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帘还没拉开,清晨的光正隐隐地透进来。
卧室的床上一片狼藉,大学生仰躺在床上睡着,T恤半撩着露了肚子。年轻人都一个毛病,晚上不想睡白天不想起。前一晚胡闹到半夜,凌晨还不忘再搓两把游戏,要多精神有多精神。天亮了就困了,辗转梦乡,流连忘返,睡得香香甜甜。白宇正在一旁袖扣,抬手一看腕表,六点半。再看看睡在床上的朱一龙,半点要醒的意思没有。
白宇弯下腰,起了点恶作剧的心思,伸手一捏朱一龙的鼻子,很快把人憋醒,不满似的闭着眼直扭头。
“醒醒吧,大学生,”白宇说,“起床上学了。”
大学生一翻身,把脸埋进枕头里,拒绝面对世界:
“嗯……”
“别嗯了,起床。”白宇拍拍他屁股,“快点儿的,给你做早饭了。”
朱一龙埋着脸哼哼:“几点了……”
白宇坐在床边道:“六点半。”
刚才还睡着的人噌一下就坐起来了。
“完了,”朱一龙都快哭了,“我早自习要迟到了!”
“傻了吧你。”白宇说,“你都大二了,早没早自习了。”
朱一龙看着他懵懵地发了会呆,刚开机的大脑运转了半天,终于转过来了:
“……啊。”
就这傻样。白宇想,都不知道这人怎么考上双一流的。
朱一龙骤然松了劲,又困了。闭着眼要人搂,白宇搂着他哄小孩儿似的哄:“行了,差不多就起了吧。”
还是不起。朱一龙爱看他穿正装,像看不厌,困得眼睛都睁不开还不忘多搂一会。脸也埋在他颈间磨蹭,含含糊糊地夸他香。
“你这狗鼻子吧,这么灵,”白宇说,“就喷了那么点你也闻得见。”
“你不喷也香。”朱一龙说。
“不喷也香,我是个香皂?”白宇说,“别一大清早就恶心。”
朱一龙听得直笑,又在他颊边亲了一大口。
真腻歪死了,这小朋友。
白宇看着像被他烦得不行,推着他让他去洗漱。等朱一龙真走了,自己坐在床边,摸着脸上被亲过的地方垂着眼笑了一下。
早餐挺简单,就小米粥荷包蛋,外加一小碟酱瓜泡菜。白宇自己一人过的时候一直过的挺糙,煮一回粥算是讲究了,连荷包蛋都懒得给自己煎一个。现在不行了,男孩儿发育期都长,二十岁了指不定还长个。缺营养就是耽误小孩长个,于是又多操一份父亲的心,特地早起十分钟就为了给大学生多煎个荷包蛋。
朱一龙吃饭挺快,喝粥啃荷包蛋塞泡菜样样都不耽误。白宇胃口小,喝了大半碗就吃不下了,只捡了两口泡菜塞嘴里,摸小狗似的摸摸还在呼噜粥的大学生:
“你接着吃,我上班去了啊。”
朱一龙这会一腮帮子粥,只能点点头表示答应。白宇都快到门口了忽然嗯了一长声,追到后头让他转过来,伸手给他调整领带结。把嘴里最后一口粥咽下,还不忘嫌弃他:
“邋遢。”
白宇抽了纸擦掉大学生嘴边沾着的半点粥,轻轻笑了一声:
“嗯,邋遢。”
两个人半同居不同居也算有些日子了。大学生住宿舍,学校也规定不让外宿,他就隔三岔五偷偷翻墙出来到白宇公寓外宿。有时候白宇半夜加完班回来,天昏地暗地往床上一躺,被窝里热乎乎的一大团,他的小狼狗正窝被子里睡着。
找他自然就为了干那事儿。白宇一回来小狼狗立马就精神了,搂着他又亲又舔的。白宇是真没心思,加班都快累成狗了,就想闭眼睡一觉。只能配合着和他亲一会儿敷衍过去。有时候朱一龙实在憋不住,非要和他做一回,白宇也拿他没办法,只能尽量配合,结果做着做着就睡着了。
这可把朱一龙委屈坏了,第二天早上还跟他呜哩呜噜不高兴,问他是不是我现在不能满足你了。
哪有啊,太满足了,白宇说,真的,求不应供。
那你还,朱一龙很委屈,那你还睡觉!
