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4月16日

【巍澜】甜蜜蜜

  牙疼不是病,疼起来要人命。赵云澜是这话的忠实实践者。

  刚开始的时候也不多疼,就是酸,真要下定决心去处理,嫌折腾;但要放着不管,嘿!那它就会时不时冒出来给你一下子,跟个口腔刺客似的。赵云澜就老下意识地对着那蛀了的部分舔了又舔,舔了又舔,像是想把那处的丝丝疼酸给用舌头吸出来,就自然而然治愈了,省得还要去给牙医钻来钻去,喷的人家满脸口水。

  沈巍当然劝过他,少吃点棒棒糖,那东西对你的牙不好,怎么就说不听呢?

  起初他乐得把这当情趣。媳妇儿嘛,总是得管着点老公。可他们家小巍吧,实在对他太过纵容。从认识伊始就很少唸叨他奇差无比的生活习惯,顶多讲个几次,赵云澜要实在讲不听就算了,他反正会默默包容,搞得赵云澜已经很久没享受过这种被管的小情趣了。

  他不爱吃饭,沈巍也懒得骂,自己动手都比等赵云澜改德性来得快,干脆一日照三餐来特调处给他送饭。有时赵云澜刚好不在,要请祝红或林静转交,祝红就翻白眼,说你这就是想把他宠成个废人,就离不开你了是吧。

  那时候他们还不知道沈巍就是斩魂使呢。沈巍也不反驳,好脾气地笑笑,再客客气气地谢过祝红离开。

  他懒得收拾家里搞卫生,沈巍也鲜少唸他,默默替他收拾得妥妥贴贴就得了。根据大庆的说法,在沈巍出现之前,赵云澜家再脏乱环境再差,赵云澜为了自己(和勉强加上一个大庆)得住,还得心不甘情不愿地,勉强把自家收拾成个猪窝。可自打沈巍出现之后,赵云澜的自理能力就直线下降,现在基本上沈巍只要出差超过一周,那家里乱的程度,别说大庆或者猪了(当然了,大庆不会承认自己跟猪差不多),就是幽畜来了,都会宁愿跳大封自焚也不愿意再这鬼地方多待一秒的程度。

  唯有嗜甜这件事情上,沈巍对他束手无策。

  他既不能像是替赵云澜做饭洗衣那样,替他把糖戒了,也不好板起脸来教训赵云澜不准再吃糖——没那么严重,犯不上。

  所以啰,规劝赵云澜戒糖这事儿就破格荣升成为他们夫妻俩的最新情趣。别人家媳妇是“你袜子能不能别和内裤混一起”、“尿尿能不能对准马桶”;他们家就是“跟你说多少次了少吃点甜”,“能不能别再把糖当正餐”。

  偶尔赵云澜被唸烦了,就靠嬉皮笑脸对付沈老师。多几次之后赵云澜也不见改,唯有脸皮日益增厚,委屈巴巴地噘个嘴瞪着沈巍,说那没办法,我嘴里总得含点什么东西,不是这就是烟,烟对我身体更不好,你要更不开心了。

  沈巍黑着脸不接话,他又轻描淡写追加一句,除非宝贝儿肯给我点别的东西含含。

  通常沈巍会装作没听见,只有那红透了的耳尖会透露真相。赵云澜自然是不会放过任何撩拨沈巍的机会,非得把人撩上了火,黑着脸把赵云澜压在床上扒光了,把他胯下那东西塞进赵云澜嘴里,堵住他叭叭个不停的嘴才肯罢休。

  但赵云澜是谁啊,那荤话在床上更是不可能停的了,就一边捧着沈巍那两团浑圆挺翘的白屁股,边咂吧着嘴可劲儿吸他前面,边口齿不清地称赞:宝贝儿你真嫩、真好吃,没给别人吃过吧,难怪又嫩又甜,跟嫩豆腐似的。

  沈巍只有自暴自弃地边掐着赵云澜后脑勺的头发,把他的硬豆腐顶进那咽喉深处,边红着眼眶回:「吃东西的时候不许说话。」边摁着他的后颈更深地往里顶,直要顶得赵云澜一阵阵生理性地打呕,被塞得满满当当,再说不出臊人的荤話才好。每次搞到后期,都是沈巍恶狠狠发疯似地要塞进他喉咙里,赵云澜还得含泪受着,嘴巴乃至整个咽喉都被操到发肿发痛,也不舍得把那东西吐出去。

  隔天去特调处,他嗓子都是哑的。老李体贴的给他泡茶,提醒他流感的季节到了,要注意忌口,祝红就在旁边冷笑,说他该忌的是犯贱,就该他被操成个哑巴,吓得在搞文件的小郭差点把鼠标甩对面楚恕之头上,换得楚哥毫不掩饰的一声响亮的啧。

  赵云澜黑着一张脸意有所指地喊:「想领年终的就少编排你们领导的幸福生活哈!」

  但他可能确实是有点犯贱。

  比起负重了千万年的隐忍不发,他更情愿沈巍发疯,哪怕把那股子疯劲都往他身上撒,就是真把他操成个哑巴,他也没有怨言。何况沈巍虽然每次操得他喉咙火辣辣,但体温又偏低,含在嘴里凉凉的,射出来的东西也凉凉的,还有股淡淡的甜,倒像是把雪含在舌尖含化了,里头裹着甜丝丝的糖,弄得他总是记吃不记打,欲罢不能地一再挑战沈巍的底线。

  说回蛀牙。

  自打山圣那缕神魂归位之后,他倒也没有身上的病病痛痛就立马好全了那样方便。反倒似乎是循着一种非得经过大破才能大立的自然法则,缓慢地在将赵云澜身上凡人的部分给自然汰换成神。

  这个汰换的界线赵云澜自己都说不准。比如吧,牙蛀了,那是不会自己好的。但要是执行任务的时候把半边脸撞肿了,牙齿磕掉了两颗,那牙倒是会自己长回来,还是全新的,白帅帅、亮晶晶的,完好如初的两颗新牙。

  有点像褪皮,褪得又不爽利。

  沈巍是很舍不得他身上那些凡人的部分的。那次任务受伤的时候,沈巍明明该在地府洽公的,赵云澜脸上那个疼劲还没过去,嘴里的血都没吐干净呢,身边就忽然爆出一团黑雾,沈巍三两下把满洼地的妖怪冤魂,连带整个搜查范围外十里的幽畜都扫荡地干干净净。曾经阴寒迫人的极阴之地,瞬间变得比观光胜地还要干净,适合拍照打卡、情侣同游。

  赵云澜这下牙更疼了。好不容易追到的线索都没啦,还不能骂媳妇儿。媳妇儿也是心疼我不是?

  不过沈巍的不舍得不只是体现在这上头的–毕竟无论赵云澜身上大伤小伤,凡胎还是神体,沈巍都见不得他身上有个半点闪失–而是有一次,他替沈巍收拾教授办公室的时候,看见沈巍书桌最下面有个锁着的抽屉。

  你说这锁,它也不是真的弄不开,搁那欲拒还迎似地杵着,除了勾起人的好奇心,还有什么意义呢?

  赵云澜纠结了三秒钟,就吹着口哨把那抽屉给撬开了。这不撬还好,一撬就看见,抽屉里头阵列了好些个盒子和小玻璃罐,大多是装些不明所以的古物小件,什么骨笛、绣花针,也有昆虫的断翅。

  而其中一个,明晃晃地装着赵云澜上次掉那两颗牙。洗得干干净净的,存放在那玻璃罐里。

  赵云澜又默默把那玻璃罐放回去了。

  边放边有点儿心累。

  这种找到另一半偷偷藏着玻璃罐,里头收藏着恋人的牙齿啦、头发啦眼珠啦之类的情节,通常不是只有恐怖片里才有的套路吗?

  况且,沈巍要是真想藏,根本不会同意让他来替他收拾办公室。

  其实还是在变着法敲打他:珍重你自己,云澜,我很在意。

  那天他晚上回家,特地带了一束玫瑰。到家时沈巍已经在做晚饭了,他就在旁边插花,插的跟个鸡窝似的。沈巍瞥了眼,竟然还能按耐住不笑,只是眼神流露出一丝丝介于憋笑和嫌弃之间的神情,憋得眼皮都差点抽筋,还能语调平和地问他买花做什么。

  「庆祝啊。」他理所当然地回。

  「庆祝什麽?」

  「庆祝我从今天开始,就下定决心要戒糖啦。」

  沈巍身形机不可见地微微一顿,而后面不改色问:「怎麽突然想戒糖?」

  「唉,」他夸张地大叹气:「再不戒,把我媳妇儿气成心理变态咋办?」

  沈巍动作顿了顿,没搭话。

  沈巍就是这样的,有话不肯明说,总要试试看赵云澜对他接纳的底线在哪里,又仿佛早已做好心理准备,绝望地在验证赵云澜哪一天要放弃。总有一天他再也受不了沈巍沉重的爱意、无孔不入的控制欲和弯弯绕绕的心思。然后请他离开他的生命。

  那他就会⋯⋯会怎么样呢?他已经嚐过得到赵云澜的滋味,他有可能再戒除吗?糖都吃进了嘴里,化进肚腹,融入血液,还能吐出来吗?

