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朱总白总商业联姻,结婚之前有商有量,协议结婚,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正正好五年,足够两家度过危机。五年里两个人合作愉快,客客气气分房而睡,井水不犯河水,半点没有要先婚后爱的意思,白糟蹋显赫家世与美丽皮囊。
朱总端正英俊,眼睛美丽,凝视人时常像有柔情。然而铁血手腕杀伐果决,常被人嘲作面慈心黑,吃人骨头不吐。
白总有过之而无不及。同样是英俊,他就似乎英俊得更锐一些。连样子都懒得装,面冷心也冷。只有笑起来时亲切一些,然而总是懒得笑。
珠联璧合了整五年,危机是早就过了,两家产业借此东风发展的也不错,于是一边友好离婚一边商量离婚后怎样继续合作,仁义不成买卖在。两个人结婚不合适,做生意很合适。
结果天有不测风云。白总遭人暗算,一记桃花蛊下去,直接成了……
花痴。
2
杀人诛心。社会性死亡比物理性死亡有时恐怖无数倍。世家大族最要脸面,让稳重自持的人做了花痴,是比让他死还要难受。
醒来就开始眼冒桃心。第一个见的是朱总,见他窄腰长腿眉目风流,看得白总口水都要流下来。摸着朱总的手问他几岁了,有男朋友没有,如果没有,考不考虑一下我?我长得帅还有钱,跟了我不吃亏……
边问边摸。还夸他手滑,皮肤好。一双平素冷冰冰的眼笑成两座桥,像是喜欢得不得了。
朱总被他摸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好容易把手抽出来叫来医生。
又免不了心里嘀咕,难道五年婚姻过去,白总真对他有了意思?
还没想完,医生进门,一身白大褂,架着眼镜,斯斯文文。白总一看,眼睛又亮了。
白总:王医生今年多大?有男朋友没有?如果没有,考不考虑一……唔!
朱总捂住白总的嘴:谵妄症状,谵妄症状。
真是要死了,合着还是无差别花痴。
3
一上午下来,发了起码八次花痴不止,上到主治医师下到实习生,但凡长得帅点的就逃不过白总的骚扰。朱总在一旁尴尬到脚趾给医院扣出一幢新的住院部,只能拼手速及时给白总捂上嘴巴。
白总:你老捂我嘴干吗?
旋即会心一笑:就知道你对我也有意思,吃醋是不是?
朱总:你是不是想太多。
白总:宝贝,我知道你喜欢我,想占有我。你也很确实很漂亮……但你要知道,我是不可能为了一棵树放弃整片森林的。
朱总:……
朱总突然就觉得,人原来真的是能活活尴尬死的。
为了白总最后的一点尊严,也为了他不要当真活活尴尬死,朱总只有牺牲小我成全大我,以一时之尴尬断绝以后之尴尬。
理是这个理,话仍然说不出来,憋了老半天,最后憋出一个不行。白总问他为什么,朱总不说,白总就追着他问,最后把朱总都给逼急了,说因为我国一夫一妻制!
白总看着朱总:?
朱总:法律就这么规定的。
白总:你先等会儿。
白总:所以咱们俩结婚了?
朱总说嗯。
朱总:……你看上去不是很高兴呢。
白总何止不高兴,白总要哭了。
白总悲愤交加:我怎么那么傻!真的为了一棵树放弃整片森林!猪都比我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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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总怀疑白总在内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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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总骤然失去整片森林,实在好伤心,再看看自家这棵大树,这大眼睛男人一张祸水脸,漂亮得像随时都能连根带土跑路,于是更伤心。而另一边朱总已经忙得没有空尴尬,为白总肚子里那盏桃花蛊伤透脑筋,要联系社交圈里略懂这方面的朋友帮他与专业人员牵线,又不能把白总中蛊的事泄露出去,眼看着白总至少十天半个月处理不了公司事宜,又不得不连打十二个电话交接工作,甚至电话之余还得抽出空吩咐厨房给白总准备夜宵,这事闹得人一天没吃饭,回家的路上冲他嚷嚷了一路肚子疼肚子饿……
忙碌了一天,好容易洗漱完躺上床,刚闭上眼,身旁的被子卷里拱啊拱,拱出个脑袋来。
朱总:……
朱总:你别告诉我,你连自己的房间是哪个都不记得。
白总:嘿嘿。
朱总:你干吗非黏着我?
白总:你漂亮,你身上香,我就想和你一起睡。
朱总沉默良久,最后连被带人整条抗走运回白总卧室。
白总:我知道你爱我心疼我体贴我怕晚上我们两个一起睡你会控制不住但宝贝没关系的我控制得住再者就算控制不住也没什么要紧我觉得我现在的身体状况做一两次完全没大碍……
呜哩哇啦一大堆,最后还是被朱总捂了嘴。
朱总:睡觉。
白总:我要和你一起睡。
白总:你不在我就不睡。
朱总都快气乐了。
朱总:你这时候想不起你的整片森林了?不觉得猪比你聪明了?
白总:那倒还是有一点想的。
白总:但我既然放弃森林选择你肯定是有自己的道理的。你又漂亮又贤惠,我喜欢你非常正常啊,你说是不是老婆……
朱总:你打住!
朱总:我是男的,白总。
白总:我知道你是男的,是男的也是我的亲亲好老婆……
朱总忍无可忍:你再这样我走了。
白总:那不行,我不叫你老婆了,你别走。
朱总实在没有办法,只能上床躺好,等人睡了再走。
白总非常满意,脸贴贴朱总胳膊:老婆真好。
朱总看他一眼。
白总:哦哦哦我不叫,我不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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助理小许第二日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
朱总坐在桌边看报,一只手拿报,另一只手随手从盘里拿颗葡萄,手一伸,一旁的白总就满脸幸福地一伸脖。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进了朝歌。除了苏妲己看上去并不是非常敬业,商纣王看上去倒是够昏庸的。
小许:……啥啊这都。
朱妲己喂了两颗葡萄就无心干活,目光悉数被某条新闻吸引去,白总张着嘴等了老半天等不着葡萄,撒娇似的催他说还要。
朱总说你先等会儿。
白总嗯了老长一声,脑袋在他胳膊上直蹭,朱总习以为常,看都没多看他一眼。朱总行,小许不行,再这样下去他能被肉麻到当场送走,只能假装咳嗽咳了老大一声。
两个人这才抬起头看他。白总看见他来,眼睛一亮。
白总:小许来了?小许助理今年多大了?有男朋……唔!
朱总面无表情:还吃不吃。
白总看看小许,又看看朱总,艰难权衡老半天,终于还是觉得小许固然面孔新鲜,并不及自家这棵大树漂亮,遂改为继续就着朱总的手吃葡萄。
小许从公文包里拿出合同与文件,看了一眼白总:白总用不用……?
朱总:不用管他,他现在离不开我。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的确感到十分肉麻的小许:…………行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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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总的花痴心思明显没收。嘴里吃着朱总的葡萄,眼睛瞥着面前的小许,从头看到脚,再从脚看到头。
小许被白总盯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只能委婉道:白总眼睛怎么了?
朱总看他一眼。
犯罪嫌疑人白某:……我随便看看,哈哈。
朱总:你再这样我走了。
白总:那不行!我听话还不行吗,我听话,乖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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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场最不自在的人仍然是小许。白总是不看他了,改黏朱总了。只剩下朱总比菩萨还宝相庄严,在白总的骚扰里不动如松,一脸沉静接着听他汇报工作。
终于熬到工作汇报完毕,只剩下最后一句话不知道要不要说。
朱总:什么?
小许挠挠鼻子:这个……就是……
小许:您和白总的离婚协议,两方的律师都已经确认过了……
白总:啊?
朱总连忙使眼色示意他噤声,又告诉他可以回去了。许特助这才如蒙大赦一般抓起公文包火线跑路。
临到门口还听见白总呜哩哇啦嚷嚷你怎么可以不要我!又听见朱总低声哄他,也不知说了些什么。
不是,这两口子怎么回事啊都。
小许摸不着头脑,
结了那么多年也没怎么的,临了了好上了,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是没错,那也不能骚这么快啊?
9
有年头的豪宅就是这点不好,这头坏完那头坏,今天修完明天修,快修成特修斯之船了都。
朱总的卧室前段时间也翻修地板,于是只能请男主人暂居客卧。临睡前架着眼镜看了会书,还没放下呢,白总抱着被子枕头来了。
朱总放下书,捏了捏鼻梁。
白总知道他这就是默许了。被子枕头一放,火速同他挤到一处去。客卧里是两张单人床,两人硬要挤在同一张上实在是有些局促。
朱总:你怎么又来了?
白总:我要和你睡,我怕你不要我。
白总:你白天还要和我离婚。
朱总说离婚不好吗,离完了正好还你一片森林。
白总思考一会,说有森林是挺好的,但你如果要和我离婚,就又不好了。
朱总说,你就是什么都想要。
我就是什么都想要,白总说,但如果非要选的话,我比较想要你。
……
白总:你脸红了。
朱总:没有。
耳朵都红了。
白总说,说着就伸手一探。
烫的。
白总的手冰冰凉,摸得朱总下意识往后一缩。白总也不介意,手干脆往下一滑,搭在朱总手上。
你到底喜欢我什么?朱总问他。
你漂亮,你身上香。白总说着就往他身上凑,贤惠,还爱我。
那我要是不爱你呢?
不爱我更好,我喜欢挑战高难度。
朱总都笑了:合着两头堵?