我那哪是睡觉。中年人厚颜无耻地说起瞎话来:是你太猛,我都昏过去了。
大学生压根不吃他这套:骗子!
好好,我骗子。别生气了啊。
白宇摸摸小朋友脸颊:不是你不好,真就是我太困了。我又不像你,还年轻,有那么多精力。你一天一夜不睡觉都行,我不行,一天一夜不睡指不定就晕过去了。体谅体谅我嘛,宝贝。
而且我睡着了不好吗。白宇说,你想怎么摆弄我就怎么摆弄我,予取予求,不是挺爽的吗。昨晚上我睡着了好像也没怎么耽误你摆弄我吧?
把小朋友脸都气红了,涨红着脸骂他强词夺理。
白宇被小朋友这样儿逗得直笑。
女儿小野也上小学二年级了。在学校里特乖,成绩也好,哪个老师都喜欢。在家就是无法无天,小魔头一个,外加小醋缸。谁都得最喜欢她,不最喜欢她小孩儿就不高兴,巴巴地要争宠,连她龙龙哥哥也不例外。
女儿什么时候认识的朱一龙来着?白宇想,两年前还是三年前,那时候朱一龙还读高中呢。
两人那时候总在酒店做,白宇的家朱一龙拢共就去过两次。第一次就是白宇酩酊大醉那天送他回家,第二次就是小朋友眼泪汪汪在家门口蹲着等他回家。
后来小朋友偶尔会要求去他家。白宇不是每次都同意,也没什么特殊的原因,主要就是做完了清理起来麻烦。
哦,朱一龙说,那……不做也可以的。
白宇以为他哄他,也没把他的话当真。加上小朋友前段日子月考,总抽不出空,两个人有段日子没做,他想,迁就一次也不是不可以,于是就带了小朋友回了公寓。
结果哪想到他说不做就是真的不做。小朋友坐在床头看书,白宇就脑袋枕他大腿上玩手机。期间某人的爪子好几次偷偷往小朋友裤腿摸,小朋友也不看他,就捉住那只作乱的手握在自己手里,接着看书。
白宇想,这也不对啊,总不能半个月没见连品种都变了吧,谁把我们家泰迪偷着换了?
白宇:你在看什么?
朱一龙说,百年孤独。
白宇:……
白宇:你不是学的理吗?
朱一龙:我是理科生。
白宇:那你看这干啥?
朱一龙:想看。
朱一龙:不可以吗?
白宇:你看,你看。
白宇消停没一会,还是忍不住问他:你看得懂?
朱一龙:你觉得呢。
白宇手动给嘴上了个拉链,接着自己玩手机。
人吃饱了就发饭懵,白宇本来就有点困,还想着做点运动精神一下,谁想得到以往看到他就要发情的小狼狗今天跟换了条狗似的,清心寡欲,说不做就是不做。刷微博刷得他哈欠连天,没一会就枕着朱一龙大腿迷迷糊糊睡着了。
朱一龙感觉到腿上的脑袋半天没动静,低头一看,睡着了。他环顾一圈,床上除了一个枕头两个靠垫什么也没有,看样子也是特意清理过准备作案。他研究了一会,发现靠垫的拉链拉了一半,是个两用抱枕,拆开了还能做毯子。于是便拉开拉链抻出条毯子,盖在白宇身上,自己接着看书。
午间太阳正好,确实也适合睡午觉,太阳照得人暖烘烘的。
白宇迷迷糊糊醒过来,发现自己睡着了,便伸着手去拽高中生的卫衣下摆:
几点了?
高中生抬手看了眼表:还早,你就睡了一个点。
白宇搓了两把眼睛,嘴里嘟囔道怎么睡了这么久。抬起眼睛一看,人还在看书。
……你真上我这看书来了?
高中生没说话。
他一时好奇心起,撑着床坐起来,拍拍他小臂:给我也看看。
你要看?
