过头,那眼睛瞪着朱大根,假装凶巴巴的说道,“大根,不许再说这个。”

朱大根被朱母一凶,心里头有点纳闷,撇着嘴巴,那样子委屈极了。

白有鱼眨巴眨巴眼睛,想要安慰大根哥哥,却又不知道说啥,总不见得说自己能生吧?还是让朱大根换个媳妇?他自己都觉察到这念头里浸着多大的醋味儿,再说了,他又不是真的愿意把大根哥哥拱手让人……

三个人一时相对无言,还好朱父进来打破了沉默。

“孩儿他妈,李家媳妇来了,在咱们屋,你快去瞧瞧。”朱父手上还提溜个篮子,朱大根以为是啥吃的,赶紧伸长脖子好奇的往里头看,谁知里面竟睡着个小婴儿。

“那啥……”朱父把这篮子往炕上一放,看看朱大根和白有鱼,对他们说道,“李家媳妇有点不舒服,让你们娘给看看,我跟你们李叔去后头抽口烟。有鱼你帮着看下孩子,刚睡着,你俩看着就行。”

“哦……”白有鱼应和着,从炕上跪过去看篮子里的婴儿,朱父解下腰间的旱烟袋子走了。

朱大根一看这篮子里是个小毛头,赶紧也坐到炕边仔细瞧了起来。

小毛头白乎乎软绵绵的像个白团子,腮帮子鼓鼓囊囊的都是嫩肉,正香香甜甜地睡着。

白有鱼和朱大根头顶着头,看着小婴儿睡觉。谁知他睡得好好的,突然鼻腔里发出呜咽哼唧,随即张大嘴巴哇哇哭了起来,那声音呜呜哇哇的像野猫儿叫春一般,听得人心里发慌。

咋办咋办?白有鱼提起篮子晃了几下也不见好,只得小心翼翼地把这小家伙抱在怀里,学着妇人抱娃娃的样子,把娃娃的脑袋托在臂弯,轻轻摇晃。

“哦哦,不哭了不哭了!”

那娃娃被抱在怀里轻轻摇晃,还真就不哭了。

小毛头真好玩,白有鱼撇过脑袋看了眼朱大根。朱大根按着自己的膝盖,坐在白有鱼边上,看着媳妇抱着孩子,正好对上了白有鱼笑盈盈的眼神,两个人傻呵呵地笑起来。

“呜哇哇哇哇!!”哪知这小毛头才消停一会,又哇哇哭了起来。

白有鱼把身子晃啊晃,胳臂颠啊颠,还是没用。

那小婴儿哭的眼泪直流,两只小手乱挥,拉扯着白有鱼的衣襟。别看他才是个婴儿,手劲儿却大得很,拽住衣襟就不肯放。

白有鱼前边摸自己肚皮的时候,本就解开了两粒靠下的扣子,这会儿被这婴儿一扯,又拉松了一粒。

那婴儿把圆脸往他露出来的胸上贴,张着嘴就咬,怕不是把他当妈妈了,想吃奶呢。

“我去!你咬哪儿呢?”白有鱼又不敢用力掰,这小毛头实在是太软了,他简直不敢相信婴儿的力气会有这么大,咬住他胸前的软肉怎么都不肯松嘴。

“妈呀,疼死我了!!!啊啊啊!”这小婴儿的小嘴啊呜啊呜在那白花花的肉上咬了几口,还真的找到了目标,用力吮起来,这一下可把白有鱼疼的眼泪都出来了。

啥叫使出吃奶的劲儿,他今天可算是明白了。

白有鱼嘶嘶吸着冷气,朱大根看了心疼啊,他想去拉这个小毛头的脑袋,但是实在无从下手。

“媳妇!媳妇呜呜呜……”朱大根呜呜哭着叫了两声媳妇,可白有鱼自己正疼着呢,完全没心思去应和他大根哥哥。

朱大根看着眼前的场面,竟不乐意起来,媳妇抱着这个娃娃怎么不理俺,臭娃娃还亲俺媳妇,呜。

他哭皱了脸,眼前一片模糊,抽抽涕涕地掀开白有鱼另一边的背心,像那个小婴儿一样,一口咬上白有鱼胸前的红点。

“啊!哥哥!唔!别……”

白有鱼脑袋都要炸了,从来没被触碰过的奶尖嫩的要命,婴儿的吮吸如此霸道有力,每一下都让他疼到抽气。朱大根倒是没那么大力,但是,但是,那酥酥麻麻的快感是怎么回事啊???

朱大根可不知道婴儿那是在吸奶,他只是学着婴儿的样子,连着白有鱼乳尖周围的软肉一块咬进了嘴里。

薄唇才触上白嫩的乳肉,就被牢牢的黏住,那处像是有弹性和吸力一样,让朱大根不舍得松口。濡软的舌头舔上小小的凸起,轻轻吮吸几下就变得坚实硬挺,好像吃完梅子剩下的果核,带着青涩的酸甜。乳晕处的皮肤又嫩又薄,让人怀疑是不是舌尖稍一用力就能捅破。

“嘶……哥哥别舔,啊……”白有鱼胸口打着哆嗦,朱大根的牙齿磕到乳尖的嫩肉,叫停的呼救声都变成呻吟了。

那小婴儿只兜了一件红色肚兜,两跟像莲藕一样的胖腿在空中乱蹬,脚跟踢到朱大根的额头,便使劲儿地踩起来,仿佛想把这个碍眼的大个子踢走。

朱大根哭得鼻涕都淌了出来,塞住了鼻子,咬着白有鱼乳肉的嘴巴也不太好进气,又被这个力大无穷的小婴儿疯狂地踩着脑袋……他越来越委屈,终于崩不住,松开了嘴,坐在炕上抓住裤腿,抬头嗷嗷大哭起来。

那婴儿虽然蹬开了个碍事的,但是他不管怎么吮吸还是吃不到奶,便把白有鱼的奶尖往外一吐,也哇哇大哭起来,整个脸涨得通红。

白有鱼身上汗都出来了,这两个祖宗总算都松了嘴,他往外移开一些怀抱中的婴儿,背心盖下来遮住了他的胸口。

可不敢把那婴儿再往怀里抱了,他举着手臂离得远远的,像托着一个烫手的铁锅。

但他还要忍受两个人无穷无尽的哭壕,一大一小好像在比试一样,快把那屋顶掀翻。

“咋啦?咋啦??”朱母端着一盘子红蛋踏进屋,就看到眼前鸡飞狗跳的场面,她赶紧放下盘子,伸手接过白有鱼手里的婴儿。

“你哭啥?”朱母一边抱着孩子哄,一边纳闷地看着自己儿子,前面还傻乐着想当爹呢,这会子自个儿竟哭得不如个奶娃娃好哄。

“俺不要呜呜,不要娃娃了,俺不要嗷嗷呜呜!”朱大根闭着眼睛,一下一下揪着自己的裤腿,哭的伤心极了。

“咋又不要啦?”朱母觉得好笑,她估摸着是李家这个小娃娃太难哄了给闹的,哪里会想到,是朱大根抢不到奶喝,才这么不高兴的呢。

白有鱼那张脸红的没法儿看,他低着头挨在朱大根背后头,拍着他的背脊,既给他安慰,又想朱母好别注意他。

“他跟俺抢……”朱大根哭哭啼啼的话说了一半,就被白有鱼截断。

“娘!!!”白有鱼高声大喊。

朱母被吓了一跳。

“这这这……娃娃怎么还哭呢?娘快抱去给娃儿他娘吧。”白有鱼只用侧脸对着朱母,手臂伸的长长的,指着那个小毛头。

朱母看看白有鱼,觉得他怪怪的。不过那娃娃确实哭个不停,可能是真饿了,李家媳妇奶水旺,但是不太通畅,堵了一上午的奶都结成了块。朱母虽只有朱大根一个孩子,却有一手通乳大法,村子里谁家新妈妈遇上这种问题,都晓得去找她。

“哦哦!娃娃饿了?姨带你找妈妈去!”朱母颠着步柔声哄着娃娃,出门的时候还回过头来叮嘱他俩,“桌上的蛋自个儿剥了吃啊。”

说完便快步去了隔壁。

“媳妇!!呜呜呜!!”朱大根一下转过去,手臂箍住白有鱼的细腰,脑袋硌在他胸口,越哭越伤心。

白有鱼摸着他的脑袋慢慢哄着:“哥哥没事没事。”

他心里觉得好笑,怎么这么大个人了,还跟个娃娃抢奶喝。一想到刚才的场景,又忍不住脸红心跳起来,他哪儿来的奶啊,无论是生孩子还是分泌乳汁……他他……

鼻涕眼泪弄湿了白有鱼胸前那片薄布料,印出红色的凸起。

朱大根两道粗眉朝中间一拧,又滚下一滴热泪。他像条大黄狗一样用额头蹭开了白有鱼敞着的衣襟,咬上那白花花的软肉,舔舐那好吃的果核。

“哥哥……嘶,你干嘛?!”白有鱼还在胡思乱想呢,一个没护住又被朱大根啃了个结实。

“呜呜呜,俺……俺……”朱大根嘴里含含糊糊,不知道说啥,因为他也不知道他这是在干嘛……他就是想这么做,一双大手同时从白有鱼的腰摸上衣服里面的背脊。

“别……唔”白有鱼一手撑着炕,一手摸着朱大根的脑袋。他大根哥哥嘴巴粗鲁的吸着,脑袋也跟着一起扭,毛绒绒的头发弄得白有鱼手心发痒。

胸前的红点被这湿漉漉的软舌如此蹂躏,火热的气息呵嗤呵嗤喷在白嫩的乳肉上,白有鱼咬着牙小口吸气,薄薄的胸膛上下起伏。

他俩平时晚上行事儿的时候,可都不曾如此过。朱大根直来直去,白有鱼也单纯的很,他俩顶多搂在一块扣扣肉摸摸皮亲个嘴儿,下面爽了就完事儿,哪里想到还有如斯妙处,两个人此刻都有点儿激动。

白有鱼垂着眸子看到木门的下角,心头一紧,朱母走的时候手上还抱着娃娃,只把门虚掩着,并没关上。

他赶紧放开了摸着朱大根脑袋的手,转而去推他的肩膀。

“……哥哥……呼,起来……门还开着唔。”白有鱼身子被舔得软绵绵,压根使不上力,而朱大根呢?早就翻上了炕,撅着屁股半压着他死活不松嘴,胯下那根沉甸甸的巨物把裤子顶起来,那圆润的顶端,隔着麻布戳着白有鱼的腿根内侧。

白有鱼也好不到哪儿去,他有时恨极了自己这副敏感的身子。朱大根不懂得掩饰,时常感觉来了就直白的表现出来,而他呢,也经不起半点挑逗,两个人都如此情动,青天白日的像什么样子。

他咬着嘴唇喉咙里呜咽出哭腔,眼角憋的通红,刚才装娃娃的篮子还在这儿呢,一会他爹啊娘啊的进来拿,可不得糟糕死了。

白有鱼细细喘着,正在发愁呢,朱大根突然松开嘴跪起来不动了,他收回原本抱住白有鱼背脊的手,捂着自己的裆部,牢牢按住那处翘起。

“有鱼啊!!”朱父的声音突然想起,白有鱼的心都快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了。

“你把那篮子提出来,李叔他们准备回了。”朱父没进来,听声音,他应该只远远的站在院儿门口冲着他们屋吆喝。

“哎!来了!!”白有鱼高声应和道,利索的扣上扣子,拍了拍自己的心口,还好还好。

“哥哥,你等我会。”他看着朱大根神色古怪,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随手从桌上的盘子里抓了个红蛋给他,“先吃个蛋。”便提溜起那个篮子,拉开门走了出去。

只见朱父跟李家夫妇站在门口话家常。

“李叔,李婶儿。”白有鱼把那篮子递给李叔,跟李家夫妇打了个招呼。

“谢谢啊,有鱼都这么大了呵呵。大根呢?”