  沈巍一言不发,赵云澜便叹了口气,从后头搂住沈巍,整个人贴上去。光想到沈巍脑子里可能转的那些念头,就让他既恼怒,心又一抽一抽地疼。

  「行啦,宝贝儿,知道啦。」他搂着沈巍僵硬的身躯轻轻摇晃,半玩笑半无奈地嗫嚅:「就是下次能不能直说?」

  沈巍的僵硬可被感知的放松下去,半晌后才微微侧过脸,低问:「直说了,你听吗?」

  赵云澜看着沈巍近在咫尺的脸,近的几乎与他肌肤相贴。沈巍皮肤好,气质佳,有着沈淀千万年的沉香,一双眸子黑白分明,乍看之下温润明亮,要细看才会察觉那里面浓得看不透也化不开的黑。

  赵云澜语气里没有一丝玩笑和轻浮,认认真真道:「只要你说,我就听。」

  沈巍的眼神乎就有些迷蒙,还有疑惑,仿佛在极力确认他眼里没有一丝厌弃和虚情,复又垂下眼,黑压压的睫毛轻轻眨动,在他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云澜,」再开口时,他的声音很轻,「我并不是想⋯⋯利用你的喜欢,去剥夺你其他的喜欢。」

  即使他忌妒一切赵云澜除他之外喜欢的人事物,妒恨地可以随时将他们毁灭一空,但同时他又矛盾地,极其感激这些人事物的存在。他是赵云澜生命中本不该出现的一个角色,而在他之前,以及包含可预见的以后,是他们让赵云澜鲜活、痛快、平凡又超凡。

  是他们曾经让他确信,即使他不再存在于这个世间,赵云澜也不会过得太糟糕。起码还能有哭有笑,有滋有味地走完一遭又一遭。

  可赵云澜怎能同意他有如此念头。

  「但他们都不能和你比,」赵云澜坚定地说,「小巍,你不喜欢,我就不要了。」

  他捧过沈巍的脸,认认真真立下誓言。他就是要沈巍知道,沈巍心思重、占有欲强、管得又多,他都心里门儿清,但他没有犹豫、毫无保留会选择沈巍,且永远都会选择他。

  沈巍又确认般仔仔细细瞧了他半天,才极浅地含羞带怯一笑。饶是知道沈巍就是故意的,就是知道自己吃这套,赵云澜还是被这浅浅一笑给挠心痒难耐。从此就要戒糖的愤恨遂化做调情,不轻不重地咬在了沈巍柔软白皙的脸颊上,糊的上面都是他的口水。沈巍哎呀一声,说你干什么,他就哀哀叫唤,我饿了,媳妇儿你怎么么还没做好饭,你老公要饿死了。沈巍又臊红着脸,让他坐餐桌等,说你真想吃饭就别来打搅我,让我好好做饭。他这才笑嘻嘻地坐到餐桌,美滋滋地捧着脸欣赏他媳妇忙活料理的背影。

  自打立了诺言,他就开始认认真真地,珍惜起自己身上那些难以再版的凡人赵云澜部分(毕竟理论上而言,他不会再死了)。

  但刚戒的瘾头总是难断。沈巍在身边的时候,还可以靠插刻打浑转移注意。这沈巍一走,他嘴巴没人能调戏、也没个东西啣着,一想起来那棒棒糖的滋味,就翻天覆地的馋。

  这次沈巍出差一天半,今日上午离开,明天半夜才回来。

  沈巍走前还特别替他预约好了牙医,在他行事历上记下了提醒——是的,是每个行事历APP,包含赵云澜的纸本小本子,并且还不厌其烦地多留了一张定时符,就是为了叮嘱他赶紧去把牙补上。

  但说实话,就他自个儿丰富的经验来看,这颗牙已经没得救了。那就这么着吧,反正就那样了,是吧?

  而且呢,蛀牙这种事情吧,它需要什么呢?它需要时间。

  你说沈巍这短短出差的一天半里面,赵云澜就把这整盒棒棒糖给磕完了,那蛀虫又能怎样呢?要蛀都还来不及,是吧?

  仗着这歪理,赵云澜心安理得地窝在家里看家庭剧院,边嘎吱嘎吱啃着棒棒糖。

  谁料想,电影演到满面白须的法师大喊着You shall not pass的时候,他身后就是一团黑压压的浓雾弥散开来,赵云澜有一瞬还想着,握槽这立体效果可以啊,简直有身历其境的感觉。然后就察觉气氛不太对,回头一看,沈巍就站在那,看着满桌满地的糖纸,还有奇形怪状地摊在沙发上、嘴里还嚼着棒棒糖的赵云澜。

  赵云澜:⋯⋯

  沈巍:⋯⋯

  赵云澜:「⋯⋯宝贝儿你怎么提前回来了?」

  沈巍没说什么,甚至没有打断他看电影的乐趣。他就是默默地手一挥,浑身寒气逼人的斩魂使装束就替换成家居服。他慢条斯理地把眼镜掏出来戴上,然后闷声不吭地走上前,替他收拾满地糖纸。

  你说这沈巍,他要是骂赵云澜两句,给他下个禁令,或者瞪赵云澜一眼,哪怕是崭露一分怒气,都能叫赵云澜好受些。

  而不是现在这样,他越是沉默不语地在替赵云澜收拾,赵云澜越是心下没底,坐立难安,更不可能有半点心思能分去看电影了。

  「宝贝儿,我要说是糖先动得手,你能信我吗?」他干笑着,一不做二不休,把剩下半盒的糖连盒带糖地大手一扫,直接孝敬垃圾桶。

  但这搞笑的行为没有使沈巍发笑。沈巍依然看也不看他。

  「我先去洗洗睡了,」沈巍说,听不出喜怒,眼帘始终低垂,没和他有任何目光接触,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你也别看到太晚,早点休息。」

  沈巍这人心思重,多半时候很难捉摸,只有一点是肯定的。他越是面上不显山水,代表他内里崩坏的越严重。赵云澜一急,上手就拉沈巍胳膊。他料想沈巍大概会抵抗一下,还用上了点神力,倒没想到沈巍竟毫无抗拒地,好像整个人心不在焉、有点浑浑噩噩的,被他整个拉下来摔倒。赵云澜全无防备,幸亏沈巍扑下来的时候反应迅速地撑了一下,才没直接砸他身上。

  沈巍愣了愣,赵云澜也愣了愣。赵云澜很快回过神来,好声好气地撒娇:「小巍,真生气啊?」

  「我没生气,别闹了。」沈巍说着就要起身,赵云澜不依,上腿直接圈住人的腰,可怜巴巴地认错:「宝贝儿我发誓,真的我就偷吃了这么一次,唯一一次!我打算好好刷牙,并且明天准点去跟医生报到的,你要是真生气你就骂我吧,或者⋯⋯」赵云澜顿了顿,用双腿夹紧了沈巍,拱起下身暧昧地贴上去,不正经地蹭了蹭:「罚我也行。」

  虽然说自打他跟沈巍好上以后,就没再当过上面的,但做到这么低声下气的程度来求欢,也实属罕见。

  可沈巍不买账,他的面容依然冷若冰霜,看不出任何回暖化解的迹象。但至少,他终于肯看他了。

  「赵云澜,」他声线无比平静,仿佛在述说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你是不是以为,所有事情都能靠交媾解决?」

  不是,他不就是嘴馋偷吃个糖吗?怎么就上升到了要用上「赵云澜」还有「交媾」这种词汇的程度了。

  「那不然呢?人不都说夫妻间没有打一炮不能解决的事吗,」赵云澜一脸蔫,还很二的比了個耶:「真有的话那就打两炮。」

  沈巍叫他气得脸色扭曲,看起来相当纠结是该大骂他不知羞耻还是直接闪人,片刻后他果断选了后者,再懒得看赵云澜,就要起身。赵云澜一急,就打了个弹指,让沈巍瞬间被定住,同时利落的翻身压上去,沈巍被他这一搞,也不知是羞得还是愤得颈根泛红,脖颈青筋暴起,都快蔓延到脸上了。

  赵云澜这招是借了点昆仑山的力量,对沈巍进行血脉压制,有点作弊,他承认,但他不想放过任何一丝把沈巍的真心话逼出来的机会。沈巍这人,自己把自己压得太深,不靠外力逼一把,他真能下狠手把自己给埋了。赵云澜作为沈巍的心结根源和半个罪魁祸首吧,还是有义务时不时来给他刨两把土的。

  当然了,沈巍其实只需要稍加冷静,稳住心神,不消片刻功夫就能摸到解除这压制的窍门,毕竟他才是现在十万山川的正统继承者,赵云澜顶多算个太上皇吧,这点小技俩是不可能难倒真正掌权的皇帝的。可正因如此,沈巍越是挣扎不忿,同时又解不开这压制,才愈发显示出他此刻有多心神不宁。这乱根一日不找出来给他刨了,赵云澜就一日不得安睡。

  况且赵云澜的本意也不是真要拿他怎么样,只是想多少争取一点时间——激怒沈巍的时间。

  沈巍越慌乱,就越有破绽,他就越好趁虚而入。

  「别气别气,别气宝贝儿,你先别气,听我跟你狡辩啊,」赵云澜骑着沈巍的腰,表情特别欠,死皮不要臉地歪个脑袋说:「我知道我之前答应你了要戒糖的,但我感觉你不只是在气这个,那你气什么你得跟我说,否则我改不了啊。」

  沈巍不挣扎了,气得干脆闭上眼睛,不肯看赵云澜,嘴唇抿的泛白,就是不肯开口。

  赵云澜不可能放这样的问题过夜,否则只不定沈巍心里哪块正在他看不见摸不着的地方无声无息地崩塌。这怎么能行呢?沈巍的心是他的,要塌也得问过他同意呢。

  「小巍,说话。」赵云澜沉声道,用指尖挑起沈巍的下巴:「告诉我你真正生气的原因。不然我就自己找出来。」

  说这话时,他脸是笑的,声音里却有股令人难以违拗的力量,令被他压制在身下的沈巍不禁浑身一震,倏然撑开双眼。那一瞬间,他从沈巍眼里看到了很多东西。那带着惊恐的,像要被洞穿一切的不安,和伪装失败后的惊惧同时出现在他眼底,纠结拉扯的他双目泛红,眼眶积聚起泪水。那眼神,看得赵云澜心头骤地就是一软。

  「行吧,」赵云澜这下是真投降了,再紧紧相逼又不忍心,只好俯下身去,边替沈巍扣到最上面一颗的衬衫解钮扣,边在沈巍逐渐露出的皮肤上印下一个个轻吻,还不忘嘴欠地占尽便宜,嘟嘟囔囔:「那为夫的可不跟你客气啦。」

  沈巍被他从颈子吻到胸口,吻过之处尽是绯红一片,仿佛赵云澜落下的就不是吻,而是热烫的烙印。沈巍仍死死闭着眼、抿着唇,但呼吸却明显凌乱起来。赵云澜得意地扭了扭,笑得极其淫荡,像个强娶小新娘的老流氓,伸手探向沈巍的双腿之间。

  可他的手都还没摸着沈巍的裤腰带呢,沈巍就猛然睁开双眼,赵云澜一惊,仅仅片刻就被夺取先机。

  「啊!」霎时天旋地转,风云变色,赵云澜整个人被掀翻,倒了个个儿。等他回过神,已被沈巍死死压制住,摁进床垫里,沈巍的重量沉甸甸的,就像十万大山的本体压在了他身上。

  「好!」沈巍厉声低吼,声音都因愤怒和发颤。可比起生气,赵云澜却觉得他更像在用张扬的怒意遮掩着恐惧,「我是生气了,我要罚你。」

  在这诡异的氛围里,赵云澜明知沈巍不对劲极了,却又一边心猿意马地想着,沈巍这副自暴自弃的模样真他妈辣得要死,让他做鬼也风流。他颇为糟心地自嘲——要不,怎么说色字头上一把刀呢?

