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8 ·
十八岁的罗浮生像所有的纨绔子弟一样,不学无术,花天酒地,遍地狐朋狗友,爱好和特长都是花钱闯祸。
也像所有的高官子弟一样,罗浮生从小就同时活在父辈的庇护和阴影之中。一方面,家世背景显赫至此,混账似乎是合情合理的;另一方面,家世背景显赫至此,混账也是要天打雷劈被看低的。
超越父亲。
永远超不过父亲。
像一道还没开始动笔就注定无解的烂题。
十八岁的罗浮生像所有高官家的纨绔子弟一样,被扔到了国外读书。
“哎呀,生哥——”
刚打完下课铃,窗户外面就传来了荡气回肠的深情呼唤。
“别睡了哎!哥!醒醒哎!”
课上的“鸟语”结束了,课下还要听小弟的鬼叫。罗浮生一脸暴躁地抬起头,伸手就把阿离的脑袋从窗外摁进了窗内,“嚷嚷什么嚷嚷!想把我吓死是吧?啊?”
“啊啊啊啊疼疼疼疼!哥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脖子硌断了!再也不打扰您睡觉了!”
管他国内国外,什么课上睡不是睡?
罗浮生打了个巨大的哈欠,把人松开了。
“……嗯?”
他眼神突然聚了焦,抬手指着一个地方,“那儿什么情况?”
“哥你也看见了对吧!”阿离瞬间兴奋起来,“听说是女子学院的代表团过来交流学习!哎哟我天哪,俩月没见着大姑娘了!洋妞啊,金发碧眼大长腿,那可真是……”
“啧,谁他妈跟你说妞呢,”罗浮生不耐烦地把阿离的脑袋从左拧到右,“我说那儿。”
阿离表情很迷茫:“哪儿???”
不远处,一棵高大的松树下,刚在课上讲完天书的老教授背对着教室的方向,身边还跟了不少老师,正与人攀谈。对方比他高出一个头不止,说话的时候微微低着头。
那是张很少见的黄种人的面孔。
“那个男的是谁?”
· 19 ·
“My name’s Bai Qi, you can call me professor Bai.”
白教授很有个性,西装革履,打着发胶,操一口流利纯正的英语,转身在黑板上写了“白起”两个大字。
横平竖直,笔锋如刀。
“不是吧哥……”
阿离被罗浮生揪着坐在阶梯教室的第一排,满脸菜色。
他压低声音:“……你怎么突然对这个人感兴趣啊!”
“没什么,”罗浮生头也不转,瞧着讲台后的男人,随口胡诌,“看他面善,像我失散多年的兄弟,过来认个亲。”
“What?!”
阿离头发都炸了,“哥你逗我呢吧?这老师看着得……这得有三、三四十了吧?这面也……也说不上‘善’啊!”
确实不善。
白教授冷面墨眉,唇上两撇修剪精致的胡子,说话的时候没什么表情,语气冷淡不多加起伏,看着很不好亲近。
罗浮生没说话。
黑板上,两个雪白的汉字写得极好看,苍劲挺拔,一身风骨。
被人在耳边念念叨叨十几年,罗浮生今天才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字如其人”。
虽说白起负手讲课的样子让罗浮生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家老爹,但是这并不影响什么。罗勤耕那样的人,罗浮生在国内还是见过不少的。位高权重的时候,身上自然就能挺起一股气,脊梁骨都要直上许多。
但是,走出国门以后,他再也没见过背脊挺得这么直的中国人了。
白起实在是太过从容挺拔,罗浮生第一眼见着他的时候,差点一晃神把他当成了那棵老松化出的精怪。幸亏转念一想这该是我华夏特产,而且就算化也该化个金发碧眸的本地妖,这才没脱口说出些傻话。
罗浮生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气质的男人。
就像所有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罗浮生对知识分子有一套非常刻板的印象。
他爹那样的一身长衫,梳得锃亮的油头,脸上架一副黑色的圆框眼镜。
但是白起很不一样。
首先,他穿的是西装。其次,他没有一脑袋油,虽然头发打着胶,但是额角处有一小段精致的折回,稍稍挡着点眉毛。最重要的是,白起没有戴眼镜。
罗浮生实在不明白,一个人不戴眼镜怎么也能显得这么有文化呢?
这大概就是那句……那句叫什么……肚子里诗书多了就怎么的?