“啊?我……我哥他吃红蛋呢!呵呵,有点吃撑了,躺一会消消食儿!”白有鱼随口扯了个谎。

“这孩子,整天就知道吃吃吃!”朱父眉头一皱。

“能吃好!能吃是福啊!”李叔赶紧打起了圆场,“咱们先回了,有空啊,你俩来叔家里玩。”

“好嘞!谢谢李叔!”白有鱼挥起手掌,跟李家夫妇道别。

“我送送他们,你回吧!”朱父瞅了瞅朱大根他们屋,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转头就跨出了院儿门。

“哎!”白有鱼等的就是这句话,他赶紧回屋,像条泥鳅一样的窜进门里,咔嚓一下插上门栓。

“呼……哥哥啊,吃了吗?”

一转头,看到朱大根盘着一条腿,坐在炕沿,手上还捏着碎蛋壳,手指头被红蛋染的红红的,他嘴巴两边都鼓起来,看样子是把蛋整个搁嘴里了,正在艰难地咀嚼。

“哎呀,别这么急呀,小心噎到了。”

白有鱼拿过他手上的碎蛋壳往桌上一撂,爬到炕上挨着朱大根坐下,拍着他的背脊给他顺气。

朱大根那委屈劲儿还没过,通红的眼睛巴巴的看着白有鱼,可怜兮兮的。白有鱼看了心疼极了,早就忘了刚才那一大一小是怎么欺负他的了。

“媳妇……”朱大根还出声喊他,喷出来两粒蛋黄碎屑掉在白有鱼裤腿上。

他也不嫌弃,用手指粘起来丢到地上去了,一会扫了就成。

“哥哥……”

被这么一打扰,白有鱼的邪火消了大半,他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低头瞥了眼朱大根胯下……妈呀,怎么还这么坚挺。

朱大根把那蛋咽下去,吧唧了几下嘴,好把黏糊糊的蛋黄渣子舔干净。

白有鱼伸长手臂端过桌子上的杯子,递到朱大根嘴边,他咕咚咕咚喝了两口,舒服了。

肚子是饱了,可下面还没消停,于是朱大根仍旧用手按着。

“……不是……哥哥你怎么啦?”白有鱼放好杯子,一个膝盖跪在朱大根大腿间捏着朱大根的手肘,想让他别按了。

“这是咋啦?”

“俺不想要娃娃,俺按着。”朱大根泪汪汪撇着嘴,说出来的话却异常坚定。

啊?怎么大根哥哥还想着这个事儿啊?白有鱼哭笑不得,他该怎么解释才好啊?

“不是的哥哥,不是的。”白有鱼垂着脑袋左右摇头,思考着怎么跟他解释。

“咱们再怎么……呃”他努力搜索朱大根能听懂的词,“就每天晚上再这样那样,都不会有娃娃的。”

朱大根认真听着,先前低垂的脑袋抬了起来,眼神对上白有鱼的眼睛。

他媳妇的眼睛虽然不大,但瞧着他的时候总是亮亮的圆圆的,像孩童般天真,让他感觉安全可信,不像其他大人那样,眼睛里总有一些很复杂的神情让他搞不懂。

“昂……”所以不会有娃娃吗?

“昂!”白有鱼看到朱大根似懂非懂的表情,继续说道,“只有头发长长的那样的媳妇儿才会生孩子,我这样的,不会!”

白有鱼一边解释,一边还揉乱了自己的头发,他抿嘴对着朱大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这下大根哥哥该明白了吧?

朱大根好像放下了心里的包袱,松开了按着裆部的手,原本盯着白有鱼看的眼睛垂下,看着自己的下面,而后又抬起来,用小狗般乞讨的眼神对着白有鱼。

白有鱼顺着他先前的眼神往下瞧……那物什怎么过去这么久了还翘这么高呢?!

他稍稍掀起宽松的背心下摆,翻着白眼儿拉过朱大根的手,按上了自己光滑的腰侧,还来不及做更多表情,就被朱大根扑倒在炕上。

朱大根急急把白有鱼的背心往上推,直到露出两块完整的白嫩胸肉,张开大口便啃上一边的乳肉。白有鱼的胸膛自然不比女性丰满柔软的胸部,但这薄薄的乳肉又嫩又滑,紧致弹润,轻轻一吸就黏住他的双唇。朱大根恨不得自己长了两张嘴,两边都不放过。

光舔上面怎么能够啊,他抬起腰,不得不松开些嘴,牙齿轻磕着乳粒,拉下裤头,硬邦邦的家伙直直的弹出来就往他媳妇腿上蹭。

“慢点……嘶”牙齿嗑到乳尖让白有鱼疼得出声,他脱下一条裤腿,整条裤子挂在右脚脚踝上,两条长腿齐齐盘上了朱大根的腰。

连着做足了三个夜晚,白有鱼穴口那处还是松松的,朱大根凸凸的手指没花什么功夫便插入了两根,随便抠弄几下,就变得松软湿润,他迫不及待的抓着几把往里戳,穴口一下就含住这饱满滑腻的大龟头,食髓知味地往里吮吸。

然而再往里去还是遇到了阻碍。

“嘶……”白有鱼松松地抱着朱大根的脑袋,配合他的顶弄,主动往前送腰,整根几把一下滑了进去。

朱大根搂着白有鱼的背把他抱起来,让他直起身子,这个姿势好方便他吃到胸前的红点。

谁想这一直起来,白有鱼带着自己的重量直接坐到了几把上,这一下实在太深了,捅到了肠道末端,突如其来的酸涩感让他忍不住低声尖叫,紧跟着就是几声急切的细喘。

这里可不比夜晚的窑洞,浪的掀翻洞顶也没人听见,他只好压着嗓子,垂着脑袋,指尖蜷起抓着朱大根后背的衣服,像小奶猫一样低低呻吟。

卷在腋下的宽松背心滑下来,罩住了朱大根的脑袋,他仿佛被隔绝了其他感官,只专心于白有鱼甜腻的胸口。朱大根吮得啧啧有声,口水把那里弄得一片潮湿黏腻,下边也是一样,被热烘烘软乎乎湿漉漉的嫩肉夹得紧紧的,他的大屁股一下一下用力往上顶,插得可深可深,舒服极了。

可怜了白有鱼,感觉自己都要被捅穿了。

朱大根并不懂如何取悦他,但胜在天赋异禀,够粗长又持久,每一下都能不偏不倚地碾过肠道里的骚处,顶端硬滑的肉球又一下一下戳着结肠口,若不是白有鱼连着被操了三个晚上,这会早就射了。

他的性器硬挺着翘得老高,剐蹭着朱大根的衣服前摆,淌着清液,想射却射不出来,累积的快感无处发泄,白有鱼绷紧身子,拧着眉头,呜呜咽咽,被朱大根抓着胯上下颠弄,臀肉坐在大腿内侧发出啪啪响声,耳鸣眼花。

“啊哥哥啊……!”脱口而出的低声尖叫因先前的压抑显得有些哑,却好像给这激烈的性事添上几分慵懒惬意。

白有鱼单薄的身子终于受不住似的发泄出来,他下巴隔着自个儿的背心,无力的嗑在朱大根的头顶上,收紧的背脊把乳尖更深地送入朱大根嘴里,被舔舐咬扯,阴茎射出来的东西稀稀拉拉,不知道是精液还是水,后穴痉挛般的紧紧夹住大肉棒不放,臀肉不住地抖动,磨蹭着朱大根的大腿内侧。

那肠道上的嫩肉如发着浪般,挤弄着朱大根的肉棒,他狠狠往上顶了几十下,再一个大力吮吸口中的奶尖,嘴里哼哼唧唧得便射了出来。

朱大根心满意足的抱着媳妇,依依不舍的从背心里出来,头上乱的得像顶着个鸟窝。白有鱼还在高潮的余韵里,他大口大口的缓慢喘着气儿,白皙的腕子提起来,摸上朱大根的乱发。

朱大根漂亮的眸子里情欲未消,整个头先前被包在衣服里,现在脸颊变得红彤彤,嘴唇啃了很久的乳肉,红艳艳的,还泛着水光……

“哥哥……你真好看……”白有鱼轻轻感叹,摸上朱大根的脸颊。

朱大根看着白有鱼,高兴的笑起来,露出十颗牙齿,傻乎乎的。

白有鱼按着他的肩膀,撅起屁股,那巨物终于滑了出来,带出粘稠的股股液体。麻背心皱皱巴巴的,终于履行了衣物的责任,遮住他的身体。

他把脚踝上的裤子脱下来垫在自己的屁股下边,好不让那湿哒哒的液体流到炕上。朱大根拉好裤子走到桌边又捡了个红蛋,坐到炕边剥了起来。

白有鱼细长的手臂够着自己的屁股下边,葱白的手指扣扣挖挖,感觉差不多挖干净了,便把裤子团成一团,在屁股上胡乱抹了几下,塞在炕边的角落里,打算等晚上没人注意的时候洗了。

做这些事儿的时候,麻背心虚晃着碰擦他的奶尖,磨得有点疼,他掀起来瞧了眼,嫩白的乳肉四周遍布不规则的牙硬,都是啃咬的痕迹,奶尖依然硬挺,红的像要滴下血来。

胸口下边还有个玫红色的印记,白有鱼纳闷地仔细瞧了瞧,连着还有三处在胸侧下边的肋骨处。

他转过头看着正在剥蛋的朱大根,指尖又被染红了几分,原来是朱大根抓着他肋下留下的手指印。

白有鱼红着脸赶紧把衣服放下来,使劲儿抹了几下好让它不要这么皱,然后打开包袱拿了条干净的裤子出来穿上,坐到朱大根边上。

朱大根把蛋剥好了,刚想放嘴里,看到媳妇来了,就举起来给白有鱼。

“媳妇,好吃!”他说着把蛋举到白有鱼嘴边。

白有鱼咬了一口,只咬到了一点儿蛋黄。

突然有人推门,紧接着便听到门口有人嘀咕:“大白天的锁什么门啊?”

“大根啊?有鱼?吃饭了啊!”

“哎!来了!”白有鱼嚼着蛋,推了推朱大根的手,示意剩下的他自己吃。站起来快速环顾四周,没有发现他们刚才厮混的痕迹,便立刻去把门打开。

“炒了你俩爱吃的辣肉片,蒸了新鲜馒头,都放凉了,快来!”朱母在门口有点嗔怪地瞪了瞪他俩,转身走了。

“哎!”白有鱼对着朱母的背影尴尬地笑起来,回过头冲他哥招手,“哥哥,吃饭了,有辣肉片和馒头!”

朱大根一听,有他喜欢吃的东西,把蛋壳往地上一丢,站起来就跟着白有鱼走了。

白有鱼腰部以下都好像不是自个儿的了,腰又酸,屁眼儿又难受,不过总算吃上了现成的饭菜,吃完也不用收拾,吃饱喝足便赶紧回房间继续躺着了。

经过这一天的闹腾,朱大根晚上终于安生了,不再抱着他不依不饶地要,乖乖地睡在边上,最多吧唧个嘴,说点什么媳妇……好吃……香……之类的梦话。

白有鱼舒舒服服的,一觉睡到了大天光。

番外二.完

【彩蛋】

第二天一早,朱父又冲着屋里头喊:

“有鱼啊,起了吗?”