都一样,白总说,反正我知道你爱我。
朱总:行了,别贫了,睡觉吧。
说完就关了灯。白总作天作地一整日,大概也是真的困了,很快在朱总怀里睡过去。
白总从前一天就开始说朱总身上香,搞得从不用古龙水的朱总很迷惑,拎起自己的睡衣闻闻,也并没有什么味道。
但空气里又好像确实是有一点香气。闻来闻去,最后发现是白总颊旁的须后水味。
昏暗常使人对距离变得不够敏感。朱总也是这时候才发觉自己离白总实在是太近了。
白总眉眼冷峻,嘴唇却实在生得饱润漂亮。连同圆钝的鼻头一起,在睡眠时显出一点平日里不常见的憨与甜。
10
完了。
朱总想,
蛊是不是会传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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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敏一是一位再普通不过的简图基层工作人员。
长相普通,身材普通,兴趣爱好也普通,看看书,煲煲剧,最特别的也不过是磕磕cp。早几年这还算冷门爱好,现在早全民化了。搞cp,当代社畜疲惫生活里的一剂强心针,活死人肉白骨,把活人磕死又把死人搞活,棺材里来来回回仰卧起坐。
可惜张敏一运气不好,自十七岁头一回搞cp以来从未搞过热的,是一位北极圈内的爱斯基摩人,常年在冻死的边缘徘徊。
譬如一个团,鼓手配主唱,贝斯配键盘,官配大把的糖不磕,她偏偏磕已经离团的大提琴手与主唱。想留不能留才最寂寞,没说完温柔只剩离歌,虐不虐,你就说虐不虐。
再譬如一个剧,男一女一有人磕,男二女一有人磕,就是男一男二也有人磕。她偏不,非磕男二与和另一部电影里的路人男四。跨界拉郎,纯给自己找罪受,但好磕。温柔男二与风流男四,爱上一匹野马可我的家里没有草原,虐不虐,你就说虐不虐。
然而在北极圈待得太久也终于是有被冷到。于是决定给自己找一对24K纯甜的治愈自己。搞假的没有意思,要搞就搞真夫妻。看来看去看准自家顶头上司与他对象。结婚五年,感情稳定,自己是总裁对象还是总裁,强强联手珠联璧合,这还虐个屁啊,月老看了也要挑起大拇哥说一个配。
结果上网一搜,他妈冷得查无此cp。北极圈定律颠扑不破,一日北极人终生北极人。
张敏一郁闷了:不是,为什么啊!朱总不帅吗,朱总他对象白总不帅吗,长得帅就算了还年轻有为亿万身家,最关键的是他俩还是真夫妻,这还没人磕简直天理不容啊!
同事:就是因为他俩是真夫妻才没人磕。
再者说了就他俩结婚那时间点,傻子都能看得出来是商业联姻。他俩哪像夫妻,查无婚礼更无同框,明星炒cp好歹还营业营业,他俩连营业都懒得营业,这还能有人磕就奇了怪了。
于是只能接着在北极圈流泪。他妈的,还以为搞了对真夫妻好歹不用P同框了,结果不仅得P,素材还少。从商业杂志上裁下来再P一块儿,怎么看怎么不靠谱,越看越像搞传销。
正想再精进精进,领导来了,问她该交的方案怎么缺了一份。
张敏一也傻了,最后想起,完了,落自己那辆小代步车上了。只能赔礼道歉抓起车钥匙赶紧跑,保证十五分钟内肯定取完文件回来补上。
这个点儿地下车库自然没什么人。张敏一取完文件合上车门,连后头有人路过小声说话都听得清。
你别牵我。
另一个男声道:为什么啊?
一会儿人多。
那一会儿是一会儿的事,现在是现在的事。
牵我手就这么好玩?
那当然了……
张敏一伸头一看,差点自己给自己按人中。
他妈的,老天开眼了,她搞到真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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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总白总真人明显比他俩的商业杂志封面英俊许多。站一块儿也再不像搞传销,是一对不能再般配的璧人。最关键的是,还手牵着手。
他俩是不像夫妻。张敏一想,妈的,这明明就是热恋情侣。
朱总果然浓眉大眼端正英俊,神情有些别扭,但看着身旁人的眼神是甜的。
而白总是出了名的冷脸,这会儿却恨不得直贴到朱总身上,笑起来眼睛像两座桥。
亲一下好不好。
白总问。
张敏一都快疯了:草啊同框牵手不算完这回连亲嘴儿都来了妈妈天上下糖山了!!
朱总也被白总这突如其来的索吻吓一跳:这是在外面!
我没疯。白总说,现在不亲一下,我怕一会儿憋不住。
朱总:不行。
白总:为什么不行,就亲一下,一小下下,很快就好,我一直都想亲你,你老不让我亲……
朱总:那也不行。
眼看软磨不起效,白总立马改硬泡:那你要是现在不让我亲我就一会儿当着所有人的面亲你,你自己选一个吧。
朱总:你……
白总笑眯眯。
他原本就比朱总高一些,这会儿刚好略低了头,两个手捧住他的脸。朱总一双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像只发傻的大猫。
白总问他:要看着我亲你吗?
朱总大概这会儿也是糊涂了,好像他只剩下闭眼与不闭眼两种选择,睁着眼自然是不行的,于是竟然当真把眼睛闭上,很快感觉到白总的呼吸离他越来越近,痒痒的,像羽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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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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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忘关闪光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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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
张敏一只能醒着头皮从车后头走出来,恭恭敬敬和朱总白总打招呼。
你是谁?
张敏一只有老老实实道她是简图财务科的张敏一……
朱总面色很冷:你是狗仔?
不是的!张敏一连连摆手,我真是简图的,这是我的工作证,还有这个,我就是来地下车库取这个的……朱总您相信我,我不是什么狗仔我只是您俩的……cp粉……
朱总一伸手。
张敏一立马无条件把手机解了锁放进朱总手里,眼看着他把相册里的照片删了。
偷拍不是什么好习惯。朱总说,照片已经删了,希望你回去也能把嘴巴闭紧。
张敏一闭紧嘴巴连连点头。
白总倒仍然很柔和,说话的口气春风化雨:你叫张敏一?
张敏一受宠若惊:对的,对的。
白总:今年多大了?有男朋友没有?
张敏一:还没有……
白总一笑:那不如……你拉我干啥!
朱总:再不走迟到了。
白总就这么连拉带拽地被朱总带走了,临走还不忘回头与张敏一说有机会再见哦。
张敏一热泪盈眶挥挥手与朱总白总说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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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朱总白总,谢谢再生父母。
北极人再也不是北极人了,冰川变赤道,沃野千里,瓜果飘香。我们的家乡在希望的田野上,炊烟在新建的住房上飘荡,小河在美丽的村庄旁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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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总这天终于同能解决此事的专业人士牵上线。带白总来公司也就是为了让对方亲自见一见。
对方是位看上去约莫四十余岁的女士,姓余,气质温和,书卷气十足,看上去像每个人高中时都能遇到的那一类老师。
确实是老师。余女士道,教语文的,这是我主业。
教书放蛊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余女士在朱总眼里的形象骤然高大了起来。
余女士好。白总说,您结婚了吗?有男朋友没有?
朱总在一旁咳嗽了一声。
白总这才把他伸出来要与余女士交握的手收回去。
余女士倒并不介意,仍然笑眯眯:我结婚许多年了,孩子比你小两岁。
白总:这样。
白总:那您孩子有男朋友了吗?
朱总看了他一眼。
白总立马收敛神色作乖巧状。
好在余女士是知情人士,并不会因为白总的这些举动感到冒犯。只是如常与他交谈,问了些许白总昏倒当日的情况,又问了前几日白总是否有什么反常。二人一概细细答了,余女士点点头,又向朱总示意。
朱总:你先去休息室待一会儿,好不好?
白总:不要,我要和你待在一起。
朱总:听话。
白总仍然犟着脖子不肯走。朱总没办法,只能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白总一听眼睛就亮了:这可是你说的。
朱总:我说的。
白总:你晚上不准反悔。
朱总硬着头皮道:我不反悔……
白总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临走还不忘折返回来在朱总脸上亲一口,然后在朱总反应过来以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关上办公室的门。
朱总脸都快红了。
余女士道:您不用担心,白总现在这样的症状是正常的。
朱总:是桃花蛊吗?
余女士点点头。
余女士:难解,影响正常生活与人际交往,拖得长了伤及性命,下手的人很毒。
朱总:那能不能解?
余女士:朱先生也不用太过担心,我恐怕力有不逮,但有师姐十余年前制过此蛊,只要能请到她,很快就能解决。即便请不到师姐,也有其他人可请教,只不过麻烦一些。桃花蛊难解,但并非解不了。
朱总这才松下一口气。
朱总:解完蛊,会不会对他身体有什么影响?
余女士:影响多多少少会有,需要用些培元固本的药调养一阵子。白先生年纪轻,很快就能恢复过来。
朱总:他还会……像现在这样吗?
余女士:自然不会。白先生现在身上有蛊,才会轻易爱上许多人,然而这种爱算不得爱,只不过是受其影响的一种幻觉。待到蛊解开,自然就散了。便是其间所有经历也只如幻梦一场,记不明晰,只会朦胧记个大概,当然如果他介意,我也有些方法让他悉数忘掉。
朱总沉默了一会。
……这种蛊,会不会传染?
余女士:传染?
就是,心跳加速,常常脸红……朱总努力描绘,会情不自禁地被吸引,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发觉自己已经离他很近……
余女士看了他一会,她眉眼有佛相,凝视人的时候总像慈悲。
桃花蛊不会传染。
余女士说,
如果朱先生当真有这些症状,应该是爱上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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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完余女士,朱总遣司机送白总回了家。
白总巴巴地在家里等着他回来兑现承诺,却不想这人直接失联了。
尽管只是不接电话不回信息,但在一分一秒都离不开他的白总看来,就是失联了。
白总急得抓狂,离开朱总哪儿活得下去,离得久点就觉得心里像有虫在爬,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他自己活不下去,别人也不能好过,于是电话骚扰朱总特助小许,誓要把朱总所在地逼问出来为止。
打工人小许:现在是下班时间啊大佬……
白总压根不听。他是什么,资本家。资本家没有心,并且非常残忍,以剥削劳苦大众为己任。
白总:三倍加班工资。
小许:。好吧
白总:满意吗?
