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冰凉的水珠顺着铁管冲刷下来，带着鲜红的血迹奔向下水管道。白三碗的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只是一味地冲洗着自己，仿佛那上面沾染上了什么病毒。
他的身后是一排灰色的消毒柜，在中间的位置处有一座透明的圆形玻璃橱窗，里面泡着一颗被插满了线管的红色心脏。
五……四……三……二……一
咔哒……
随着默念的倒数声，实验室的门被人推开，三碗没有回头，依旧低着头在洗着自己的手。那双棕黑色的皮鞋很快便出现在他的视野里，男人站到了他的对面，把桌上的肥皂递给他。
“早。”
“早。”
没有过多的话语，三碗甚至不用抬头看也知道面前这个男人一定是在带着笑意盯着自己。重新给自己的双手和实验台喷上酒精之后，三碗终于关上了水龙头，随后跟着男人出门，下楼梯。
男人一如既往地把他送回房间，三碗摸着把手，试探着问了一句”不进来坐坐吗？”，男人轻声地笑了一下，”不了，我那还泡着咖啡，明早热给你喝。”
三碗刚把门开了一条缝，听到这话又开始皱眉。
“晚安，小白。”
“嗯。晚安。”
男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靠在门板上的三碗终于是整个身体都软了下来，无力地滑落下来，坐在地板上。
对面墙上的挂钟，毫无疑问地，又是指向了那个时间。
十二点二十五分。
该死。
计划失败。
2
白三碗的床头摆着一副耳机，以前里面放的是一些年代久远的小调。但是相比于这个，他更喜欢在另一个城市自己家里那台留声机。
早点结束任务，早点回家吧，他这么想，可是，就在他接近任务目标并成功杀死他之后，他把里面的歌都换成了另一种声音。
砰砰……砰砰……砰砰……
是心跳。
他是在一个多月前接到的订单，委托人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她希望三碗能帮她解决掉自己的未婚夫，不论什么方法。
从照片上看，目标对象是个浓眉大眼的漂亮男人，怎么的，这家伙难道是出轨了吗。对于委托人的隐私，他无权过问，所以脑子里一些想法也只是稍众即逝。三碗收下定金和照片，这样的任务根本不需要两个月吧，只是伪装成意外或者自杀的话，一周都不需要，毕竟这种事，他干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跟踪了几天，三碗基本上算是摸透了任务目标的身份和行动轨迹。男人名叫朱侦，是某上市集团的总裁，平时深居简出，百分之九十的时间都待在自己的私人公寓里。
白三碗有些头疼，毕竟这意味着，伪装成车祸等事故意外的可能性几乎为零，甚至说他必须得混进公寓安保人员或者租下朱总隔壁的房子，和他成为邻居。
于是他住进了朱侦的楼上，并借着喝醉酒跑错楼层的名义，成功敲开了朱总的大门。
猝不及防的被横抱起来，白三碗的脸差点没绷住，但他还是靠着自己绝佳的杀手素养，耐着性子等到了朱总把自己抱到里面的沙发上，并递给自己一杯温水。
他极力地扮演好一个无理取闹耍酒疯的酒鬼角色，并在他的办公桌下放好了微型窃听器。
朱侦几乎二十四小时都在打电话和远程开会，从他跟助理的一些沟通里，三碗不难推断出他的一些隐私。
朱总半年前在出差去谈生意的路上，出了车祸，人在医院里躺了一个多月才醒来。但是他的未婚妻从那个时候一直就神神鬼鬼，说这个男人不是自己的未婚夫，他是假冒的，是魔鬼。当然，家里人全当是她精神压力太大，有些疯魔了，所以两人的协议婚礼也是一拍即散。
有点意思。
三碗一边听着八卦，手一边一顿一顿地叩击着桌面，仔细的记录、琢磨着朱侦说过的每一句话。
朱侦有先天性心脏病，一直在服用药物，那次车祸后身体也是越发的虚弱…………所以下手的话，最保险的方法还是动他的药，白三碗在本子上做着笔记，随后在被五角星包围着的”药”字后面，加了一个匕首，以备不测。