“哎哎!起了!起了!”白有鱼正在套裤子,他看看窗外透进来的光,似乎已经不早了。

“等会去趟李叔家,他捎人来喊我们去拿猪肉。”

“猪肉?”白有鱼穿戴妥当,把木门打开,揉着眼睛走到了日头下。

“今儿个你李叔打算杀头猪,说谢谢你娘帮他媳妇,让我们去拿个猪腿。”朱父正在喂羊,头也没回,“你跟大根一块去吧,别整天窝家里头,出去逛逛。”

“哎!”

白有鱼打了水,回屋把朱大根叫醒,两个人洗了脸收拾干净,便一块儿去李叔家。

李叔家隔得也不太远,他俩走了不多会儿就到了。

“李叔!”白有鱼隔着院墙,就看见李叔正在喂猪,那猪圈里养了三只猪,都挺壮实。

“臭!臭!”朱大根一靠近猪圈就闻到一股子臭味,赶忙捏着鼻子蹲到远处去了。

“哎,来啦?”李叔把猪食一下都倒在食槽里,空碗随手搁地上,拿了块破布把手一擦,“挺早的啊,一会儿还得叫上隔壁几户的叔叔伯伯一块儿。”

“啊?这杀头猪还要好几个人啊?”白有鱼和朱大根家是农户,至多养个鸡啊鸭啊什么的小禽类,羊也就隔壁王伯借给朱大根养着玩儿的,哪见过杀猪啊。

“这么大的猪,一个人咋杀?呵呵”李叔看着白有鱼的样子好玩儿,忍不住逗逗他,“你试试一个人去把这猪牵的出来?”

“孩子他爸,快来!”李家媳妇在屋里高声喊,也不知道是不是孩子咋了,李叔应了一声就进屋了。

白有鱼看着猪圈里的猪,心想,不就牵个猪吗?有什么难的。

他拿起挂在猪圈栅栏上的麻绳,简单的套了个圈,便打开猪圈门,打算先把这猪牵到院子里,等会儿好方便李叔直接杀。

猪圈地上都是杂草猪屎猪尿,潮湿松软,白有鱼小心翼翼地往里走,他随便选了一头猪,就用麻绳套圈去套它。

那猪哪那么容易被套啊,倔得要命,嘴里呼噜呼噜地叫,用力甩着脑袋,白有鱼跟这猪僵持了一会儿,都喘起来了。

朱大根担心媳妇儿,隔着猪圈伸长脖子往里头看,又嫌弃臭,紧紧地捂着口鼻。

白有鱼想着,正面不行,那就从后面动手。他假装不再去套猪,等猪不理他,埋头吃猪食的时候,从后边猛地套住了猪的脖子。

嚯,这猪也太沉了,白有鱼拉着绳子,啊的大叫一声使出全力,想把猪拖出来,可这猪竟然纹丝不动,猪鼻子里呼噜哼哧的。

“媳妇……”朱大根想进去帮忙,又不知道要咋帮,站在外头干着急。

白有鱼头上汗都要滴下来了,他气喘吁吁地松开绳子,气呼呼地踢了一下猪屁股,那猪嗷地叫起来,转过头就要去拱他。

原来猪气急了也会攻击人,白有鱼撒腿就往猪圈外面跑去,只见那猪嗷嗷叫着冲向白有鱼,跟着跑了出去。

“媳妇!!”朱大根紧张的要命,跟在后头跑着,不知道是在追媳妇还是在追猪。

“别追了!!猪哥哥!猪大哥!我错了我不该套你!嗷!”白有鱼一边跑一边高声给猪道歉,可那猪才不管呢,撅着蹄子蒙头追他。

隔壁邻居听到吵吵嚷嚷的声音,都好奇地出来看,只看见白有鱼在道上狂奔,后面跟着一头大肥猪,再后头,朱大根泪眼汪汪的,边跑边哭边喊媳妇。

叔叔伯伯们也跟在后头追了上去,想要去帮忙。

眼看着白有鱼就要跑不动了,他自暴自弃地想,反正猪不吃人,大不了被咬两口……他累地减缓了脚步,就快被猪拱到的时候,跟在后头的朱大根发足狂奔,一下子跳起来,蹦得老高抱住了猪的背,他死死地抱着,那猪嗷地一声倒了下来,连打几个滚,朱大根哭得脸上都是泪痕,却仍旧不肯撒手。

叔叔伯伯们一拥而上,一个手劲儿大的,拿着绳子套住猪的脑袋,其他几个冲上去捏住了四只猪蹄,那猪终于被制服了。

“好了好了,大根,放手。”

朱大根闭着眼睛还不撒手,几个叔叔伯伯觉得好笑,都使不出劲儿来拖猪了。

“哥哥!哥哥!”白有鱼赶紧蹲到朱大根边上,握着他的手背让他放手,“好了好了,没事儿了,我没事儿了。”

朱大根听到白有鱼的声音,终于把眼睛睁开,看到白有鱼好好地蹲在边上,便松开了手。

叔叔伯伯们拖着那猪,往李叔家走去。

白有鱼搀着朱大根站起来,心疼地拂去了他头上的灰,使劲儿拍了拍他的背脊胸口,灰都扬起来了。

“走,看杀猪去。”他捏起衣服下摆,用里边干净的地方抹去了朱大根眼角的泪花,简单给他擦了擦,便牵起他的手去看杀猪。

他们走到李叔院子里的时候,那头猪已经被横着绑在了长凳子上,一个伯伯拿着个木桶候在它脖子下边,李叔执起一柄尖利的长刀,往猪脖子那儿哗啦一下放出了汩汩鲜血。

这猪一开始还哼哼唧唧地挣扎,不会儿便不动了。

最后,他俩拎着一条猪腿回了家。

“咋搞成这样的?”一到家,朱父看到朱大根那样子就把他骂了一顿。

“嘿嘿,哥哥为了救我,不小心摔的。”

白有鱼谄笑着跟朱父解释,好在朱父也不在意他们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提起猪腿就上灶头处理去了。

白有鱼把朱大根牵回屋,给他打水洗澡,搞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收拾妥当后就闻到灶头那飘出来的香味。

“红烧猪肘!”朱大根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走,吃肘子去。”

朱母的厨艺也是顶好的,锅里放了足够的酱油和各种香料,肘子炖得不硬也不软,两个人吃得是满嘴留香。特别是朱大根,脸上手上又脏了,都是黏糊糊的酱油。

谢谢猪大哥,咱们绝不浪费,一块不剩的全部吃掉,替您好好活下去哈,白有鱼边吃边想,笑得连眼睛都看不见了。

*白有鱼被猪追,朱大根追猪的梗是微博上看见的跟我说的,原出处我找不到了,就当彩蛋写吧。

傻子 番外三

*本篇主角是朱一龙,朱一龙不是朱大根,是两个人

火车站台上人头攒动,热闹得很,车厢里也挤满了人,每一扇车窗都大敞着,一张张年轻的脸庞从里头探出来,跟站台上的人打着招呼。

穿着迪卡布蓝色中山装的朱一龙,胸前别着一朵大红花,背上背着一只比他人还要高半个头的军绿色旅行包,站在其中一节车厢边上。

“一龙,你要照顾好自己,到了别忘了给你爸写信。”朱母拉着他的手,仔细叮咛。

没想到朱家独子朱一龙第一次离开家,就会去那么远的地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朱一龙抿着嘴唇,哎哎地应和着,看起来却有点心不在焉。他的眼神闪烁,越过密密麻麻的人头,望向站台入口处。

轰鸣声突然响起,火车快要开了。

“爸,妈,你们也要照顾好自己。”朱一龙张开手臂,把父母一起拢在怀中,随即接过朱父手上的中号黑色尼龙手提袋,跟着一拨年轻人一起挤上了火车。

他穿过拥挤的人群,往前走了许久,才看到一扇稍微空一些的窗户,探出去半个脑袋,牵动嘴角挤出一丝笑容,冲着父母招手:“快回去吧!”

火车开动,发出轰隆隆的鸣响。站台上送别的人们还是舍不得离开,目送着逐渐加快速度的火车。这些城市里的知识青年,要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了。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不过才十七八岁,连农田都没见过。朱一龙家里成分不是很好,既不工也不农,即使他是家里的独子,也不是可以留下的理由。

朱一龙往前走了许走,才找到一处座位坐下。他把黑色提包放在脚下,背包脱下来抱在怀里。

窗外的景色称不上有多好,看的他心头有些焦躁,头一回离开家就要去这么远的地方。

而且……白宇没来给他送行。

他跟白宇两个人住在同一条弄堂里,小时候一起玩耍,长大了一起上学。朱一龙长得极为漂亮,浓眉大眼,为人却十分慢热,同学和老师对他的印象都是安静、乖巧。

而白宇则不一样,从小就是个调皮捣蛋的。对着朱一龙总是有说不完的话,整天跟在他边上叽叽呱呱。一到放学时间,他就会去朱一龙教室门口等他。

这时,走的比较晚的同学就会发现,他们班级的“冷美人”也有活泼的那一面,笑得眉眼弯弯,跟白宇推推搡搡地一起走出学校。

再后来停课了,他们不用去学校。两个人要么在白宇家一起偷偷看书,要么就躲在朱一龙家的天井里下棋打牌,也不太想参与那些乱哄哄的斗争革命。

朱一龙很享受跟白宇在一起的那些时光。只是,白宇突然地一记直球告白,把他吓得落荒而逃。

男人对男人……怎么可以用这种字眼。

朱一龙心慌意乱了整整一个礼拜,紧闭门户,哪儿也不敢去,就怕不小心遇到白宇。

所幸,白宇也没有再来找他。

后来,家里来了通知,让他去农村插队落户。

朱一龙懵懵懂懂的跟父母围坐在桌子前,沿着地图上的铁路路线,从自己居住的城市蜿蜒曲折地深入国家腹地,选定了要去的省份。

临行前的那个晚上,他把出发的火车时刻写在了信纸上,从白宇家的窗缝里塞了进去,窗户下面是白宇的书桌。

白宇一定也收到了全国知识青年下到农村去接受再教育的动员,只是他家还有两个姐姐,自己年纪还小,暂时还轮不到他。

想到这里,朱一龙的心好像空了一块,他缓缓闭上眼,仿佛还能看见他转身逃走之前,白宇的表情。

不知道对方是鼓足了多大的勇气才把“喜欢”两个字宣出于口,而朱一龙的表现,一定是伤到他了。

他从来不介意一个人度过时光,可是这次火车上的时间,却让他觉得特别难熬。闭上眼睛,就会看见白宇受伤的表情,困极了才抱着背包迷迷糊糊的睡一会儿。

而且这么枯坐着,时间一长便腰酸背痛,自然也没什么胃口,啃了几口朱母为他准备的酱菜、香肠、和干粮,就继续看着窗外发呆。

三天三夜,他终于到达目的地。

各地生产队的队长,在火车站出口处站了一排,“白水县朱林公社”,朱一龙拿着自己的介绍信,上面写了对接公社的名称,接应的叔叔伯伯都举着自家公社的旗帜,方面青年们寻找。

“王队长?”朱一龙在一个大叔面前停下,他看了看人又看了旗帜上面的字。

“对!”那人凑过来看朱一龙手上的信,“朱一龙?就是你?”

