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7 ·
“你真的甘心被关在笼子里吗，白老师？”
罗浮生仰头看着男人清瘦的背影，抬起脚，一级一级地走上台阶。
“日本人从华北打到了华中，政府被逼得一路逃窜，窝在重庆这个山野之地……国家危亡，列强对我中华大地虎视眈眈，国共都第二次合作了，您却在这里纸醉金迷地做梦吗？”
“……”
罗非闻言，转过身，低头把他看着。
“你倒是挺有情怀。”
“我没什么情怀，就是个整天游手好闲、不学无术地混混，”罗浮生迎上罗非的目光，“这些道理是您教我的。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知识分子更应当挺起脊梁来，白老师。”
最后三个字说得很慢，落得很重，几乎要把人给砸疼了。
罗非缓缓地吸了口气。
他直视着青年的眼睛，“你认错人了。”
说完，小叔面无表情地转了回去，一边走，一边冷幽幽地说道：“你老师教导的话，很好，民族和国家的未来在你们少年人的手里，罗浮生，你自己说过的话，就自己记住了。”
“我记住？”
罗浮生突然拔高了音量。
“我记住又怎样？这是你教给我的，你又算怎么回事！”
他冲上去，一把攥住罗非的手腕，猛地把人往后一扯。
“放手！”
罗非被迫面向着罗浮生，咬着牙狠狠地甩了一下，没甩开。罗浮生又往前踏了一步，跟他挤上了同一级台阶，黑沉沉的目光直接压了过来。
“你说要是哪天离开了，一定是因为学成归来，要用毕生所学报效祖国。可是现在呢？你在干什么啊？！你明明懂那么多，你什么都会，可是你现在就宁愿……就宁愿做一只、一只讨人喜欢的宠物了吗！”
“……宠物？”
罗非看着他，轻轻地重复了一遍。
他睫毛有些发颤。
“所以，你是这么看我的？”
“不是我！”
青年突然从喉咙里泵出一声低低的吼，像一头兽被激怒了，却又不知为何而愤怒，在笼子里无措地咆哮。
“是……是他们！是除了我以外的所有人！你知不知道他们怎么说你？你知不知道那些表面上客客气气的人背地里都是怎么说你的！”
罗浮生冲着小叔吼，眼里浮起了腥红的血丝。
“他们说你是被包的，说你是……
“……是我爸给我找的小妈！”
· 28 ·
“你他妈的再说一遍？”
下着雪。
寒风卷着冰碎，刀子似的割在人脸上。血沫从嘴里咳出来，没多久便散去了热气，几乎要在脸上结成一片红色的霜。
罗浮生揪着那人的领子，把上一秒还和自己言谈甚欢的兄弟从地上扯起来。
“哪次遇见你们，他不是客客气气的，啊？全重庆有几个人会那样温声细语地跟你们这帮二吊子好好说话？！你他娘的是人吗？你他娘的背地里这样说罗非，他娘的还是人吗！啊？！”
“生哥！别打了！别打了别打了，生哥，再打就断气儿了！哥！知道错了哥！生爷！会出人命的！”
小弟们都手忙脚乱地上来拦，但在罗浮生面前，都是些入不得眼的三脚猫功夫，拦得很不成章法。
“他对你们不好吗！混账玩意儿！对你们不好吗！
“操！”
罗浮生在那人肚子上最后蹬了一脚，喘着粗气退开了。
“一会儿我小叔要从酒楼里出来，我就在门口等着，要是让我看到你们任何一个的影子，”他抬手在小弟们的鼻子尖挨个点过，“给我等着。”
罗浮生骂骂咧咧地转身从巷子里出去，“他妈的……这种混账话也说得出来，还他妈的让老子父子同……我他妈的日你大爷！”
“啊！！！”
气不过的罗少爷回身狠狠地踩在小弟的手上，生生跺断了四根指头。
罗浮生气得靠在车上抽烟，抽了一根又一根。
好不容易平复了一些，就看到罗勤耕带着罗非从宴厅里往外走。
他看着父亲抬手整理小叔的头发，手指亲昵地穿过青年的发丝，拂过鬓角，掠过俊秀的面颊、红润的嘴唇……他看着罗非温顺地低着头，脑袋微微偏着，像是在配合地把脸放进男人的手心。
“嘿，那可是罗参，钱、权、地位！要什么有什么，凭着脸蛋儿就能跟在身边，谁不乐意啊？哈哈哈！”
“……”
罗浮生拿烟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他以前，可从来不会这么温顺的，从来没有允许过亲昵的触碰，更别说……更别说能帮他整理头发。
罗浮生抖着手，低头叼住烟，狠狠地吸了一口。
跟了罗参，钱、权、地位。
要什么有什么。
· 29 ·
“所以呢？你不也是这样想的吗，浮生？”
罗非凑到他面前，轻飘飘地说话。
“回来的路上，不就这么叫我的？”
“……”
罗浮生咬着牙，额角青筋“突突”地跳。
他终于炸了。
“你到底图什么！你告诉我，你图的是什么！”
“关你什么事！”
罗非也吼了回来。
“我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跟你有什么关系！”
“是，跟我没关系！可我就是……我他妈的就是看不下去你这么作践自己！我犯贱！行吗？我他妈的犯贱！”
罗浮生猛地松开罗非的胳膊，“你看看你穿的是些什么东西？我爸大冬天的就让你穿这种东西？！他把你当什么，你自己感觉不出来吗？你这领子再他妈开大一点就连奶子都看得见，白起，他给你选这种衣服是想干嘛？啊？！”
罗浮生吼着吼着，情绪越来越激动，他抬手一把揪住罗非的衣领——
“是方便让大家看看他有多他娘的‘疼爱’你吗！”
——啪！！！
“……”
罗浮生定住了。
他偏着头，缓缓地松开罗非的衣服。
“……混账东西。”
罗非死死地咬着牙，声音在抖。
他一把拢紧自己的衣服，全身都颤了起来。
罗浮生没说话。
他慢慢地转过头，也没管自己脸上火辣辣的掌印，有些无措地看着罗非。方才看到的画面还在他眼前不断地晃，大片的皮肤白得像雪，于是胸膛上青青紫紫的淤痕就显得尤其刺眼。
罗非瞪着他，眼眶里迅速地蓄起水汽。
“满意了吗？”他颤声道，“你的目的达成了。”
“不……我不是……”
罗浮生慌了。
“对不起……我没有那个意思……”
“罗浮生，少拿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来掩盖你那点心思。”
罗非深深地吸了口气，快速地稳住自己的情绪和声音。
他往后退了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罗浮生，“我说过了，气急败坏和口不择言，只会暴露你的幼稚和无力。刺伤我又能怎么样？我也闻到你那股酸味儿了，真是刺鼻得很。”
罗非眼眶血红，声音却冷冰冰的。
他凑到罗浮生面前，呼吸带着醉人的酒香。
“还有，我不叫白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