我没看过嘛,白宇说,看看。
朱一龙便把那本百年孤独递给他。白宇拿了书,重新枕回他大腿上,自己拿着翻。
高中生手里没了东西,只能坐在那儿看他看书。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绕着他打卷的头发。
其实说实话,白宇看不懂,看见里头那人名他都脑袋疼,但这会也不好意思瞟了两眼就往回还,只有硬着头皮做专心致志状。
你有根白头发。
朱一龙说,用不用帮你拔下来?
白宇一点不在意:白头发而已,多着呢。
朱一龙说,我帮你拔下来吧。
跟它较那个劲干嘛。白宇说,你拔一根,周围的就全吓坏啦,到时候一圈都吓白了。
朱一龙笑了。
白宇常常有这种不符合年纪的可爱修辞手法,而他确实也不像个中年人。朱一龙总能从他藏得严严实实的外相里捉到一点他在同龄人身上才能看到的明亮和天真。成熟和稚气在他身上常常是并存的,很矛盾,却又实实在在地共存着。
他说,那就不拔了。
我老啦,白宇说,没白头发才不正常。
你不老。朱一龙说,你还年轻。
白宇轻轻笑了一声。
朱一龙屈起膝,示意他再坐起来一些,然后俯下身,亲了亲他的额头。
白宇闭着眼睛直笑。
干嘛啊你,哄我开心?
没有哄你开心,朱一龙说,我说的是实话。你很可爱,我很喜欢你。
白宇说,你就骗人吧。
我没有骗人。朱一龙说,你真的很可爱。所以不管你多少岁,我都会喜欢你的。
白宇沉默了一会,然后笑了一下:
我不信。
不信也没关系。
他弯下腰,想亲亲他的眼睛,被白宇搂住脖子反客为主地坐起来,反过来把他摁在床头亲。朱一龙压根没想到他有这么大的反应,他根本亲不过这人,几乎喘不上气。
做不做?
白宇在长吻间隙喘着气问他。
朱一龙犹豫了一会,还是摇头。
为什么?白宇问他。
我答应过你的。朱一龙说。
那你来我家做什么?
什么都可以。小朋友说,我就想和你待在一起,不管做什么。
那就做。
可是……唔……
小朋友看上去还有话没说完,但被白宇堵住了嘴,没能说出来。
敲门声响起来的时候两个人衣服刚剥了一半,一片狼藉,白宇骑在小朋友身上,正扒他内裤。
什么声音?朱一龙问他,是不是有人敲门?
白宇压根没心思理他:你专心点行不行,把套儿拿来。
不是,真的有人敲门……
爸爸,门外的声音响起来,你在里面吗?
一片寂静。
我操。
白宇整个人都傻了,拍着朱一龙大腿让他起来。
谁?
我女儿,白宇压低声音道,我女儿!你快起来!穿衣服!
爸爸——
爸爸在!
两个人跟偷情被抓包似的抱头鼠窜,满地捡衣服穿。白宇是真狠不得抽自己两个嘴巴,但实在腾不出手。
我可以进来吗?
你别进来!
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凶,白宇忙放缓语气又道,你等一下,爸爸马上出来,听话,啊。
嗯。
朱一龙压低声音问他,你女儿怎么会来?
我怎么知道!
离婚以后女儿判给了白宇前妻,一周只来白宇公寓住一天,通常是礼拜天,而现在还只是礼拜六中午。如果前妻工作忙或者有其他事需要他帮忙带女儿,也都会给他打个电话或者发个短信。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女儿会突然到公寓来。
你在这儿待着别动,我先出去把她哄走,等我回来你再动,知不知道?
小朋友乖乖点头。白宇下床趿了拖鞋,又抹了两把头发,这才去开房门。
女儿正在房门前站着,白宇只开了条缝,站门前把后头的一片狼藉给挡了。弯下腰把女儿抱进怀里,又把门关上。
小野怎么来了?
女儿搂着白宇的脖子嘟囔道,我想爸爸了……
爸爸也想你。白宇搂着女儿往她的那间卧室走,问她,妈妈呢。
妈妈不在。女儿小声道。
那你怎么过来的?
我自己坐公交车过来的。
那多不安全啊,怎么不让妈妈送你?
女儿趴在他肩膀上,不肯说话了。
兜里的手机就在这时候响起来,白宇把女儿在床边的椅子上放下,嘱咐她自己坐一会,又出去接电话。
电话也果然是前妻打来的,白宇接起来,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得前妻不由分说道:
小野在不在你那里?