  沈巍一弹指,赵云澜身上的衣服就跟开花似的,自动剥离他的身体,还不等赵云澜反应,冰凉冷硬的手指就直接刺了进来。赵云澜一弹,被逼出了一声呻吟,附加一额头冷汗。无论过了多少次,他还是对沈巍这种一言不合就从君子大变恶狼的作风有些吃不消。

  但自己惹的祸,再吃不消也得硬吃。他深呼吸着,努力配合放松肌肉,含着沈巍的手指轻轻晃动下身。不消片刻,他的后穴就泌出溼滑黏液,几根指头的进出也变得顺畅。

  赵云澜现在被处罚的地位十分明确。沈巍绷着张冷脸,几根指头豪不客气地在他体内又抠又挖,用指腹和虎口长年握斩魂刀磨出的硬茧子,磨得赵云澜里面又痛又痒。他不禁难耐呻吟,在沈巍手中扭动身子,沈巍倒好,除了刚才被他解开了胸前几颗扣子,敞开了一丁点胸口之外,整个人都衣冠楚楚的,别说裤子没脱,连袖箍都好好绑在手臂上,大臂肌肉随着他掏弄赵云澜的节奏,一鼓一鼓地贲张,但神情却相当幽暗,像兀自陷在赵云澜看不见也摸不着的幽冥里,哪怕他们现在正做着肌肤相亲的事,也好像距离他很远,仿佛沈巍独自陷在一团浓稠的黑暗中,而赵云澜怎么伸长手也捞不着他。

  他倒是想逼问,可也知道沈巍不会轻易吐实。倒不见得是沈巍蓄意隐瞒,更可能是他根本说不出来。

  他的经历,他独自守着大封等着赵云澜一再在人世间轮转的孤独,他的那份痛苦,岂是人类所创造的语言得以表述?

  这些年相处下来,赵云澜已经有些摸清沈巍的脾性了。他惯于隐忍克制了这万万年,不断不断地重复说服自己是污秽之身,以强行割断他对昆仑君无数转世的念想,这自我鞭笞就像一条束缚在身上的苦修带,经历过千万个日夜早已和肉身融为一体,扎进皮肉勒进血里,非如此不能活——亘古之下累积的惯性威力,比赵云澜预想的强大得多,远不是短短几年的陪伴和相爱就能改变。

  赵云澜忽然就有点生气,生气之余也有些沮丧。他气沈巍这样毫无知觉的亏待他自己,又沮丧于自己无力改变这万万个日夜中,沈巍在没有他的地方独自经受的折磨。逝者已矣,过去的事情谁也无法改变,可要他看着沈巍继续如此下去,那他绝不同意。

  他可以理解沈巍。那些痛楚如果不能说出来,那他就让沈巍做出来。假如最后都是要坍塌的,不妨干脆一坍到底,让他看看沈巍那修筑了千万年的、厚重的围墙壁垒尽数坍塌后,裸露出来的血淋淋的真身是什么模样。

  反正无论是什么,他都会在废墟之下抱紧他的小巍。

  七弯八拐地想了这么一大圈,沈巍仍没有再进一步,他知道沈巍并不如表现出来的那般愤怒,却也不是对眼下的一切无动于衷,起码沈巍西裤里已经鼓起的那一大包已经相当明显。赵云澜干脆扭扭身子,出言挑衅:「老公,使点劲啊,今晚这惩罚完了,我可就不装了,」沈巍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但动作顿了顿,赵云澜继续恶劣地说:「以后我不管是吃糖吸烟还是酗酒,这点小事你都别有意见了,行吗?」

  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沈巍沈默了许久,才惶惶然抬起头。他对赵云澜过分的言论既没出言指责,也没有展露一分一毫刚才试图表现的愤怒,只是弱弱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无比惨澹的笑容:「⋯⋯好。」

  赵云澜心里一动,隐约觉得要触碰到了什么,却不等他细想,沈巍整个人就压了上来,捏着他的下巴,侵略气息极重的吻住他,撬开他的唇齿,掠夺撕咬得他舌尖都要发麻,不仅呼吸不能,脑子也都糊成一团糨糊。沈巍来势汹汹,手上的动作也骤然凶狠起来,在他身下戳出咕啾咕啾的水声,听在赵云澜这没的家伙耳里都脸皮发热,沈巍这脸皮薄的反倒不似以往那样从脖子红到耳根,反倒愈发苍白的可怖,像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沈巍放过他的嘴,开始朝他脖子往下进攻。「啊!」赵云澜吃痛叫了声,就看埋在他胸前的沈巍抬起头,苍白的唇边渗出一点猩红。他胸口被咬出一个带血的牙印,而沈巍这回似乎真的是被他逼到发疯了,不仅丝毫没打算压抑下他暴虐的本性,竟还微笑了下,对那伤口很满意似的,继续俯下身去,似乎打算要在他另一边也种下一圈血痕。

  「沈巍⋯⋯」他迟疑地喊了声,沈巍就立即停下动作,但他并不抬头,只是生硬地询问:「你想我停下吗?」

  赵云澜的脑袋里瞬间转过一百八十个念头,最后只说:「我想你停的话呢?今晚的事就这么算了,你不生我气了吗?」

  「我说了我没生气,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沈巍的声音极致冷静,眼眶却红得像要滴出血来,仿佛那张向来极致克己的脸终于破开一道缝隙,里头有无数阴暗绝望争先恐后要钻出。赵云澜见他这样,是又气又心疼,恶狠狠揪住沈巍衣领扯向自己,与他四唇相抵,咬牙切齿又极尽缠绵的说:「那你不准停,哪怕我哭着求你停,你都不准停。」

  说罢,他几乎是用撞的啃上沈巍的唇。沈巍闷吭一声,回吻的同时更加凶狠地捏住他的后颈,将他压进床垫里,用力的他骨头都咯吱作响的生疼,用腿顶开他的双腿。接着一个热呼呼的东西就戳上了他的臀肉,气势汹汹地滑进他的臀缝里湿滑地摩梭,赵云澜光凭过往的经验,就能生动的脑补出沈巍那巨大的东西是怎么在他臀肉上磨蹭,等等又会怎样搅得他天翻地覆的,不禁很怂地瑟缩了下——他有没有说过以前自己是纯一,而且就算是他当一的那些时候,都从没有这么激动得要死不活,像要把对方往死里干的经历?

  可一想到沈巍心里积压了了千万年的爱欲和自苦,他又忍不住想着,无论沈巍今天要搞什么,他都会认了。

  那火热的东西在他臀缝滑来滑去,蹭得他会阴和腿根都滑腻腻的,他忍不住拱着下身,让自己和沈巍肉贴肉地贴在一起,不要命的说:「快进来,宝贝⋯⋯」

  接着他就感受到圆润的东西没入他的入口,顺着通道直往里进。他轻喘了声,做好了迎接一场激烈性爱的心理准备,却很快就感到不对劲——进到他体内的东西小小的,触感也又硬又圆,不似沈巍的性器,倒像个小圆球,被沈巍的手指推着摁着压进了他体内。

  「你在⋯⋯」赵云澜低头一看,震惊:「你疯了?!」

  ——沈巍竟然在往他后穴里塞棒棒糖!

  他两腿岔开的不雅姿势加上震惊的无以复加的表情,搭配在一起可以说是十分搞笑,但他此时完全顾不上形象了,而沈巍似乎也毫无幽默细胞,全然没察觉到这个画面搞笑在哪,神色阴骘地又伸手向糖盒,拿起一支刚才赵云澜没吃完的棒棒糖,剥去糖纸,抽掉糖棍。

  「你不是喜欢吃糖吗?」沈巍冷静地说,指尖摩挲着糖球的模样,仿佛在琢磨着还能往他体内塞几颗。「你把剩下的都吃下去,以后爱怎么吃,我都不管你。」

  赵云澜梗着脖子瞪人,沈巍毫不退让地迎视,糖球抵到他微微翕张的肉口,摆明了要逼他喊停,结束今晚的闹剧。

  他这下真火了,他就不。「好!」他恶狠狠说,更干脆地张开腿,小学生堵气般地心想:你有本事真弄死我。

  沈巍仿佛能听到他的心声似的,脸色更加阴沈,他指腹施压,第二颗糖球就在赵云澜的视线中,眼睁睁地没入他的入口,陷进软肉当中。虽然体积不大,但两个硬梆梆的异物卡在体内仍不是什么美好体验,赵云澜闷哼了声,调整了下位置,沈巍又剥好了一颗糖球,抵在他入口处,却迟迟没有往里塞,似是已经察觉到这招无用,在寻别的台阶,赵云澜不给他机会,随即出言不逊:「继续啊,怎麽不继续了?」

  于是沈巍沉着脸,又往他体内塞了一颗。

  起初他还有行有余力,能叫嚣着再继续啊,继续塞啊之类的浑话,但塞到第六还第七颗以后,他明显感到腹腔中鼓胀的难受,好赖话也不说了,只咬着牙拼命呼吸以缓解这种怪异感。

  可能是真的已经到极限了,他就算只是呼吸,也能感觉到在最入口处的那颗糖球兜不住要被他狭窄的甬道和里面塞满了的其他糖球给挤出去,就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力,更不敢去看到底还剩下几个。