小许:满意,满意,我真係好钟意返工啊……
如果唔係鬼上身点会讲得出啊。
白总:啥?
小许:冇……没什么。
白总:别和我讲鸟语,给我说全国通用语言。
小许心内默念三遍三倍加班工资又三遍返工就係为咗钱,这才在电话那头露出营业笑容。
小许:有什么我能为您做的吗白总?
白总干脆利落:帮我查查他现在在哪儿。
小许:白总,您知道的,现在是下班时间,朱总又不在公司,他去了哪儿我也不知道的。
白总:我要找他,他现在失联了!
小许:您先冷静一下,可能朱总只是暂时没办法接电话而……
白总:四倍。
小许:好的白总,我现在就去查朱总的信用卡消费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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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特助不愧是许特助,效率极高,有了四倍工资效率更高。
手机叮一声响,白总看着手机上发来的定位:这是哪儿?
小许:这个……一个私人俱乐部,朱总从前下班后偶尔会去,最近不常去了,今天还是头一回。
白总:哦。
刚要挂电话,心念一转,又把手机放回了耳边。
白总:这是什么俱乐部?
小许:……
白总:到底什么?
小许为难。
小许:就是,放松休闲,的俱乐部。
白总:?
白总:桃色服务?
小许:那不能这么说……白总,白总您还在吗?
电话挂了。
看着手机上到账的四倍加班工资,小许默默地滑回了被窝。
God bless boss.
反正他是要睡觉了,世界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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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夜景如流金,房间里没有开灯,窗外的灯火如银河一样流淌。
今天怎么不说话?
那人问。他躺在落地窗边的扶手椅上,双手很闲适地交叠放在膝头。
你从前来找我的时候,可总是有很多话说的。
也没有很多话吧……朱总道。
那人说:至少有话讲。
朱总叹了口气。
所以?那人笑道,这么久没来,我还以为你不需要我了。
最近……朱总说,有点忙。
忙你家那位?
朱总轻轻嗯了一声。
怎么样,出院了吗?
出院了。朱总道,现在不是他的问题……
那人挑了一边眉毛,来了兴趣:
可以和我说说,乐意倾听。
眼见朱总沉默,那人又勾起唇笑了笑。
当然,他说,不聊天的话,做点别的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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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总,白总,您真的不能进……
白总人高腿长,走起路来大步流星,一旁的工作人员压根追不上他,只能徒劳地跟在他身后头阻拦。
为什么不能进。
这是俱乐部的规定,客人在房间里的时候即便是工作人员也不能打扰的……
白总冷笑一声。
我又不是你们俱乐部的人,为什么要遵守你们的规定。
可是白总……白总!
工作人员几乎要扑上去拦,还是没拦住。
房间里没开灯。白总太阳穴乱跳,只觉自己头顶绿得发黑,伸手恶狠狠开了灯。
朱总正躺在落地窗边的扶手椅上,像是睡着了,面颊绯红,衬衫扣子开了两颗,一旁的小几上还放着杯没喝完的加冰威士忌。
白总环视一圈,另一把扶手椅空空如也,也没见周遭有其他人。于是拿手背拍了拍朱总的脸,见他没反应,又多使了两分力气,拍得啪啪响。
工作人员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这可真是亲两口子……
朱总这才迷迷糊糊醒转过来,从鼻子里轻轻哼出一个嗯?
还嗯,嗯你个头!白总伸手掐住朱总脸颊,给我回家!
好痛……
朱总是真的醉了,连说话的口气都很软。听得白总也不由得心软,总算卸了手上的劲。
朱总眨巴两下眼,像是终于看清是他,迷茫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怎么在这儿?白总冷笑道,逮你!
22
费了半天功夫,可算是把人扶进了车后座,朱总醉得坐不住,直往白总身上靠。白总都不想理他,一把关上车门,冲着前排驾驶座道:柏叔,开车!
又转过头:别靠着我!
朱总轻轻嗯了一声,纹丝未动。
若换作平时,白总高兴都来不及。可这会儿他还在气头上,看见他就烦。
白总拿肩撞了他一下:别靠着我。
这一下总算把朱总给撞开了。然后就看见他慢慢地挪回来,又伸手慢慢地抱住白总的胳膊。
白总:……别靠着我
朱总缓慢且坚定地摇头。
白总冷笑一声:现在想起来黏我了,我黏你的时候可没见你搭理我。还出去找桃色服务,怎么着,我满足不了你是不是,胃口这么大?
朱总有双睫毛长长的大眼睛,凝视人的时候盈盈有水光:我没有……
白总:那你去那儿干什么?
我就是找朋友去,一块喝了一点……
朋友?白总说,男朋友女朋友?喝了什么?喝了多久?除了喝酒还干过别的没有?我去的时候你衬衫扣子怎么开着?
他越说越急,朱总反而笑了。
没有……
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白总说,得检查。
朱总坦然又慷慨地张开双臂:来。
白总的手从他腋下伸过去,不由分说地把人箍进怀里。朱总没推开,也伸手抱住了他,下巴枕在他肩上
白总抽抽鼻子,嗅嗅他领口,嫌弃道:一身酒气。
朱总傻笑。
又嗅嗅他脖颈。鼻尖摩擦过颈侧肌肤微微地痒,惹得朱总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白总问他:这儿让人碰过没有?
朱总摇头:没有的。
白总很满意这答案,轻轻在他脖颈上吻了一下。
朱总直笑:痒呀。
痒也给我忍着。白总说。别忘了你白天答应我什么。想怎么亲就怎么亲,这可是你说的。
平时这不让碰那不让碰的,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可不得抓紧亲回来。
白总又吻了他脖颈几下,一路向上,成了两个人鼻尖碰鼻尖。
白总伸了拇指揩过他下唇,又问:这儿让人碰过没有?
朱总一双眼直愣愣地看着他。
白总手下用了点劲:发什么呆。
朱总一双眼眨也不眨,被他迷住了似的,嘴里喃喃道:你真好看。
白总眉眼深邃,鼻梁高挺,有一种传统意义上的英俊。
他当然知道自己好看。心里被朱总夸得挺美,但还是道:别转移话题,这儿,让人碰过没有。
朱总摇头:我不会让别人碰的,我不喜欢别人。
白总立马顺着他这句话往上爬:那喜欢我吗?
朱总垂着眼笑,车窗倾泻进的流光淌过脸颊。
别嬉皮笑脸的,白总说,喜不喜欢我?
我……
21
——阿嚏!
22
两个人被这惊天动地的喷嚏声吓得一抖。
抱歉。正在开车的柏叔沉声道,声音低沉冷静,仿佛刚才那个穿云裂帛的喷嚏不是他打的一般。
又非常识趣地把后视镜一掰,那意思是我看不见了,你们继续。
白总一扭脸,刚要接着亲他,被朱总伸手给挡了。
柏叔还在。朱总小声说。
柏叔不是外人。
朱总一个劲儿摇头:回家再说。
行啊,
白总在他耳边用气声轻轻道,
回家给我等着。
23
朱总的酒量很差。
差到什么地步呢?半杯加冰威士忌就足够把他放倒的地步。
于是他从不在公众场合喝酒,最多是浅浅地沾一点。脸一红,就不会再喝。
当然人总有想要喝酒的时候。庆祝也好,浇愁也好,都是理由。于是某家私人俱乐部成了他唯一可以放松神经的地点。开个独立的包间,点一杯威士忌。当然,为了防止自己酒后出什么意外状况没人发现,往往还会叫上自己的酒友。
顺带着让对方当当自己的情绪垃圾桶。
24
当然,那人说,不聊天的话,做点别的也行。
朱总很无奈:你又来了。
开玩笑嘛。那人说,放心,我对你这款没兴趣,我还是喜欢搞艺术的。
到底是什么问题?那人问,余女士也搞不定?
朱总摇头。
不是他的问题。
那人笑一声:不是他的问题,你的问题?
朱总沉默。
让我猜猜看,不是他的问题……
对方晃了晃酒杯,殷红的酒液沿着杯壁转动。
你爱上他了?
意识到他的沉默,那人大笑起来。
老天,这么老套,先婚后爱?
朱总:……很好笑吗。
对方笑了半天,又拍拍他的肩安慰他。
这不也挺好的吗,爱上自己的合法伴侣,多轻省啊,省多少事儿。
朱总道,我们快离婚了。
那人道,有什么关系,那就别离呗。
这不一样。
朱总抿了口威士忌,苦笑了一下。
我现在,根本就不明白自己喜欢的到底是不是他。
那人道:什么叫是不是他,这还能有两个人不成。
我是很喜欢他,可是他现在和从前根本就不一样……更何况他解了蛊,就不记得我了。
酒劲上头,朱总也开始越来越糊涂。
只有我一个人清清楚楚的记得这些日子。等解了蛊,他就又回到从前了……
话没有再说下去。
那人等了许久,没等着朱总的后半句话。
你别和我说你睡着了。
朱总手里还攥着手机,闭着眼,呼吸很沉。
半点进步没有。就这酒量,小孩儿都比他强。
与此同时收到了定位的许特助:朱总又醉了??
找个人来搬他。那人道,我可不管这个。
我可真够忙的。那人挂完电话,心内腹诽道,自己的感情问题都掰扯不明白,还在这儿给别人当情感垃圾桶呢。
25
酒后的一切都像梦。
吻像浪潮,水一样将他淹没。
喜欢我吗?
喜欢。他说,我一直都喜欢你,一直都……
我也喜欢你。
他觉得好热,只有在接触到爱人的皮肤时才有丝丝缕缕的凉,旋即变得更热。
整个世界都被另一个人的气息侵占。可他尤嫌不足,还想要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
白总的吻顿了顿。
怎么了?朱总轻声道。
没什么,白总又亲了亲他,只说自己有点疼。
哪里疼?
