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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诺低着头，突然抖了一下。

“在……在……”

“在凄怆暗淡的花岗石上，”井然抬手按在弟弟的肩头，有些警告的意味，“小诺，那个字念qi，和夫妻的妻同音，只是加了个偏旁。记得吗？你刚才还念对了的。”

“……哦。”

弟弟垂下脑袋，努力克制自己想笑的欲望，声音都闷进了胸腔里。

站在门口的大学生尴尬极了，似乎以为自己的出现招了小朋友不快，有些局促地舔着嘴唇，“井先生……孩子是不是不太喜欢我啊？”

井然摇摇头，反手关门，带着曹光离开。

与其说井诺喜不喜欢……

他抬眸看着眼前的青年，目光落在他毛绒绒的乱七八糟的刘海上。

井然确实没忍住。

“他喜欢你，”男人索性眉眼一弯，冲他温柔地笑起来，“这是紧张了。”

曹光。

预料之外的惊喜。

或者说惊吓。

巨响从身后传来的时候，井然呼吸一滞。他稳了稳心神，转头去看，就见那青年死死扒拉着门框，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红一阵的。

也不知道是被什么绊到了。

他没想到曹光本人是这个样子，一件花里胡哨的格子衫，一条把腿衬得很细长的牛仔裤，还有点小时尚地露着脚踝。此时他大概是尴尬至极，扒在门框上的手都显得很羞恼，粉色从脖子爬到了耳朵。

没有柔顺的头发，没有符合他心意的灰白穿搭，大学生顶着一脑袋泡面似的卷毛，险些摔个马趴。

这是井然第一次没绷住，于是只能先笑，抬起手向他示意。

“你好，我是井然。”

曹光的脸自然是漂亮的，虽然不知道为何自寻短见，弄了个这样的发型，但不得不说……确实是漂亮。井诺对此颇为赞同，就是私下险些笑抽了去。

“哥哥，我学到个新词，这算照骗吗？”

照不照骗先不论，井然觉得这小孩挺有意思。

非常碰巧的是，兴趣和欲望，常常发酵于这点小小的“意思”。

大学生有一对极其漂亮的唇瓣，而他本人似乎对此毫无察觉，总是习惯性地伸舌舔过，把鲜红的唇肉润得丰盈至极。

这可不是个好习惯。

“顶楼有一个泳池，天热了以后，可以和井诺去游泳。”

闻言，曹光及时地收回视线，看着甲方笑。他不表态，只是笑，礼貌又开朗的样子。非常狡猾的姿态。于是井然也抿起嘴唇，微微一勾。

电梯门打开，曹光及时按住开门键，示意甲方先走。他的皮肤不算白，但是被黑红色的按钮一衬，显得很漂亮。

“井先生，您先请吧，我不认识路。”

青年咧开嘴，大大方方地笑道。

男人听了，眼角一弯，垂眸敛眉，眼神撩过青年泛着粉的指尖。

确实衬得很漂亮。

井然作为一个捕食者——是的，一个看起来俊美温雅的捕食者。这正是一切的症结所在。就像那些恐怖情色故事里的德古拉，他能轻而易举地引诱懵懂的猎物。

井然素来偏好文静乖巧的孩子，要足够矜持，足够的聪敏和足够内敛的羞涩。他很有耐心，慢慢地引导，慢慢地哄诱，猎物从羞赧的试探，到惊惧的抵触，到最后伏在膝下承欢，祈求主人的疼与爱。

这个过程通常并不短，他可以花费几个月，甚至半年，耐心地塑造一个中意的猎物。

可惜，成品和废品的界限，往往仅一步之遥。大概是所有天才的通病，井然极有耐心，但同时也极没有耐心。他总是会飞快地丧失兴趣。

井然通常会偏好文静乖巧的孩子，但是谁知道呢？生活常常出现意外。

“哎哎哎！真不用麻烦，我来就行，这猫主子金贵得很，架子上有我的味道能让它快点儿适应，少作妖，少给您添麻烦。”

阳光明媚，把青年的头发照得明灿灿的，像是给泡面镀了层金。

井然有些好奇，这样一个欢欣热闹的孩子，应该是什么味道？地下室的房间尚未启封，物件崭新，气息还很冰冷，大概……也是需要人暖场的。

“觉得老师怎么样？”

井然坐在弟弟的床边，随手帮他掖了下被子。

“我挺喜欢他的，”十岁的男孩露出半张脸，小心地探询兄长的意见，“哥哥，喜欢可以表现出来吗？”

井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道：“为什么觉得自己喜欢呢？”

“曹光很有意思，”井诺几乎不假思索，“我希望明天可以继续和他说话，也许以后都可以继续。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我感觉很放松。”

说完，他迟疑了一会儿。

“……这样是对的吗，哥哥？”

井然笑了下，“没什么不对的。”

男孩松了口气，很高兴地汇报自己的学习成果，“今天我学了一首英文歌，旋律很棒，叫《Crush》。”

“好，我一会儿就去听。”

“哥哥。”

离开前，井然被叫住了。

井诺从被子里探出脑袋，眼睛亮盈盈地看着他，“He had a crush on you.”

