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7月12日

【生起】金丝雀(小妈)

• 106 •

“我这两年不在,父亲有没有好好疼你?”

• 107 •

雪天,路上很滑。

漆黑的轿车猛然转向,冲进一条无人窄道,轮胎擦地,发出刺耳的尖鸣。

“嘭!”

男人被一身戾气的军官扔到后座。

皮带解开,金属扣抽在靠背,发出了很恐怖的动静。他轻轻地哆嗦了一下,像是被吓到,又或者只是在寒天里打了个寒颤。

“今天真漂亮。”

罗浮生说。

“……”

罗非——或者该称之为白起——没有应声。

年轻的男人穿着一件格纹马甲,外套在上车时脱到后座,正好显出修身的里衣。他真瘦,小小的马甲也穿得熨帖漂亮,把身体的轮廓勾勒出来,仿佛盈盈不堪一握,能被人肆意地控在掌心。

白起伏在后座,腰臀拉出极动人的曲线。车停在背风的小巷,下身骤然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随即很快被火热的身体覆紧了。

干涸的枯井被寸寸破开,细雨润泽,漫涌起缱绻春潮。

“……阿起……”

罗浮生伏在他肩头,用牙齿啃咬、用唇舌品尝,珍而慎之地吻过他的名字。

离家两年整,大概是因为尝过太多死人血,见过无数乱葬岗,青年沉肃的面容下是掩不住的戾气,小狼一样的孩子飞速长大,长成了喜怒无常的凶犬。上一秒还在叔慈侄孝,下一秒就狂飙急停,勒令情人下车。

白起不说话,他伏着身体喘,承受学生施加给自己的一切。

多少次死里逃生,午夜梦回,他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

• 108 •

“皖南的事,你没得到消息?”

罗浮生把白起拥在怀里温存,仔细地理好他的衣裳。然后他轻声开口,漫不经心似的问了一句。

“……”

绯红尚存的眼角猛然添了赤色。

“国民党内部,派系纷争,四分五裂,情报太过纷杂,我实在是……”

白起缓缓地吸了口气,声音有些哑。

“……牺牲了那么多同志……”

男人咬紧牙,说不下去了。

“尽力而为,你受苦了。”

罗浮生握住他的手。

青年掰开男人紧握的拳头,一一按过指节,直到把那双清癯的手搓揉到发热发烫。

他的老师常年伏案,破译了无数密报,寒冬腊月天也不得喘息,早已落下陈疾,一旦变天,必然难熬。

“早八百年就让你戴手套,从来不听。”

罗浮生又抱怨起来,嘟嘟嚷嚷的,还似少年时的模样。白起忍不住想笑,碍于面子,及时转成了一声轻嗤。

“又乐了?老子一回来就觉得乐吧?”

白起拧了他一把。

“少贫,开车。”

久旱逢甘霖,罗浮生自是常常潜夜拈花,寻着小叔欢好。一开始白起还顺他,一周之后老师就受不了了,一脚把顽劣的学生踹下床,罚他躺了半宿地板。

“啊嘶……”

罗上校揉着自己的屁股,默念好男不和男斗,要争做川蜀特产二十四孝耙耳朵。

“心肝儿,”杀伐果决的军官私下里依旧是个浪荡的混账东西,嘴上油滑,没个门把儿,“你下手可真是越来越狠了,这是冲着你男人命根子踹啊,踹出毛病了你以后的性福可怎么办?”

“……”

白起的额角跳起欢快的小青筋,他扶着自己的腰,把枕头稳准狠地砸在混账侄子的俊俏脸蛋儿上。

“滚回你屋里去!”

• 109 •

1941年,多事之秋。境内国共矛盾激化,境外亦不得安宁。

4月13日,日苏两国签署《日苏互不侵犯条约》,这对艰难抗战的中国来说,无疑是一场沉重的打击。失去了苏联的支持,蒋介石政府信心大失,1941年至1943年8月,仅仅两年的时间,投敌叛国的国民党高级将领达58人,投敌军队则达50万之多,占伪军总数的62% 。

一时间,中华大地阴云笼罩,仿佛再也不得见光亮。

• 110 •

“枪炮无眼,你……千万要小心。”

年轻的上校修整月余,即将再次奔赴前线。白起理平罗浮生的衣领,千言万语不知该从何讲起。

那年轻人倒是嘻嘻哈哈,粗言浪语地让他离自己的爹远些,总被那老男人带在身边,实在过于招摇。

白起无奈地看他一眼,说,你以为消息都是大风吹来的?