心口,一点点……
白宇,你还听得见我说话吗?白宇?
26
余女士赶到医院时已是第二天凌晨。
朱总看上去有些狼狈,头发凌乱,但神情仍然很温和:真抱歉这么早打扰您……
没关系,当然是人的性命更要紧。余女士道,白总怎么样?
突然就昏过去了,朱总说,昏迷之前和我说心口疼。刚刚做了全套的检查,什么也没检查出来。
余女士沉默一会。
恕我直言,余女士道,白总昏迷之前,是不是和朱总有一些过于……亲密的举动?
“过于”二字的重读让朱总脸有些热。
……是。
余女士有些没听清:是吗?
朱总红着脸,不自在地清了清喉咙:是。
白总那时有什么异乎寻常的地方吗?
朱总:他……态度比平时更强势一些。说话方式和平时也有些不一样。
朱总,余女士道,恕我说得直接些,你们那时候做了吗?
朱总连忙摆手:没有!我们只是比平时更……更亲密一些。
余女士叹口气:果然。
还是,朱总迟疑道,蛊的缘故吗?
是。余女士道,白总的蛊,看来是不能再拖下去了。现如今联系不上师姐,我只能用自己的方法试一试。
朱总望了望床上人的脸,那人睡得很沉,面孔恬静。
他伸出手握住那个人搭在床边的手,同他十指紧扣。
我知道了。他收回视线,重新望向余女士。接下来就麻烦您了。
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也请您尽管告诉我。
朱总道:为了他,我什么都愿意做。
27
病床上传来细微的响动。
原本伏在床沿睡着的朱总立马睁开了眼:你醒了?
他还要替白总把床摇起来,白总摆摆手,只让他塞了个枕头在自己身后。
我怎么在这儿?白总说,我们不是在家吗?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他刚把朱总接回家的时刻。喝醉的朱总格外好拿捏,软绵绵的,对他做什么都不反抗,就连上手解他衣服也只是冲着他笑眯眯。白总边扒人衣服边心想,亲娘啊,等了这么久我总算是等到这一天了,这大美人近在咫尺又不让亲不让抱的,是个男人都得憋疯啊。
怎么一睁眼睛就在医院病床上了,他没一展雄风吗?他的大美人怎么也憔悴成这样了?
白总伸手就要去摸朱总的脸,朱总难能可贵地没躲,只是看着他。
眼睛都红了,哭了?
朱总看上去也的确是很憔悴。下巴上有发青的胡茬,双眼发红,额前的刘海都有些打绺。他从来都是最体面的人,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狼狈的时刻。
没有……我哪会哭。
朱总没有抗拒,乖乖把脸搁在他手心里,任由白总一边嘴上心疼一边上手吃他的豆腐。
白总说:没哭眼睛怎么红了。
朱总说:就是有点困。
听他这么说,白总立马往病床边上一挪,拍拍床单示意他躺过来。
朱总摇摇头:你躺着就好。我衣服两天没换了,不干净。
你有什么不干净,你就是掉河里了又捞上来也是最干净的。白总说,快点儿的,别逼我下床捞你。
朱总犹豫良久,最后也还是躺到了病床上。
病房里没开顶灯,只有盏快坏了的床头灯昏昏地亮着。白总就在这一片昏暗里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怎么都困成这样了,跟个小白兔似的。
朱总都被他逗笑了:就我还小白兔……
可不是小白兔吗,瞧这眼睛红的。白总低声道。又问他,我怎么进这儿来了?
朱总说:你昏倒了。
真的假的,白总说,我晕了多久……等会儿,等会儿,你刚说你两天没换衣服,我不会晕了两天吧?
朱总轻轻嗯了一声。
老天。白总说,你别和我说,我晕了两天,你就在这儿这么衣不解带地守了我两天。
朱总没说话。
傻不傻啊你,白总说,我要你守着干吗,你又不是医生,把自己熬成这样我多心疼啊……别这么看着我,装可怜也没用。
朱总的大眼睛在昏暗的光线里显得很湿润。
白宇,朱总说,我能抱你一下吗。
啊……?哦抱,抱。白总受宠若惊,边说着边忙把人搂住。
这不对劲啊,你实话跟我说,我不会得绝症了吧。
朱总脸埋在他怀里笑。
白总:你这么主动真的不正常。你说实话,到底是我得了绝症还是你得了绝症。
朱总说,我就想抱抱你不行吗。
那当然是可以的。白总说,唉,我这幸福得都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朱总小声说了句什么,白总光顾着幸福没听清他说话,问他:你刚说的啥?
没什么。朱总说。
行吧。白总也没接着问,困不困?要是困就在我这儿睡一会儿,别熬坏了。
嗯。
然而并没有把搂在他腰上的手松开。
白总:你就这么搂着我我睡呀?
朱总搂得更紧了一些:嗯。
唉,这甜蜜的烦恼。真是不枉他为这棵漂亮大树放弃整片森林。膈就膈点吧,反正他晕了两天了也不在乎少睡这一会儿。倒是他的宝贝熬了两天,再不睡就真该熬坏了。
白总满腔柔情,拨开那人额前的发,在他额前轻轻吻了一下。
睡吧。他说,做个好梦。
28
也许他真的做了一个梦。
朱总想。
梦很荒诞,很棘手,也……很甜。
可不管再怎样甜再怎样好,梦终究是梦。
总是要醒的。
29
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
白总有些不适应室内明晃晃的光线,下意识蹙了眉,伸手在眼前挡了挡。
我睡了很久吗?白总想。
大概真的睡了很久,久到他毫无知觉,只记得自己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境里发生的一切都极真实。可一旦他试图回忆,却又什么都记不清。
他突然发觉自己的袖口有些陌生,并不像是曾穿过的任何一件睡衣。低头一看,发觉自己身上的赫然是件病号服。
他还记得自己昏倒前连轴工作了三天,兴许是熬的太久,又或许是咖啡因摄入过量,起身的时候就感到眼前发黑,不由得腹诽自己可别一会就晕过去了。谁晓得竟然当真一语成谶。
他叹口气,下意识要伸手去床头柜摸自己的眼镜,却发觉自己的另一只胳膊正被什么东西压着。
……朱一龙?
他的合法伴侣此时正搂着他的胳膊一无所知地睡着,下巴上是许久没刮的胡茬,眼下也有些青,很疲惫似的。
他怎么会在这儿?还搂着他的胳膊睡。
白总又好心叫了对方两声,眼见着那人迷迷糊糊动了一动。还没等他舒口气,就感受到那人黏得更紧了一些。
白总尴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只能硬着头皮把自己的胳膊往外抽。
朱总的长睫毛松了松,像是醒了,然而仍然没有要松开他胳膊的意思。
你醒了?那人迷迷糊糊嘟囔着问他,早饭想吃什么?
你能先松开我吗。白总说。
那人的眼睛一下就睁开了,神情很迷茫,还有点懵,像是一时间还没适应眼前的情形。
抱歉。
朱总很快松开了他的胳膊,有些狼狈地下了床,像是意识到自己此刻的模样实在衣衫不整,有些局促地扽了扽衬衫的下摆。
你……你要吃早饭吗?
谢谢,不用。白总很客气地拒绝了他,又问:我昏倒了?
眼见着朱总点头,又追问道:我昏迷了多久?
朱总沉默了一会。
三天。他说,医生说是……过劳和低血糖导致的。
白总闭上眼捏了捏鼻梁。
他转头看向床头柜,还没待他张口,就听见朱总道:眼镜是吗?
白总有些诧异:对。
在床头柜的抽屉里,朱总说,还有你的手机,都放在一起。
白总拉开抽屉,在家常用的那副无框眼镜果然在。又拿起手机一看,发现距离自己昏倒的日子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星期。
我不是只昏迷了三天吗?
你之前醒来过,朱总道,后来又睡着了。你可能已经不记得了。
老天。
白总已经完全可以想象自己接下来将要面对的是怎样一笔令人焦头烂额的烂摊子,以至于头都随着这想象痛了起来。
公司那边Steve一直在跟进。朱总说,我也尽可能提供了一些帮助。你明天就可以出院,不用担心太多。
我今天就要出院。白总说,还要麻烦你和院方说一声,公司那边不能再拖了。
朱总叹口气:好。
白总解锁了手机,飞速查阅起这两天落下的信息来,耳边隐约听到那人像是说了句什么早饭。
什么?白总说,抱歉,我刚才没留心。
没事。朱总说,我是问你,早餐想吃什么,炸酱面可以吗?
来不及了,我一会去公司食堂就行。白总说,谢谢。
朱总沉默了很久。
不客气。他说。
30
我送你去吧。朱总说,司机赶过来也需要时间,正好我也要回公司,车就在停车场。
白总犹豫了一刻,还是点了头。
出院手续下来得很快。白总也换了衣服,收拾好随身物品和朱总出了病房。
清晨的VIP病房区十分安静,并不见有什么人。朱总伸手按了电梯,和他一块儿站在门口安静地等起电梯来。
沉默维持了许久。最后还是白总坚持不住,打破了这尴尬的沉默。
你……这段时间都是你在照顾我吗?
他问完这话就觉得自己很傻。照顾病人这种工作自然是护工做的,他们又不是真夫妻,怎么可……
嗯。朱总说。
白总:……我听错了吗。
朱总就那么轻轻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白总心想,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自他醒来后这个世界就开始变得玄幻了。
电梯门开了。里头站着的医生像是认识他们,看见他们就向他们打招呼:早。
朱总道:王医生早。
白总并不认识对方,还是微笑着向对方道了声早。
王医生道:白先生这是出院?
白总说是。
朱总点点头:他各项指标本来就没问题,急着回公司处理事情,就赶在今天出院了。
王医生道:刘医生那边知道的吧?