  「还有两个,」沈巍适时地回答,又剥开一个棒棒糖,冷静地询问:「还吃吗?」

  「⋯⋯吃。」赵云澜瓮声瓮气地回答,都撑到这一步了,会选择前功尽弃的才是白痴,「凭什么不吃?」

  沈巍像是早已预料到他的答案,闭了闭眼,狠下心就要把糖球往他身体里塞,可稍微塞进去一点,就要把另一个挤出来,赵云澜哑着嗓子无意识地哀哀啊啊了几声气音,眼角忍不住落下热泪,也不知是单纯因为生理刺激,还是心理上感到这实在太羞辱人了。沈巍见不得他哭,无论他今天夜里奇怪的表现和死也不肯开口的成因是什么,他还是见不得赵云澜伤心。安抚似的,他俯下身去,亲了亲赵云澜微微颤抖着绷紧了肌肉的小腹和因为难受半挺不挺的老二。

  赵云澜自诩前半生也算个情场风流浪子,但也着实没有自恋到会觉得自己那玩意儿有多好看,可沈巍很珍惜似的将它捧起来,虔诚地吻了吻,顿时让赵云澜难受的感觉变得怪异起来,掺进了些许下流的兴奋,唇边泄出的呻吟也变了调。沈巍将他含进去,用柔软干净地唇舌抚慰赵云澜的阴茎,一边吸一边用手指替他扩张,指头探进他高热紧缩的内壁,将他摁揉着撑开,待赵云澜稍稍放松一些,就趁机又塞了一颗糖球进去。赵云澜嘶哑地叫了声,喃喃着真塞不下了,沈巍又顺势往下,吻过会阴线,在赵云澜因敏感而微微抽蓄时,双唇轻覆上那嫣红的入口,舌尖就要往里钻。

  「沈巍!」赵云澜一下子惊得要跳起来,两条腿猛踢挣扎,却被沈巍那双力大无穷的臂膀牢牢锁住,卡在胸前。这一幕的冲击力瞬间把赵云澜的语言系统都击溃到小郭水平,浑然不知沈巍为何要做到这地步,结结巴巴说着:「你别⋯⋯你不嫌脏吗⋯⋯」

  「你不脏,」沈巍回,「天上地下尽都肮脏污秽,唯有你是干干净净的。」

  沈巍埋头在他双腿间对他细细舔吻,垂眸敛目的,一双眼藏在镜片的反光后面,更难琢磨出表情,刀锋般锋利的鼻梁一下一下划在他会阴,激得他颤慄难耐,湿滑的舌头在他敏感的入口打转,抵着糖球钻进他体内,让他本就敏感的内壁更是被搅弄的不住颤抖抽缩,又被蛇一样的舌头顶开。

  赵云澜被他的舌头搅得头皮都发麻了,猛地向后倒下,让后脑勺砸在枕头上,也不能阻止电流批哩啪啦打上他脑门,他一瞬连反抗的意愿和力气都不剩几分,颤抖着下体任沈巍更深的用舌头舔过他既羞耻又敏感的地方,给他带来无上快感。他眯着眼渗着泪,视线跟意识都很模糊,整个身体都只能沉浸在快感一波又一波的冲击里,糖球在他身体里,每被舌尖顶进来一次就在他身体里滚动着带来刺激,早没有了起初生硬的胀痛感,反而似乎被高热的体内给温化了,变得黏糊糊的,顺着软熱的舌頭搅弄着在他炙热的内壁上滚动。

  他被这一通彻底弄得软了身体,两条腿也无力地挂在沈巍肩上,只觉里里外外都要被沈巍吸出汁水,淌出蜜液来,他整个人也要化成一滩糖水,被沈巍吸干抹净。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射了一次,迷迷糊糊在快感里浮沈了一阵,才察觉到自己小腹上黏糊糊地流淌着精液,顺着肌肉的沟壑和他粗喘的频率往胸口溢流。

  沈巍从他腿间抬起头来,镜片被呼出的热气熏的都是白雾,看不清双目,倒是能看见沈巍微微张嘴,对他露出一小节嫣红的舌尖,上面还有热化了的、金橙橙的糖浆。他神情自然地对赵云澜陈述事实:「是甜的。」

  赵云澜霎时脑子一嗡,摀住自己红透了的老脸。

  可以的你,沈巍。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说起骚话来连老司机都要被你闹成个大红脸。

  赵云澜气息紊乱,哼哼唧唧地揽着沈巍的脖子,把人搂过来,一把摘下那碍事的细边眼镜往旁边扔,他突然有很强烈的欲望,想毫无阻碍地看着沈巍的眼睛,他宁愿看见沈巍直勾勾望进自己眼底时,那里头令人难以承受的滔天爱意,也不要他躲在镜片后伪装克己复礼。

  人一拉过来,赵云来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他已经手脚发软的射了一通,沈巍却连裤子都没脱,面上顿时有些挂不住,非得在下一回合扳回一城。他手都还被快感的余韵纠缠得发软呢,就抖着去摸索着解沈巍的裤头,却怎么也不得其法,不是扣子太紧,就是拉链太卡,他还不肯认输,非要嘴上嘟囔着给自己挽尊:「不是,宝贝你太大了,给布料撑变形了才⋯⋯」

  沈巍好脾气,没戳穿他被舌头舔得不仅射了还手脚发软的丢脸事实,只是简单一挥手,就让那裤头分崩离析,丝滑的就像花朵到了春天自然会绽放。

  赵云澜:⋯⋯

  对吼,忘了我是神仙了都。

  真他妈脑子都被操成糨糊了。

  沈巍半敞开的裤裆中间,昂扬着的凶器早已不知道硬了多久,赵云澜被他搅弄得一塌糊涂顾不上,他自己也真能狠下心置之不理,把禁欲当修行,也不知道这场惩罚到底罚的谁。

  迷迷糊糊地,赵云澜想起自己曾没个正经地问过沈巍,这么多年你有没有漫漫长夜孤枕难眠的时候,会想着我撸一发?通常会被沈巍面红耳赤的痛斥一句:「伤风败俗!」

  也不知骂的是问这问题的他,还是想着他撸一发的行为。

  沈巍鲜少提及数千上万年没有赵云澜的日子他是怎么过来的,赵云澜则是不太敢问。这种问题就往往就只能在这类插科打浑的间隙,在沈巍的气急败坏和他的捧腹大笑中矇混过去。

  可眼下想来,沈巍大约是真的千万年来都没做过这类「伤风败俗」的事来的。赵云澜不在,他就绝不给自己一点好过的机会,没有一刻的放松,不肯给自己半点徒劳的慰藉,把苛待自己做到了极致。

  赵云澜鼻子忽然就有些发酸,比刚才被舔得晕乎乎的生理反应,这股酸意更是直刺心间。哪怕那根气势汹汹的巨物相貌可怖,青筋猙獰,赵云澜却只觉得它可怜。他哆嗦着手握上去,从根部抚上顶端,溼滑的前液染得他指间滑腻,沈巍蹙紧了眉,闷吭了声,下意识就选择了遏制住在他掌心里胡乱冲撞的冲动,反而整个人因为太过压抑僵硬成了石像。他越是这样,赵云澜越是不忍。

  「可以的,」赵云澜沙哑地说,手上的动作愈发急促:「想要你⋯⋯想你进来⋯⋯」

  沈巍瞪大了眼,怔神地盯着他,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惶然的像想用目光确认他的存在,好将他牢牢锁住。沈巍已经很久没用这种眼神看他了——这种仿佛他随时会从眼前消失,两人再不复相见的眼神。上回还是他们无端被卷进芥子世界里,他以身祭灯的那会。

  但他刚想摸摸沈巍的脸温言安慰几句,沈巍就惊慌闪开,仿佛突然惊醒过来,自觉丢脸,不想让赵云澜看见他红着眼眶泫然欲泣的样子,陡然将赵云澜翻了个面,整个重量压上来。他的体温始终较赵云澜低上一些,温温凉凉的胸膛贴上赵云澜背部,给赵云澜不知是激动还是紧张地冻得轻吭了声,沈巍的阴茎也蓄势待发地抵在他早已被糖浆和体液黏糊的一团糟的入口。

  赵云澜伸手向后探去,想把还在体内没化干净的糖球弄出来,给沈巍腾空间,手指却搆不到深处,成了只是在浅处徒劳无功的抠挖。他看不见自己背后,自然不会知道从沈巍的视角看上去,他蜜色的上身瘫软在白色被褥中,只有臀部翘得高高的,指头还在深艳熟红的入口里头掏来掏去的样子,有多么像是一场淫荡的邀请,又有多么令人难以忍耐。

  「啊!」他的手指被强硬的撤出去,双手手腕被牢牢摁在两侧,粗硕的热度就着前液和糖浆的润滑,不分由说地顶进他的入口,他惊叫着挣扎着向前爬,想要提醒:「沈巍,里面还有⋯⋯」东西没拿出来。可话没说完,沈巍就箝着他的手腕,重重撞了进来,整根沉甸甸的巨大瞬间充满了他的体内,联合着那些还在里边的糖球在他甬道里拓出从未有过的形状,撑得他瞬间张大了嘴,无声地尖叫起来,恐惧和快感同时沿着脊椎窜上脑门,逼得他无法克制地哆嗦着下腹,抖着在床单上射出了一股股白精。

  他急促的喘着气,屁股还在簌簌发抖,简直无法相信自己是怎么能做到的,平时单是沈巍的阴茎就足够让他吃不消,更别说先前还塞了那么多颗糖球。沈巍却似乎对他颇有信心,也可能纯粹是被他一通扰乱和步步紧逼逼迫的终于选择破罐破摔了,他不知道,他看不到沈巍的脸,分不清沈巍的情绪,只知道沈巍极缓地往外抽出去了绝大部分,在他稍能喘息的片刻,就又不留情面地整根撞进来,阴囊都狠狠拍上他的会阴。

  「咳嗯⋯⋯」他发出介于呛咳和呻吟间的急喘,只觉得快要被顶穿了,意识都被捣弄得一塌糊涂,眯着泪眼,哽咽着摇着头,喃喃不要了,不行了,沈巍却充耳不闻,大开大合的操干起来,掐着他的手腕死死压在两侧,逼他撅着屁股一次次吞吃下那根热腾腾、和主人一样带着杀伐果断的戾气的庞然巨物。那些糖球随着沈巍剧烈的捣弄一下一下地钻进他更深处,被他高热的甬道融化成一粒粒小糖珠,沈巍每闯进来一次,那些糖珠子就在他腹中滚动,刺激得他本就敏感肿胀的穴肉更加肿胀,它们融化成的蜜液被疾速的抽出带离他的肉穴,又被下一次插入挤回去,被一再拍上会阴的囊袋击打成满腿根的甜腻。