“那我不管,”罗浮生抱住老师,深深地呼吸他身上的味道,像是要闻个够量,好在之后难以预计的时光里慢慢透支,“他害你被盯上过一次,你长点心眼,我不在,自己必须小心小心再小心。”

春寒料峭,少年人心肠滚烫。

“白起……”

罗浮生几不可闻地轻声唤他。

“……我什么时候才能光明正大地把你抢过来?”

白起不言。

他抚摸学生的后脑勺,像爱着自己的孩子。

• 111 •

“小将军,等你凯旋。”

• 112 •

1941年12月7日,日本偷袭珍珠港,太平洋战争爆发。

12月9日,国民政府正式对日宣战。

次年伊始,中、美、英、苏等26国代表在华盛顿签订了《联合国家宣言》,世界反法西斯同盟正式形成。

1945年夏天,美国在日本广岛、长崎分别投下一颗原子弹。8月9日,苏联红军出兵中国东北,对日本关东军发起攻击。同日,中国抗日战争进入大反攻阶段。

1945年8月15日,日本法西斯宣布无条件投降。

8月28日,毛泽东应蒋介石邀请,抵达重庆。

五天后,日本向同盟国签署投降条约,第二次世界大战宣告结束。

同年9月9日,南京举行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国战区受降仪式,日本驻中国侵略军总司令冈村宁次代表日本大本营在投降书上签字,标志着中国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取得最后胜利。

自1931年九月至1945年9月,给中华大地带来深重苦难的抗日战争,终于在漫长的十四年后正式终结了。

• 113 •

秋高气爽天,满目疮痍的山城张灯结彩,陡峭的石板路上,尚不及成人腰部高的报童如游鱼般穿梭,稚嫩嗓音清凌凌地宣告着胜利与希望。

秋风渐凉,草穗枯槁,废墟上的家园竟也让人觉出了无限向往。

• 114 •

“打啊,为什么不打?”

• 115 •

垂髫稚儿的欢呼落不进高墙重瓦,秋高气爽天,炮火余烬未落,空气中的硝烟还没有尽数消散。

三十出头的军官是会议桌上格格不入的变数,军中最年轻的将领,狼一样的凶兽。罗浮生一身戎装,风纪扣一丝不苟,偏偏脸上挂一副藏不住的痞相。

他把会上从来用不着的钢笔往桌上一丢。

“诸位,祸根不除,何以安天下啊,嗯?”

瞧瞧这冠冕堂皇的话。

在场众人却觉得,这年轻人哪里是想安天下,他恨不得水漫金山、血流成河。

罗浮生比他那雅修罗父亲还多一股疯劲儿,是千年前单枪匹马闯敌阵,刀挂敌将首级,兀自咳血发笑的狂徒。私下里,同僚都胆寒地取个诨号,唤他玉面阎王。

打吧,让罗家的两颗煞星去打个痛快。

国共谈判早早就陷入僵局,中华大地的广博,原来也不那么尽然。毕竟,这俗言常道是,山头一座——

——二虎难容。

• 116 •

1945年10月10日,经过四十三天复杂而艰苦的谈判,国共双方正式签署会谈纪要。

次年5月初,国民政府由重庆迁回南京。6月底,国民党反动派撕毁协定,悍然对解放区发动全面进攻。

1947年7月,解放军由战略防御转入战略进攻,连续进行了辽沈、淮海、平津三大战役,基本上消灭了国民党军主力。

1949年1月31日,北平和平解放。

同年,4月21日,拂晓5时许,中国人民解放军在东起江阴、西至湖口的千里战线上强渡长江,以摧枯拉朽之势,攻向国民政府首都——南京。

• 117 •

“罗浮生!”

