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8月10日

【笙君】假凤虚凰

君君在午后接到林楠笙电话,冰凉黑色听筒烫在手心,屋里老妈子瞥过来,露一副得意笑容关门回避,似是在慨叹自己当初提议姨娘在小少爷房间安装电话的明智。

君君不睬,紧握听筒直到掌中一片潮湿。

林楠笙邀他看电影,低哑笑声因穿过电流而失真,迷迷蒙蒙罩一层雾。男人说,我不是很新派的人,倒是常常听戏,但不怎么看电影的,君君可要同我讲一讲。

君君抿着一点笑,脸红在细白皮肤上像瓷片泛艳光。是父亲生怕小儿子也跌进时局混战中的缘故,谁不知道小少爷常年困居宅中,比时髦人家的姑娘还难见人,刚才那番话不知是掩谁的耳目。

姨娘是没多阻拦的,屋里蜡烛点得暗,绢花在两颊胭脂边缘投下道绽开的阴影,她收起檀香扇挥了挥,也不问同谁一道,只点点头,嘱咐他老爷子快回了。

君君含糊答声是。

银幕里是时下最负盛名歌舞社的头号女主角,旗袍把身体裹成肉欲的弯刀,皱眉含泪幽怨望向镜头,动作好浮夸。林楠笙看得认真。

君君暗自忧虑,右手不自觉攥紧左腕玉镯,疑心老妈子噜苏告状,又思忱莫不是姨娘早就知道自己与林楠笙的事,更糟糕的情况是,或许父亲也早就明了。

林楠笙邀君君去新家,装作没发觉他方才坐立难安情态,只虚虚握住君君的手送他上车,并未给出什么拒绝迂回的余地。

因着牵手上车的轻微拉扯,君君感觉到林楠笙的气息忽轻忽重,扑在耳侧脸颊,想起姨娘头戴假花映下的胭脂影子,不由得一阵发烫,好似被身旁那束暧昧目光推到悬崖边。

林楠笙的新房并不住人,只作白日休憩场所,至少是从不邀约同僚在此聚会的。林长官的三十坪实在算小家,两把黄花梨木明式椅倚在入口处,也是邀约姿态,等小主人第一次踏进门。

刚迈入起居室,君君就被拦腰搂住,宽厚手掌把丝绸衬衫揉成一团褶皱,粗重呼吸打在耳后,林楠笙细细密密吻他,倒在沙发上。

喘得厉害,男孩的发软身体埋进恋人胸膛,林楠笙将他扶起坐下,抚他颤抖的眼。

君君衬衫前襟敞着,遮住男人半张脸,总有些掩耳盗铃意味,而身下被破开,好似被棰击,被打磨。

君君对此一窍不通,只难为情地摩挲林楠笙的脊骨,林楠笙抢过不沾阳春水的双手,牵引着他去感受,软肉收缩着又吞吃进一段自己的指节。

君君坠下悬崖,才知是堕进云里。

傍晚没开灯,只剩白日残留昏暗光线,两人还依偎着,半梦半醒。

林楠笙点起烟问电影,哄君君的意味。

“君君讲一讲电影。”

“电影是没有认真看的,大明星做戏好生做作。”

“这不正是新派的戏剧方法?我还想你或许多了解一些……知道你看电影也不多,那为何不认真看?”

“心下想别的事,看不进戏。”

“在想我?”

林楠笙语气逐渐染上揶揄,君君不得不顾左右而言他。

“你这趟还回老家么?”

“不回了,好不容易休战,老元帅的意思是先成家。”

“哦?”

“你想不想成家?你想不想我?”

君君沉吟片刻,去抚林楠笙的手,“若是落到外人眼里,只以为是我父亲失势,支使我巴结你们老元帅。”

“那你怕么?”