“是,我是。”

“就差你了,跟我走。”

朱一龙跟着王队长,一路走到火车站外,那里站着七八个跟他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看起来是跟他同一辆火车上下来的。

火车下来,还要坐汽车,颠啊颠啊的颠了半天,快天黑了,才到了镇上。

他们背着行李又走了两三公里路,终于到达公社门口。

“哟,回来啦?欢迎各位小同志到我们公社来接受教育。”一个大伯热情的迎了出来,他从左往右瞧了瞧这些知识青年,继续说道,“那咱们就按照之前分好的,跟着各位队长去自己的生产队哈。”

“朱一龙,陈炜栋,你俩跟我走。”

“哎。”两个年轻人把刚放在地上的包袱又拎起来,跟着王队长走了出去。

天色都有点暗了,看不清村子里的全貌,他俩踩在泥石子儿地上,觉得特别不习惯,硌得脚底心隐隐发疼。

“好嘞,就这儿。”

王队长推开一个院儿门,里头有两间屋子。

“你们住这间大的,宽敞些,那间小的好久没人住了,也就堆点杂物。”

王队长打开门,把他俩迎到屋子里,点燃了桌子上的油灯。

朱一龙环顾四周,这屋子大小适中,靠着左边的墙是一张很大的炕,右边隔了一间小屋子,他探头往里看,王队又说话了。

“这里本来是厨房,那灶台吧,大跃进那会儿都敲掉了,朱家人都没了,也就没再砌起来。反正你们也用不上,吃公社食堂就行。”

陈炜栋把包袱放在炕边,拍了拍上面铺着的一张草席,并没有灰扬起来。

“这屋子白天都收拾过了,你们放心住着,都是城里来的娃娃,可别嫌弃咱们这乡下地方。”

“不会不会,谢谢王队长,您太周到了。”陈炜栋赶紧应和道。

“好了好了。”王队长把手一摆,“你们早点休息吧,明天早上我来带你们去食堂,马上就开始春耕了,还有些准备工作要做起来。我就住在隔壁,有事儿就喊我,啊?”

“好嘞,谢谢王队长!”陈炜栋高声谢过王队长,跟朱一龙站在门边,把他送了出去。

两个十八岁的年轻人一边铺床,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了天,大多数都是陈炜栋在问,朱一龙在答。

原来他们从同一处来,住的还并不远,再说起家门口的工人文化宫,两个人都到那里去玩过,不一会儿就熟络了起来。

城市里来的孩子爱干净,睡觉前总想着擦擦手洗洗脸什么的。

可两个年轻人在家都十指不沾阳春水,更别说突然被下放到了农村里,连怎么烧水都不知道。

他俩在屋子里转悠半天,才在原来灶台的边上找到个小矮炉。那里头搁着两块煤球,上面放着个铁桶。

朱一龙在灶台的残骸上发现一支火镰,他俩头凑在一块研究来研究去,手忙脚乱的点了火,烧了热水洗了洗脸。

“这……”朱一龙看着一张大炕,不知道该怎么往上躺。

“啧,这样吧,咱们横着睡,头靠着墙,腿靠着外边,大家都方便。”陈炜栋提议道。

“行。”

陈炜栋选了靠近门的这一边,朱一龙就躺下睡在了靠近窗的那一头。

坐了三天三夜终于能放松躺下,陈炜栋一粘上枕头就睡着了,还轻轻打起了鼾。

躺着虽然舒服很多,但朱一龙就着窗外照进来的月光,看见石灰墙上疙疙瘩瘩的,角落里好像还结着蜘蛛网,心里便虚得很。

他逼迫自己闭上眼睛,来来回回翻了好几次身,可还是睡不着。索性大张着眼,任由漆黑的眼珠到处瞟。

刚才在天花板角落处看到的那只蜘蛛不知道爬到哪儿去了,他突然一个激灵,担心那蜘蛛爬到自己床头,心里一紧,赶紧翻了个身,匍匐着往下挪了挪,视线从自己头顶的那片砖墙,一路向下。

银白的月光照亮了炕头的一小片石灰墙,蜘蛛没看到,却看到了几个模模糊糊的字。

朱、什么?人?根?白、有、是鱼字吗?

谁在这石灰墙上刻了字,看不出来有什么意思,是什么人的名字吗?

朱一龙又侧过了身,嘴里悄声念叨着墙上的字,到了脑子里却变成了白宇。

不知道白宇在家还好吗?眼前又浮现出那天的场景。

两个无所事事的半大孩子,徒步去隔壁区的那个公园里玩,快到家了却突然下起雨来。

春雨淅沥,把两个人困在一方屋檐下。雨水打湿了白宇的额发,他撅着下嘴唇,似乎下定决心似的,轻轻的说了一句,哥哥,我喜欢你。

他回忆着当时自己的表情,绝对不是厌恶,他只是被吓了一跳,脱口而出说了个短促“不”字。

白宇垂着眸,睫毛轻轻煽动,朱一龙怀疑下一秒那眼眶里就会掉下泪来,可他终究还是没看到……只因为他逃跑了。

想到这里,他攥紧了手里的薄被子。

他还不太明白。

有学上的时候,因他长得漂亮,班级里总是会有人起哄,说哪个女孩子喜欢他。这喜欢两个字不都是用在男人对女人,女人对男人这种情况下的吗?

胡思乱想间,朱一龙终于觉得眼皮儿酸涩,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他俩还没睡醒,就被吆喝声叫醒了。

村里人也不跟他们客气,吃了早饭,就给他俩安排上了开沟挖渠的重体力活儿。

朱一龙自诩体力过人,平时在家里头的天井里也没少锻炼身体,举哑铃俯卧撑仰卧起坐挨个儿做,18岁的身体逐渐精壮起来。

白宇这个懒散的,就端着个小马扎坐在角落,看着朱一龙俯卧撑,一边数数儿一边拍手,嚯,龙哥,厉害哈。

这会子,春日的太阳虽然不毒辣,但他和炜栋扛着锄头嘿哟嘿哟挖了小半天,还是热的受不了,把衣服都脱了,只穿着棉背心。

过了大中午,王队招呼他们去食堂吃饭,朱一龙便去田埂上捡衣裳,找了一圈才发现衣裳不见了,他脸皮薄,也不知道咋问,倒是陈炜栋咋咋呼呼,呀,咱们衣服呢?

王队媳妇提着个篮子,里面装了给他们端来的水,一边端水递给他们,一边说道:

“让咱闺女拿回去洗了,你两个小伙子又要干农活儿还要搞个人卫生,以后呀,咱们就是一家人,婶儿能帮一些就帮一些,甭客气。”

不得不说,朱一龙和陈炜栋人长得高大,模样也俊俏,又是大城市来的知识青年,看起来比那些乡下傻小子不知道好多少。王队媳妇天亮了才瞧见,就动了在他俩中间选一个当女婿的念头。

“走走走,吃饭去!”王队皱着个眉,点上了一根香烟,催着他们去吃饭。

他觉得自个儿媳妇做的太过了,哪有使唤自个儿未出阁的闺女给人小伙子洗衣服的,心中有些不爽快。

朱一龙和陈炜栋每天种粮食浇大粪捡棉花……皮肤晒黑了,手上脚上都起了茧子。刚开始那会儿可遭罪了,但时间一长,终归是逐渐适应了。

到了夏天,他俩稍微能喘口气。

烈日炎炎下也不用去田里,睡了午觉起来,坐在院子里乘凉聊天呢,朱一龙被王队喊去使唤了一下,让他去给隔壁村的亲戚送点东西。之前朱一龙跟着王队长去过一回,知道大概是个啥地方。

队长吩咐的事儿可不敢怠慢,朱一龙赶紧的就出发了。

他年纪轻体力好脚程快,赶着太阳下山前就把东西送到了。

没想到回程的时候遇到了瓢泼大雨,这雨势大的很,远处还传来轰鸣的雷电,朱一龙只得在两条村子中间通往镇上的一处破屋子里躲雨。

他把额前被雨打湿的发往两边撇了撇,又想到了跟白宇在屋檐下躲雨的时候。

农村的生活忙碌又充实,他本以为自己会没时间也没心思再去想白宇的事情。

可惜他错了,白宇的声音和脸庞总是会在不经意的时候出现。

就像昨天,他跟炜栋午睡起来,王家闺女端了一碗冰莓果,也不知道是哪里弄来的,献宝似的拿来给两位哥哥尝鲜。

朱一龙就想到,以往夏天的时候,白宇经常会拎着一根绿豆冰棍来找他,自己咬两口,再让他咬两口。

吃到后来那冰棍有些化了,白宇就伸出小猫一样的舌头从下往上舔。

他穿着白色的棉背心,露出又白又细的胳臂,小心的提着冰棍儿。丰满的厚唇被冰棍儿一冰,变得红彤彤的,衬得皮肤更加白皙。

嘴角还沾着点化掉的白色绿豆汁沫儿,快滴下来了,白宇就用柔软灵魂的舌尖轻轻一舔,卷入口中。

朱一龙回忆着这些画面,嘴里咬着冰凉的莓果,心里头却更加燥热,涌起阵阵邪火,脸颊红了个透。

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要停的架势,他就在那破破烂烂的门槛儿上坐着,一直待到天黑。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雨终于停了,月亮也出来了,空气变得格外干净。

荒郊野外的,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只偶尔有夜风吹过,吹起枝叶发出一阵簌簌声。

朱一龙壮着胆子,闷头往村里走,快走到村口的时候,隐约看到有个人影往村外走来。

那人看到朱一龙,便迎了上来。

“一龙哥,是我,我娘让我带着伞来接你。”

“桂花妹子?”朱一龙没想到在村口会碰上王队女儿。

“我刚在那窑洞的檐壁下等你,看雨停了再出来迎来着。”

“呵呵,谢谢你。”

两个人并肩往村口走去,王队女儿突然停下脚步不走了。

“怎么了?”朱一龙停下,侧过身看了演桂花。

“一龙哥……”小姑娘两个手背在后头,低着个脑袋,刘海遮住了大半张脸,“你觉得我……我咋样?”

“昂?”

“哎呀,我妈说啦,把我许配给你,或者炜栋哥哥……”女孩子羞得不行,一个手捂住了脸,只露出一只眼睛看他的反应,“我我喜欢一龙哥哥。”

朱一龙完全没想到还会遇到这种事儿,他心里还惦记着上次被白宇告白时候的情形,怎么又来一个。

“那什么……”朱一龙本想说不喜欢,但又觉得这样子未免太伤害人家姑娘自尊心了,酝酿半天便来了一句,“……我有喜欢的人了。”

他表情一怔,拒绝的话并不难说出口,可是为何对着白宇就说不出,而刚才说到喜欢的人的时候,脑子里又都是白宇的影子。

桂花恼羞成怒,往前走了两步,狠狠地把朱一龙往边上一推,捂着脸哭着跑开了。

朱一龙踩到一片淤泥,脚下一个趔趄,想要维持平衡,大跨步跨到了边上的草地里,急走了好几步还是没稳住身体,一下就摔倒在一个土堆上。

他撑起身子,看到土堆上插着个木板,脸色一白,这这怕不是谁的坟头吧。

“害,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王家闺女可惜喽!”

突然发现个坟堆头,又听见有人说话,吓得朱一龙心脏扑通扑通狂跳。

“小伙子,别怕哈哈哈哈,瞧你那脸色,我哥哥可不会出来害人!”

那个坟包后边蹦出来个小老头儿,精瘦精瘦的,麻背心穿在身上空空荡荡,布满皱纹的脸上笑嘻嘻,一点也不狰狞。

他从坟包后头绕过来,蹲在朱一龙前头。

原来是个活人。朱一龙的心跳逐渐恢复,他好奇的回头去看了看木板上的字。

“朱大……?”最后一个字儿乱七八糟的,根本看不清写的是啥。

“根!”那个小老头高声喊了出来,“你真的是城里来的知识青年,咋不认字呢?!”

朱一龙眉头一拧,这是根?这鬼画符的样子谁晓得是什么字儿啊?

“罢了罢了,跟我去屋里坐一会吧,衣服都湿了。”那小老头看朱一龙一脸嫌弃的表情,也没放在心上,招呼他去窑洞里坐一会。

朱一龙觉得新鲜极了,这村口的窑洞里现在还有人住?之前进进出出的都没注意。

窑洞里的陈设简单极了,左边靠墙一个炕,上头摆了一个小小的炕桌,右边靠墙一个灶台,那灶台破破烂烂的,大概是大跃进过去后重新砌起来的,中间有一个四方桌子,边上摆着两条长凳。

朱一龙拉开一条长凳坐下,那个小老头端来个碗往桌上一放。

“小伙子,快喝吧!”