战线溃败,如蚁穴千里决堤。

六朝古都在脚下呻吟震颤,发着“呜呜”的哀鸣,将军独立高台,垂目俯视焦土。汹涌波涛之上,千舟竞逐,蔚为壮观。

罗浮生突然很想笑。他猜测老师若站在这里,会禁不住如何慨叹。

前有北平,后有金陵,他也为后世文人做点贡献。

六朝旧事随流水……

……那就随它去吧。

此时,晨光在天际升起,四周尽白,寰宇皆光。

“罗浮生,你这个叛徒!偷国逆党的贼!”

城门洞开,杀红眼的士兵恨不得喝他的血,啖他的肉。

为什么,落寇声声泣血,质问他为什么。

罗浮生不说话。墨绿戎装衬出男人挺拔的身姿,他背脊如松,眉眼间似依稀浮现出另一个人的神态。

以学识为剑,以躯体作枪。

•118•

“为了这片土地上的人民。”

• 119 •

1949年4月23日,中国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统治了中国22年的南京国民政府宣告垮台。

同年5月27日,上海解放。

6月2日,青岛解放。

8月5日,长沙解放。

……

9月27日,中国北平更名为北京。

1949年10月1日,北京天安门举行开国大典,中华人民共和国正式成立。

• 120 •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在窗外激涌,久久不能平息,南京总统府的楼顶上,站满了雄赳赳气昂昂的士兵,像一群欢欣鼓舞的鹊。

“白先生。”

渡江而来的军人疾步向前,同屋内的男人握手。后者穿一身简洁的便衣,身姿挺拔,站如青松,唇边蓄一层轻浅的胡须。

白起含笑致礼,向素未谋面的战友道贺。

上位处坐着曾经位高权重的军官,政权倒台,而今已是一介布衣,倒应了他一身长衫的景。

“老师!”

军人恭敬地喊他,行了个标正庄严的军礼。

罗勤耕挥挥手,示意他坐下。

至此,历经千万个暗无天日的夜晚,地下工作者终于见了光,与战友顺利会师。军人问起那位战功赫赫的玉面阎王,话音未落,就听见屋外传来一声悠长的呼唤。

“白起!”

“白起——”

“……”

听到声音,清俊的教授显出些微局促,但还是忍不住含笑起身,向门口迎去。罗勤耕迎上学生惊讶的目光,摇摇头,无奈地叹了口气。

“白起!我们赢了!”

罗浮生冲进来,身形还没止住,就展臂冲向了自己的老师。

他瞥见了坐于上位的父亲,脸上闪过一瞬惊讶,随即很快地化去,毫不停顿地冲向自己面前的男人。

“知道了,”白起哭笑不得,想了想,还是抬起手,决定赏脸给个拥抱,“你多大人了,能不能别大呼小……”

• 121 •

男人从硝烟中跑来,有些灰头土脸,而立之年的将军毫不稳重,倒像个愣头青。

他冲到白起面前,骤然屈膝,把骄矜的教授腾空抱起。

文人的脸瞬间涨红,惊诧的骂声险些破了音。

• 122 •

“……罗浮生!!!”

• 123 •

“哎!”

罗浮生欢欣雀跃地答应他。

“混账东西,快放我下去!你实在是……”

白起用死劲儿拍他,简直心神俱裂。

混账东西当然不管这些,抱着老师在原地转了三整圈。修长的男人被他圈在怀中,轻盈得像是枝头的一只雀。

“白起,我们赢了。”

男人从硝烟中跑来,有些灰头土脸。

他仰头望着他。

而立之年的人了,还高兴得像个愣头青,一双眼睛清澈莹亮,晃了白起的神。

一时间,不知今夕何夕。

教授猛然想起久远的过去,想起大洋彼岸飘落的雪。

白起,白起。

学生睁着一双鹿一样的眼睛,喋喋不休地追在他身后,像块怎么也甩不掉的牛皮糖。

他记得罗浮生叫自己名字的声音,那么多年过去了,和他的记忆严丝合缝地重叠,没有丝毫改变。

男人至死是少年。

这少年深爱你。

The end.

发表回复

您的电子邮箱地址不会被公开。 必填项已用 * 标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