  他眼前批哩啪拉闪着电花,要哭也不是要爽又带着痛苦,复杂交加的快感简直要将他逼得神志昏聓,除了用指头缴紧被单,把脸埋在枕头里,大张着嘴不受自己控制的闷闷哀叫,什么多余的也做不了。沈巍揪着他后脑勺的头发,逼他把头稍微抬起来一些,露出他闷的涨红的脸,和流了满脸的泪,他才模模糊糊意识到自己刚才好像都已经忘了呼吸,快要接近窒息。

  「喜欢吗?」沈巍冲撞的频率没有分毫缓和,他被头皮上微微的刺痛和下身依然承受的暴击逼得只能嗯嗯哼哼地出气,这听在沈巍耳里,似乎就成了同意。他声线冷冽,压抑着赵云澜读不懂的情绪问:「有多喜欢?」问的同时掐着赵云澜两瓣臀往两边强势扒开,在没有臀肉缓冲的情况下攻击般凶狠地撞到最底,赵云澜嘶哑的发出呛咳,几乎感觉那骇人的玩意儿直接操进了肺里,自然也无法回答沈巍一个接着一个的,看似好懂但稍加思索便会发现完全理解无能的问题,「就这么喜欢吗?」沈巍凑在他耳边,呼出来的是灼人热气,熏的他耳朵发热,话语中却夹带着不易察觉的寒凉:「喜欢到⋯⋯可以牺牲生命吗?」

  恍惚间,赵云澜强迫自己找回一缕清明神智,努力转着他早已被操成糨糊的脑子试图思考——他起先还以为沈巍在问他喜不喜欢这样做爱呢,他倒是乐意说点骚话哄沈巍开心,前提是他还有力气说,但粗暴些也没什么,别说他们神仙压根儿不会因为这点小打小闹受伤,就是真受了伤,也一下就能恢复过来,可听着听着又感觉不对,沈巍好像又绕回了吃糖那点事,但他总觉着沈巍没这么小家子气。就说他是偏心偏到太平洋,给鬼遮了眼吧,他怎么想都觉得,那棒棒糖似乎更有可能是激起了沈巍的某种应激反应,而不是使他应激的事物本身。

  再说了,他可没为了吃棒棒糖牺牲过性命。天地可鉴,他是嗜甜,但脑子没病。

  但他才模模糊糊抓到了一点线索,沈巍就操弄得更凶,将他稍微聚拢的意识和梳理的线索又缴成一团乱缠的线,凶狠地一下贯到最里,搞得赵云澜颤巍巍地用气音爆粗口又射了一波。浓稠的白精从顶端涌出,淅沥沥地洒了一床。

  他真的服了,可以说是彻底被操服了,进气多出气少地哼哼:「行了宝贝⋯⋯喜欢啥都⋯⋯比不上⋯⋯喜欢你⋯⋯」他已经射了第三次,沈巍还不打算放过他,操得他这短短一段话也断断续续,半硬未软的被刺激着又有勃起的迹象,他真受不了了,下体抖得像筛子,只好讨饶:「真的别弄了,再搞下去我要射脱水了⋯⋯嗷!」

  他惊悚的浑身打颤,猛然看向自己下体,沈巍正用拳头圈着他的阴茎,不仅如此,还拿了东西要往他顶端的小口里塞。赵云澜瞳孔地震,几乎怀疑自己被操得脑子坏掉了,或是眼睛被泪水糊瞎了,不然那玩意儿看着怎么那么像是一根棒棒糖!

  「那就别射了。」沈巍倒是沉着,将糖棍儿细小的尖端,藉着他刚射的精液润滑,刺进他翕张的小小肉口。赵云澜倒抽一大口气,掐紧了沈巍的手臂,指甲都陷进肉里,也没能阻止沈巍用拇指摁着糖球顶端,一点一点往下压。从未被进入过的细小通道敏感又脆弱,生生被那糖棍一点点嵌入,刺激的赵云澜整个人都激颤起来,张着嘴却叫不出声。沈巍亲亲他的侧脸聊加安抚,把那根棒棒糖摁到了最底,在他耳边轻喘着说:「射多了⋯⋯对身体不好。」

  赵云澜真想骂脏话了,你他妈还知道对身体不好,往老子鸡巴里塞根棍棍难道就能好吗操!

  可他脏话还来不及脱口,沈巍就忽然扯着他手臂,将他架起来往后倾倒,他一瞬间几乎是整个儿跌坐到了沈巍身上,本就戳在他腹腔内的巨根瞬间拓出一个可怖的角度,重重撞上他体内最深处,在他薄薄的小腹上戳出了个凸,霎时把赵云澜的满腔脏话和愤概都噎了回去,挤压成一声混杂着痛苦和极乐的绵长呻吟。他泪涟涟的,后面戳着沈巍的大棒子,前面也戳着根棒棒糖,实在是进退两难,哪也逃不了了,只好哭着偏过头去,向施予他无上快感和痛苦的爱人讨一个略显咸涩的吻。

  沈巍闭着眼睛回应,吻去他的泪水,绝然不同于今夜整晚的疯狂和粗暴,极其小心而珍重地吻着他,操弄的节奏也趋缓,随着两人交叠的姿势,在他里头又深又重的磨。

  「还⋯⋯喜欢吗?」沈巍问,话语轻的几乎听不清,可他却一下子听懂了。心脏骤然揪紧,酸涩的不能自已。

  ——即使这样了,你还喜欢我吗?

  「喜欢⋯⋯」他在接吻的缝隙说,又嫌这个词根本词不达意,难以表达他心中汹涌感情,于是又追加了一句:「爱你⋯⋯」他此刻几乎想哭,是真正心里难受极了,而非仅只是肉身受到刺激的哭泣,他哽咽着、恨沈巍不信,又怜他千万年来孤身一人,难免难以相信,几乎咬牙切齿、字字泣血地说:「死也爱你。」

  沈巍忽就很悲伤地笑了。「是啊⋯⋯」他轻叹:「你是这样的。」

  他叹息着赵云澜听不懂的话,钳着赵云澜双臂的手却忽然变的力大无穷,暴虐地扯着他往他阴茎上撞,他后仰着整个人靠在沈巍身上被肏,阴茎被插了根棒棒糖,从外观上来看倒像是在顶端缀着颗琥珀色的宝石,随着愈发激烈的撞击的频率无助地摆动。

  沈巍死命往里撞,狠绝地戳在他敏感点上,他就尖叫着翻过白眼去,汹涌地颤抖着闭上眼睛,既无法射精,将这汹涌无比的高潮借着爆发来平息,也无法停止这骇人的高潮。高潮既射不出来,就只能在他体内乱炸,流窜进四肢百骸,炸得他脑子一片花白,浑身都无法克制地剧烈颤抖。他的阴茎要爆炸了,连着他的腹腔,他的乳尖,他身体的每一个敏感之处快感全都被无限放大。沈巍的吻和下身狠戾的操弄同样掠夺,掐过他的脸颊凶狠的入侵,将他口腔内的空气津液尽数搜刮一空,吻得他缺氧窒息,喊声都被淹没在两人激烈交缠的唇舌之间,可那吻又带着极度的绝望,仿佛沈巍既是一个残酷的施暴者,同时又无助极了,除了将他沉甸甸的、无处安放的爱意用这样暴虐的淫欲施以赵云澜以外,再没有别的办法能除灭他旷时千年的孤独,消解他身上堆积的万重寒霜。

  赵云澜泪眼模糊,几乎被自己逆流的泪水和口水呛得咳嗽,只能颤慄着、神智不清地啜泣着迎来一波又一波高潮,被迫承受着这具肉身几乎难以承受的过量快感,几乎为这濒死般的快感而恐惧,在他迷迷糊糊闭上泪眼的瞬间,内心忽然升起一股荒谬的害怕,即使他理智上知道这绝无可能,此刻身体的感受却极为逼真——沈巍真的想弄死他,让他死在床上,死在沈巍怀里,死在这场及其荒唐淫奢的激烈交媾中,也好过死在其他什么地方。

  在赵云澜终于昏厥过去那短短一瞬,仿佛有无数模糊的画面在他眼前浮光掠影地飞快划过。像是陷入梦境,又像只是在某个不经意的片刻,因缘际会地忆起某个久远的前尘往事。

  他山圣之魂在体内觉醒之后,记忆并非像电影常演的那样,如USB突然插入主机让他读档,过往前尘的种种只是忽然就存在在那了,犹如一场场如烟旧梦,安静地沉寂在不需要被忆起的角落。可此时他心弦微动,那些记忆便自然而然地应他召唤一一浮现,仿佛在冥冥中提醒着他,除了最初身献大封元神消散之时,和还是少年鬼王的沈巍撕心裂肺的分离,那往后还有无数的相遇和分离他也该要铭记。

  他想起梅花树下的棋盘前,他身边的那把剑,及对面一身黑衣的沈巍正垂眸思索下一步棋的模样。想起他咽气时,握着他的手的沈巍眼角缀的泪。

  他想起身穿囍服,胸前挂着大红花,高朋满座尽是来祝贺的宾客,旁边是父母悉心给他挑选的门当户对的新娘子。可当他望向大门口,总觉得门口吹过的风里,经过了一个他一直没等到的人。

  想起他曾是侠客、是书生,是朝廷命官,也是半吊子的风水师、救死扶伤的药师,搞情报的绣娘。他历经千轮百回,更替过无数肉身,多投胎成男子,也偶有投胎成女身;多托生为人,也偶有机缘因果投胎成花草树木,狐狸飞蛾。

  他想起自己明明是个女儿身,却敢在刚脱离险境后就豪不害臊地调戏沈巍:「不如⋯⋯你送我一朵花,我就不再纠缠你,怎麽样?」

  然后沈巍便将她瞬移到了春日的山头,让她在满山遍野的桃花雨中,着急的寻找方才还在她身边的沈巍,却再也找不到。

  「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他看着那一世的她焦急地对着一眺无际的山谷喊,狼狈得早已不剩半点方才游刃有余的样子,得到的却空余山谷传来的阵阵回音:「你到底是谁?」

  他想起盘在沈巍膝上,睡得唏哩呼噜露肚皮,而沈巍垂眸看着他笑,手掌轻抚过他柔软的皮毛。

  想起沈巍给他用冥火点的灯,明亮而不灼人,让一只再普通不过的飞蛾,也能在最光明的梦里了却此生。

  你到底是谁?