白三碗戴了一副眼镜，拎着一袋水果和一桶装着鸡汤的保温壶再次叩开了朱总家的大门，一改之前的酒鬼样，认认真真的给朱总道了歉。
计划进行的很顺利，入夜时分，三碗听着耳机里，朱总逐渐熟睡的呼吸声，一边用指纹贴膜打开了朱侦的房门。
他站在朱侦的床头，举着匕首，看着朱侦在熟睡中浑身痉挛，血管暴起，紧接着气管肿胀，在发不出任何声音的情况下开始窒息。
过了一阵，朱侦的身体停止了抽搐，白三碗这才后知后觉地放下自己有些发麻的胳膊，心中骤然生出一丝失落。
再过几个小时，朱侦的尸体就会被发现，他这样的身份和背景一定会登上报纸头条并配上”我市最年轻的商业巨亨英年早逝”等字样，他会收到他未婚妻打来的一大笔剩余尾款，然后开始回到自己的城市，再次等待下一个任务。
清冷的月光照在白三碗的眼镜上，看不出他的表情。几秒钟后，三碗鬼使神差地把自己手里的刀插进了朱侦的心脏。
3
白三碗租的房子是在公寓顶层，有一间小阁楼连着天台。阁楼被他改成了实验室，里面除了摆放一些他需要用的小道具以外，此刻又多了一个透明的玻璃罐。
说实话，他从未见过有这么好看的一颗心脏。白三碗摸着手里温热的一捧，痴迷地细细打量上面的纹路。
片刻后，他又在实验室的角落里找来了各种零件和仪器，一阵组装后，他终于成功的让这颗心脏重新开始运作。三碗的耳朵贴着玻璃缸，终于再次听见了这段时间以来，朱侦每次下午都趴在办公桌上睡着时，他耳机里传来的那阵砰砰心跳声。
三碗难得的睡了个好觉，等到他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夜里。
嗯……嗯？
是不是哪里不对劲…………
没有警笛声，没有封锁公寓的消息，甚至整个夜里都寂静的宛如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白三碗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显示时间愣了几秒钟，他突然感觉到脊背一阵发凉。
他看见，黑暗里，有一个他陌生又熟悉的脸正冲着他笑。
4
“喝水，小白。”朱侦把桌上的玻璃杯递给他，白三碗愣了愣没敢接。
“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很感谢你今天的招待，鸡汤很好喝。”
朱侦舔了舔嘴唇，从椅子上了站起来。
“我那有上好的咖啡，如果白先生不介意的话，明早可以到我那喝上一杯。”
白三碗看着他慢慢转身，那双棕色皮鞋在地板上发出咯哒咯哒地清脆声响，然后开门，离开。
………………
这怎么可能…………
我明明…………我明明亲手杀死了他，他怎么…………他怎么会…………
白三碗转头看向一旁的玻璃柜，里面那颗心脏还在跳动着，他手机里那张挖开朱侦心脏后拍摄的照片也在。
怎么回事，这到底怎么回事！
白三碗的脑子里一团混乱，可是不管怎么样，现在朱侦就是在好好的活着，既然活着，那他就再杀死他一次。
几乎是没有犹豫，白三碗抽出匕首，追着朱侦的脚步，冲了出去。
朱侦已经进了房间，正准备关门，白三碗卡着门缝挤了进去，甚至没给朱侦一点反应时间，捂着他的嘴便是一个手起刀落，再次把匕首刺进了他的心脏。
一刀，两刀，三刀……
血彻底染红了白三碗的裤子，他涨红了眼睛喘着粗气盯着身下的尸体，朱侦的脸上还带着些许诧异。
这下终于死透了吧，三碗想。
他撑了下地板，站了起来，摸索着打开了玄关的灯。
三碗看向了卧室的方向，床上赫然挂着一双满是血迹腿。
三碗屏住呼吸往里面走去，目瞪口呆地看了看卧室门内外的两张长着一模一样的脸的尸体。
朱侦……是双胞胎？
5
白三碗用被褥裹着两具尸体，抬上了阁楼。
之前的身份调查里，没发现说朱侦有双胞胎兄弟啊。这怎么莫名多出来一个人？