朱一龙渴极了,端起来一口气就喝光了。

“谢谢老伯,您怎么称呼,朱大伯?”

“嘿嘿。”那个老头子把碗拿到灶台边,又用瓢给他舀了一碗水,“我哥姓朱,我又不姓朱,别大伯大伯的,大家伙儿都喊我老白头。”

“老白头?”朱一龙觉得这个名字很适合,这老头子看起来比他这个年轻人还要活泼许多,“我跟你哥一个姓,我叫朱一龙。”

“那可巧了,我就喊你小朱吧?你这半夜三更的在外面瞎晃荡啥呀?”

朱一龙一五一十的把今天发生的事儿给老白头说了。

听到朱一龙在破屋子里躲雨的那段儿,老白头就来劲了,跟小朱分享了自个儿年轻时候,在那破屋子里碰到卖煤球黑心商人的事儿。

老白头许久没拉着人说话,这小朱又是个安静不插嘴的,他唾沫横飞的说了半宿,直到瞧见朱一龙打了个哈欠,才不好意思的住了嘴。

“害,我这糟老头儿,一说起来就刹不住,你别见怪。我也不留你啦,很晚了,快回吧!”

朱一龙客客气气的跟老白头道了别。

回到家门口的时候,陈炜栋跟王队长正从他们家出来。

“一龙!你去哪儿了?我跟王队正想去找你呢!”

“干啥去了,咋搞的这么晚,还一身的泥?”

“就遇见大雨,回来晚了,路过村口碰见了窑洞里住着的那个老白头,进去讨了碗水喝,坐了一会就晚了。”

朱一龙没有提王队闺女的事儿。

“行,快回吧!明天早上还有任务。”王队长说完,便朝隔壁自己家里走去了。

朱一龙跟陈炜栋一块儿回了屋子里,他困得不行,随随便便擦了个身就往炕上爬。

陈炜栋在他擦身的时候已经睡着了。

朱一龙打着哈欠拍了拍自己的枕头,又撇到了墙上的那几个字。

朱大根?是今天那个坟包里埋着的人?

朱一龙缓缓躺下,心里觉得怪怪的,那边上刻着的白有鱼,就是那个老白头的大名吗?

困意徐徐袭来,不一会他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王队安排他们两个去摘番茄。

在棚子下,他俩瞧着新鲜饱满的番茄,忍不住就地啃了起来,又酸又甜,鲜的不得了,城市里种出来的蔬菜可比不上。

快中午的时候,他俩摘的差不多了,便一人捧着一筐番茄送去王队家。

王队媳妇让他们挑几个带回去自个儿吃,剩下的放着就行,公社会派人来收。

“诶,我去村口送两个给老白头。”朱一龙揣了了几个番茄在怀里,跟陈炜栋说。

“老白头?”王队媳妇听见了赶忙说,“那个糟老头?”

朱一龙听见她语气不善,便投去了好奇的目光。

“这个怪老头,不正常的很。”王队媳妇一脸嫌弃的继续说道,“他跟他那个哥哥啊,说起来都臊的不行,明明两个男的,还以夫妻相称,听说还真的有那层关系。”

“臊的不行你还说!!”王队正巧回来了,听见自己媳妇跟两个小伙子说这些,气得声音都响了几分。

王队媳妇朝王队翻了个白眼,拿了两个番茄进屋去了。

“你俩别听你婶子乱嚼舌根!”王队朝门口啐了一口唾沫,“老白头也是个可怜的,他跟朱大根两个不是亲兄弟。那个朱大根小时候生了场病,他俩关系好,就扮家家似的嫁过去给他冲喜。

“谁知那朱大根虽捡回了一条命,人却傻了。老白头呀,还就真伺候了他一辈子。你俩说那个傻子到底是有福还是没福?熬过了三年大饥荒躲过了闹革命,健健康康的活到了去年,才老死了。如今啊,就剩老白头一个住在窑洞,也怪可怜的。”

朱一龙听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不知道为啥想到了他跟白宇。

王队只当他也不喜欢听这些,赶紧补了两句:“害,乡下人没文化,说这些让你们城里人见笑的话了。”

“没有没有。”朱一龙赶紧否认。

“好嘞,快去吧。”王队招了招手,“炜栋去吗?不去的话帮我搭把手,一起把番茄拿到公社去。”

“行,我不认识那老白头,我就不去了。一龙,你早去早回。”

“好……”朱一龙拿着两个番茄走到道上,他刚才都有些不想去了,心里乱的很。被炜栋跟王队两个一人一句说的,只好硬着头皮去了。

这世上,真有男人喜欢男人,还能像夫妻一样过一辈子的啊?

他慢慢的往村口走着,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个老白头。

走到窑洞口才发现院儿里的门虚掩着,老白头不在。他心里松了一口气,推门进去,把番茄搁在桌上准备回去了。

走到院门口儿的时候,门口突然多了一只大白鹅,见着他就跟他有仇似的冲上来啄。

朱一龙农耕劳作时,只远远见过在道上赶鹅的,哪有近距离见过这么大的鹅,扑棱着翅膀吓死人了。他拿手去挡,手背还被啄红了一块,特别疼。

“哎哎……嘶……”他绕也绕不过,被那个鹅左一下右一下的啄得节节败退,又退回屋门口了。

“哟!这不是小朱嘛!”

老白头拎着一小捆柴火回来了。

“哦嘘哦嘘!”

老白头把柴火往篱笆边上一撂,利索的抓住大白鹅的脖子,拎起来就往院子角落扔过去,而后做了个手势让朱一龙进屋。

“哈哈哈……”老白头高兴的哈哈大笑,嘴巴长得有半张脸大,“这鹅跟你们姓朱的有仇哈哈哈哈。”

“?”朱一龙一脸疑惑的坐下。

“哟,这番茄拿来给我的?谢了啊!”老白头往灶台里添起了柴火,“别急着走。让我老白头露一手,给你做一碗热腾腾的臊子面。”

不说吃的还好,一说吃的,朱一龙倒还真的有点饿了。

新鲜的番茄丁一下锅,混上萝卜丁、黄花菜丁、还有不知道是什么丁一块炒起来,那味道一闻就叫人食指大动。

隔了好一会儿,终于做好了。

老白头搞了一大碗给朱一龙,自己只拿了个小碗挑出来一些。

“……这也太多了吧?”朱一龙被那个大海碗吓了一跳。

“吃!这还嫌多?你一壮实的大好青年,咋胃口还不如我哥哥呢。”老白头把筷子往朱一龙手里一塞,“去年春天,我哥哥还能吃这么一大碗呢!”

朱一龙心里有点不自在,他有点想打听老白头跟那个朱大根的关系,却又不知道如何问起,眼下也只好先埋头吃面了。

老白头边吃边说个不停。

“我说小朱,我听你说有喜欢的人了,是咱们村的吗?”

“唔咳咳咳……”朱一龙被这个问题吓了一跳,呛了一口,剧烈地咳了起来。

“哎哟,哈哈哈我不是故意听见你跟王桂花说话的,年轻人还会害臊哈哈。”老白头笑嘻嘻地又吸溜了一口面条,“你可想好啦,你要是跟咱们村的姑娘好上了,可得留在这儿一辈子喽!”

“咳咳,不是,不是村里的姑娘。”朱一龙稍微缓了过来。

“那是城里的?没跟你一块儿来啊?”

“没,他比我小两岁,家里还有两个姐姐,挨不上。咳咳咳”朱一龙又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他这说的不就是白宇吗?这一下咳得满脸通红,耳根都一并红了。

“哎!那你们这分隔两地还挺难的。怪想她的吧?”

“……嗯”朱一龙心里有点恼,他还想打听老白头的事儿呢,怎么把自己的事儿都给交代了,一个冲动就把话问出了口,

“我听说,你跟你哥哥不是兄弟,其实是夫……呃”

“夫妻!对啊,我跟我哥可是正经拜过堂的!”老白头看他吞吞吐吐说不出口,索性帮他补全了。

“可你们两个都是男的啊?”

“两个男的怎么啦?我就喜欢我哥,嘿嘿。村里哪个姑娘有他好看??”

朱一龙端着碗,被这一通发言搞得有点局促,一时间不知道摆什么表情,瞧着有点傻气。

“你这傻样儿和我哥还有点像!”那老白头嘿嘿一笑,满脸的褶子堆到了眼角下,不知道是吃了臊子热的还是咋滴,朱一龙竟觉得他脸红了。

老白头安静了,好像想到了他哥,埋头把那几口面吸溜了干净。

朱一龙也默默的吃光了自己碗里的那些面条,撑得动都动不了,坐了好一会才站起来打算走。

老白头打开门,送他出去,怕那大白鹅又来叮他,果然,那大白鹅一看见门开了,便警惕的看着朱一龙,若不是老白头在边上,它肯定又会上来啄了。

“哦嘘哦嘘!”老白头一边甩着手,把鹅往边上赶,一边护着朱一龙出门。

“那我回去了啊”

“回吧回吧!”

朱一龙慢慢往坡下走去,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老白头已经转身回屋,他虽已是一个小老头子,肩膀却依旧挺得直直的,生活的磨难似乎从未将他压垮。

整个夏天如风一般的就过去了,朱一龙跟老白头挺投缘的,隔三差五的就去瞧他,搞得陈炜栋纳闷起来,这年轻小伙子跟个老头子有什么好聊的。

只有朱一龙自己知道,听老白头说那些跟他哥哥的事情,好像能让他对白宇的感情更加清晰一些。

他问老白头,为啥会这么喜欢朱大根,而且他还是个傻的。

老白头答他,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么喜欢朱大根。就好像从小到大咱们黏黏糊糊的一直在一块,等到回过神来,周围的人再也比不上我哥那么重要,我俩只要稍微分开一会儿……就想的慌。

他又问老白头,那朱大根走了之后,你这些日子……

老白头打断他,害,我大根哥哥不就在那窑洞隔壁的树林子里埋着嘛,你瞧见过的那个,嘿嘿。我想他了就去找他唠个嗑儿。

这天下午,陈炜栋跟着王队长去公社搬东西,朱一龙趁着一个人在屋子里的时候,拿出了纸和笔。

他刚来的时候给朱父写了一封信,大致交代了一些这里的情况,也想写一封信给白宇,只是当时实在不知道该写什么好。

这会儿他有点着急,如果白宇,如果白宇因为他的态度,误会他真正的心意……那就糟糕了。

虽然他也才刚刚确认,自己是喜欢白宇的,只要白宇愿意等他回去,他一定会郑重的、重新给他的告白一个肯定的回答。

朱一龙写了撕撕了写,废了好几张纸,才把信写完,仔仔细细地装在了信封里,放在衣服胸口左边的口袋里。

掌心贴着按了按,仿佛要把他雀跃的心跳一道按进信里,当这封信寄到远在城市里的白宇手里时,好感受到他这份鲜活的爱意。

一场秋雨一场凉,连着下了几天的雨,气温一下子就降低了。天气这么不好,朱一龙就好长时间没去瞧老白头。

陈炜栋揶揄的说,你好几天没去瞧那老头子了诶。

朱一龙瞥了他一眼,心里有点惴惴不安。虽说老白头看起来硬朗的很,但年纪毕竟摆在了那里,又没有儿女照顾着。

那我去看看他。朱一龙说了一句,看了看天。

雨已经停了,他怕一会再下,顺手拿了把伞才出去。

还真的说去就去了啊?留下陈炜栋目瞪口呆的看着门口。

往外村走的路这会都没人,朱一龙在这村子里待久了,也不怎么怕走夜路,不一会儿就走到了窑洞口。

里面黑乎乎的,没点灯。

朱一龙的心突突跳起来,加快了步伐。他一下推开门,朝屋子里看去。

老白头好像躺在炕上,他赶紧蹲到边上,去摸老白头的额头,烫的不行。

朱一龙松了一口气,找来火镰点上油灯,又担心起来,这老白头可能是着了凉,得赶快找医生来给看看。

可这去哪儿找医生啊?他一点头绪也没有。

朱一龙坐到床边,扶起老白头,想把他背到村里找人帮忙。

“小朱?”老白头虚弱的喊了一声。

“是我,您怎么样?”

