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7月12日

【生起】金丝雀(小妈)

· 30 ·

十九岁的罗浮生就像所有坠入爱河而不得的痴怨男青年一样,练就了一双善于观察的眼睛和一颗敏感细腻的心。

他非常敏锐地意识到——

罗非生气了。

“小叔,你今天要去书局吗?我可以开车送……”

“嘭!”

小叔干脆利落地给房门落了锁,面无表情地下楼吃早餐去了。

罗浮生:……

餐桌是一张长方形的木桌,罗勤耕坐主位,左手边是弟弟,右手边是儿子。

一家之主垂眸敛目,细心地用银刀给面包抹上果酱,放进罗非的碟子里,“尝一尝,要是喜欢这个味道,下次让佣人多买一点,”他说完,抬眼看向对方,然后皱起了眉头,“怎么搞的,”罗勤耕说着,放下刀叉,抬手摸了摸罗非的侧脸,“眼睛怎么有点肿,哭过?”

“没有……”罗非轻轻嘟哝了一声,“应该是因为喝了酒吧……”

罗勤耕不说话。

罗非对面的罗浮生垂着头,不敢说话。

他悄悄地抬眼去看。

罗非垂眸自顾自地吃着早饭,慢条斯理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嚼着面包。

他真的哭了吗?罗浮生很忐忑地想着。真的把他惹哭了吗?

“昨晚喝得不多吧?”罗勤耕淡声道,“罗浮生,”他突然面无表情地看过来,“你小叔昨晚上的状态还好吗?有没有酒后无状,撒酒疯了吗?”

罗非立刻抬起头:“我没……”

不知为何,他撞上罗勤耕的目光,突然顿住了,双肩仿佛微微瑟缩了一下,抿起了嘴唇。罗浮生一直注意着他,自然都看在眼里,心里突然很不快,臭着脸应道:“我叔状态好得很,你凶什么凶。”

然后他期待地看向罗非,希冀得到一个感谢自己支持和庇护的表示,哪怕只有一个眼神都好。

但是没有。

罗非垂着头,谁都没有看,但身体微微偏向罗勤耕,是一个温顺而服从的姿态。

罗浮生:……

妈的。

罗浮生险些咬碎了牙。

“没有就行,”罗勤耕并不理睬儿子的挑衅和置气,像往常一样抬手摸了摸罗非的后脑勺,但是动作非常慢,似乎带着些莫名的意味,“以后别喝酒了,”他说,用的是一种不容反驳的语气,“先吃饭吧,你不是总想出去走走吗?我这两天比较空,可以多陪陪你,好不好,小非?”

闻言,罗非点了点头。他抬眸冲罗勤耕笑了下,没再说什么。

这一回——罗浮生很确定地注意到——罗非的眼眶有些红了。

· 31 ·

“怎么哄人?”

阿离看着罗浮生,很有兴味地挑起了眉毛。

“哎哟,生哥有情况了啊?”

“哥,怎么不把嫂子带出来?藏得这么严实啊!”

“嘿哟喂!肯定是位大大大大大大大美人!”

“生哥舍不得啦!”

“哈哈哈哈哈哈——”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罗浮生佯怒地一人赏了一脚,“滚滚滚,都滚蛋,老子在说正事儿!”然后一把揽住阿离的肩膀,拐去了僻静的地方。

“快,你小子有经验,跟我讲讲怎么把人哄高兴。”

“哎~”阿离老道地拍拍罗浮生的胸膛,“这还不简单?生哥你腰缠万贯,随便给嫂子买点高档的胭脂水粉,还能愁把人哄不好了?女人嘛!哎,我听说最近蜀锦阁进了新料子,还来了个厉害的师傅,都抢疯了!没有女人不爱漂亮旗袍,投其所好嘛!生哥你要是忙不过来,随便支使一个兄弟……”

之后阿离又口若悬河地说了些什么屁话,罗浮生全都没听进去,脑子里的筋全跟四个字纠缠上了。

……投其所好。

罗浮生眼睛一亮。

投其所好!

“行,谢了阿离!”

罗浮生重重地拍了拍兄弟的肩膀,拔腿就走。

“啊?哥你亲自己去啊?我不说了可以让咱们去替你排队的嘛,轮着去保准能抢到!”

阿离喊完,已经跑出去老远的身影传来一句模模糊糊的“我不去蜀锦阁!”

“啊?!那你去哪儿啊!”

再问,却已经听不到回音了。

· 32 ·

“哎,黄包车!”

罗浮生从怀里掏出一把票子,塞进车夫的手里。

“去隆禹书局,快!”