“随他们说去。”

林楠笙闷闷地笑,君君是害羞又洒脱的性子,总使他收获些意外的感动,只恨时间过得这般快,遂渡给男孩一口烟,常年握枪的手挤进仍湿软的腿间,将身下的人颠出一阵浪来。

君君赶在天全黑前返家,林楠笙的车大大方方停在府门前,只差没登门问候。家中上下倒是不见异样,可能明目张胆偏不易引起怀疑,旁人多舌反而显得心思不正了。

君君几夜做跌进云间的梦,醒来大汗淋漓,全身发软,恍然又忆起和林楠笙的初见了。

倒也不完全算初见。君君16岁那年大病初愈,家中开席过生日宴,老爷子风光得很,接得各路权贵拜会。林楠笙彼时还被老元帅压一头,在宴会中自然少惹关注,只听他人夸赞是“未来改变局势的将帅之才”,都是旁人说出口也不必为此负责的谬赞和妄断,到底是不是将帅之才,真真假假则无人关心。

林楠笙乐得清净,在连廊拐角遇上正被同伴打趣喊“妹妹”的君君,小孩软乎乎凶巴巴地推搡同伴,招来年轻军官几声大笑。

君君才发现林楠笙的存在,却怔了神说不出话,被那几声张扬的笑捂住了嘴,只嗔怒瞪一眼笑声的主人,抛下同伴仓皇逃走。林楠笙撵了上去,施一点力揪住君君袖口道,不记得我了啊,君君,我从前抱过你的。

君君不记得,目光中仍然含一丝警惕,只愣愣地说,我知道你的。

林楠笙歪头,你知道我,那我是谁?

你是林楠笙,林老头子的养子。

刚刚崭露头角的年轻军官连笑也是春风得意的,他收了笑往前逼一步,问,谁准你叫林老头子的。

我家老爷子就是这么叫的。

林楠笙笑得弯了腰,轻轻伏在君君颈边,待终于平复气息,抬手揉了揉男孩的发。

走了,听戏去。林楠笙说。

君君听得认真,是宝玉探晴雯的桥段,确是乍分离处最伤情,到凄凄怨怨处也掉两滴泪。林楠笙脸上看不出表情,他和君君这样的,都做不了贾宝玉,也落不成晴雯,戏文里的故事总是罗曼史,而现实却架在眼前,年轻人担着上一辈的苦。

他们开始了第一场逃离。

林楠笙捏着君君手腕离开热闹场面,躲在门后吻住怀里的人,君君吓坏了,发出小声惊呼,手忙脚乱推拒,偏偏情不自禁,融成一滩云。

林楠笙吻得好凶,手上力道也不轻,扣着腕扣着腰还要封住嘴,这种禁锢和高高院墙不一样,迎上去就是禁忌碎裂土崩瓦解的风雨欲来和雷霆万钧。

散席前,林楠笙反反复复啄吻君君发抖的指尖,说等我,等我。门外还在咿咿呀呀唱着,唱卿卿你不必过伤情。

林楠笙去往被收养前的老家待了两年,期间君君屡屡听闻林家捷报,事业版图大好,而自家老头早有退隐之心,心力慢慢倾向于做生意,顶多出几趟远门,宅中逐渐归于寂静。

两年间,君君日日夜夜辗转反侧暗骂林楠笙。怎会有这般无礼傲慢的男人,怎么能在萍水相逢的境况下做出如此逾距的事,同时另有一层恐慌,好像家中的父亲、姨娘、老妈子都能从自己昏沉的眼中看到已然发生过的,隐秘的荒唐事体。

君君也绝望地意识到,自己思念着林楠笙,热烫的吻和触摸在每个夜里侵袭,梦里是拨不开的白茫茫浓雾,耳边是低缓的笑声和喘息。他开始在每一个夜晚望向窗前的月亮。

于是,君君和林楠笙,望着同样的月亮。

两年足够林楠笙荣归故里,返家第二天便以拜访故交之名直奔那座好似被尘封的老宅。

近人情怯,手指拢住门环又放开,静立片刻才下定决心,叩响大门。

恋人的眼波在拜会人马中化为粘稠实体得以相互辨认,君君再顾不得会否被认出,只定定接住林楠笙灼热目光。

私会成为家常,年轻爱侣以相拥作为逃离捷径,浓情蜜意之上仍有一层瘦薄恐慌,亦开始盘算何时将二人的关系公之于众。

仿佛都在情理之中,老爷子了然于胸,拍拍林楠笙的肩,家中女眷只露出深不可测的笑容,一如往常。

君君这才反应过来,只有自己一直虚张声势扮演拙劣戏码,急得气血上涌双颊通红,蜷着身子躲到林楠笙身后,又被林楠笙揽过,压着耳尖低声喊妹妹。

-完稿于2023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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