白宇回头看了女儿一眼,带上了房门。
在我家。
前妻像长舒了一口气,旋即愤怒道:
白宇你疯了吧,你把她带走为什么不和我说一声,你知道我今天找了她找了多久吗!
什么叫我把她带走,白宇强压下怒气,你知道她今天怎么来的吗,她自己坐公交车来的,我根本不知道她会来!她才七岁你就让她一个人坐公交车,万一出点什么事怎么办?
她自己偷着往外跑能怪我吗?我发现她不见了第一时间就在找她!
白宇扶着额头,感觉自己太阳穴簌簌直跳。
另一边女儿趁着她爸在阳台打电话,偷偷从房间里跑出来,转了两圈,终究还是没忍耐住好奇心,往房间里看了一眼。
朱一龙坐在床上,忽然看到卧室门口探出个小脑袋。
面面相觑。
小姑娘盯着他,他看着小姑娘,场面尴尬无比。
他犹豫了一会,还是抬起手试着打了个招呼:
……嗨?
小脑袋嗖的一下躲没了。
朱一龙悬在半空的手尴尬地放到了后脑勺。
没过一会,小脑袋又冒出来了,这次只露了双眼睛,像个小动物。
……你为什么在我爸爸家?
小姑娘瓮声瓮气。
朱一龙沉默了一会:
……我找他有事。
什么事?
朱一龙彻底沉默了,总不能说我找你爸谈恋爱吧?
我找他,高中生硬着头皮道,……补习。
小野。
白宇强忍着怒气的声音响起来:
你过来。
小朋友看了卧室里的朱一龙一眼,往客厅去了。
朱一龙也有些坐立难安,只能往门口走。
小野已经坐在了沙发上,白宇背对着他,看不清神情。
今天为什么不和妈妈说一声就从家里跑出来?
小野也有些害怕,声音很小。白宇神情控制得还算可以,但小孩子对情绪的体察总是很敏感——她感觉得出来,爸爸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
……我想爸爸了。
这是理由吗?
白宇问她。
小野没说话。
爸爸有没有和你说过?妈妈有没有和你说过?无论你要去哪里,都要和爸爸妈妈打招呼,让我们其中一个送你去?
说,说过……
你知不知道外面有多危险?万一你出了什么事,你让我怎么办?你让你妈妈怎么办?
小野说不出话,大眼睛里很快地蓄起泪来。
不准哭!
朱一龙有点看不下去了:你别太那个,她都……哭了,怎么还能让她不准哭。
白宇道,你知不知道她今天做什么?
……不知道。
她今天从她妈妈那里跑出来,一个人坐了十五站路的公交车跑到这来,她才七岁!
小野在后头,咬着嘴唇,像是不敢哭出来,可还是控制不住地流眼泪。
小野才那么大点,还是个小豆丁,这副要哭又不敢哭的神态看得朱一龙实在不落忍,于是硬着头皮顶着白宇的怒气走到沙发边上,蹲下身来给小朋友递了点纸。
别哭了好不好?
你还哭!
白宇这一句把小野直接给彻底吓哭了,朱一龙忙把小姑娘抱进怀里哄:别哭别哭……你也说了她还小嘛!要流眼泪怎么憋得住!
她就会装乖!谁欺负她了,是她自己不懂事,她妈吓得就差报警了!
好了,朱一龙道,你先冷静一点。过会再来和她说话,你们俩现在这样都不适合沟通。你去阳台待会,我问问她。
白宇也知道自己现在确实是有些被愤怒和后怕冲昏头脑,扶着额头叹了口气,强压着怒气往阳台去了。
朱一龙抱着小姑娘让她坐在自己腿上,拿纸轻轻给她擦脸。小姑娘偏过脸不肯让他擦,只是一个劲地哭。朱一龙顺顺她后背,任由她哭了一会,等哭声慢慢地小下去才和她说话。
你叫小野?
小野扁着嘴点点头。
来,自己拿着餐巾纸擦一下眼泪好不好?
小姑娘从他手里接过纸,狠狠擤了一把鼻涕。
还要不要纸?
