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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真漂亮啊，井然。

他身上有种极为典雅的美感，让人想起古老的罗马城，城市的广场上供奉着苍白柔美的女神雕像，她们是浪漫信仰投映到凡俗里的结晶。

曹光退出相册，缓缓地吐了口气。

环球影城的人很多，要找到一个僻静歇脚的地方几乎是不可能的，曹光坐在路边的小石凳上，简直感觉老天眷顾。

他晕船了。

井诺那孩子玩得很疯，拉着他从大摆锤坐到过山车，大清早的把刺激项目全过了一遍，以至于曹同学竟然被区区海盗船彻底压垮，扶着栏杆死活直不起腰了。

“井诺，让小光哥哥休息，我带你去霍格莫德。”

设计师说话的声音依旧是温絮的，一双常年握笔的手却惊人地有力量，牢牢地抓着曹光的胳膊，甚至让后者觉得自己就算当街昏迷也能被提溜起来。

“给你买一杯柠檬水，好吗？”

井然惯常如此，跟他说什么事情都采用询问的句式，分明说的时候人已经站在甜品站的点餐台了，还要万分纵容似的咨询一下病号的意见。

病号难受得想吐，哪里还说得出话。

“小光哥哥，你怎么样啊……”

井诺有点紧张地站在一边，曹光坐在石凳上冲他挥手，“没事儿，跟井然去玩儿，去吧，快去。”

于是他落了单，自己翻着手机相册，等待这难受劲儿捱过去。

曹光的相册里有很多井然的照片。大多是公司的人帮他拍的，所以多是一些遮遮掩掩的偷拍照。可越是这样，越让人觉得这偷拍对象跟周围有云泥之别，简直漂亮得不像话。

“哎……”

曹光叹了口气。

抬起头的时候，发现偷拍对象正站在路口等红灯。

井诺被他的家教老师影响，最近迷上了哈利波特，园区里的霍格莫德小镇是冬天，几个路口外就开始人工降雪，絮絮的白粒往下飘，落在游客的头发上。

“嘭。”

井然抬起手，不慌不忙地撑起一把长柄伞，插着风衣口袋，很耐心地等着。

曹光忍不住抬起相机——

“咔嚓！”

他连着按了很多下，直到被偷拍的男人抬起头，正脸转向这边，在镜头里浅浅地笑。

“请问，您刚才是在拍我吗？”

井然走到他面前，长伞在身侧收起，落下簌簌的雪。

每次井然一冲他笑，曹光心里那鹿就跟癫痫发作似的，非要撞个头破血流。所以被拍的人虽然是纵容的态度，他自己却很是心虚，慌乱之下，犹豫了一秒钟，还是问起了小灯泡的去向。

“小诺呢？”他没有正面回应对方，“你怎么自己出来了？”

井然在他身边坐下，说话慢悠悠的，“我不是哈迷，让他自己玩吧。”

“你放心他一个啊？”

井然没说话，回头看了曹光一眼。半晌，他突然笑了一声，说：“小光哥哥，井诺没有那么小。”

“……”

小光哥哥的脸立刻烧了个通红。

这个人好烦啊，曹光想。

为什么能这么优雅地耍流氓？有没有天理的啊。

“流氓”的心情似乎很好，他伸展着腿，坐姿很惬意。曹光不知道能说什么，虽然认识有段时间了，独处的时候，他还是会有些紧张，于是只能盯着地板，然后视线就不自觉地偏移，落在井然的脚踝上。

“可以看看你拍的照片吗，小光？”

“啊？哦，可以啊，我之前拍了好多小诺，要是有喜欢的我处理好了发给你。”

曹光回过神，爽快地把相机递过去，并且很有心机地把刚才偷拍的几张先调开了，“按这个是往前。”他告诉井然。

井然接过，指尖擦过曹光的手背。

“谢谢。”

他笑了下，低头开始看，睫毛像鸦羽一样垂下去。

“……不客气。”

曹光咽了口唾沫。

他把手背放到腿上，重重地按住。

太痒了，还很麻。

曹光喜欢摄影，自己也做过研究，拍出来的东西挺有质量。像他哥哥一样，井诺面对镜头也是很大方的，多半是被拍习惯了。在老师的镜头下，他似乎比真人还要更可爱些，褐发碧眸，在阳光里笑，漂亮得像油画里的小天使。

井然看得很认真，慢慢地往后翻。他不怎么说话，但很擅长用自己的神色传达情绪，曹光看他的表情，心里就高兴起来。但曹光忘了一件事。为了方便，他给自己的设备开了同步功能，就在几分钟前，刚刚完成一次传输。

男人突然挑起眉。

“小光？”

井然看过来，把相机的显示器微微一偏。

曹光一愣，“啊？”

他下意识地低头一看——

然后瞬间麻了。

那是张前阵子设计部的人偷偷拍给他的照片，难得的高清画质，曹光刚处理完。

“不是，这个，我……”

伶牙俐齿地大学生舌头打结，在井然面前，他总是打结。

“他们偶然拍到，分享给我的，我，他们……”