“我想躺下……”

朱一龙又把老白头放平。

“你别费劲带我去瞧郎中了,我呀,活够啦。”

老白头说完这些,便受不住似的喘了好几口大气。

“有点冷,给我盖……呼盖……”

不等他说完,朱一龙便把炕另外一头堆着的被子都拉开,盖在老白头的身上。

老白头好像睡着了,朱一龙有点害怕。他自个儿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没有老白头这么老。

如今这场面也太诡异了,要是老白头就这么死了,他要咋办。

朱一龙离开炕边,坐到桌子边上去。一点油灯的光和热稍稍安抚了他焦灼的情绪。不一会儿,便趴在桌子上打起了盹儿。

“哎嘿!小朱!你来啦?”老白头突然醒了,精神头还好的很,竟从床上坐直,见他趴在桌上,就吆喝起来。

“哎,您还好吧?”朱一龙吓了一跳,揉了揉眼睛。

“好着呢,哎那个,你拿一下!”老白头指着墙边的一块木板,示意朱一龙去拿。

朱一龙拿起一看,那块木板上,从上至下写着三个字“白有鱼”,这个鱼字还写的挺俏皮的,中间不是方的而是圆的……这,这是?

老白头给自己准备的墓碑?

“内什么,我要是死了,你就用这草席把我一裹,跟我哥埋一块,我哥埋在哪儿你知道吧?”

朱一龙木讷的点点头。

“小朱,这段日子啊,谢谢你陪我。我一个糟老头子,死到临头还得你这个忘年交,这辈子真值了。”

老白头好像又有点吃力,躺了回去,哆哆嗦嗦的想去提被子。

朱一龙见状立刻撂下手里的那块牌子,坐到白有鱼的边上,帮他把被子拉上。

“我跟你讲,我这辈子啊,最高兴的事情就是没有跟我哥哥分开……”老白头的声音越来越轻,“小朱,你别害怕。生活总是有许多苦恼的事儿等着你,没有简单的活法儿也没有标准答案……

“你要是真的喜欢城里的那个,隔了这么久还念着他……就……呼……就别轻易放弃。”

老白头的眼珠子逐渐变得混浊,看着朱一龙的眼睛失去了焦距。

“哎!我会的。老白头?老白头?”朱一龙握着老白头的手,湿润了眼眶。

“嘿!”老白头伸出一只手,往朱一龙的脸上摸去,隔着一段距离,却没有碰到,“哥哥……呵,哥哥你终于来接我了……”

朱一龙吓得手脚冰凉,梗着脖子回头看了眼,想瞧一瞧朱大根的魂灵头是不是真的来了。

怕不是真的来了,他也瞧不见,朱一龙大气都不敢呼一下。

“咱……走……喽……”老白头呼了一口长长的气,闭上了眼睛。

窗外泛起白光,天快亮了。

朱一龙按照白有鱼的吩咐,把他的身体裹在了草席子里。

扛着院子里的铁锹,到边上的林子里找到了埋着朱大根的那个坟包。

他紧挨着边上挖了一通,看到了露出来的草席,便不敢再挖了。

朱一龙抱着裹着草席的老白头来到坑边,小心的挨着裹着朱大根的那块草席。

事到如今,他内心竟然无比平静,一点都不害怕了。

他把这坑埋埋好,又堆了个新坟头,把两块写着名字的木板插在了一起。

干完这些,天已经大亮。

朱一龙又去窑洞里,翻箱倒柜的找到了他的衣物,拢共也没几件,倒是有些别出心裁的物什。

比如一块长条的布料,不知道里头包裹着啥玩意儿,摸起来有点弹性,软软的挺舒服的;还有一柄唢呐,看不出来这老白头还会这个;还有几个蛤蜊油壳子,老头子还懂得护肤?只是那里头剩下的油都干得发黄,不知道多久没用过了。

朱一龙把老白头的被子摊开,一股脑儿的把这些零零落落的东西放上去打成一个包袱,背在了肩膀上。

那大白鹅静静地窝在地里,好像也察觉到了这个清晨的不同寻常,对朱一龙的走进走出没什么反应。

朱一龙把那个包袱背到墓碑前,点了把火。他在村口站了很久,直到那些东西都烧成了灰烬。

老白头的去世在村里没有掀起任何波澜,日子还是一天天的过。

两个礼拜后,朱一龙收到了白宇的回信。他等陈炜栋睡着了,半躺在炕上,捧着信,就着窗外照进来的月光,一个字一个字认真的读着。

一遍两遍三遍……他又把信纸凑近了鼻尖,纸墨香之外,好像还隐隐沁出白宇特有的少年香气。

朱一龙小心地把信装回信封,塞到枕头底下。

冬天来临前,他已经攒了快十封信在枕头下边,都是白宇写的。

陈炜栋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一根红绳,让他捆着放墙边,因为他感觉枕头下很快就堆不住了。

又是三天三夜的火车,朱一龙和陈炜栋一起回到了上海,他们有一个月的年假。

下了火车,炜栋见到他爸先跟朱一龙道了别。

朱一龙走到火车站外边才看到了自己爸,边上还站着白宇。

他走上去给了他们一人一个拥抱。

“哥哥,你黑了,也壮了!”白宇笑得开怀。

那之后,每年朱一龙走的时候,回来的时候,白宇都会跟着朱父一起来送,来接。

陈炜栋最终在村里安了家,而朱一龙,在农村待了十年之后,调回了城里。

在这个漫长的岁月中,他跟白宇的事儿被两边的家长知道了,但是他们没有轻易妥协,父母们坚持了几年,也就随他们去了。

等朱一龙终于回来的时候,两个人都成熟了不少。

时间、空间的分隔都没把他们分开,今后,再也不会有什么磨难能使他们分开了。

朱一龙知道,老白头是对的。

无论你选择哪种生活,都会有绕不过去的苦恼,所以永远不要因为图方便,就放弃当下你最珍而重之的东西。

对他而言,那就是白宇。

【彩蛋】

朱一龙写给白宇的信

白宇:

你最近还好吗?你还愿意看我写的信吗?好吧,不管你愿不愿意,我还是想要写信告诉你我的一些真实心情。

还记得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你说你……喜欢我。

我应该要了解,你是鼓足了多大的勇气,才把喜欢两个字说出来。但是我很差劲,我逃走了。

那个时候的我,假装不太明白你的意思,心里面却知道的清清楚楚。

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就被送到了这么远的地方,

你会讨厌我吗?你一定讨厌我了,所以没有来送我。

我以为我离开的远远的,就会把这件事给抛到脑后。可是好像不行。我没办法忘掉那天的事,那天的感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甚至变得更加清晰。

你能不能先别急着讨厌我,等我回来。有些话,我一定要亲口跟你说。

                                朱一龙

【20210725更新番外】朱大根捡回来个野男人

白有鱼失去下落第三天,朱大根在河滩边上捡到一个男人。

男人看起来身体很不好,面黄肌瘦,嘴唇灰白,他躺在床上一会儿喊冷一会儿喊热,几乎没有清醒的时候。

家里剩下的食物不多了,虽然已经入春,可是大白鹅因为营养不良,生不出蛋,糙米、面粉也都吃完了,只剩下一袋晒干的玉米面,朱大根每天挖一点煮得稀稀的,自己喝一点,给那个男人喝一点。

有几次,他觉得那个男人大概马上会死掉,像他自己的父母和白有鱼的母亲一样,躺在床上再也爬不起来,可是最后,男人都会用一阵沉重的叹息或隐忍的咳嗽声提醒朱大根,他还没死。

一个礼拜之后,玉米面吃光了,男人也清醒了。朱大根蹲在炕边,递了一碗水给他喝。

“咳咳……是你救了我?”男人抿了一口水,虚弱地问道。

朱大根点点头。

“……就我一个人吗?有没有其他人跟我一起被救起来?”

朱大根摇摇头。

“就你一人,俺从那河滩上背回来的。”

男人的脸上划过一丝失落,他捂着胸口轻轻喘了起来,虽然暂无性命之忧,可是胸口的老伤依然在折磨他。庄稼汉接过他手里的碗,并不问他的来历,好像对他在河滩上的出现,也没有任何好奇。

他环顾四周,这个地方根本算不上一间屋子,好像只是一个窑洞。他躺着的那张炕的炕头摆着一个简陋的柜子,窑洞中间有一张桌子和两张条凳,好像就是全部的家具了。越过桌子的窑洞另一边,砌着一个灶台,再没有其他多余的东西,称得上真正的家徒四壁。

而且他连着几天被喂到嘴里的,都是没有味道只能果腹的玉米糊糊。兵荒马乱的年代,吃完上一顿,下一顿就没有着落,那为什么这个庄稼汉还要把自己救回家。

“这位老伯,我怎么称呼你?”这一切反而激起了男人的好奇心。

眼前的庄稼汉眨了眨眼,仿佛听不懂他说的话,两个人大眼瞪大眼对视了好久,男人才发觉有点不对劲。庄稼汉身着麻布粗衣,膝盖肩膀胳膊肘处都缝了大小新旧不一的布丁,岁月无情地在他脸上刻下痕迹,可是他的神态却幼稚的有些古怪,特别是那双清澈的大眼睛,好像未经世事的孩童一般天真。

“你叫什么名字?”男人换了种问法。

“俺叫朱大根。”

“朱大叔。”男人客客气气地称呼道。

“是朱大根,你咋比俺还笨呢!”

“……”男人一时不知该如何跟这样的人交流,又被盯得有点无所适从,只好做起自我介绍,“呃,我叫左秋明。”

男人有过很多名字,比如申江大学助教徐立文,比如汪伪政府建国军的少校军官庞家俊,比如香港纺织贸易商社的商务陆云堂……作为特务,他用这些名字伪装自己,甚至他的本名林楠笙也只是众多伪装中的一种,早就跟真正的他没有关系了。

无数次命悬一线,无数次顽强存活,林楠笙啊林楠笙,这个名字听起来就让他觉得疲惫至极,连说出口的气力都没有了。

朱大根对他叫什么名字毫不在意,他端着碗,肚子咕噜噜地叫,他太饿了。

他走到灶台边,捏起一个空麻袋,口朝下往锅里抖,抖出几粒玉米面,捻起一粒搁嘴里咬,回头看了眼林楠笙,又捻起一粒走回来,想要给他吃。

“没有吃的了吗?”