  为何你老像个守护神似的在我最需要的紧要关头出现,救我于水火,转瞬又将我独自抛下,消失得了无踪迹。

  层层叠叠的声音堆叠起无数前世的他自己,对着那个甚至不确定存在的对象发出诘问——

  我到底在哪见过你?

  他的回忆飘忽地来到最后一世,也就是赵云澜之前的那一世,耳边传来悠远歌声,开始不很清晰,像从坏掉的老式收音机里传出来的断断续续的杂音,有点信号接收不良,但还是依稀能辨认是首曲调轻快的民谣——

  甜蜜蜜 你笑的甜蜜蜜 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 啊开在春风里

  在哪里 在哪里见过你 你的笑容这样熟悉

  我一时想不起

 

 

  大封没了以后,六道轮回要多加一道,把从前不入轮回的鬼族纳入其中,运行了数万年的规则要重新制定不是小功夫,新地府请了沈巍许久,沈巍再不想管事也不好总推辞,便抽了特调处和学校都没什么事的空档回去一趟。

  他有心把地府立新规的杂务一次性解决,还特意留了一天半的时间,结果一到地府,发现新的十殿阎罗其实已把人神鬼妖之间的新制,从善恶功过的算法到轮回投胎的规章都已缕的明明白白,还整出了三个版本,严厉版中庸版和放水版,版本多了容易有选择困难,版本少了又像在拿捏领导,三个版本刚刚好,既不累着领导,又能给领导以充分的参与感,这工作态度,恐怕就是山圣昆仑君亲临视察,都要忍不住称赞一句:好一群竞竞业业的社畜。

  沈巍一下就想明白了。新地府毕竟是他一手扶植起来的,不至于无能到这点小事也要来请示他,纯粹是事关鬼族,牵涉到身份敏感的问题,地府才不敢怠慢,恭敬地要请他来做最后定夺。

  他一目十行地看完那三个版本,只在人鬼殊途那条规矩的细项下,点评了句「人生前与鬼族相伴既已有阴气过盛,阳寿缩短之恶果,死后入轮回罚则不宜过重」,就没有其他意见了。早早地处理完了公事,他本想赶回家给赵云澜做晚饭,却意外耽搁了时间。

  他回程时经过了一场纪念会。那儿在上世纪八零年代曾是个舞厅,经历过一场严重火灾,舞厅整个烧没了,还搭进数十条人命,十分惨烈。后来这地方重新改建,建成了火灾纪念馆,每逢节日忌日,就要在此举办些消防讲座或者纪念活动。

  今天举办的是事故三十几周年的悼念会,来的人多数是逝者家属,也有不少参观或来旅游的人。沈巍默默穿越人群,来到慰灵碑前,石碑上罗列了数十名罹难者的黑白照,照片旁边阴刻了基本信息和简短的悼词。

  那人的照片被放在最上端、最显眼的位置,悼文也比其他人篇幅要长一些,特别提到了他是此次不幸灾厄中的英雄,若不是他不顾性命冲回火场疏散众人,只怕死伤会更加惨重。

  沈巍有意识地绷紧了手部的肌肉,才生生压下了伸出手指抚触那张照片的冲动。即使是在黑白照片里,那人的笑容也无比灿烂。他的样貌和赵云澜如出一彻,区别只在于比赵云澜再老上几十年。不知情的人要看了,多半会以为这人是赵云澜的爹。

  时移事易,那人的外孙女如今也都快四十岁了。她站在家属中的第一排,听着纪念馆里播放的歌曲,怀抱着一大束白百合,供有心悼念的人拿取。那些歌都是家属提供的,多半会选些逝者生前喜爱,或者有特殊意义的曲目,拢共也就二十来首不停轮播,此时又轮回了甜蜜蜜,那是她外公生前最喜爱挂在嘴边,没事哼哼两句的歌。

  想到外公,她的嘴角不自觉挂起微笑。她对外公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悲伤的情绪也所剩无几,就记得她小时候喜欢往去外公外婆家跑,因为外公很风趣,爱牵着她跳舞,会嘴里边哼着不着调的歌,边做怪里怪气的表情逗她。

  正想着,忽有一人静悄悄地出现在她面前。她连忙收起笑意,毕竟在悼念的场合露出微笑还是不太得体,哪怕是因她记起了美好回忆。

  幸而来人似乎并没有责难她的意思,只彬彬有礼的向她点头致哀,问候她和家人过得如何,她也礼貌性地回答了一些,那人又接着问她能不能拿取一朵百合。

  她点点头,给了对方一支。那个男人就拿着百合走到石碑前,凝望她外公的照片。

  她趁这个机会悄悄打量男人。男人穿着相当正式的西装,戴了幅眼镜,看上去温文尔雅,仪表堂堂,她却越看越感到怪异。那人太过年轻,看上去比她都要小个半代,而她外公在她挺小的时候就去世了,那男子绝无可能认识她的外公。可他脸上的表情——那深切到几乎显得有些木然的哀伤,那样的神色,她只有在外公刚过世的那段日子从母亲脸上见到过。

  后来又来了几个人向她拿花,她一时被分散了注意,等人群四散,她再望向石碑,前一秒还立在那儿的男人已经消失无踪,仿佛从未来过。

  只在石碑前,留下了一朵百合花。


  沈巍没有特别去纪念昆仑每一世的死亡。刚开始的几十世还是有的,后来这个行为逐渐失去了意义。凡人一世不过短短几十年,千万年来,昆仑早已在轮回中辗转死生了千百回,一年也不过三百多個日子,早已没有哪一天不是他的忌日。

  每一天,沈巍都活在他死亡的阴影里,莫有一日不如此。

  这天也不过是千万年来的无数时日中,又一个平凡的一天。只是赵云澜的前世死在了这一天,对沈巍而言才相对记忆犹新。

  他记得赵云澜前一世是个中文系的教授。沈巍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是为了抓他的学生去的歌舞厅。那间歌舞厅不是正派人开的,更简明扼要点说,甚至不是人开的。这间歌舞厅已经出过好几回事了,有舞女登台表演前遭到情杀,也有因钱财纠纷持械互砍的,跳舞跳到一半猝死的,总之相当邪门。舞厅中央的水池还特意建成了聚阴的倒八卦阵,但凡八字轻些的凡人,一踏进舞厅都肯定能感受到那股令人寒毛直竖的飕飕凉意,可年轻大学生既不信邪、更不怕死,这间舞厅又是附近最红火的一间,就老仗着人多阳气盛来此通宵玩乐。

  学生不懂事,可副业是镇魂令主的中文系教授可不会不知轻重。他黑着张生人勿近的脸,风风火火冲进歌舞厅逮人,一左一右各拧着一个学生的耳朵,脚前边还踢着一个,把学生当球踢似的踹着滚,边踹边骂骂咧咧:「让你们跳舞,让你跳!他妈的那么爱跳,怎么不直接跳黄泉去算了,反正都得靠老子捞!」

  沈巍就没见过那么暴脾气的教授,不禁轻笑了声,孰料竟被那人听见了。

  「笑什么笑!」那人当即黑着脸冲了回来,一转头,和藏在角落里的沈巍始料未及地对上了眼,一下愣了神。

  中文教授那天穿着时髦的毛呢花格西装,高耸的鼻梁驼峰上架了幅洋派的黑边镜框,嘴角还屌儿郎当地叼着烟斗,那神态和几十年后的赵云澜叼个棒棒糖的屌样简直别无二致,一见沈巍,是连烟都忘了喷。

  沈巍那些年在人间的身份是报社记者,连忙紧张地压低了帽檐,闪身要走。那几个被教授逮个正着的男学生,却趁着教授愣神的机会,撞开教授就往歌舞厅深处窜逃。

  中文教授露出牙疼的表情,原因无他,这间歌舞厅虽阴森但好歹合法,而在歌舞厅后头,可还连着一间阴森且非法的赌场,这几个脑残学生万一混了进去,可就不只是被吸点阳气增加点猝死率的问题了,可能真会落个输掉三魂七魄,连下几辈子的命数都抵进去的下场。

  中文教授正被几个小崽子气得头疼,大骂着要追,就见角落里那小记者身形一闪,没几下就把他们全数擒拿押下。等中文教授气喘吁吁赶到,看到的已经是三脸恍惚的学生们。

  「谢了啊。」中文教授对那人点点头,精明的眼神上下一扫,也不知是否察觉到了什麽异样,只说:「记者?哪间报社的?以前没在这一带看过你,新来的?」

  沈巍骤然在腿侧捏紧了拳头,面上却不显,生怕留露出半点紧张神色,含混地说:「⋯⋯嗯。」

  他本想转身就跑,可中文教授脸上堆笑,请他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帮忙把几个浑小子押到门口,他哪有拒绝笑脸人的道理。等到了门口,中文教授又请他帮忙看着学生们,他好去找公共电话亭,联络学生家长。

  等学生家长们匆匆赶到,对半夜逃家鬼混的孩子们气得又打又骂,中文教授就在一旁适时的跟骂两句或者拉架,沈巍本想趁这一团混乱悄然离去,可那中文教授就跟背后长眼睛似的,忽然叫住他。

  「小兄弟,还没请问你的名字!」

  沈巍顿如脚下生铅,难以动弹。中文教授打发了学生和家长们,笑瞇瞇地凑到他跟前来,等他的答案。

  可他本无意与他有更多瓜葛,这天他只是想借着采访的名头,来此远远的看他思念的人一眼,没想到会阴差阳错地产生交集——可这交集,也必须只能到此为止了。

  「抱歉,我的身份不便透露。」沈巍不敢看他双眼,强作镇定地说出这句话,还欲盖弥彰地抬抬手中的相机和笔记本,用记者的身份打掩护。

  中文教授大概是见他真的面有难色,也不进逼,顺驴下坡道:「好吧⋯⋯今天的事谢谢你了。这地不干净,可以的话,你以后也尽量少来。」

  沈巍匆忙点点头,只想尽速离开,可那中文教授偏盯着他瞧,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笑了。