“……”

井然看着那双天真又狡猾的眼睛，摇头失笑。他抬手关上灯。

“Good night. ”

Crush.

井然坐在书桌前听歌，垂眸看着桌面上的数位板。

幽密且横冲直撞的前奏，很像骤然错乱的心跳。

横冲直撞，跳脱，热闹且欢欣雀跃。这些关键词跟这首歌倒是无关，可他莫名其妙地从这些关键词的主人身上感觉出一丝幽密。

这是极不恰当的。

因为曹光更像是一抔一眼就能忘穿的浅水，井然不明白为何要在他身上投映些自己的影子。倒也不需要如此急不可耐。

He had a crush on you.

井诺是个顽劣的孩子。

十岁的他还不那么善于掩藏，自然让人看不出这竟是承袭于他兄长的特性。

不文静，不乖巧，曹光身上的特质似乎会激发出奇怪的欲念。这年轻人一来，氛围都变得不一样了，太热闹，总是兴致缺缺的孩子几乎有些兴奋。他好奇地试探，看对方能给出什么不一样的反应——

“不，就是曹老师更漂亮。”

男孩很坚持，他配合地作出妥协。

“对，曹老师漂亮。”

——有趣的反应。

井然听着耳机里横冲直撞的鼓点，告诫自己耐心。

曹光这样的人，通常被形容为小太阳。

略显刻薄尖酸的小太阳，这并不影响他的底色。

“井设，这盒是小光交代专门给你的，哎呀，爱心特供哟——”

烤鸭的香气在办公室里飘，一片笑语欢声。他含笑接过，说了谢谢。

井然这样的人，内核通常是幽密且沉郁的。

虽然外表温文尔雅，但这并不影响他的底色。

You know I’ d been down dwon down……

“我的天，不愧是值得排一天队的烤鸭，绝了绝了绝了，光光是什么人间天使小菩萨啊啊啊~”

横冲直撞，跳脱，热闹且欢欣雀跃。

井然有些沉不住气了。

“为什么不自己拍呢？”

井然问他。

男人是成熟的设计师，他擅长从作品中体味创造者的所思所感。就像它的主人，照片里传达出的爱慕是无比热烈的，哪怕有些羞涩，哪怕他处理成搭配自己的冷调黑白灰……

但依旧是烂漫而热烈的。

他想起井诺走进霍格莫德的时候，转身冲他挥手。男孩做了个虚弱捧心的姿势，然后“哈哈”笑着跑远了。井然含笑叹气。

曹光实在是太轻了，他感觉自己单手就能把他拎起来，如此稚拙的一只猫崽子……实在是有些自不量力。

这小猫极为努力地向他传达着自己的心意，自以为高明巧妙。他甚至试图窥探他的过往。

“会很怀念吗？在意大利的时候。”

“嗯？”

井然转头看了看他，随即目光投远，笑道：“不，并不怀念。”

没什么好怀念的。

他看着面前残败的角斗场，想起年幼时放学回家，撞见母亲与陌生的男人jiao媾。那时候他才和现在的井诺一般大。年幼的孩子能做什么呢？他真想逃，逃得远远的，不用再一次又一次地收拾母亲留下的烂摊子。

井然发现，孩子的感受往往是纯粹而直接的。

他真的感觉很放松。

“你你你敢说傻猫我跟你急！”

“……”

井然并不打算说他傻猫。

但曹光呲牙咧嘴，全身的毛都炸起来，炸成了一个球。确实显得很傻气。大概因为羞恼，青年的身体火热，瘦削的骨架有些硌人，张牙舞爪地要支棱出些威严。

真脆啊，井然想。控在掌心，就像是能随手握碎。这样热烈的身体若是能撕碎了捧在手里……

……大概是很暖的。

I wanna marry Xiaoguang.

“哥哥……”

年幼的孩子蜷缩在床边哭泣。

“你从来不准我这样哭，你说它没有意义，可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哥哥……

“……你和小光结婚好不好，我好喜欢他，我喜欢小光哥哥……”

婚姻。

井诺对这种关系如此地执念。

他们的母亲没结过婚，两次意外，生下了两个孩子。怀上井然的时候，她自己都还是个孩子。

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井诺？

有那么一瞬间，井然很想这样质问自己的弟弟。

你还记得自己曾经把他当作一个新奇的玩具吗？

你还想收藏他。

把身体和灵魂分类收归，制成精美的标本。

……你知道什么是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