朱大根摇摇头,大眼睛有点泪汪汪,他抬起衣袖在眼角抹了一把,嘴里吐出一个可怜巴巴的“饿”字。

林楠笙接过那一粒玉米面放在手心,他撑着炕边想要站起来,朱大根见状上前搭了把手。

林楠笙被搀扶着地走到门外,发现这里真的是一个居于上坡处的窑洞,远远地能眺望见一里之外的村庄。

窑洞外面围了栅栏,围出一个院子,院子角落有一方菜地,原本应该种着什么庄稼,可是现在只剩秃秃的泥巴地,什么都没有。

咕咕嘎——还有一只大白鹅,无精打采的在墙根趴着。

林楠笙看了看天,有几只不知道叫什么名的鸟儿在天空中飞过,他弯着腰,一步一顿走到院子中间,摊开手心把玉米面倒在地上。

“再拿一点来……”

他嘱咐朱大根取来了装玉米面的布袋子,把残渣倒了又倒,又使唤他找了个箩筐和棉线,捡了根树枝,简单地布置完毕之后,便让朱大根过来跟他一起蹲在门口,脏兮兮的两个人看起来快要跟窑洞门框融为一体。

天上盘旋的鸟儿们好像也饿了很久,噗噗飞下来钻到箩筐下吃玉米面。林楠笙看准时机,扯动棉线,一下盖住了四五只。

全插起来烤了。

林楠笙嚼碎了一只鸟的脑袋,连着骨头渣子一起吞下肚。

他自己也是农村长大的,怎么在这种环境下找东西吃根本难不倒他。而且作为一名特务,受训内容不光有怎么用枪怎么埋伏怎么伪装跟踪,也有如何在艰难的条件下生存。他们是工具,他们的生命不属于自己,不可以随随便便的就死掉。

一想到这里,林楠笙又没了胃口。顾慎言死了,左秋明死了,老纪死了,蓝小姐也死了,朱怡贞跟他一起掉到了河里,生死不明。

为什么他还活着?

跟那些人相处过的画面一一闪现在眼前,林楠笙的视野逐渐变得模糊,像蒙上了一层雕了花的毛玻璃。天地化成一色的黄,连时间的流逝都感觉不到……同伴们的付出值得吗?他的坚持最后又能带来怎样的结果呢?

这里没有任何关于外面的消息。

呼吸吐纳间,胸口的旧伤也在隐隐作痛,不断地经历失去,不停地感觉到痛苦,不知道何时是尽头,这样活着真的有意义吗?

如果结束生命就是结束痛苦,那他是真的不想活了。

朱大根蹲在火堆边上啃着烤小鸟,吃得狼吞虎咽齿颊留香,发出嘎嘣嘎嘣的声响。

突然,他想到什么似的苦笑了一下,一个奇怪的想法从脑中闪过:也许他之所以还活着,就是为了给这个傻子找东西吃呢。

真有意思,如果不是这个朱大根,他会死在河滩上,但如果没有他,这样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单傻子,又能在这乱世活上几天?

朱大根的盆子里还剩下两只鸟,他却停下动作不再吃了。

“怎么不吃了?”林楠笙见他停了动作,好奇地问了一声,说话的时候,下意识地抬手往朱大根的盘子处指了指。

朱大根护犊子似的把盘子往怀里抱,罕见地露出紧张的神色,说:“这个香,留给俺媳妇。”

媳妇?林楠笙皱了皱眉,努力回忆昏迷在炕上的那段日子,好像并没有感觉到还有其他人住在这里。

朱大根不再啰嗦,抱着盘子站起身回去了,他在窑洞里逛来逛去,抬头看向破旧木柜的柜顶,又底下身撅起屁股往炕底下看,不知道该把这盘子放哪儿,仿佛怕林楠笙会抢他的烤小鸟。

林楠笙侧身扶着门框站起来,看着朱大根那滑稽的模样,有点好笑,又有点心酸,这个傻子嘴里的媳妇是真实存在的吗?

“我不吃,你放桌上就行……真的。”

朱大根听完他的保证,才把装了烤小鸟的盘子放到了桌子中间,拿了个碗扣上。这一番小心翼翼让林楠笙不禁怀疑起自己,也许真的还有人住在这里。

可是直到盘子里那两只烤小鸟冷掉发硬,又装了烤小鱼、煮螺蛳、干煎蚂蚱、榆树叶子……朱大根口中的媳妇还是没有出现。

这个村口压根没有其他人经过,他们能找到的食物也不多,只是不管什么吃的,朱大根都会留一点给他的媳妇。

两人彼此间的交流不多,大多数时候都是林楠笙陪着朱大根一块儿蹲在坡上看着远处发愣,每一天都过得像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林楠笙的脑子好像被这个傻子传染了一般,思考接下去要怎么办的念头一冒出来,就如这黄土高坡上被风扬起的尘土一样,具不成型,很快便消散地无影无踪。

朱大根白天等媳妇,晚上也一样。他不在屋里睡觉,只开着门坐在小板凳上,倚着门框低头打瞌睡。

多年特务做下来,林楠笙早就不记得酣睡的感觉,不管在上海重庆还是香港,他必须要在枕头下放着刀或枪,在卧室的门口布上陷阱,才能勉强自己断断续续地阖眼睡上几个小时……而朱大根这样敞开大门,他根本就睡不着。

也许是整整两天都没见到除了他俩以外的人让他放松了警惕,也许是林楠笙虚弱的身体终于到了极限,第三天夜里,在朱大根的鼾声中,他终于睡着了。

一睡着他就开始做梦。

林楠笙大步走在上海的街道上,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安静的可怕,内心的恐惧和不安促使他加快步伐,打算去往自己某个隐秘的安置点,可是拐过一个拐角,上海突然变成了重庆,他想要回去,回头一看,来时的马路早就变成了一堵厚实的墙。

这道墙仿佛有生命一般绕着他生长,很快把他结结实实地围了起来,只有头顶露出一小片蓝色的天空。

「……这人是谁?」

头顶传来模模糊糊的说话声,林楠笙张口想要喊救命,可是嗓子眼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似的,只能发出嗯嗯的声音。

「……他他怎么啦?哎你醒醒!」

林楠笙的脚下突然冒出水,那些水很快漫过了他的脚踝、小腿、膝盖……最后没过了他的头顶。

他无法呼吸,挥动手臂也无法浮起来,只能胡乱挣扎着……突然,有人拉住了他的手臂,是谁的手?是顾慎言?老纪?他被这只手一把从深井中拽了出来。

林楠笙猛地睁开眼睛,他从梦魇里醒了。

“醒了醒了!你没事儿吧?”一个陌生的汉子摸了摸他的额头,抹了一手的汗,“梦见啥了呀?这一头的汗。”

林楠笙并不认识眼前的男人,恍惚之间以为自己还在梦里,直到视野里出现了那个傻子,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真的回到现实。

“俺媳妇回来咧。”朱大根笑得露出十颗牙齿,那神情还带着点得意,看,我没骗你吧,我真有媳妇。

被称作“媳妇”的男人年纪看起来跟朱大根一般大,他浑身沾满了尘土,头发脏得结成一绺绺,不合身的破衣裳勾勒出其干瘦高挑的身形,脚上蹬着一双开了口子的军胶鞋,赤裸的大拇指在林楠笙的注视下活泼地翘起来。

这傻子的媳妇是个汉子?

林楠笙脸上的疑惑被白有鱼瞧出来了

“嗐……这说来话长。”白有鱼抬手挡了一下脸,好像有点害羞,但他很快就调整了表情,变得有些严肃和警惕,还把朱大根往身后藏了藏,问道,“你是我哥哥捡回来的”

林楠笙点点头。

“你是哪里人?”

“我是浙江人。”

白有鱼好像松了口气一般,虽然不知道浙江在什么地方,但至少朱大根救回来的是个中国人,他接着问:“你怎么会在河滩上的?”

“我不小心跟朋友掉下水,被冲到这里来了。”林楠笙习惯性地隐藏了真实的信息,但是还透露了一部分,希望能够得到跟他一同落水的朱怡贞的消息。

“……这里是哪里?”两句话交流下来,林楠笙发现这是一个可以交流的对象,赶紧问起这里的情况来。

“这里是……”

林楠笙有点懵,他喃喃重复了白有鱼口里的地名好几遍,这地方应该离上海很远很远,哪怕坐船坐火车都是几天几夜才能到达的地方,他怎么可能从上海的河道一漂就漂到这儿?

白有鱼不知道林楠笙在疑惑啥,只当他半夜睡迷糊了还不清醒,便由着他发愣,拉过朱大根的手在桌边的长条板凳上坐下。

“哥哥,你咋脸都凹下去了,没好好吃东西?”他心疼地摸上朱大根的脸,家里的东西应该够吃啊,朱大根也早就会自己煮饭做粥,怎么瘦成这样。

“有的吃有的吃!媳妇,看!”朱大根献宝似地掀开桌子上盖着的碗,一盘奇奇怪怪的东西露了出来。

这都啥啊?白有鱼只瞅一眼,就知道那些东西大部分已经不能吃了,他挑开那几只干尸小鸟,捡了两片榆树叶搁嘴里嚼。

家里有玉米糊不吃,怎么吃这种东西?

“哎哟……瞧我这脑子!这不多了个人吗!”白有鱼不分昼夜掐着手指头紧赶慢赶地回到家,就是怕这十来天家里东西吃完,会饿坏了朱大根,这会儿家里多了个人,那袋玉米面儿肯定不够吃了啊。

“我现在就给你烙饼。”白有鱼撸起袖子,提溜起门口一袋子他带回来的粗面,端来水就开始和面。朱大根一听有饼吃,立刻熟练地给他媳妇烧柴火热铁锅。

林楠笙插不上话,也帮不了忙,他看着两人在灶台前忙活,火光把那两张布满皱纹的脸庞映得发红,红得发亮。

朱大根不怎么说话,就盯着白有鱼傻笑,白有鱼时不时地跟他四目相对,破败的窑洞在此刻充满了生机,让人产生了一种小日子得红红火火的错觉……是错觉吗?

也许对有些人来说,只要心里最惦念的人一直陪在身边,就是最好最红火的日子吧。

久违的香味弥漫了整个窑洞,林楠笙不知怎的,想到了蓝小姐牺牲那天亲手做的红烧肉。

他们的婚姻是假的,他在她面前展露的身份也是假的,可他们相伴一场互相信赖的情感却真的不能再真。他曾用尽全力想要护她周全,而她也因为看到了这份心意而献出了自己的生命。

“来块饼!”白有鱼端着香喷喷的烙饼来到林楠笙跟前,见他没反应,又将烙饼往他鼻子底下凑了又凑,“尝尝,可香呢!我说小兄弟,你刚才到底梦见啥了?咋还没缓过来?”

“……哦,”林楠笙对着白有鱼露出一丝礼貌的微笑,虽然不太想吃东西,还是伸手接过了盘子,“的确是梦到了一些可怕的事情……对了,这几天,他一直坐在门口等你,你去哪儿了?”

“哎……这两三句话可说不清楚。”白有鱼连着赶了几天的路,都没怎么合过眼,如今着了家,喂饱了朱大根,上下眼皮就开始打架,“我这副骨头架子再不躺下可就要散了,哎,你别动别动,咱们仨横着就可以躺得下……”

白有鱼把桌子边上的两条长凳放在了炕边上,嘱咐林楠笙等会儿睡觉时头朝里,伸出来的脚搁在凳子上就行。

朱大根早就狼吞虎咽地吃完了饼,白有鱼摆弄凳子的时候,他就像条影子一样紧挨着白有鱼的后背,生怕离远了,就会再一次瞧不见他人。

“好嘞!睡觉!”

才爬上炕,朱大根就把白有鱼紧紧抱在怀里,丝毫不顾边上还有个别人。

林楠笙转了个身,只听到耳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白有鱼小声哄着朱大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窑洞里很快便归于平静。

之后的几天,林楠笙断断续续地从白有鱼口中得知了他的经历。

“我呀,真不愿意上战场,只想跟我哥守着这窑洞过一辈子。”

也就十来天之前,白有鱼攒了一筐鸭蛋,想去集市上换点米面,原本半天就着家的事儿,居然碰上一支党国军队,被一杆枪顶着腰,强行征去队里拉大炮了。

起先他搞不清楚敌人是谁,以为是去打日本人,可是队伍里的人告诉他,日本人早就投降了,那他就更糊涂了,这支稀稀拉拉的队伍到底要去打谁啊?