  「我要这么说的话,肯定是要被你嫌老套的,」中文教授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脸,「可我真的很想问⋯⋯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沈巍僵硬地低着头,垂在腿侧的拳头握得死紧,指甲都要刺进掌心。他快速摇了摇头,在对方说出更多搭讪言语动摇他的决心之前仓皇转身,疾步离开了。

  他实在不敢在那人面前待下去,在他闪着精光的眼神下,每待一秒都是煎熬,既要担忧他的身份被识破,又要克制想不管不顾一切,上前和他拥有更多交集的冲动。两股冲动在他身体里撕扯,几乎将他活生生撕成两半,一半黏在那人身边再也不分离,另一半躲进大封里再也不出世。

  后来经历过动荡的时代,中文教授被他曾经救过性命的学生背叛,把他从课堂讲义批判到离经叛道的发型,细数他神叨叨的驱神赶鬼行为是封建余孽的证明,剃了他的头发还顺带把他腿打折了。他自始至终也不吭一声,只是瞪着那些没良心的东西,混着血冷冷啐了一口。

  因他既知他们可恨,也知他们可怜。人固有灵智,并不比那天生无魂的鬼族,或未开灵智的飞禽走兽、花草昆虫好上多少。从女娲抟土造人起,人便是这样的,总要在无尽的杀戮和征战中挣扎着消耗殆尽。新一轮的人又周而复始地吹响不同名义的号角,行的却是如出一彻的悲剧。

  侥幸地,或多或少也有一些来自其他力量的保护,他成功幸存到了太平盛世,家人也得以保全。他娶了妻生了子,他的儿女们又生下了许多儿女。

  有回沈巍悄悄去他家探望他,那时候已值上世纪八零年代,邓丽君正当红,那人年届六十,儿孙满堂。沈巍从窗外悄悄望进去,能看见他活力正盛地牵着他的小外孙女,乐呵呵地在客厅里跳舞。那间他们初遇的歌舞厅早就没了,新式的舞厅又如雨后春笋般林立,而他老来也依然风流,依然喜爱唱歌跳舞,往人堆里凑,这天他牵着小孙女逗乐,一旁的唱片机拨放的正是邓丽君新出的专辑,他嘴里也跟着哼歌——

  甜蜜蜜

  你笑的甜蜜蜜

  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

  啊 开在春风里

  沈巍不敢离他太近,只敢远远地在窗外,隔着朦胧窗影和庭院树木枝枒,远远地看一看他。

  而那就是沈巍最后一次见到他还活着的样子。

  沈巍在他的灵魂上做过自己的标记,但当他察觉连结动荡,事有蹊跷再赶过去,已经晚了。

  出事的那间舞厅座落的地点本就不好,战争时期曾是刑场,地缚灵全受怨念困聚于此,不得超生。沈巍匆匆赶至时,只见舞厅已深陷火海,那怨念业火焚烧足有千尺,滚滚黑烟幻化成无数怨魂的猙獰面容,对着夜空中凄厉尖叫。

  沈巍穿过门口聚集的一大堆死里逃生的人群,冲进火场。他很快找到了他要找的人,那人的一条腿受了伤,歪歪斜斜地靠在角落,人已经没气儿了,手还死死压在一张安魂符上。

  他没受伤的那条腿,是年轻时被打断过,有旧疾的。这大概也导致了他当机立断,认为自己逃生机会渺茫,干脆留下来以命相搏,妄图以凡人之力,超度成千上万的亡灵,削弱那以怨气为柴的千呎业火,也给舞厅的其他人争取更多逃生时间。

  沈巍搂紧了怀中的人,抹去他满脸被浓烟燻黑的脏污,露出那张苍老疲惫的脸。直到死亡,他都还在为众生的性命奔波。沈巍哭着哭着,忽然就笑了起来。

  他没有死于纷飞战火,没有死在他学生们的忘恩负义,却死在了和平年代的一场大火,多么可笑?

  他们都不值得!沈巍心中几乎泛起滔天杀意——他们所有人加起来,都不值得他死上哪怕一次,更遑论是一次又一次地为他们而死。

  但终究,沈巍强行压下自己穿胸欲出的凛冽杀意,没有一挥斩魂刀将此地一切生灵亡灵斩得魂飞魄散,而是秉持公正地将那些受尽折磨含怨而死的厉鬼怨魂尽数收拢。没了怨魂助燃,滔天的业火一下被调成了小火模式,成了再普通不过的一场火灾。

  沈巍抱起那人尚且完整的遗体穿越火海,抬脚跨过那些没逃出去的人七横八竖、几乎被烧化了的遗骸,越过消防水车泼洒的弯绕水柱,和周遭围观看热闹的人群,把那人默默放在容易被人发现的地方,好让他的家人后续能妥当的安葬他。

  离开前,他取走了那人挂在胸口的老花眼镜。

  这算是他的习惯,时不时地会收集一些那人的遗物。

  凡有所相皆为虚妄,这样浅显的道理沈巍怎会不明白。可「真」的部分他是注定留不下一星半点的,那可不就只能留些「虚」的,留些残骸吗。

  不多日后他去参加了的那人的葬礼。那人的妻儿、孙辈,包含那天和他跳舞的小外孙女都来了。亲属们站在来祭悼的人群最前头,替那人哀哭,替他主持整场奉祀礼仪,而沈巍只是立于远处,遥遥地看着。  

  那人兀自在他看不见、触不着的地方轮转生死,而他只能做一个旁观者。

  既不能与他同生,亦不能与他共死。

  沈巍不看生死簿,不介入昆仑凡身的一世世生死。凡人各有寿数,轮回自有因果。像这次这样,为救众生而牺牲的,功德是会累计到下一世的。算不上什么救国救民的大功德,下辈子不至于尽享荣华富贵,但以本不该绝之命去换了数十条性命度此大劫,也不是什么小功德,起码可保他下辈子投胎于太平盛世,父母和睦,亲慈子孝,衣食无忧。

  沈巍知道的,那人并没有神形俱灭,不算真正的逝去。但为何,他依然感觉在不断地失去。

  原来呀,可笑的是他自己。

  沈巍在肝肠寸断的哭声中,悄然转身离去。

  只有他从未拥有,却依然在不断失去。


  数千年來,沈巍始终处于漫长而无尽的哀悼里。

  昆仑死亡,沈巍哀悼。昆仑转世重生,沈巍也哀悼。每次重生,便是在走向在不远处等着他的死亡。他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奔向不可逆行的死亡。他的头发、指甲,自他身上脱落的表皮碎屑⋯⋯每一个细微的部分,离了他无声死去,就是一次又一次地无声死亡。对命短如蜉蝣的人类而言,他们甚至不会有所察觉。他们会有种错觉,错觉死亡只是一个瞬间发生的事,仅是他那辈子终结的那个时间点,是他绝大部分的脏器和体系不再协力运转的刹那,才会恍然觉悟的一个瞬间。可对神祇而言,这一刻和前一刻的死亡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死亡本身即是个漫长的、无法切割的过程。

  在他看得见的时候,他可以尽己所能地延缓那人的凡人生命流逝。在他看不见的时候,这个速度或许会快一些。但一个不可避免的现实是,无论在不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那人都是要死的。他凡人的生命如流沙般易逝,无论沈巍握得是松、是紧;这流逝是快、是慢,都阻止不了这个事实。

  赵云澜成神,他为他行至终了的轮回哀悼。为他即将消亡的消亡哀悼。

  哀悼他早已成了沈巍骨血中不可分离的一部分。他习惯了哀悼他。时至今日,哀悼他挚爱之人竟已同呼吸一般自然。即使赵云澜就在他的身边,他也无法全然安心,因他早已习惯被笼罩于死亡的阴影之中,他的每一次睁眼、每一口吐息,都透着死亡般沈重的气息。

  在看到赵云澜吃糖的那瞬间,与其说生气,倒不如说是寂寞。他只是被稍稍尖锐地提醒了,他的哀悼理应持续,他独自进行了千万年的哀悼,尚未行至终点。

  可这些话他要如何对赵云澜言说呢?他既不愤怒,对他的云澜亦无责怪。当他面对着生机勃勃的赵云澜,这些难以启齿的哀痛只会彰显出他张牙舞爪的贪得无厌和不知满足。

  这样的情感光是存在,都令他羞愧得作呕,又如何能宣之于口?

  他只是需要一点时间,独自消化掉这些不应存续的情绪。 他可以做得到的,千万年也都这么过来了,他只希望赵云澜可以放任他独处一晚上。但显然从赵云澜认识他那一刻起,片刻的安宁都成了奢求。

  赵云澜就没打算放过他。


  赵云澜打了个激灵,猛然抽回神,全因刚才那一下太过刺激——他糟心地偏头看去,只见沈巍还埋头在那儿,一心一意地舔着他,先轻轻用柔唇蹭两下柱身,再缓缓将他整个儿深含进去,再吐出来,津津有味地嘬一嘬缀在顶部的琥珀色糖珠。赵云澜也不知道是不是脑袋被肏傻了,竟觉得这淫乱至极的一幕有点似曾相识,好像——在某个芥子世界里,他曾心怀不轨地教某个小鬼头吃棒棒糖那样。

  两厢画面重合,沈巍正好倏然掀起一双小扇似的长睫,一双美目清澈地望着他,同时面颊却被含在嘴里的东西戳起一个淫荡的小凸起,这过于冲突的画面激得赵云澜腿根一弹,又要去了,沈巍好心地叼起糖珠向后撤,糖棍子终于整根脱出,尾端还牵着一缕白丝。得到解放的瞬间,他的那儿有气无力的颤了颤,吐岀最后一波已经十分稀薄的精水,全都溅到了沈巍脸上。

  沈巍垂着眼,默不作声地用指头将长睫上的精水刮去,送进嘴里。

  赵云澜对此的评价,是一声虚弱的:「⋯⋯操。」

  至此,赵云澜已经彻底瘫了。他四仰八叉地瘫在床铺里,精疲力竭,浑身满是历经激烈性爱后的糟污和青紫,后穴一抽一缩地挤出混着糖浆的精液。他神魂俗体的肉身,真真切切地成了奶与蜜流淌之地。