曹光有些语无伦次地解释，直到井然抬手托着下巴，露出一副要看他怎么编的表情。

“……我拜托他们拍的。”

他太挫败了，只能垂头丧气地招供。

“你……你太好看了。”

井然没有说话。

曹光看不到对方的表情，心里很忐忑。

他一方面害怕井然觉得这种行为很变态，一方面又很想知道井然的态度。因为这也太明显了，他感觉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要降下它的审判了。

“小光。”

井然让他抬起头来。

“持剑者”眉眼含笑，似乎并不觉得自己此刻掌握着什么生杀大权。他扬了扬手里的相机，说：

“为什么不自己拍呢？”

真言之口前排着长长的人龙，一比一还原的石雕张着黑黝黝的嘴，一副憨相。几步之外，就是那堵著名的涂鸦墙，奥黛丽赫本跟格里高利派克在墙里骑着摩托。

曹光和井然一路溜达，陪后者看他的罗马。

“会很怀念吗？在意大利的时候。”

“嗯？”

井然转头看了看他，随即目光投远，笑道：“不，并不怀念。”

然后他不再说话，只是慢慢走着。

井然从不谈论关于自己的事情。

“对了。”

过了一会儿，男人拿出自己的手机，他翻出一张照片递给曹光，“回国前被别人拍的，曹摄品鉴一下？”

曹光“嗐”了一声，接过来看。

那大概是井然外出采风的时候，被路人拍下来的。

井大设计师盛世美颜，中外通吃。 

“……”

看完了，他突然想闹脾气。

于是大学生半真半假地把手机拍回甲方的掌心，怒道：“别人拍过这个，我不拍了。走了，去星空馆。”

井然似乎有些吃惊。

他笑着看了他一会儿，半晌，点点头说：“好，听你的。”

星空馆很黑，走进去的时候需要适应一会儿。曹光近视，到了光线暗的地方更是跟瞎了没区别。

“哎哟我去！”

他都不知道自己被什么东西绊到了，整个人往前扑出去的时候，第一反应是护住胸前的相机。

井然一把捞住了他。

曹光惊魂未定，还没反应过来自己正待在男人的怀里，只觉得浅嗅暗香，心脏“砰砰砰砰”地狂跳。

“怎么又摔了，你……”

“你你你敢说傻猫我跟你急！”

曹光一听到那个“又”字就炸毛了。

他就知道面试那天这人是知道自己差点摔了的，怪不得逗咖啡的时候在他后面笑。怪不得！

井然倒反而愣了一下。

“……”

然后他笑起来。

“嚓啦啦——”

俊秀的男人笑得贴在了墙上，霎时火树银花，明亮的灯光从受力的一点骤然炸开，噼里啪啦地蔓延开去。

“……”

曹光看傻了。

璀璨的灯光点亮黑暗，照在井然的脸上，照亮了漆黑的睫毛。

井然从来没有这么笑过。

曹光想，自己真是完蛋了。

他低下头，久久地看着相机里定格的画面。

——咔嚓。

“You have to pay for it, Noah.”

井诺从霍格莫德出来了，吵着要吃冰淇淋。

影城里开了一家GROM，意大利王炸品牌，可以叫板哈根达斯的程度，门口排了很长的队。玩了大半天的小朋友玩嗨了，一直吃不到，在队伍外发脾气。

“你扣我零花钱就好了，为什么周末还要我练英语！这算什么pay啊！”

“井然……”

家教老师为难坏了。

“今天本来就是带他出来玩的，功课要不就先放一放，我周内再带他多练练呗？”

井然不为所动，语气虽然温和，但明显没有商量的余地。

“想拥有喜欢的东西，就需要付出代价。小诺，不要再闹。”

曹光：……

曹光感觉这辈子都没这么无语过。

他真是搞不明白了，这男人前一秒还在跟自己笑盈盈地要照片，甚至点明要他今天偷拍的那些，春风撩人的，怎么后一秒就开始铁面无私了。上了年纪的男人是不是都这么爹味啊？这跟《社戏》里那讨人厌的爹有什么区别？

还付出代价……有这么教小孩儿的吗？

“小诺，”曹光蹲下去，仰头对上井诺赌气低垂的目光，“小光哥哥给你放水，我们就说一点点，好不好？”

井诺的情绪变得很低落。

他瘪着嘴点头。

“Alright, tell me how to say GROM gelato in English？”

“……Ice-cream.”

“Good，”曹光揉揉井诺的头发，“Can you make a sentence with the first letter of Ice-cream？”

井诺哽住了，不知道是没反应过来题干的意思，还是造句这件事对他来说难度稍微有点大。

但曹光真的已经在泄洪了。

“I……I……”

井诺憋不出来，脸涨得通红。

“我不想说！”

“小诺，小诺听话，就随便说一句，”曹光抓住想跑开的学生，弯腰从后面抱着他晃，“It’s the last question. Come on, just give me a simple sentnce.”

井诺“I”了半天。

就在曹光以为他会直接蹦一句“I don’t want to speak English”的时候，怀里的孩子像终于卯足了劲儿似的，突然气沉丹田地吼道：

“……I wanna marry Xiao Gua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