白三碗又组搭起一套器材，把”朱侦二号”的心脏挖开放进去，然后耳朵紧紧贴着玻璃缸。
砰砰……砰砰……砰砰……
不对……一定是他听错了，两个人的心跳节奏怎么可能一模一样呢？！白三碗不信邪，举着录音笔把两段心跳声都录了进去，打开电脑，把音频拖入声波分析软件。
节奏，波长，振幅…………完全一致。
不可能，这不可能…………
白三碗带着耳机一遍又一遍地播放着这两段心跳声，桌上的资料夹里，所有朱侦的相关文件和之前的窃听记录他全都翻出来，试图找出一个合适的理由来解释现在的现象。
可是……可是…………
他见到了朱侦三号。
不只是三号，还有四号，五号，六号…………
有的时候是朱侦在早上端着咖啡来敲门，有的时候是他在监视器里重新看到朱侦坐在沙发上打电话，有的时候是在他解剖心脏的时候朱侦突然推开实验室的门…………
白三碗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奇怪的时空漩涡，不停地在遇见鬼打墙。而且每当实验室里的尸体达到一定数量的时候，在他和下一个朱侦相遇前，前面的尸体和挖出来的心脏都会在某个他不知道的时刻消失。
除了第一晚的那颗。
朱侦在不断的死亡重生的过程里，也几乎是当做什么事没发生一样，亲眼见到自己的尸体也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恐惧和惊讶，反而像在欣赏白三碗浇花，带着一副笑意，兴致勃勃。
这场游戏，就仿佛是他们俩之间无声诉说的默契和秘密。
渐渐的，白三碗着了魔一样，一遍又一遍地听着耳机里录着的心跳声，开始期待着和朱侦的下一次重逢。
后来，朱侦端着咖啡来敲门的时候，白三碗会提前给他煮一碗面，两人有吃有笑的谈着物业又涨价了。有时白三碗会在杀了朱侦后的第一时刻，打开实验室的门，冲到楼梯旁，掐着秒表，等着朱侦踩着那双皮鞋从天台下慢慢走下来。他知道那是朱侦的重生点。
朱侦有时候也不会回自己家去，而是慢悠悠地走进白三碗的房间，看着他捣鼓着实验室里的各种各样的仪器，认真分析着这些东西如果量产投入市场后，能带来多大的经济收益。
一周……两周……三周……
和朱侦相处的越多，白三碗对他就越加痴迷。
白三碗看着越来越近的截止日期，他想，要不然这笔钱他不要了，大不了赔违约金就是了。
他开始尝试和朱侦出门，一起去附近的超市和便利店买东西，然后在晚餐的时候在他的饭里下毒，结果朱侦告诉他，这个味道真的不咋样，有些浪费了烛光晚餐。
白三碗也会在朱侦接电话的时候故意把他推进漏电的浴缸里，然后带着绝缘手套刷碗，等着朱侦推门而进，无奈地对他笑着说，诶，我是不会死，可这不代表我不会疼。
他们在卧室接吻，也在厨房做爱。
他说，小白，有件事我确实骗了你，我确实不是朱侦，我的名字，叫做朱三汤，朱侦是我的双胞胎哥哥。
三碗亲了亲他的眼角说，知道了，以后叫你汤总。
6
汤给碗讲了一些关于他们兄弟之间的故事，他跟哥哥从小分离，两人被两对不同的夫妻分别收养，带去不同的两个城市生活，一些机缘巧合下他才跟哥哥相认重逢。哥哥也曾经告诉过他，似乎有人在暗中搞小动作，公司高层也很多人想扳倒他，他不得已才和养父的世交叔叔家的女儿，商业巨头家的千金，签下协议，两人形婚。
哥哥的车祸，绝对是公司高层动的手脚，所以为了不让哥哥的心血白费，他只好偷偷跟哥哥商量好，由他来代替哥哥管理公司。
碗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汤给他讲这些陈年往事，掰着他的手指头说，所以你嫂子说你是冒牌货你就把她送进精神病院了？
汤皱了皱眉，沉思道，我不是我没有，那是她们家定的主意，也是她们退的婚，跟我有啥关系。
碗伸出手指头抹开他紧皱的眉头，好了好了，知道了，不关我家汤总的事。
7
三碗其实从来没有放弃过彻底杀死朱侦，即便是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和他背后的那段往事。毕竟这是专属于他们俩的秘密。