朱总道:知道的,出院手续都过了的。
王医生道:过段时间还是要回来复查。我昨天看白先生各项指标是没什么问题了,比上次入院的时候好得多,但还是要当心。
朱总道:他前段时间太累,休息一个星期,好很多了。
王医生道:这倒是,也多亏朱先生这段时间照顾得细心。白先生那时候身体不舒服,不愿意配合,还好朱先生在旁边陪着。不论什么事,只要朱先生劝一句就好了。要是不这么配合,恐怕还恢复不了这么快。
朱总听完笑了笑,也没说话。
白总莫名其妙。
哦对了,还有一个好消息。
王医生说着,脸上的神情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我和小许……打算进一步发展了。
朱总笑道:恭喜!
哪个小许,朱总那个特助吗?那不是男的吗?
白总不明就里,只能跟着笑笑。却又听见对面的王医生笑道:还要谢谢白先生热心作媒。那个时候您问我有没有男朋友,我还吓了一跳,心想您怎么一眼就看出来了。
白总心头疑问,面上倒仍然不显,打了个哈哈混了过去。
四楼到了。电梯门一开,王医生与他们俩道别,走了出去。
早已一头雾水的白总:我认识他吗?
朱总道:王医生是你上回入院时的主治医生。
白总:我给他做过媒人吗,我怎么不记得?
算是做过吧。朱总说,你忘了很多事,不记得这一件也是正常的。
31
小许一会要上车。朱总道,我载他一程,会在滨海路口停一停。
后座低头处理信息的白总嗯了一声。
你有什么要吃的在微信上和他说。朱总道,一会他会带过来。
不用了我……
你一忙就吃不下东西,朱总说,趁现在还没去公司,先吃点吧。
白总被他这么一句噎得有点说不出话。他一忙起来就吃不下东西是没错,可这事除了家里人同几个亲近的朋友外没人知道。而对方的口气倒像只是提了个微不足道的小事似的。
白总开始当真怀疑自己是不是忘了许多事情了。起码在他的记忆里两个人的关系远没有亲近到这种程度。而这种熟稔又亲近的语气却在他醒来后在朱总那里出现了不止一次。
从他要找眼镜也好,再到他操心公司的事也好,常常是他还没有张口,对方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要说什么似的。
倒像他俩当真是夫妻似的。
白总说:我这段时间忘掉了很多事吗?
不算很多。
这段时间你都在医院和家里,朱总说,没怎么接触外人。忘掉了也没关系,不会影响正常生活。
这样。白总说,谢谢。
不客气。朱总说。
32
小许坐进了车后座。
白总今天怎么坐后座?他边把早餐递给白总边道。
白总说我不能坐后座吗?
那倒不是。不管平时朱总开车的时候您不都坐副驾驶么,说后座离他太远,还是副驾驶近……
白总:?
吃早饭了吗?驾驶座的朱总打断他。
小许:……还没呢。
可以在车里吃。朱总说,先吃饭吧。
小许打了个哈哈,说一会我去公司吃就行,到底没拆包装。开玩笑,他怎么可能真在老板的迈巴赫里喝咖啡吃三明治,弄脏了他可付不起清洁费。
再说了,老板到底是关心他吃没吃早饭还是要封他的嘴他还听不出来吗。这两口子不会吵架了吧,这气氛不对啊。
说起来也是,上回白总从他这儿搞到老板的定位以后就进了医院了,这不会在那儿看见什么不该看的气进了医院了吧……
那他这罪过可就大了。
小许一路屏气凝神,大气儿不敢出。车上两位boss也半点要说话的意思没有。只剩下车载广播还在勤勤恳恳地播报车况与天气。
说实话,小许还是希望自家老板的感情能顺利美满的,他基本上那就是直接受益方。比如前段时间白总生病,两人也不知怎的直接一脚从离婚前线跨进热恋现场。老板也是肉眼可见地脾气好了笑容多了出手也大方了。然而一个星期过去,还没等到品出什么味来就又回到解放前了。
唉,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小许感慨,这整得他还怪不适应的。
车很快到了停车场。
就到这吧。白总说,我自己上去,谢谢你送我来。
嗯。朱总下意识道,早点回来。
白总眉心微动,看上去有些尴尬。
很奇怪吗?小许心想,你们俩这样不是很正常吗,一般这时候你还会硬拉着老板kiss古德白,要这么算今天已经算寡淡了。
朱总面色淡淡,很快转了话题:我的意思是,你的私人医生晚上会来。
我知道了,白总道,几点?
七点。
白总点点头,走了。
驾驶座上的朱总望着他离开的方向许久未动。
唉,好一尊望妻石。小许撇嘴,我可怜的老板哟……
下车。朱总道。
小许:啊?
打个车自己回公司。朱总说。
您现在不回公司吗?
十点以后回来。朱总道。我回去换身衣服。
小许提着早饭和公文包一头雾水地下了车。迈巴赫一刻都没停留,掉头,走了。
……所以突然提前叫他上班就是为了让他来给自己老婆送早饭是吗。
小许想,我收回刚才的话,老天爷您还是保佑这狗男人接着婚姻不幸福爱情不美满吧,白总您千万往前走一刻也别回头!!
33
朱总结束一天工作到家时已是深夜。方姨给他端了杯水,朱总接过,道了声谢。
他回来了吗?
白先生晚饭时已经回来了,方姨道,见完医生就回书房了,还没有出来。
他的床收拾了吗?
还没有。方姨说,前段时间白先生一直睡您那里,另一间卧房的床就还没有收拾。
把他的被子抱回去吧。朱先生道,以后他都回自己的卧室睡了。
方姨点头,说好。
到晚上睡觉时,床上的被子果然只剩下了一条。开灯时朱总还有刹那的不适应,旋即自嘲地笑了笑。
他盖上被子,慢慢阖上了眼。
生活很快就会重回正轨的。他想,他不记得也好。
话是这么说。直到快要入睡时他想的还是那个人,想他这会不知睡觉了没有,想桃花蛊也不知会不会复发,毕竟说余女士说同样的仪式还要再做三次,又想他睡觉时戴的眼罩恐怕还在床头柜里,是今晚拿过去还是明早再说。
明天再说吧。朱总想,他今天真的累了。
34
被子卷里拱啊拱,拱出个脑袋来。
白总:嗨。
35
白总:想我吗?
白总:怎么不说话,想我没?
朱总沉默良久,最后说,不想。
没良心。白总说,我可想死你了。
他不由分说,骑到朱总身上就要亲人。朱总偏过脸,不让他亲。
怎么了,白总说,谁惹你不高兴?
边说边吻他的脖颈。朱总要躲,被他强按住了手腕不让动弹。
别不高兴了,白总说,我们来做点能让人开心的事情好不好?
朱总反手扭开了他的腕子,却又被整个儿压在了床上。那人的膝盖不由分说顶进他两腿之间,硬逼着他分开。朱总咬着后槽牙,伸手狠狠拍了他大腿一记:松开!
你不想做吗?白总说,只是不喜欢这种的话,换一种也可以的。
然后在他错愕的瞬间,牵着他的手顺势往自己的大腿上方游走。
喜欢吗?白总说,这样好不好?
他牵着他的手摸自己,从饱满的臀,一路上滑到紧窄的腰。
好不好?他说,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和我做好不好?
朱总:………………
白总:你跑什么啊!!
36
复发了?
电话那头的余女士也显然有些诧异。
白总现在怎么样?
……很严重。朱总说。
他不动如山,身旁的白总几乎要挂在他身上,着迷似的吻他舔他,手不断往该摸的不该摸的地方摸,刚被朱总拍开了,又火速像牛皮糖一样粘了回去。
余女士道:朱先生,现在看来蛊虫要比我之前所推测的更难压制。它昼伏夜出,如今又减了元气,所以白天白先生与常人无异。只夜晚一到,会比原来更加活跃,让白先生失去理智,只求与人交合。
朱总道:那怎么办?
现在只能靠您了。余女士道,您要保持理智,万不可逾越。只要熬过这一阵,白先生自会恢复理智。
余女士,朱总说,有个问题我想问你很久了。
余女士道:您说。
这个桃花蛊,朱总说,折磨的到底是他还是我?
37
闹铃响了。
白总伸手按了闹铃,睁开半只眼看了手机,正是早上七点,屋外天光大亮。
白总扶着额头艰难地坐起来,发觉脑袋异常昏沉,呼吸也有些重,像是一夜之间就感冒了似的。
这衣服……
白总心里一惊。身上的睡衣确实是自己的没有错,却分明不是昨晚睡前自己穿上的那一套。
我换过衣服吗?白总想。
他只记得自己昨天晚上无论如何无法入眠,于是下楼去酒柜取了瓶红酒,又回到卧室喝了几杯。直到感受到点醉意,这才沉沉睡去。
只是两杯红酒而已,这也能断片吗?
白总百思不得其解。
他的酒量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差了……阿嚏!
38
朱总挂断了余女士的电话。
你是不是想和我做?朱总说。
想!当然!白总说,现在就做?
就现在。朱总说。
白总惊喜万分,搂住他的脖子就要吻他,被朱总推开了。
我们去洗澡。朱总说,一起洗。
白总:不能现在就做吗?
那样不干净。朱总说,洗完澡我们就做。
白总勉为其难,只有答应。
即便这样也还是不消停。一路上不断地骚扰朱总,扒衣服扯裤子,像是一刻都等不下去,恨不得随时随地和他幕天席地而做。逼得朱总不得不在浴室门口把他打横抱了起来,直接抱进了浴缸。
不进来吗?浴缸里的白总仰着脸看他,牵着他的睡衣下摆道,不是一起洗吗?
朱总叹口气,蹲下来亲了亲他的额头。
听话,他说,闭眼睛。
不能睁着眼睛做吗?