小姑娘点点头。
朱一龙便从桌上拿了抽纸递给她。
哥哥可不可以和你说会话?
小姑娘扁着嘴不说话。
如果你同意的话,认真听我说好不好?
等白宇从阳台回来的时候,小姑娘已经奇迹般地不哭了。朱一龙抱着她站起来,又让白宇把她接到怀里去。
白宇低头问她:知道自己哪里做的不对了吗?
小姑娘嘟囔道:
我不应该不和爸爸妈妈打招呼就跑过来……这样不安全,你们会害怕。
我们会不放心。白宇说,知道错了?
哥哥都说了。
白宇看了朱一龙一眼,朱一龙一扬下巴,示意他接着和小朋友说话。
哥哥都说了,爸爸就不说了。妈妈今天肯定很不放心,一会吃过晚饭,爸爸送你回去,好不好?
小姑娘点点头。
我会乖的,小姑娘说,爸爸,你接着给哥哥补习吧。
白宇:…………
朱一龙一直都挺会哄小孩儿。头回见面就把小野哄得服服帖帖的,自那以后更是一口一个龙龙哥哥地叫。但到了该吃醋的时候还是吃醋,两年过去也不例外。
比如在家里看电视的时候。朱一龙这人一直都是山不来就我我来就山,你不来黏我我来黏你。白宇自顾自看电视,他就坐他身旁把脑袋枕他肩膀上和他一块看。白宇也懒得理他,就随他去。
可偏偏让女儿看见了。这可不得了了,醋得不行,搂着白宇脖子要往他腿上坐。白宇没办法,只好让女儿在自己腿上坐好,又剥了个橘子喂着,还没喂两片呢,朱一龙搂着他的胳膊一紧。
白宇看他一眼。
朱一龙:“我也想吃橘子。”
白宇:“你自己剥不行吗。”
朱一龙不假思索:“你这有剥好的。”
女儿搂着他的胳膊也一紧。
“爸爸,”小野说,“我还要。”
左一个右也一个,这爱的枷锁差点没把白宇勒背过气去。电视没看成,净剥砂糖橘了。
连到晚上睡前都还不肯放过他。当着女儿的面他没敢和朱一龙多亲近,只是剥了橘子在他手里放着,自己再喂女儿。朱一龙当时没说什么,晚上睡前非逼着他再剥几个橘子,再一片片喂自己吃。
白宇都快无奈了:“朱一龙小同学,您今年芳龄几何,我记得是二十不是十岁吧?”
朱一龙说:“反正你要不喂我就不让你睡。”
“我可真是怕死了,”白宇故意道,“好凶哦。”
最后也还是剥了两个小小的砂糖橘,掰成两半喂了他吃。小朋友湿漉漉的舌尖卷过指尖,惹得白宇打了个激灵。
“狗啊你,”白宇骂他,“还舔人。”
朱一龙看着他笑,握住他的手腕,又吮了吮他的食指,舌尖轻轻舔过指腹。一双大眼睛闪着狡黠的光。
白宇伸了拇指,轻轻抵在他下巴上。食指勾起来亵玩似的拨弄他舌尖:
“……招我是不是。”
朱一龙说:“小野还在隔壁哦。”
“我管好我的嘴,”白宇捏了捏那人的嘴唇,“你管好你的。”
白宇早是过了不惑的年纪。当初和小朋友遇见时就已经快要四十岁,身体状态相对同龄人还算不错,他是天生的瘦削,人到中年也没有要发福的倾向,只不愿意去健身房,常年坐办公室坐出一身软肉,又白又软,藏在严丝合缝的西装三件套里。同事常赞他好身材,个子高,又宽肩窄腰,却不想剥了衣服,身上竟也蓄住这样多的软肉。
年轻的时候不是这样的。白宇说。
人上了年纪,无论男女都会有一些对身材的伤怀。白宇同样不能例外。
我那时候特瘦,跟个骷髅似的,只有骨头。现在年纪上去了,肉也松了。
不松,小朋友说,你很……你很紧。
白宇说,你他妈的……
他第一次跟朱一龙上床的时候,真以为这年轻的漂亮男人有二十多岁。他没和男人做过,自然也没察觉出来对方的举措到底有多幼稚无知,酒精麻痹感官,他也没感觉到什么痛,稀里糊涂地和人做了一场。
第二回做的时候白宇都快痛晕了。事后算总账的时候掐着朱一龙的脖子问他到底会不会做。朱一龙睁着一双大眼睛,神情无措。
我就做过一次……他说,和你。
他妈的,真是处男。
白宇真感谢自己那晚喝得烂醉,啥感觉没有,要不然滋味估计比这一次还得糟糕十万八千多倍,醉鬼对处男,效果可想而知。
然而更大的惊喜还在后头。去酒店开房的时候白宇见了他身份证,差点把眼珠子从眼眶里瞪出来。
刚刷了房卡进了房,他把朱一龙往床上一推,自己一条腿跪在床沿,捏着他身份证往他衣领里塞,声音有压抑的怒气。
十九岁?