但是他不知道的是，其实每次三汤复活的时候，都是有空白期的。他虽然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但是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人就已经在天台了，刚开始脑子是一片灰蒙，过一段时间之后，自己的记忆才会恢复过来。这个时间，一开始是几秒钟，然后是几分钟，再到很后来的几个小时。
三碗也渐渐发现了他的不对劲，他发现汤从天台下来的时候，看他的眼神变得陌生了起来，同样是带着笑意，却完全没有了温度，就好像，他们从来不认识一样。一开始汤还会跟他开玩笑说，是在故意吓他，但是后来他发现，汤真的不记得自己了。
三碗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感受，他只知道，那是任何肉体疼痛都比不过的钻心刺骨，是他从未有过的，打从心底里开始后悔自己的所做的一切。
他茫然地看着三汤从他面前走过，头也不回地直奔楼下的房间，甚至改了大门密码。
白三碗回到了自己的卧室，看着屋子里点点滴滴都是关于那个人的记忆，他的眼睛开始发酸。
这次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静静地戴上耳机，听着里面一遍又一遍播放他熟悉的心跳声，然后看着监视器里的男人，吃饭，睡觉，打电话，开会…………就好像，他们俩的生活从来没有产生交集过。
8
朱侦还是死了，三碗亲眼看见他死了，被除了他以外的第三个人杀死了。
他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他只看见监视器里的朱侦突然口吐白沫晕倒在地。三碗进去的时候，他的汤总已经停止了心跳，三碗一遍又一遍地叫着他的名字，可是他都没有给回应。
三碗颤抖着手，重新挖开汤总的心脏，把它带回了实验室供养起来。
他不知道这次汤总还能不能成功复活，还是说就是这样彻底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就像普通人一样。三碗也不清楚自己当初到底是做了哪一步触发了轮回机制，所以机械地重复着第一晚的动作。
挖心，装置起搏复苏，录制心跳……
这次，三碗搬了张椅子直接坐在了天台上，瞪着眼睛看着空中，生怕自己错过。
他等了整整一天，终于是在黄昏时期，被一个从天而降的人影砸中。
汤总还是不认识三碗，三碗却抱着他失声痛哭。
然而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即便这次复活了，可是汤总依旧没有活过二十四小时，他依旧在零点的时候，毫无预兆地倒地身亡了。
三碗依旧是重复着之前的操作，挖心，装置起搏复苏，录制心跳…………
他不敢有一丝怠慢。
在他按下录音结束键的时候，三碗听见了三汤开他实验室门的声音。
9
他好像找到了轮回的钥匙，是心跳共鸣。
10
除了先两次的震惊和手足无措外，三碗也是逐渐冷静了下来，这些投毒的把戏，他早就对汤做过了。论杀人，他可是祖宗，所以很快便把那个暗中作梗的第三人给找出来了。
倒不是朱侦的前妻，白三碗的前雇主小姐，而是公司某高管，也就是三汤哥哥车祸的始作俑者。
三碗丝毫没跟他们客气，直接连同三汤之前查到的证据一起打包丢去了警察局门口。
当他再回到公寓的时候，三碗惊讶地发现实验室里他泡着的包括第一晚的所有心脏全部消失了。
而三汤正端着两杯咖啡坐在天台的凉伞下，等着他回家。
而这天也是原定的委托截止日，也是汤碗相遇的第六十天。
“好久不见，小白。”
“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