……我会不好意思。朱总说,闭上眼睛好不好。
好吧。白总乖乖闭上了眼睛。那你快点。
朱总的呼吸洒在他脸上,停留了好一阵,像是经历了极其漫长的心理斗争似的。
闭眼睛。朱总说。
39
啊——!!
白总在花洒倾斜的冷水下慌忙逃窜,活像只掉进了池子拼命挣扎的湿猫。
冷!你快关上!冷!!
清醒了吗。朱总说。
我很清醒!我就是想和你做!
那就接着淋。朱总面无表情。
白总在浴缸里张牙舞爪,想站起来又跐溜滑回了原地,疼得他嗷嗷直叫唤。
清醒了吗。
清醒了,清醒了!白总说,不做了还不行吗!
又看他裆下二寸确实是偃旗息鼓,朱总这才把花洒给关上。
毛巾都在浴室里,我去给你拿换的睡衣。朱总说,擦干了换上衣服再出来。
40
白总裹着毛毯端着姜茶坐在床上,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立马辣得他五官皱成一团。
朱总正坐在一旁给他吹头发,看见他这副模样就问他怎么了。
难喝。白总说,啥啊这都。
难喝也得喝。知道你不喜欢姜,就放了一点。朱总说,不喝当心感冒。
我宁愿感冒。白总说,再说了,我感冒还不都因为你。
朱总:……
说着就往朱总怀里拱,惹得朱总忙说你还想冲冷水澡是不是!
我又没要和你上床!白总说,我就是冷,想让你抱抱还不行吗!冷水澡冷水澡你就知道冷水澡,把我冲感冒了你就高兴了!
他一提这个事朱总就心虚,只有默默地搂住他。
这还差不多。白总说,再搂紧点。
朱总:还要搂多久啊,你这头发都是水……
白总:你还有意见?
朱总一撇嘴。
41
我刚是不是特别疯狂?白总问。
朱总:你觉得呢。
我都没感觉了。白总说,刚刚就跟着了魔似的,什么都不想,就想和你做。过一会那个劲下去了,
朱总:就不想做了?
那倒不是。白总说,我什么时候都想和你做,要不是你老不愿意,我早和你做八百回了。
朱总:……
白总:所以你到底为啥不和我做,你是不是不行?你不行也没关系啊,我行啊……哎你别你别我错了!
白总:我都承认错误了你怎么还去浴室啊!
朱总:我去给你拿毛巾!
哦。
白总端起马克杯,嘬饮了一小口,五官再一次皱成一团。于是趁着朱总不注意,全倒进了床头的花瓶里。
难喝死了,才不要喝。
42
白总在朱总膝头摊成一团。
还要吹多久啊……白总说,我都快睡着了。
快了。朱总说,睡前要把头发吹干,要不然第二天起来脑袋疼。
白总在他膝头咕噜咕噜半天,也没说清究竟说是什么,大概也是真的困了。
好了。朱总说着,关掉吹风机,放在一旁的床头柜上。
白总毫无反应。
白宇。朱总轻声叫他,又动了动膝盖,吹完了,去睡吧。
他膝头的人仍然毫无反应。
他伸手拍了拍那人的后脑勺,刚吹完的卷发有点蓬,又有点绵。
真睡着了还是假睡着了?朱总伏下身看他,说,你最好不是装睡。
白总仍然阖着眼,一无所觉的样子,睡着的样子活像个小朋友。
朱总低头看了他一会,心里突然蹿出个念头。
这个时候亲他一下,他想,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43
方姨早……阿嚏!
白先生早。方姨说,哎呀,看看你这样,果然是感冒了,我就说昨天的姜茶该让我来煮。
白总揉揉鼻子:姜茶?
方姨道:是呀,白先生昨天晚上喝醉了要洗澡,结果把冷水当成热水洗,不记得了?
他洗过冷水澡吗……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白总想,果然是喝醉了。
我晚上听见厨房有响动就出来看一看,发觉朱先生在厨房里给你煮姜茶。
方姨道,他煮得又不好,姜少糖多的,说是姜茶,糖水还差不多。我说让我来煮吧,他还不肯,说让我回去睡觉吧,他来就行。你看,姜放的少了,肯定没效果的。
方姨早……阿嚏!
朱先生早。方姨说,怎么朱先生也打嚏了,是不是也感冒?
朱总:……鼻子有点痒吧,哈哈。
早。白总说。
早上好。朱总朝他笑了一下,拉开椅子在餐桌边上坐下。白总顺势坐在了他对面。
我昨天是不是喝醉了?白总说。
朱总端起牛奶喝了一口,长睫毛扑扇两下。
可能有一点吧。他说,我也不清楚。
白总道,方姨说你给我煮了姜茶?
……嗯。朱总睁着眼睛说瞎话,昨天回来的时候听见浴室有响动,我问你有没有事,你说不小心开错了水龙头的方向,想起来的时候摔了一下,淋了一身的冷水。我就扶你起来,顺带给你煮了点姜茶。
抱歉,白总不疑有他,道,我昨天睡不着,喝了点红酒,可能就……有点醉了。
没关系。朱总说,也是浴室的防滑垫不太好用,今天会换个新的。
谢谢。白总说。
朱总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不管怎么说,白总说,这段时间我身体不好,谢谢你一直照顾我。
没关系。朱总说,份内的事。
明明只是客气话,却又像有哪里不对。两个人的视线撞到一处,又不约而同地移开了。像是意识到这样实在尴尬,掩饰似的端起面前的杯子。
一碟培根煎蛋放在两人中间。
夫妻做得这么客气,也就只有朱先生和白先生了。方姨道,要我说,像前几天那样不挺好的吗,不分你我才叫夫妻……怎么又都咳嗽了?
朱总:……没什么。
白总蹙着眉头:这是什么?
方姨:姜丝可乐啊。白先生不是感冒了吗,我特意煮的姜丝可乐,多放了点姜,冲冲寒气。
白总蹙着眉毛闻了闻那姜丝可乐,最后也还是硬逼着自己喝了下去。终于放下杯子时,连五官都皱成一团。
朱总又一次端起牛奶杯,试图掩饰嘴角怎么也没忍住的笑意。
44
张敏一:打赌吗?
许特助:啥?
张敏一:赌朱总刚才接的这个电话是谁的。
许特助:你赌谁?
张敏一:我赌白总。
许特助:我也赌白总。
朱白全球后援会(成员数:2)会长与副会长相视一笑:嗑到了。
两人原先并不熟识。许特助头回在电梯里叫住张敏一时,她还以为他是要搭讪,心肝儿砰砰乱跳了好一阵。
然而下一秒就看到对方左右四顾无人,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道:
……你也磕朱白?
张敏一的小心肝比原来跳得还剧烈,强压下心头惊愕道:怎么说?
许特助指了指她的手机壁纸。
张敏一看了看上头黄豆大小的人影:我靠,这你都认得出来?
两人就这样靠一张画面暗得除了cp粉谁也认不出来的偷拍照相认,至此成立朱白全球后援会,各任后援会会长与分会长。许特助负责前线,张敏一负责后期,cp事业搞得是轰轰烈烈如火如荼。
极偶尔的时候张敏一会借送文件之名偷偷溜到秘书处和小许一线嗑cp,每回都心惊胆战,但还是乐此不疲。别问她哪儿来那么大胆子,她连当着正主的面删掉的偷拍照都敢从回收站偷偷复原出来当壁纸,她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郎下马。嗑cp,要的就是胆量。
45
你现在在公司吗?
在。朱总拿起手机,站起来走到窗边,怎么了?
电话那头叹了口气:我可能有件事要麻烦你。
张敏一:你为什么猜白总?
许特助:我还想问你呢。
张敏一:很简单,反应。
许特助:啥?
张敏一:反应啊,这看不出来吗。朱总自己是老板,又没有上司,继承家业这么多年也不用听父母的话,还有谁是重要到值得他放下手边的工作,站到窗边去接电话的?
许特助:喜欢的人。
二人相视一笑:又嗑到了。
奶奶是下午三点的飞机。白总说。
哦,对。朱总捏了拳头轻轻锤了锤自己的额头,心想全是这蛊害的,这一个多礼拜忙得都把奶奶忙忘了。
奶奶是白总的亲奶奶。老太太难得高寿,已是耄耋之年。身体还算健康,牙口甚至比许多年轻人还要好,只是一会清醒一会糊涂,常年需要人陪伴照顾。好在白家家大业大,不少请陪护的钱,把老太太权当家里的吉祥物养着,有什么愿望也都一一满足,自然也包括每年去孙子家里住上两天。朱总与白家的亲戚不常往来,却唯独没办法不喜欢这个笑眯眯爱说话又喜欢关心他的老太太。
需要我去接奶奶吗?朱总道。
白总看了看眼前水泄不通的车流,叹了口气。
本来没打算麻烦你,结果遇上前头车祸,高架桥堵车,我怕没法及时到。老人家年纪也大了,经不起等。派其他人去,又怕她不认识,不肯跟着去。
没关系,朱总说,我去就好,正好下午也没什么事。
张敏一:老板要出门?
许特助:看样子是。你要不先闪?
张敏一点头:有糖第一时间call我
那肯定的。
人还没走出秘书处呢,朱总大步流星走出来了。看见还没走远的张敏一,问了句那是谁。
许特助面色不变如常:财务科上来送文件的。朱总怎么突然出来了?
陪我去趟机场。朱总说,我接个人。
小许面上平静说好,内心偷偷比了个耶:
又多一次一手嗑糖机会。
46
奶奶!
鹤发童颜的老太太听见朱总的声音就转过身来,笑得眼睛成了两道线。
许特助眼看着向来成熟稳重的朱总看见对方,竟然跟个十几岁的少年人一样小跑了几步,眉梢眼角都是装不出来的开心。
老太太握住朱总的手,仰着脸看着他笑:小宇来啦?