· 33 ·

投其所好,罗浮生想。

如果送书给罗非,一定能让他开心一些。

白老师喜欢书,他记得。

罗浮生才不相信罗非说的那些话。什么他不叫白起,罗少爷才不信这个。

他们太像了,实在是太像了,就算性情和举止习惯似乎大不相同,但罗浮生就是打心底里觉得他们两个像。有些细节是很难藏得住的。

比如眼睛。

之前的大半个月,罗浮生几乎天天陪小叔去书局,每次罗非都两手空空地进去,然后又两手空空地出来。他问他,怎么从来不买书呢?

闻言,小叔叔葡萄似的黑眼珠就滑到眼角,轻飘飘地看他一眼。

那眼神真的太像白起了,目光是从眼角淌出来的。

“都记在这里,”青年抬手指了指太阳穴,“当然就不用买了。”

然后他很不白起地垂下眼帘,腼腆地笑了笑。

“走吧浮生,回家了。”

那一瞬间,罗浮生在罗非身上看到了光。短暂的、转瞬即逝的、无比耀眼的……

那是白老师的傲气和锋芒,让罗浮生又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棵苍郁的古松。

罗浮生喜欢陪小叔去书局。

白老师喜欢书。

在美国的时候,罗浮生一开始就是到图书馆去“邂逅”白老师的。由于白起是女校交流团的带队老师,没有安排硬性的课表,所以大多数时间都比较空闲,一直泡在图书馆里。

那是罗浮生第一次去学校的图书馆。

真大啊,阳光从高高的玻璃窗外照进来,密密麻麻的高大书柜,昏暗,寂静,只有轻轻的纸张翻动的声音。

沙……沙沙……

白老师看书快,不一会儿就要翻面,看一页,苍白的手指就掀起一页的书角。罗浮生远远地望着,凭借自己不学无术的优秀视力,偶然瞅见过一些单词。什么“Morse”,什么“code”……全是些厚厚的大部头,印着密密麻麻的字,偶尔还会有些他看也看不懂的图画。

为人师者,就算脾气再孤傲,总是愿意传其道解其惑的。

更何况,那个坐在长桌另一头的青年,看起来实在是困惑得没了边。

于是某一天,白教授合起书,抬头看了过来。

“罗浮生?”

他叫他的名字。

罗浮生永远记得白起叫自己名字的声音。

· 34 ·

“罗浮生。”

罗非低着头,皱眉不看他。

“你不要再烦我了。”

“真的不会太久,一小会儿,就一小会儿,我想和你好好赔礼道歉,我……”

“我还有事,”小叔语气温和但非常坚定地打断了他,“勤耕在后院等我,不能让他等太久了,就这样吧。”

“……”

汽车引擎发动。

汽车开远了。

勤耕。

罗浮生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突然觉得眼眶有些胀。

· 35 ·

这几天,父亲和小叔形影不离,几乎不着家。

到了晚上,罗浮生总是做梦。

梦到罗非,梦到那具苍白羸弱的身体,梦到他被父亲一寸一寸地揉碎了。

他梦到罗非红着眼眶哭。

梦里的罗非,嘴唇边的那颗痣总是特别明显。罗浮生记得那颗痣,白老师留着胡子的时候,他就很喜欢那颗痣,曾经无数次地幻想自己能亲吻那颗墨色的小点。

罗浮生醒来了,后半夜再也没能合上眼。

有一天晚上,他和狐朋狗友聚完,回到家里。当时已经很晚了,宅中只点着楼梯口的一盏灯,方便少爷回屋。因此,二楼昏暗的走廊里,小叔房内的灯光就显得尤其亮眼。

“不行,不行……疼……”

黑暗里,飘来一道压抑的呻吟。

罗浮生瞬间就僵住了。

这几天,他总是做梦。

“老……唔!太疼了!真的不行……求……”

梦到罗非,梦到那具苍白羸弱的身体,梦到他被父亲一寸一寸地揉碎了。

“别……”

他梦到罗非红着眼眶哭。

烈酒入了喉,在血管里呼啸。

罗浮生从来没有感受过如此强烈的怒火。

“真的太疼了,受不了,我……”

“嘭!!!”

罗浮生狠狠地踹在了门上。

一下。

“嘭!!!”

两下。

“嘭!!!!!!”

房门被他三脚踹开了。

正好看到罗勤耕一把将罗非掀翻在床上。

“啊!”

罗非惊呼一声,猛地扯过被子。

“罗勤耕!”

十九岁的青年发起狠来,像一头凶猛的狮子。

罗浮生猛地冲过去,把男人狠狠地撞在墙上。他眼里全是血丝,视野因为充血而一阵阵地模糊发黑。

“你大爷的!”

青年死死地揪着父亲的领子,目欲眦裂。

“让他疼成那样,你他娘的还是不是男人!”

发表回复

您的电子邮箱地址不会被公开。 必填项已用 * 标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