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我靠——不是吧!!!”
研究生宿舍,408号寝,传出了一声惨绝人寰的哀嚎。
“我说江大律师,您是真的一点儿都不会吃腻的是吗?丫连着唆面,你们北方人真的多少有点变态了啊!”
“啧……你们南方人不也天天吃米饭?”
“我操,这能一样吗?我们每顿有不一样的菜诶!”
“面里不是也有调料。臊子不好吃?还是炸酱不好吃?”
“靠,都吃一个月了,您看我像不像一坨臊子!”
江阳没说话,披上风衣,在镜子前整理领口。
“喂!江大神,您他妈好歹理理我啊!”
闻言,他抬眼看着镜子,对上室友崩溃的眼神,说你稍微注意点,以后出去了代表的是公正与法,用语请不要如此粗俗。
“……”
室友冲他竖了个中指。
“你去唆面吧,老子不干了,老子要吃炸鸡。店主要是个妹子,我他妈得以为你想追人家。”
“……”
江阳没说话,把手机揣进兜里,想了想,还是摘掉了自己骚包的金丝眼镜。
“走了,祝你炸鸡愉快。”
“卧槽,哥你手艺是不是又进步了?”
面馆里,江阳吸溜着海碗里的面,额头上出了层薄汗。
他来得比较早,还没到饭点,馆子里人不多。莫三鼻锅里熬着汤,靠在厨房窗口,看着江阳坐在最近的桌边吃饭。
“去掉两种调料,味道更纯了没?”
“嚯!可以的,牛逼!”
吃面嘛,速度是很快的,江阳每次来,一顿饭花不了多少时间,从下单到擦嘴走人,往往半个小时都不到。
吸溜的间隙,他会熟稔地跟莫三鼻搭话,问他拌料选的什么肉,汤里熬了什么骨。只要忙得过来,莫三鼻有问必答。
然后顾客付帐走人,绝不拖泥带水。
江阳想,自己真是出息啊。
小的时候,他总觉得大人的眼睛好深沉,什么都看不透。可现在,他自己也是大人了,于是突然发现,原来那样一双鹿似的招子,是半点也藏不住情绪的。
他来吃饭,莫三鼻高兴。
他吃得很香,莫三鼻更高兴。
他干脆利落地走,莫三鼻把他望着,还是高兴。
是啊,也对。
他江阳是这儿的学生,就算哪天不来吃饭了,又还能跑去哪里呢?
可江阳想他。
江阳想知道男人想不想自己。
他都研一了,以后要代表公正与法,可怎么还是这么不冷静、不理智、不克制啊。
三年刑期,已经过去好久,他想问莫三鼻晃去哪儿了。我爸还在等你回家,我也在等你回家,你却怎么跑到这个地方开起馆子了?混蛋东西,莫名其妙地就这么出现了,小心翼翼的,又花枝招展的。
……可要是他就好学到从不出来呢?要是他从没想过顺着这条街多走走呢?
江阳哪里想不到这些问题的答案,他甚至可以从心里品味出些高兴。
可是那天晚上的第一碗面,吃得他险些崩溃。太烫了,他要被烫出眼泪来,埋着头一通暴风吸入,眼眶被热气蒸得疼。店里太暖和,他惊慌失措地跟着室友出去,被吹了一脸冬末春初的冷风,这才恍然醒来。
之后,回到学校里,江阳自己在没人的小路上走,走着走着,就渐渐地耸起肩膀,泪水流了满脸,成熟的公正法治预备役,这时候才回过神来,撒了把后知后觉的委屈。
面对莫三鼻,他的小孩子脾气就全都冒头了。
“开学了忙吧?脸都瘦……”
“嚯,哥你这儿生意也忒好了,我在外面排了半小时的队!”
“啊那我……先坐吧,给你炸点酥肉,今天想吃什么?”
“哈哈哈别!太客气了,怎么还区别对待呢,牛肉面吧就,谢谢哥!”
“阳阳……”
“我今儿来个片儿川,麻烦三哥!”
“一碗臊子面吧,谢啦!”
“今天想吃点辣的……酸菜肉丝面,也别太辣哈!我吃辣打嗝儿,嘿嘿……”
“哥你这骨头汤是真的一绝,我回去肯定帮你按头安利……”
……可多熬人呢。
每次走出那家面馆,江阳脸上的笑就僵住了,连兴高采烈的身板儿都快塌下去。
怎么那么作啊,他想。
可江阳就这么坚持着,熬了一个月。
他明明恨不得每天都跑过去,可偏偏就是要忍着,平均一周去三次。有时候是一三五,有时候是二四六。有时候连着三天都去吃面,有时候又隔上大半周再进去。
江阳不知道自己图什么。
“刚炸的酥肉,尝尝。”
喝完汤,江阳正在擦嘴,莫三鼻从窗口里递出来一个小碗。
“这次把面粉的味道也改了,帮我看看够不够香……啧,接啊,请你帮忙,不收饭钱。”
“……”
江阳动了动喉结。
瓷碗就怼在他面前,能闻着香了。他其实撑得要死,但还是被勾得发了馋。江阳不知道莫三鼻把味道改在了哪里,至少光凭嗅觉,他已经被对方蛮不讲理地拖进了深渊般的乡愁。
这口酥肉,男人是锲而不舍地要喂到他嘴里了。
“哥,你最近是不是在搬家啊?”
江阳抬脸笑起来,接过瓷碗,放在自己桌上。他眼神示意墙角的纸箱,说近来老在店里看到些新东西。
“……”
莫三鼻没说话,半晌扭头看了一眼,说是,小阁楼收拾好了,他租的房子太远,决定搬过来。
“这样啊……能忙得过来吗?你每天还要看店,断断续续搬了好几周了。要不我来帮你呗,反正我课少,时间灵活。”
说着,不等莫三鼻回应,江阳夹起一块酥肉放进嘴里,用牙齿仔仔细细地嚼了,舌头一卷,咽下去。
面粉,胡椒,沸腾的油。
他尝到了冬天的窗花。
“……味道真好。”
江阳低声说着,像在自言自语。
然后他抬起头笑,说:“哥,不如这事儿也让我帮你呗,你回回给加餐,就当报酬了。”
“怎么样,”他倾身趴在窗口,仰头看着莫三鼻,“是不是很划算?”
店主亏得血本无归了。
法学生实在是太会耍赖,在出力帮忙的过程中得寸进尺,在搬完家的暖房宴上,端着店主给他倒的啤酒,红着一张年轻的脸,垂着眼低声说,哥,我在这儿就你这么一个家人。
“别推开我,小叔叔。”
江阳拽着莫三鼻哭。
“……别推开我。”
研究生喝醉了。莫三鼻把他抱在怀里,像抱着一个小小的孩子。
阁楼上的东西还没有收拾好,江阳进门时被绊了一下,拽着小叔叔摔倒在床上。他紧紧地抱着三哥的身体,把脸埋在他颈间,泪水很快就把男人的皮肤浸透了。
阁楼里,空气黏糊糊地发热。
春天已经快要过去了,但当莫三鼻感受到江阳的嘴唇时,他有力的手臂突然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仿佛心底有一颗种子正被春潮浇灌,在破土发芽。
“……”
莫三鼻抬起手,抱住江阳。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