朱总笑道:奶奶,我不是小宇,我是一龙,您还记得我吗?
老太太伸手要摸朱总的脸,朱总忙低下脖子。
小宇瘦了。
老太太说,这段时间太辛苦了,是不是?
朱总无奈,只能道:奶奶,我们回家好不好,小宇在家等你呢。
老太太笑眯眯点点头,半点不计较他话里还有另一个小宇。
这是小许,朱总道,来帮我们拿行李的。
小许冲老太太弓了弓身,又接过保姆手里的行李。
小宇呢?老太太又问。
小宇在家等您呢。朱总又重复了一遍,半点没有不耐烦。
路上堵,他赶不过来,就让我来接您。
好,好。老太太说,我们回家哦。
47
老太太一会清醒一会糊涂,朱总原先还担心等见了面她会认不出白总,然而刚一见面,老太太就笑了,朱总这才松了一口气。
呀,一龙。老太太看着白总道,快一年没见了,快过来让我看看。
朱总:……
奶奶!白总说,我是小宇,亲孙儿,这怎么还认不出来了?
我看看。
老太太摸着白总的脸仔细看了半天,哟,是小宇。小宇怎么成这样了,怎么就生病了?
有点小感冒,白总说,早上喝了姜茶,好多了。
光喝姜茶顶什么用,老太太说,你得吃宝塔丸呀。吃这药呀,你得记住,三天不能碰油,碰了油,这药就不顶用……
宝塔丸是什么?朱总小声问。
白总轻声道:蛔虫药,以前小孩儿吃的。我奶糊涂了,还以为我小呢,得吃驱虫药。
回头就吃。白总说,奶奶饿不饿,咱吃晚饭去呀。
好,好。奶奶拍拍朱总的手,一龙也一块儿去。
朱总白总对视一眼:得,又认出来了。
48
老太太上了年纪,小孩儿脾气,什么都不喜欢,唯独喜欢热闹,吃饭更是一家人热热闹闹地更好,非要连方姨带保姆连同搬行李的小许一块上桌,吃顿热闹晚饭。朱总白总也不介意,横竖这一晚方姨做的菜多,吃不了也是浪费。只是椅子却不够用,还得要人去搬。
被留下吃饭本就不自在的小许立马起立:我去吧!
你坐下吧。朱总点了点指头示意他坐下,你也算客人。再说你也不知道储藏室在哪儿。
我们俩去吧。白总说,正好一人一把椅子。
小许还是不肯,被老太太一把按住了肩坐下。
哪有让客人去拿椅子的道理!老太太道,他们两个大小伙子,年轻力壮的,有什么拿不动?
再多两把也拿得动。白总道,你坐着吧。
小许也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坐下。
哎,这才像话。老太太拍拍小许的膝头,小许今年多大了?有男朋友没有?
正和白总往储藏室去的朱总没忍住笑了一声。
白总:怎么了?
没什么。朱总说,你有时候和奶奶挺像的。
是挺像的。白总说问他,怎么突然这么说?
朱总笑着看了他一眼,不肯说话了。
49
白总前段时间中蛊,不能见人,朱总干脆给家里除方姨以外的其他佣人全放了半个月假。也由得如此,两个男主人不得不亲自去储藏室搬椅子。
白总笑着说,我上回搬椅子还是高中那时候。
抱歉……朱总说。
不是怪你给大伙儿放假啊,白总说,其实挺好的,我本来就不喜欢挺多人照顾我,家里人少点我还自在。
你不觉得咱们俩现在特像高中那时候吗?白总说,咱们俩是同一个高中吧。
嗯。朱总说,我比你大两届。
你还记不记得以前的时候,每回大考都得排考场。
我那时候,特别不喜欢排考场,朱总说,总觉得搬桌子的时候,桌腿拖在地上摩擦的声音特别刺耳。
那咱们俩一样。白总说着,从储藏室里抱起把椅子。
我们这一届在新教学楼上课,就是启明楼。我嫌教室里吵,每回排考场都溜到储藏室躲清净。那离琴房近,我每回去的时候都有人在那练钢琴。我就躲储藏室里偷偷听,有个人老弹同一首曲子。
就那首,白总说,噔,噔噔噔噔噔……
朱总:欢乐斗地主?
白总:……去你的。
开玩笑嘛。朱总抱起另一把椅子,梦中的婚礼?
好像是这么个名儿。白总说。
大概是。朱总说,我就这一首弹得最熟。
你会钢琴?
小时候学。朱总说,大学以后太忙,慢慢地就不弹了。上一次弹估计也是高中的事了。
也是弹这首?
朱总点头:迎新晚会的时候要弹琴,我有时候去琴房练,弹腻了就换这首,换着玩。
说不定我那时候听见的就是你弹的。白总说,说不定我们还不认识的时候,就见过面了。
50
房子虽大,餐桌却不算大。横竖都是两个人吃饭,更不用提大多数时候张桌子都没人吃饭,自然也就从来没觉得这张桌子小过。如今一群人热热闹闹坐在餐桌边上,才觉得这张桌子小起来。
怎么分配座位也成了难题。老太太当然是坐主位,其他人呢,怎么坐?
沈阿姨坐奶奶边上吧,给奶奶夹菜方便。朱总说。保姆沈阿姨应了声,坐到了老太太边上。
坐在老太太另一边的白总仰脸看他,做了个口型问你呢。
老太太在这时候悠悠开口了。
一龙坐小宇边上。老太太说,夫妻两个怎么好分开坐的。
众人:……噗。
二人很少被这样称呼,一时都有些脸热。又不能违了老太太的意,默默移了椅子坐到一起。
尝尝今天的鸡翅,方姨说,我特意炖得比平时久些,烂得很,骨头一抿就下来了。
沈阿姨替老太太夹了只鸡翅,去了骨头放进老太太碗里。老太太夹起来吃了,自己吃不算完,还要劝别人吃。
小许也吃呀,来做客不要太客气。
小许忙忙点头。老太太就又转过去劝方姨,小方也吃,你做这么一大桌菜,太辛苦了。
这有什么辛苦的,您来了肯定要做桌好菜的。
小沈也吃。老太太说,不用一直看着我。
沈阿姨笑着说好,老太太一转头,白总不待她开口,立马往自己碗里夹了只鸡翅,笑眯眯道:我吃了,谢谢奶奶。
就知道自己吃。老太太说,也不知道给你媳妇儿夹菜。
白总:……
不知道是谁没忍住,偷偷笑了一声。可转头看看,又像谁都在忍。
朱总面色平静接过白总夹来的鸡翅:大家都吃,都吃。
小许听见身旁的方姨笑道:哎呀,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就是,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小许在心中无声呐喊,
夹菜!喂食!擦嘴!怎么腻乎怎么来!给我发糖!不要在意我的感受!真正的cp粉永远不怕撑死!
可惜两位正主不遂人愿,默默扒饭,一个字也不往外蹦。
白总偷偷瞥了他身旁的朱总一眼,见他神色如常,耳朵根子却是红的。
51
有人轻轻敲了两下书房的门。
请进。白总道。他抬起头,见是朱总。
小许回去了?
朱总点头:让司机送他回去了。我说今天晚上算他加班,他还不要,说只是去了趟机场,白蹭顿饭,不好意思要。
今天辛苦他搬了那么多行李,加班费还是要给的。白总说,算我的吧。
朱总笑着摇头。
白总还想张口,又听见朱总道:奶奶让我把这个给你。
什么?
白总接过去,见是几个装在透明小袋里的零食,看着像是奶糖,又比寻常奶糖大些。
奶枣。外头是奶皮,中间是枣,里头是花生。朱总说,奶奶说这个好,非要我吃,又要我带两颗给你。
奶奶一直都这样。白总说,劝人吃不算完,还总爱给人塞吃的。
我尝了,朱总说,甜了点,但挺好吃的,你也试试。
白总点点头:我一会吃。
那我先走了?朱总说。
先别。白总说。
朱总听见,转过身来:怎么了?
今天……白总说,真的很谢谢你。
怎么又谢我。朱总笑着道,你不是已经说过了吗。
还是想谢谢你。
不客气。朱总说,毕竟是白总媳妇儿,应该的。
白总愣了愣,旋即也笑了:
我还怕你会介意,想了好久该怎么说。
这有什么,朱总说,奶奶年纪这么大了,说什么都不奇怪。
离婚协议的事我会尽快安排。白总说,因为我生病拖了这么久,真的很抱歉。
他是真的为这件事感到抱歉。说好只是合作伙伴,互不打扰,他却麻烦了他这么多。想必对方也没少为这件事感到困扰。
朱总脸上并没有露出他料想的那种如释重负的神情,相反,连原本的笑意都淡了许多。刚才还十分轻松的气氛忽然就冷了下去。
见对方像是有话要说,白总道:怎么了?
没什么。他说,我知道了。
朱总道,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好,白总说,晚安。
52
白总没再像前一晚那样处理工作到半夜。自从医院醒来后他还没睡过一个好觉,这天又稀里糊涂得了感冒,头脑昏沉,只想赶紧回到床上躺一躺。
这一天可真够忙的。
躺在床上的白总想,什么事都挤在同一天了。生病,开会,项目谈判,见律师,堵车,接老人回家……
幸好还有另一个人帮他,要不然他还真不知道怎么办。
方姨说你给我煮了姜茶?
你说不小心开错了水龙头的方向,想起来的时候摔了一下,淋了一身的冷水。我就扶你起来,顺带给你煮了点姜茶。
……
老人家年纪也大了,经不起等。派其他人去,又怕她不认识,不肯跟着去。
没关系,我去就好,正好下午也没什么事。
……
咱们俩是同一个高中吧。
嗯。朱总说,我比你大两届。
你还记不记得以前的时候,每回大考都得排考场。
……
欢乐斗地主?
去你的。
开玩笑嘛。梦中的婚礼?