哎,反正就是气质极了。
白起没拿讲义,仿佛是想到哪儿讲到哪儿,一边侃侃而谈,一边板书,写的还大多是中文,横竖撇捺遒劲潇洒。起手落笔,回身转眸,端的是风度翩翩。
以前看点儿什么书,书里写文化人,总是说那谁谁谁的眼睛,从镜片后射出智慧的光芒。罗浮生今天一看,才知道那些个写书的全他妈是庸才。
原来没了那两块小玻璃,一个人的眼睛也可以这么睿智,目光也能这么深邃,那眼神投过来,像是能把人的皮给看透,看进魂魄里去,那双眼睛……
“……哥,生哥……生哥!”
“啊!”罗浮生吓得险些弹起来,“干什么你!”
阿离满脸写着崩溃。
“老师……老师点你呢……”
罗浮生:……
罗浮生终于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会觉得那双眼睛犀利了。
白起正看着这边呢。
“Did you hear me?”
教授站在讲台后面,没什么表情。
罗浮生:……
罗浮生挠挠头发:“那个……”
和国内比起来,美国课堂有一点好,这种尴尬的时刻,教室里至少不是一片死寂。
大家伙儿都在笑。
白起看了学生们一眼,然后跨下讲台,往这边走过来。
罗浮生瞬间整个人都坐直了。他看着优雅的教授走到桌前站定,然后抽出一张雪白的手帕,慢条斯理地擦干净手上的粉笔末。
白起翻开罗浮生干净如新的课本,看了看扉页。
男人也不低头,垂下眼帘看他。
“罗浮生?”
说中文的时候,白起的语速竟然要更慢一些,显得有点慵懒。
他几不可查地扯了下嘴角。
“我还真以为,你能在我脸上找到答案。”
不咸不淡的语气,可偏偏让人觉出些轻蔑的刻薄。
“……”
罗浮生噎住了。
下一秒,素来没脸没皮的纨绔子弟,玉白面颊红了个透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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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你干什么去招惹那个白起啊!”
酒吧里,萨卡斯吹得震天响,阿离端着酒杯在罗浮生耳边吼。
“你叫这么大声干嘛啊烦死了唉,听得见!”
罗浮生把钱包拍在吧台上,冲着远处努努嘴,“去去去,找你的妞去!”
“不是哥,你别急着赶我,你今天不对劲,”阿离凑到罗浮生旁边,差点把下巴搁他肩上,“你想啥呢跑去多听一节课?”
“嘶……你小子什么意思吧?”罗浮生把腰一叉瞅着他,“你哥我难得想好学一次不行啊?失败了,成吗?”
“啊……啊是这样啊,”阿离“嘿嘿嘿”地一通笑,“我还以为……不好意思哥,我这观念啊,太怀新了,哈哈,还以为你那啥呢。那行,小的先去嗨皮了!”
罗浮生看着阿离冲向美女堆的背影。
啧。
他转身冲酒保要了杯饮料。
十八岁的罗浮生像所有年纪轻轻在外留学的纨绔子弟一样,看着很叛逆,实际上在酒吧只能喝果汁。
纨绔子弟罗浮生叛逆地咬着玻璃瓶的瓶口。
青年的睫毛垂敛着,在昏暗迷离的灯光下,面容俊美的亚洲男孩看起来忧郁又神秘。
“罗浮生?”
他回想着早些时候的那堂汉语言鉴赏课。
白起叫他名字的时候,目光是从下眼睑淌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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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庆的酒吧里,音乐喧嚣,罗浮生低头喝着瓶子里的酒。
“……我可说真的,从美国回来以后你都颓多久了,不就失个恋嘛,何必!那洋妞能有多国色天香,也从没见你带来给大家伙儿瞧过。啊,为了个妞,不值得,”阿离拍拍罗浮生的肩膀,“世上美人千千万,不行咱就换。”
罗浮生没说话。
他缓缓地张开嘴,半晌。
罗浮生恶狠狠地咬住玻璃瓶口,含混不清道:
“……你丫懂个屁。”
他仰头灌了口酒。
“老子是会为了女人就这、这么那什么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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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罗浮生是会为了女人就这么那什么的人吗?
开玩笑。
从美国回来以后,让罗家少爷颓丧的,压根儿不是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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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浮生?
我还真以为,你能在我脸上找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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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岁的罗浮生像所有半大不小的青年人一样,对自己高傲英俊的男老师——
——一见钟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