……嗯。
你知道我几岁吗?
朱一龙摇头。
我比你大二十岁,白宇说,我能做你爸了。
他本意只是让小朋友意识到自己当初趁人之危又瞒下年龄和他约炮的行为有多不人道,却不想这话说完,小朋友的几把直接诚实地硬了。
——然后就干了个爽。
事后坐在床头抽烟的时候白宇想,疯了。
不是我疯了就是他疯了,要么就是两个人都疯了。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算是个什么境地。人生的前四十年里他几乎不曾怀疑过自己是个异性恋,即便当真有对同性有好感的时刻也从不曾付诸实践。他踏踏实实地走父母为他规划好的人生路:就业,结婚,生子,育儿……
他的人生本应该这样一路顺风顺水下去,却在四十岁到来前一年开始变得魔幻。
失业,离婚,再就业,升职,再到……和男人上床。
每到生活足够糟糕时总像有了转机,可当生活再一次顺利起来时又会不出意外地跌进谷底。
他以为这境遇已经足够尴尬,却不想还能如拜伦说的那样,现实比小说更加离奇。
再相见的时候,是白宇替他姐给外甥女开家长会。小姑娘拉着他在校园里走,看见远处一个穿校服的男生背影——说实话白宇看到那个背影的时候就知道要完——很高兴地叫了男生一声:
朱一龙!
男生转过脸来,也的确是值得女孩儿那样高兴的脸,浓眉毛大眼睛,高鼻梁上架着副细框眼镜。满是书卷气的青涩和英俊。
面面相觑。
小姑娘还在高兴:今天是你妈妈来还是爸爸来?
朱一龙沉默一会:……我妈。
我爸妈都来不了,这是我小舅,他替我爸妈来。
……你好。
……你好。
朱一龙没再说什么,转身进了教学楼。小姑娘怕白宇尴尬,还替他解释:小舅你别介意,他这人就这样,老不爱说话,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
白宇忆及某些时刻朱一龙的连篇骚话,僵硬地笑了两声:
哈哈,是吗。
是呀,要不是我是数学课代表平时没少收作业啊,他连我打招呼都不一定理……
小姑娘再说什么白宇已经听不去了。
好样的,白宇,你可真是好样的。
他听见自己在心里对自己说,
人到中年上赶着走歪路跟男人上床不说,约炮还约着个高中生,白宇,你可真是好样的。
家长会回去以后白宇半个月没联系朱一龙。
他的本意当然是两个人就此断了了事,但高中生仍然固执似的每天都在微信上联系他。定时定点同他早安晚安,间或分享网易云音乐。
如此半个月,晚安终于停了一天。
终于停了。白宇想,可算停了。
心里却说不出什么滋味。
年轻人,是吧,长得好看,又不缺人喜欢。图一时新鲜,和老男人上了几次床,玩腻了也就散了。要这么想,他还算幸运,起码现在算是他甩了他。
话是这样说,心里还是闷,索性把气全撒进工作里,加班到半夜。
回到家的时候白宇都傻了。
朱一龙就坐在他家门口,抱着膝盖,身上还穿着校服。
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来看他,一双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
白宇说,……你先站起来。
对不起,小朋友说,我就是想……就是……
……对不起。
他又重复了一遍。
白宇没理他,自顾自拿钥匙开门,年轻人就在这时候自他身后抱住他。
……我就是想看看你。年轻人说,对不起。
白宇没说话。
身后朱一龙的呼吸就洒在他颈子上,既潮且热,他把脸埋在他肩膀,有什么东西很快地洇湿了他的西装外套。
你何苦呢。
白宇说。
朱一龙没回答。他能听见的只有一点很轻的,压抑的啜泣声。
白宇要转身,被那人牢牢锁住了腰不放。
松手。白宇说。
那人压下一声啜泣,终于还是慢慢地松了手。
白宇转过身来,两只手捧住小朋友的脸。楼道间的灯挺暗,物业也一直没派人来修,就这么一直暗着。小朋友比他矮半个头,看他的时候需要略仰着脸,眼睛都还湿红着,两颊全是泪。白宇拿拇指把他脸颊的那点泪细细地擦了,问他,哭什么。
小朋友有点抽抽噎噎的,像哭得狠了,一时止不住。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怎么办。你不接我的电话,也不回微信,可是我真的不知道我哪里做错了。
就这么喜欢我?