  沈巍眸色深沉,看着赵云澜这般不堪模样,有种自毁的痛苦和满足。他虔敬的吻上赵云澜身上被他咬出的、掐出的伤痕,这些全都是他的杰作,是他的恶业,是他荒谬又卑鄙,想强迫赵云澜远离一切对他有害的,又惧于对他承认最有害的分明是自己⋯⋯

  赵云澜叹口气,一把捞过沈巍,阻断了他脑海中滔滔不绝的自厌,吻上他的唇。他被操得浑身都快散架了,就剩嘴巴还有点力气,能使出赵云澜水平的高超吻技。沈巍轻吭了声,睫羽轻颤,被这吻搅得呼吸炙热,脸颊绯红,赵云澜在旖旎的交缠中低声唤他:「小巍⋯⋯小巍⋯⋯」

  我终于找到你了。

  在哪里 在哪里见过你 你的笑容这样熟悉

  我一时想不起

  啊 在梦里

  上一世他第一次听见这首歌的时候,就有种说不出缘由的着迷,彷佛这首歌冥冥之中道出了他的心声,这种笼统的感觉很难化为精确的语言对对旁人描述,即使有人问他到底喜欢这首歌什么,他也只能淡笑着回,他喜欢那歌轻快的曲调中隐含的忧伤,与他自己都不知从何而来的空虚哀愁不谋而合。

  当然了,现在他知道他每一世有如被挖走了心上一块的空虚是从何而来。

  是从他堆叠厚重的思念却总有如虚发的箭,还未脱手就已失去标的而来。从他一碗一碗灌下孟婆汤前,心中难以平息的遗憾而来。从他总觉得有那么个人,那个人却永远面目模糊,只偶然出现在他最奢侈的梦境里而来。

  每回他走过黄泉路,那人总远远站在奈何桥边望着他,低垂着帽檐,脸上被看不穿的阴影笼罩。

  人死后三魂归三路,天魂归天路,地魂归地府,命魂还留存于世间,在他死去的火海舞厅中徘徊,直到彻底投胎才会三魂归一。因此上回他走上投胎路时,破天荒还有背景音乐,耳边回响着走调的甜蜜蜜。

  梦里 梦里见过你

  甜蜜 笑得多甜蜜

  是你 是你 梦见的就是你

  是你 是你 是你 是你 是你

  他听着那被烧坏了的唱机气数将尽地咿咿呀呀,不停卡针,将本该轻快的调子演奏得诡谲渗人,再搭配黄泉路两侧惨白浑噩的幽魂,恐怖到甚至有一丝搞笑的效果。

  可莫名地,那时候他望着奈何桥边的那人,只觉得那人好伤心。纵使他根本看不清那人兜帽下的面容,却觉得仿佛看见了那人遥遥望着自己的脸,无声的泪流了满面。

  「沈巍⋯⋯」赵云澜叹息着,捧起沈巍的脸,挟带着自昆仑消逝以来,一世世叠加起的沈重思念和爱意,望进那人双眼。饱胀到近乎刺痛的爱意卡在他的胸口、他的喉间,疼得他眼红鼻酸,千言万语竟只能轻飘飘地化为一句:「我很想你。」

  沈巍忽就不受控地颤抖起来,收紧手臂死死搂住了怀中的人。因他一下就听懂了,听懂赵云澜话里那些说不出的、累重了千万年的空虚和寂寞。他同样在殷殷地等待,生了死,死了生,却连他在等的是谁,在找的是谁都无从得知。

  赵云澜前世曾任职的大学早已不复存在,下一世的他诞生在十万八千里之外的龙城,于是沈巍千里迢迢追到龙城,在决定人间伪装的身份时,心念一动,决定到大学去当中文系教授。

  读他读过的书,行他走过之路,从角度相似的讲台去看台下的学生们,试着想象他的心情。

  毕竟他从远古时期就是这么做的——窃取了他的魂火、他的神筋⋯⋯到后来窃取他的姓,他的身份,他的职位,他的装扮,他的喜好思想⋯⋯他是生拚硬凑的那人每个转世的遗留,为了那人早已不记得的只言片语,把自己生生掰成了难以辨认的端方模样,可无论他再怎么努力,都并不能真正留下他。

  但他依然执意如此做。因除此之外,他别无办法。

  可赵云澜呢?

  他尚且能靠这些吉光片羽的残存聊以慰藉,可赵云澜却连沈巍的一分一毫痕迹都遍寻不着、一点碎片都留不下,一片黑袍的衣角都捞不到。

  可他依然想念他。想念一个未知其名、未知其貌、未知其存在的他。

  「对不起⋯⋯」沈巍低垂眼眸,甚至不敢看赵云澜,声音都在微微震颤:「对不起,云澜,我⋯⋯」

  赵云澜浑身酸疼又疲倦,睏得一闭眼就能睡他个七荤八素,此时唯一能支撑他不阖上眼皮子的,就是近在咫尺他家大美人泫然欲泣的脸。他叹着气搂住人,知道这回不放大招是不行了,于是指尖一点,落在美人眉心,沈巍便倒抽一口气,仰头栽进流光溢彩飞过的大千世界中。

  无数年岁光阴从他身周掠过,而他和赵云澜赤身裸体的紧紧相拥,竟难得地不觉羞耻,只道这是天道中最自然不过的原貌,仿佛连他灵魂的褶皱,都被那点在他额头的手给轻柔的熨过抚平。

  「本来是打算给你个惊喜的,也算为了我自己一点私心,想了却一点遗憾,很多东西都还没弄完,不过择日不如撞日,就这么着吧。」他听见对方的声音饱含温柔,又有些无奈:「不过事先警告你啊,这是未完成品,看了后不许挑三拣四。」

  他正想问是要他看什么,就看见了。看见那棵亿万年都枯槁如初的古树,只因他心念一转,长出了新芽,如今已成参天大树,茂密的结了满枝枒的花。他心中莫名被撼动,心有所感似的,伸出手触碰了那棵树,上下五千年的时光便如同巨树的繁茂枝枒和盘根错节的树根在他眼前全然铺就。

  一刹那他仿佛回到了最初被魂火点燃化型的时刻,看着昆仑失去魂火,自己反倒从无生有,从死亡里出生。同时又能看见昆仑自被塞入轮回后,在无数转世里死而又生。

  看见当他自以为天衣无缝地追随昆仑身后,悄悄守护着他时,昆仑其实也在孜孜不倦地追逐他遗留下的蛛丝马迹。

  看见昆仑即使是沦为凡身,也总是固执的抱有一丝希望,相信也许下回遇上险境,就能见着沈巍神出鬼没的施以援手。

  也许下次下到黄泉,能看到他去送送他。

  也许下回新生,能看到他悄悄去看他。

  也许⋯⋯

  抱着这毫无根据的信念,他一次次义无反顾的迈步向前,安然的忘却今生所历,赴往来世将迎。

  他们像在一个圆圈上,朝同一方向绕圈的两个点,永远在追逐对方,却永远追不上,彼此往复,轮回不休。

  直到他们纠缠的过于复杂,恍如功德古木的枝桠和树根,终于从天与地中疯狂生长至彼此交错,扭成再难分解的参天巨木。

  「妖兄,说好了要等我再来找你的,」沈三依旧是那倜傥无双的模样,一手执剑一手提着酒壶,笑眼中却没有分毫责怪:「幸好,我还是找到你啦。」

  「现在我知道你的名字了,」女孩牢牢地抓紧了他,笑得神采飞扬:「你可休想再甩掉我。」

  「我就说,」中文教授胸有成竹,挑眉一笑:「我肯定早就见过你⋯⋯」

  ⋯⋯

  数量过于庞大的曾经在一瞬间袭来,压得沈巍几乎喘不过气、难以站立,就在他要跌倒的片刻,却有一双坚实的手稳稳扶住了他。那双手的主人身披一袭绿衫,青丝垂落满肩。沈巍顿时错觉自己变得好小,仿佛还是那个未长成的少年。

  「小美人,都跟你说了外面的世界更好看,」那人声音含笑,带了一分难以察觉的怜惜:「这么多年了,你有好好看看吗?」

  沈巍眼匡一热。

  他有的。

  那人钟爱的笔墨古玉,他会学着分辨;他喜欢的花草,他学着栽植;她宝贝收藏的剑谱,他替她好好保存;牠爱喝的雨露,他习惯在每个下雨天去收集;他喜爱过的动物,他也总会多留情几分。

  他爱天下万事万物,而沈巍透过爱万事万物来爱他。

  他既恨这个世界,又不得不爱它,因它是昆仑身殉大封才得以换来的。他愿意拿世间一切宝贵之物去换回昆仑,昆仑却宁愿献祭自身也要守住它。

  也许有某部分的昆仑,是也想让他的小巍看看,这世界的锦簇繁花能有多么美丽。

  曾经的他年纪小,不明白这世界万象更新生生不息所在,是昆仑在轮回辗转反复,一次又一次的重生之中,一点一点教会了他,这世上除了苦痛与哀愁,也有喜乐与长久。

  沈巍再也遏制不了自己,扑向前拥住赵云澜,这次赵云澜没有拦他,顺势和他一同倒下,两人跌进古木落下的一地花海中,倒回了自家柔软的大床上。

  承受了一晚上惨烈摧残的床铺,经此一番后多了一床用来搞浪漫的花瓣,在一众腥羶而甜腻的淫靡气息中,散发着格格不入的悠远清香。

  沈巍撑在他上方,怔怔地凝视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赵云澜凑上去揽住他,与他额头相抵,手指漫不经心地梳理着他的发丝。沈巍闭上眼,不用言语,也已明白对方心中所想。

  所以你要看,小巍,不只死亡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生命也是。

  每个新生,都是死亡;每个死亡,都是重生。

  纵使未来依然有危险和苦难等在前方,哪怕是有接近死亡的时刻,都无需惧怕,因为宝贝,每一次我都会为了你重生。

  每个部份的我都会带着你的忧惧和苦涩死去,报还以永恒而甜蜜的新生。

 

 

——甜蜜蜜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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