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 –
风吹草低,天苍野茫。
马队于深夜时分进入草原,黑夜中亮起点点幽绿,他们遇上了狼群。
和亲的人被裹在队伍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领头那匹巨狼盯着队首的男人好半晌,突然抬头引颈,长嚎一声。
“嗷呜——”
那声音在空旷的草原上散开,然后像是起了回声的涟漪,此起彼伏的狼嚎声在头狼身后响起,在四面八方响起,竟早已把马队包围了。
中原人这才尖叫起来,吓傻了,抱作一团哭。
“殿下!殿下——”
大宫女搂着小丫鬟抖,让漠北人骑高马围堵着,看不见领头那折磨人的蛮子,只能在嘴里喊她可怜的小皇子。
押送他们的人并不说话,勒紧缰绳,把马扯得往后仰,马蹄威胁地在空中蹬踩几下,中原使团的骚乱就被吓得迅速平息下去。
狼嚎一声叠着一声,本算得上热闹,但在深夜的草原中就显得阴森恐怖起来。北漠王骑在马上听,身下骏马有些焦躁,在原地紧张地踱步,被男人用单手牢牢控着。
然后他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似吼似啸的嚎叫,抱着怀里的中原皇族从马背上一跃而下,落在草丛里。
君君哭出了声。
但还不敢哭得太响,可能也没力气哭得响,病猫儿似的在北漠王怀里抖,怕自己被丢去喂了狼。
“还疼吗,你?哭啥?”
男人一把扯开裹在君君身上的氅子。
小皇子娇嫩的皮肤上起了淤青,满是欢爱后的痕迹,虽然只露出胸脯,但还是吓得他爆发出最后一点力气,一声可怜的哭腔拖得老长。
北漠王有些惊奇地看了他两眼,但手上还是利索地把氅子拉向自己,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因为那巨大的头狼已迫不及待地狂奔而来。
“嗷呜嗷呜!”
头狼伸出舌头舔舐北漠王嘴部,以示臣服和亲近,大量的口水全都糊在那厚厚的氅子上。
可惜君君在感觉到狼腥气的一瞬间就已经吓晕了过去,来不及看到这副奇观。
狼王在君君身上闻到了北漠王的气味,还想转头进一步示好,结果被男人一把揪住后颈皮毛,抡臂丢开半米,委屈得垂着大脑袋直“呜呜”。
北漠王低吼一声,抬手在狼王脑袋上胡撸两把,就着君君半裸的造型,把这瓷器似的小皇子重新抱回马上。
头狼和他对视一眼。
这一回,它没有再叫,而是转身走进狼群,如摩西分海,草和狼在它身侧分开又合拢,原野上起着大风,风吹草低,狼群随风而去。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君君浑身酸痛。
身下是毛绒绒的触感,床还挺舒服,就是周围很暗,不知道在哪里。他觉得喉咙难受,又干又紧,想招人端杯茶喝,于是慢慢地撑起身,却一开口就咳起来,咳了好几声也没人搭理,才意识到自己恐怕孤身一人被关在某处了。
……肯定是因为昨天哭太多,君君想。
哭太多,惹了那蛮子不高兴,使节和随行的人都被杀了,把他留在这里,是为了以后再来兴趣,方便随时强上……
他想着想着,难过得又要掉眼泪。
“额吉——”
正想着,昏暗中刺进一道灼目的阳光,君君猝不及防地闭了眼,抬手挡了下。再看的时候,帐篷的门帘还在晃,连带着光也在晃,把床边那颗小萝卜头的影子也拉得一晃一晃的。
“额吉!额吉!”
小萝卜头撑在床边蹦。
“你是谁?我听不懂……你别……”君君被惊得愣了,确认自己身上有衣服,慌慌张张地爬起来,试着下床。
“查干巴拉!!!”
正艰难挪动,就听见帐篷外传来一声怒吼。那声音他昨天才第一次听,却已经无比熟悉,到了闻之即怕,要掉眼泪的地步。
门帘又被“唰”地一下掀开了,北漠王黑着脸怒气冲冲地走进来,吓得君君一下子跪到地上,下意识地要行一个大礼。
“查……你干嘛?!”
北漠王愣在门口。
然后他大步走过来,一把捏住君君的细胳膊,把他从地上提溜起来,转头就在小萝卜头屁股上踹了一脚,“不准跑过来,不听!他非常弱,一撞就会倒,听不听话你!”
“……”
君君张了张嘴,突然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反驳。
小萝卜头在他脚边“哇哇”哭,嘴里不知道噫哩哇啦地喊了些什么,又被踹了一脚。
“你不撞,他在地上趴着!说汉话!”
“呜哇——”
君君被凶巴巴的男人吓得一哆嗦,但不忍心看到那么小的孩子被打,颤着声开口:“王上,孩子没有撞我,是我自己跪的。”
“呜……”小孩不嚎了,抬手抓他的裤子,“额吉……”
“……”
君君闭眼不去看他。
这奇怪的称呼似乎就是在叫自己,虽然他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总觉得这发音和语调很温情,应当是孩子在表示亲近……可是他自觉做不了什么,更怕自己一句话,反而给他招来麻烦。
但查干巴拉显然不这么想,他以为面前漂亮的中原人是听不懂才不理睬的,于是绞尽脑汁地从自己的小脑瓜里搜寻汉语。
“阿……阿娘!”