小朋友愣了一下,像没反应过来他会这样问,又傻乎乎地点头。
行了,别哭了。白宇说,哪儿那么多眼泪。
小朋友乖乖地吸吸鼻子。
真的傻死了。白宇想。
这一晚是他们第一次在白宇的公寓里做。头一回的时候小朋友一直憋不住流眼泪,白宇搂着他哄都止不住。
别不要我好不好?
小朋友说。连眼睛鼻子都红红的。
我会听话的,我很乖的。
白宇哭笑不得:
听话就别哭了。
朱一龙点点头,又仰起脸要他亲,白宇拿他一点办法没有,只能捧着小孩儿的脸多亲一会,又蹭蹭小孩儿鼻尖,在亲吻间隙轻声道:
……傻。
小朋友当然是挺傻的。可要不是小朋友的那点傻和执拗,他们也不会走到今天。
有时候白宇也想,他们真能有未来吗。两个相差二十岁的男人,究竟能走多久?
一点火光在黑暗里明灭。睡在他身旁的小朋友醒了,迷迷糊糊一脑袋扎在他怀里:
“……你又抽烟。”
白宇轻轻笑了一声。
“下回不抽了。”
“又不是什么好习惯,”朱一龙说,“我以前也抽过,没意思,就戒了。”
说得跟自己多少年烟民似的。
“就抽这一根,”白宇说,“不抽了。”
“你最好是。”小朋友嫌弃他,“等你以后抽出肺癌来你就知道后悔了,到时候一把年纪住院了还不是我来照顾你。”
白宇一扬眉毛:“你照顾我?”
“不是我照顾你谁照顾你?等小野长大了结婚了,她也有自己的家庭要照顾。”小朋友说,“要是你病得早,那不是更完蛋。我一边照顾你一边还得照顾小野,那日子还过不过了……”
“行行,打住打住,”白宇道,“说得跟我明儿就住院了似的。”
他把那没抽完的半支烟在床头的烟灰缸里按灭了,似笑非笑道:“你怎么就能想这么久啊?”
“我一直都想很久的。”朱一龙道,“我想和你好好过一辈子。”
“咱俩差二十岁。”
“差三十岁也是一辈子。”朱一龙说,“一辈子哪有那么长,走着走着就过完了。”
白宇沉默了一会儿。
“你可想好了,”
白宇说,仍然是似笑非笑的语气,
“我说不撒手就是不撒手,到时候你就是后悔,我也不让你走。”
“我才不走呢。”朱一龙说,“你赶我走我也不走。”
“真的?”
朱一龙都快急了:“当然是真的。”
“那要是真的,”白宇说,“咱俩就拉钩。”
“……你还老说我幼稚,”朱一龙说,“你这也不比我好到哪儿去。”
“心虚了?”
“你才心虚呢!”
两个人的小指就这么勾到一处去。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白宇边说边笑。把朱一龙气得拍他:“能不能严肃点!”
“行行,严肃点。”
一辈子或许不短,但或许也没有那么长。
就当是试试吧。白宇想,兴许一个没留神就过完了。
爱就爱了,管他天王老子呢。
一个没留神就那么喜欢你~一个没留神牵着手一辈子就过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