白有鱼心里头只想着寻机会溜回去,虽然朱大根已经可以很好地照顾自己,可是时间长了,谁知道会不会出什么意外呢?

队伍里也有人不愿意,撒腿就跑的,结果被司令砰砰两枪扎穿了小腿,白有鱼慌得要命,明面上装着愿意去拉大炮,实际上每时每刻都在找机会逃走。

太难了,这司令仿佛知道有人会随时逃走,白天晚上都派老兵紧盯着他们。就在白有鱼感到绝望的时候,他们一行人又被另一群军人给打投降了。

这都啥世道啊!白有鱼欲哭无泪,这回又要被拉去哪个战场,跟哪个军队打仗啊?

谁知转机就在此时,这支自称解放军的军队跟他们讲,愿意跟着他们解放全中国的,就参军,不愿意打仗的,就地解散回家,还发了大饼和路费。

白有鱼激动地快要给解放军磕头了,他抱起大饼揣好路费就往家赶,大饼吃完了,还不忘在镇上买一袋粗面背着,这样一来,到家后就可以陪着朱大根在窑洞多待两天。

虽然解放军的军官说了,他们很快就能解放全中国,再不打仗了,但是经历了这么多年战乱,末了又被强行拉走征兵的白有鱼真的怕了,他只想囤够粮食,能不出门就不出门。

“……很快就能解放全中国了?”林楠笙的表情变得有些生动。

“昂,我听那军官这么说的。”白有鱼刚松完院子里那块泥巴地,站在门口边掸着身上的灰尘,边跟半躺在炕上的林楠笙搭着话。

“好……好……”

“是啊,这打仗的日子都过多久了?太苦了。”白有鱼掸完灰,进了窑洞在桌子边上坐下,后怕地摸摸鼻子说道,“一开始见朱大根捡你回来,我真的害怕。”

“怎么了?”

“前几年,村里也有救人的,不知道从哪儿救回来个日本人。”

“日本人?”那应该是抗日战争的时候吧,林楠笙想。

“对,日本人。”一说到这,白有鱼牙根就痒痒,几乎有点咬牙切齿,“这个日本人引来了一群日本人,把救人那家的姑娘给糟蹋了。”

林楠笙没搭话,白有鱼也没有继续往下说,仿佛各自陷入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中。

“哎……”白有鱼叹了一口气,“姑娘她爹,老王,那天跟一块儿我去的集市,也被征走了。不过他没跟着一块儿回来,参加解放军解放全中国去了。

“早上出去捡个柴,回到家女儿老婆都没了,好好的家就这么散了,他恨呐,想报仇,可日本人走了,他一个老百姓都不知道上哪儿找仇人去。

“日本人投降了,他那口气依然消不下去。我临走的时候跟他告别,他跟我说,这可能就是最后一面了,因为以后啊,他就是一名光荣的解放军了,哪怕献出生命,也要让咱老百姓过回平静的生活。”

白有鱼的眼睛蓄起一点水光,亮晶晶的,他望着窑洞外边整理柴火的朱大根,继续道,“不知道这一天会不会到来。”

“一定会有那一天的。”林楠笙咬了下后槽牙,这句话在他的脑海里是朱怡贞的声音,有着不容怀疑的坚定。

白有鱼记得白妈妈跟他说过,人活着就是那一口气就是要有奔头,他靠着这句话,再苦再累再怕,也要跟他哥在一块儿把日子过好了。

这几日跟林楠笙相处下来,他总觉得这位小兄弟年纪轻轻,却仿佛被什么东西吸干了所有精神气,他瘦得有点脱相,又有一身的伤病,说两句话就要停下喘一喘,大部分时间都半躺在炕上沉默无语。

白有鱼觉得他身上一定有故事,到底经历了什么事儿才会变成现在这幅模样?

直到刚才林楠笙说那句话时,整个人才出现了一丝生的气息,语气里包含的憧憬与渴望,像极了那个喊着要解放全中国的解放军军官。

“咳咳……”这身体是真的不行,才说了没几句话,林楠笙又嗑上了。

“来点水。”白有鱼给林楠笙递上水,说,“等过两天大白鹅下蛋了,我去镇上给你换药去。”

“不用浪费,我不需要……”林楠笙喝了口水靠回去,短暂出现的生气又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垂下头,仿佛一棵快要倾倒的枯树,轻声说,“如果我死在这儿,你们会不会觉得晦气?”

白有鱼瞪大眼睛,他早看出来这位小兄弟不对劲,让吃东西只咬一两口,让好好睡觉只躺平干瞪眼,怎么这会儿还把要死要活挂嘴上了。

“小兄弟,我总觉得你不是普通人。”白有鱼拉着凳子坐到炕边,“你到底经历了些啥?要不跟我说道说道,说完了兴许能想开些呢。”

“……”林楠笙不知道能说什么,也不知道要怎么说。

“这么问吧,你家里还有没有人了?”

林楠笙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你这又是摇头又是点头的,是啥意思?”

“有的没了,有的……失散了。”

白有鱼心中一酸,如今这世道,一家人要能整整齐齐,实在是太难了。

“哎,活着的人,得替那些没了的人好好活呀!你死了,谁记得他们?谁给他们扫墓!而且那些失散了的人,指不定在哪儿等着你呢……”白有鱼说得诚恳,拍了拍自己胸口开始掏心掏肺,“之前我被征去拉大炮的时候,怕自己来不及赶回家,又怕自己死在外头……那啥,你要是不好好活着,他们可就真等不到你了。”

“……白叔,你就不怕等到最后,等到最后……我的意思是说,我只是假设,你回到家,也许看到的不是自己想看的……也许……”林楠笙害怕的连假设都说不出口。

“那我也得回家。”白有鱼咬住下唇,他被林楠笙的恐惧所感染,“我必须得知道他怎么样了,不能让他随随便便……你知道我哥哥这样,别人不会把他当回事,不会好好安顿他……所以我一定得活得比他久,绝不让他独自一个吃苦。”

“媳妇下蛋了!下蛋了!”朱大根跌跌撞撞地冲进窑洞,一嗓子吼得白有鱼差点跳起来,他正挖空心思地想着怎么安慰小兄弟呢,气氛一下子就变了。

“啥啊,什么下蛋啊?哎哟,我的哥哥诶,你可慢点儿!”

朱大根跑得快,又激动,差点绊倒,白有鱼赶紧站起来扶住他。

“媳妇,看!”朱大根双手捧着一个鹅蛋,白有鱼欣喜接过,他回来的这几天每天一早都带着朱大根去河边放鹅子,大白鹅胖了一圈,终于又开始下蛋了。

“太好了!”白有鱼把鸡蛋小心翼翼地放进框里,“这个咱们先不吃,攒一筐给这位小兄弟换药,成不?”

朱大根舔舔嘴唇,又咽了咽口水,辣子炒蛋多好吃啊,但是他撇撇嘴,还是重重地点了下头。

“瞧瞧,连我哥都知道有病得治,你呀,就安心在这儿住着吧!”

林楠笙咀嚼着白有鱼跟他说的那些话,要替死去的人好好活着,这不仅仅是一句空话。如果他死了,谁还知道那些老顾、老纪、小左到底是怎么牺牲的,还有蓝小姐,有人替她收尸吗?

与此同时,失去贞贞的恐惧被摆到了明处,逼得他不得不去面对……很多次他以为她要死了,她已经死了,可最后她还还活着,于是另一种可能也跟着一起浮现:

朱怡贞,会不会跟他一样顽强?活在中国的某地。

林楠笙在窑洞里度过了春天,迎来了夏天,他终于能下地走路了。

村里唯二的两个小孩儿跑到村口玩的时候,发现了这个住在窑洞里的叔叔,这个叔叔跟他们讲了许多村子外的故事,教他们写字,唱歌,朱大根要是在,也会兴高采烈跟着一起唱。

不过今天他不在,因为他们又攒够了一筐鸭蛋,一大早的,便跟白有鱼一块儿上集市换粮食去了。

“小左!”

林楠笙往声音传来的地方望去,白有鱼跟朱大根两个人一前一后正往窑洞跑来。

“解放军,解放军来了……就在河岸对面,人太多过不了!”白有鱼见两个孩子也在,便使唤起他们来,“狗娃,桂花,快去喊你大爷和你大伯,把门板儿拆了架那河上,好让他们过,快去,快去!”

白有鱼一口气说完,林楠笙已经给他舀好了一瓢水。

“谢谢啊,哎,哥哥,咱们也把门板拆了,回头再装。”村民们为了过河,只在河水最浅的地方修了一条很窄的石头小道,一个人过没问题,但是解放军人多啊,一个一个过得过到猴年马月去?

白有鱼脑子活络,想出了一个妙招, 他号召大家把门板拆了,反正天热,汉子们跳到齐腰的水里,稍微扶一扶,就能让解放军快速通过。

朱大根也和白有鱼一块肩挨着肩站在水里。

解放军浩浩荡荡越过这条河,为首的军长留下了一个小分队,挨家挨户地帮着村民又把门板都装了回去,忙完已近黄昏,却都不愿意留在村民家吃饭。

那一天,林楠笙跟着队伍一起去了镇上。

“小左不会回来啦!”白有鱼见朱大根捆着柴火,还不停地往外坡下看,便蹲下身跟他一起扎起柴火来。

朱大根点点头,扎着柴火哼起歌来,是林楠笙教他的《送别》:“长亭外,古道边,芳草哼嗯昂……”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围栏外有人合上了他的歌声。

朱大根和白有鱼同时抬头看,一个男人穿着黄色的解放军军服正站在他们家院子口,因为背光的缘故,叫人看不清他的脸,直到男人走进来跟他们一样蹲下,才认清楚。

“小左?”白有鱼的嘴巴因为惊讶,合都合不拢,“你是解放军?”

他以为这个小兄弟只是跟着解放军回乡,好去寻他的同伴家人,可没想到他居然……哎,他早该想到了呀!

“好看。”朱大根只是觉得新奇,这个小兄弟穿的这身衣服还挺好看,而且帽子上那个红红的形状好特别,他忍不住伸手去戳。

“哎哟,干啥呀,哥哥,可不能随便戳!”白有鱼赶紧拉住了他的手。

林楠笙却主动摘下了帽子,递到了朱大根手里,朱大根一接过帽子,就摸着那个红星不肯撒手。

“我刚恢复编制,领到的钱不多,全用来买这袋米了。”林楠笙放下了一直背着的那袋米。

“这,这怎么好意思啊!”

“媳妇,米!米!”朱大根看见米眼睛就放光,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别跟我客气了。”林楠笙笑着说,“如果不是你们,我早就不知道死在哪儿了。看不到全中国解放,也等不到组织答应帮我找同伴。”

“就是就是。”白有鱼赞同地点头,“哎。我不是说我们救了你有多大功劳,我是说,人活着就能有希望,有盼头!”

两个人寒暄一阵后,林楠笙是真的要走了。

朱大根依依不舍地把帽子还给他,谁知林楠笙一个反手又把帽子扣到了朱大根脑袋上。朱大根翻着眼珠使劲儿往头上看,好像十分想要努力看见自己戴帽子的样子,那模样令人忍俊不禁。

“我走了。”林楠笙对着他俩郑重地行了个军礼,“再见。”

“小左啊,永远别放弃希望,你一定能再见到你的同志!你们解放军都叫同志的嘛,对不哈哈哈,再见!”

朱大根终于放弃翻眼珠,他见林楠笙转身要走,连忙慌慌张张地学着林楠笙刚才的动作,行了个不到位的军礼,别说,配上那帽子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林楠笙走出几步,回头又看了看那两个人,他想要把朱大根和白有鱼在黄土高原的模样牢牢记在心里。

是他们给了他坚持的勇气,也让他懂得,再小的人物,也是自己生活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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