“……什么?”
君君震惊地睁开眼,低头看他。
小孩乐了,指了指北漠王,又指了指君君,“阿布,阿娘!”
闻言,北漠王在一旁放声笑,抬手搂着君君,又在查干巴拉的屁股上轻轻踹了一下。
“你出去。”
“不要!我骑马,阿娘来看!”
“呵,想得美,额吉只看我骑马。”
“为什么啊?!”
“因为他是我的阏氏,你自己找一个阏氏看骑马,快滚!”
“啊啊啊啊——”
查干巴拉气得跺脚,地动山摇地跑出去了。
“……”
君君半天都没反应过来,好一会儿才张开嘴,“王上……”
“查干巴拉,捡来的,我的继承人。”
然而不等他嗫嚅地说完一句话,北漠王就很有兴致地开口,把他打断了,“你还难受吗?一直哭,昨天晚上。”
男人一边说,一边把他打横抱起来,往桌子边走,坐下去的时候顺手点燃了灯,把他圈在怀里。
“我不……没、没有……我没有难受。”
君君没来得及体味害羞,脸先白了,怕这草原霸主是笑里藏刀,要问他的罪。
“哦,那是你们中原人的习惯,干得舒服,就哭?”
北漠王看不见他的脸,圈着君君从桌上拿起一块墨研究,声音听起来似乎还挺高兴。
君君白着脸,耳朵却又臊得红,说不出话。
他觉得心情很矛盾,希望有个亲近的人陪着,但又突然想起只剩自己了,不由倍感孤独,眼泪开始止不住地掉。
“嗯?不说话,你今天害羞,”北漠王在君君身上揉揉捏捏,粗糙的手掌摸到他脸上,“昨晚等我,在湖里脱衣服,不是很热情……你怎么又在哭?”
“王上恕罪!”
君君控制不住地哭出声了,挣扎着想从北漠王怀里出来,转身要给他行跪礼。但他力气实在太小,挣不出来,反倒是像要扑到男人怀里去。
“哎!说几句害羞你还急……老子没说现在要!”北漠王手忙脚乱地给他捞起来,“白天要参加马赛,晚上再干。早听说中原皇族淫……咳,看来还真是真的?”
君君一愣,慌忙摇头,“不是……没有的,我……”
“哎呀你……”北漠王像是受不了他哭,转头冲着外面喊了几句,不一会儿,帘子又掀开了,进来的竟然是以前宫中的侍女。
“殿下!”
君君一愣,转身看着大宫女走近,随即眼眶通红地抓住侍女的手,哭得更厉害了。
“给他把衣服换……怎么还哭?到底为什么哭啊,跟我说,你!”
“王上恕罪!君君殿下这是高兴的,王上对他好,对我们好,殿下是感谢王上恩典,对不对殿下,殿下?”
宫女替他找补,君君自然点头,更何况,这些话也并非全为说辞。
他赶紧站起来,乖乖让宫女侍候自己换衣服,意识到北漠王没打算回避的时候,脸涨得通红,在烛光里,浑身皮肤都泛起粉似的,看得这草原霸主坐立难安,低头拿着墨在砚上一气乱磨。
“过来。”
等君君换好了,北漠王抬手招呼,把穿上了草原着装的漂亮小皇子扯到怀里,重新圈起来。
“……王上要写字吗?”
君君看着干巴巴装着墨粉的砚台,有些迟疑地和宫女对视一眼,示意后者伺候。
“咳,”北漠王用极为别扭地姿势拿了毛笔,在墨里蘸了蘸,悬在纸上,“我们草原民族学的是狼群婚配,不搞你们中原三妻四妾那一套,夫妻间都称呼名字,你以后也不要用什么敬称。”
有趣的是,这男人身为北漠狼王,却有个汉人名字,只不过平日里大家用尊称,没怎么叫过。男人很有些得意,说这名字是他从前流浪时遇到的文人书生给起的,听说还是取自佛教的概念。
“莫、三……”
君君看着北漠王在纸上慢吞吞地写,心想“三昧”一词,确实高深。它本是源于梵语,意思为止息杂念,使心神平静。虽然和名字的主人不怎么搭调,但不得不说,是很有些深度……
“……妹???”
然而在看清北漠王大人到底写了个什么东西的时候,君君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他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但这个时候,显然不把问题暴露出来才是比较明智的选择。
“怎么样,”莫三妹满意地放下毛笔,把他往怀里搂了搂,“我叫你君君,你也叫我名字,知道没?”
“三……三妹。”
君君蚊子哼哼似的叫了一声,视线落在面前支楞八叉的字上,到底是没憋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王上……呃,三、三妹这个名字确实很好,在佛教中,是一种极为重要的修行方式。”
他抿住嘴唇,憋笑憋得发抖。
莫三妹不明所以,有些惊奇地歪头看他一眼,捏着君君的下巴让他抬起头来,“见鬼了,可算看你笑一回,早知道老子早点给你写字。”
“不、不是的,没有笑字的意……啊!”
君君慌了下,连忙解释,话没说完,突然被莫三妹一把抱起来,腾空飞起又落回男人怀中,吓得一把揪住莫三妹的衣服。
“笑就行,笑起来好看!走,带你骑马!”
话音未落,莫三妹已抱着怀里的阏氏,大步走出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