好像是这么个名儿。
大概是。我就这一首弹得最熟。
……
怎么又谢我,你不是已经说过了吗。
还是想谢谢你。
不客气。毕竟是白总媳妇儿,应该的。
脑子里一路跑马灯到这儿,没忍住脸埋在枕头里笑了一下。
看着挺大方,被奶奶说了一句就红耳朵根儿的还不是他。
朱总是他这一天的忙碌里难得的亮色。难得到只要想起来,就会觉得心头轻松许多。像阵和暖柔煦的风,吹过脸颊便使人觉得安慰。
他好像总是在道谢,而那个人就好像总是在说没关系,不要紧。
从前还不是这样的。他想。那时候他们算是很好的合作伙伴,或许也可以算朋友,绝不会像现在这样亲密。
但好像也不算太糟。
其实如果能一直和他这样下去……好像也挺好。
这念头一冒出来就吓了他一跳。
白总忙伸手拍拍自己的脸。他的手冰凉,冰得他总算冷静一些。
疯了,都想着啃起窝边草来了。到底是病糊涂了还是空窗期太久寂寞疯了。
人果然不能单身太久,白总想,迟早憋出问题。
53
白总是在一阵燥热中醒来的。
这也太热了,白总想,家里的地暖温度是不是太高了。
他想坐起来,却又无论如何睁不开眼睛。才刚翻了个身,就又稀里糊涂睡着,做起清明梦来。
白总从前也做过几回清明梦。有时是太累了,有时是不小心压住了身体哪个部分。分明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却又控制不了自己在梦里的所作所为。
睡前还想着自己是不是空窗期太久寂寞疯了,睡着了果不其然做起春梦。梦里他身旁像躺着个男人,看不清脸孔,只能望见后颈露出的一小截皮肤很白。他自背后搂着那人的腰,觉得自己身下憋得要发疯,只想不管不顾做一场,和谁都行,怎么样都行。
他刚贴上去,就听见那人的声音响起来:
你又想冲冷水澡是不是。
他一听到这话就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
男人道:你刚刚答应过我什么?
什么?他哪记得,怎么做梦还带前因后果的。
别和我装傻。男人道,听话我就留下来陪你,再耍无赖我就走,你自己答应的。
梦里的自己搂得比原来更紧了一些:可是我真的受不了……宝贝,你就让我蹭蹭好不好,就蹭蹭。
白总:……这都什么精虫上脑的台词。
梦里的男人没说话,像默认。自己立马得寸进尺,发情似的抵着那人后身蹭。见男人不反抗,就又悄悄探了手去摸他睡衣下的腰。
——然后就被下一刻打横抱了起来,扛进了浴室。
啊我错了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不洗冷水澡!!
冷眼旁观清醒梦的白总心想,你这不活该吗,就该冲个澡冷静冷静。
又想这男人挺刚啊,说到做到。力气也大,自己一个一米八三的大男人说抱就抱。难道自己心底里其实喜欢皮肤白性子烈力气大这一款?
54
眼看着男人真要把自己搁进浴缸,梦里的自己死活搂着男人的脖子不肯从人身上下来,树袋熊似的挂着不走。
下来。
我不下来。梦里的自己说,我怕。
白总:……嗲死了。这人谁啊,真是我?吃什么迷药了吧。
下来。
自己在男人肩膀咕噜半天,就是不肯下来。
你下来。男人说。
我不。
……我抱不住了。
旁观的白总:噗。
那你抱我回去。梦里的自己举起三个手指,我发誓。
你这是发四还是发三?
男人最后也没舍得把他扔进浴缸,说是抱不住了,到底还是换了个姿势把他扛回了床上。
你真重了。男人说,再这么下去我抱不动你。
那我抱你呀。自己说,随时都可以。
男人轻笑一声:就你那点力气?
你别以为我抱不起来,梦里的自己说,不信现在就抱。
梦外的白总默默吐槽:可别,千万别,再闪了腰。
好在男人也没有真信,只嘴上道:好,好。相信你。
梦里的自己这才满意,又粘粘糊糊地蹭到男人怀里去。男人一要张口他就道:我就抱抱!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怎么不干脆憋死我得了。
男人的手悬了半天,最后落了下来,顺了顺他的后脑勺。
晚上还信誓旦旦要离婚,他说,现在倒是黏得紧。
离婚?谁要离婚?梦里的白总道,不可能,没这种事。
男人冷哼一声。
和谁离也不和你离!他说,我上哪儿再白捡一个这么好的老婆去。
我有什么好的。
你哪儿都好。他紧搂着那人的腰,你是全天下最好最好的老婆。
别这么叫我。
那就换一个。他说,我媳妇儿真好。
男人听完这话像吃了一惊:你记起来了?
什么记起来了?
男人看了他一会,最后还是摇摇头:没什么。
55
梦外的白总:……?
56
他越看就越觉得奇怪。起先以为这只是个普通春梦,梦里的男人看不清面容,他也没在意,以为是自己假想出的哪个梦中情人。
可普通的春梦会这样吗?
他努力睁大眼睛,试图找回身体的控制权,看清男人的脸。
怎么了?男人问他,伸手握住他摸自己脸庞的手。
我想……我想看看你。
白总说。
那人有双很美的眼睛,像两汪深深的潭水,睫毛像潭水旁的春草一样茂密葱茏。他伸手去碰,指尖被绒绒的春草扎得痒痒的。
那人就这样在他手底下轻轻地笑 ,丝毫不排斥他的触碰似的。
鼻梁很高,下巴……下巴很尖。他太消瘦,以至于两颊的肉都瘦得不见,衬得颧骨更高,下巴更尖,是一张仍然好看,却透着憔悴的脸。
再胖一点就好了,那样更好看,他想。仿佛那人本不该这样消瘦似的。
那两汪潭水深深地凝视着他,叫人情不自禁地要陷进去。他看着他,不由得道:
你真好看。
那人一笑眼睛就弯了,卧蚕鼓鼓的:你在学我说话?
我想,他说,我想亲你一下,可以吗?
他慢慢地靠近他,能感受到那人的呼吸有些急,轻轻洒在他唇上。他凑上去,慢慢吻住那两片薄花瓣一样的唇。
那人的手就搭在他肩上,像要推开他,却始终没有推。
舌尖交缠的那一刻他感受到一阵尾椎涌上来的酥麻,是当真骨头都要酥了,勾得他吻得更深,像这辈子从不知道接吻是这样好的一件事似的,甚至舍不得停一停换口气。
这个吻接得好湿,两个人的嘴唇都是亮晶晶的。他还想接着亲,那人却挣扎着要躲,被他拎住了问为什么。
为什么?他说,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你放心。
那人只是看着他,双眼潭水一样深不见底。
57
可我会。
那人说。
58
他像是不甘心似的,仍然执着地凑上去啃咬那人的唇。
听话,小宇。那人说,你听话……嘶。
一丝铁锈味慢慢地扩散开来。那人拿食指揩了下唇,指腹上赫然一抹鲜红。
白总怔怔地望着那一抹红,丢了魂似的喃喃道:流血了……
果然一过密接触就失去理智。朱总心想,他刚刚就不该一时糊涂。
是,流血了。朱总故意道,好痛。
对不起,白总说,我不是故意咬你的。
不能再亲了。他说,像哄小孩似的哄他:听话。再这样下去我们都会受伤。
白总两手搭在他膝上,乖乖点头。
朱总从床头抽了张纸按住伤口,白总那一下咬得还挺深,纸上很快漾开梅花似的一抹红。
你怎么就这么凶啊?朱总说,亲嘴也就算了,还要咬人?
我也不知道,白总说,我真不是故意的。
他又哪里舍得真的和他计较,最后也只能道:你就赶紧睡吧……我求你了。
我帮你按伤口!
白总说着,很积极地抽了新的纸,叠得方方正正拿在手里,要替他按住伤口。朱总无法,接了那张纸按住下唇又摆手:我自己按,你睡你的。
闯了祸的白总异常乖顺,听完立马乖乖躺回原位,搂着他的腰闭了眼。
朱总望着那人乖顺的睡相,刚想张口,下唇针扎似的刺痛传来。
这可真是……他欠他的。朱总想,上辈子欠下的债。
59
早。
朱总说着,拉开椅子在白总对面坐下。
早。白总说。
奶奶呢,吃过早饭了吗?朱总问。
吃过了,老人家醒得早。白总说,你今天怎么起得比平时迟?
朱总的眉心一跳。
没什么,昨晚上没睡好。他说着,端起杯子喝了口牛奶。我一会还有会,今天不在家里吃了。
白总嗯了一声。
朱先生醒了?方姨看见他来,忙道,早饭都凉了,是热一热还是现做?
不用现做,热一热就好。朱总说,方姨帮我装起来吧,来不及了,我一会在公司吃。
不如现煎个鸡蛋吧。方姨说。
也好。朱总抬起手看了眼腕表:我去换身衣服,过五分钟下来拿。
方姨道好。
白总喝了口咖啡,朝朱总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
60
朱总换好正装,拎了热好的早饭,匆匆走了。
白总看了眼他院里他驶离的车,搁下了报纸。
方姨正在厨房用烤箱烤点心,看见白总走进来就和他打招呼,又问:
朱先生这就走了?
走了。白总说,他早上有会,赶着去。
难得有天看他这么急。方姨说,看来昨天是真的没睡好,我给朱先生做了十年早饭,头回见他在工作日赖床。
白总给自己续了咖啡,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方姨聊天:
方姨之前在朱家工作过?
那肯定的。最早也是从洗碗做起的,算算那时候到现在,怎么也有十几年了。
方姨笑道:我刚到朱家干活的时候,朱先生才上初中。那时候我们都叫他小朱先生。
白总道:这名字听着就是小孩。
那时候是还小呀,不到十五岁吧。个子已经很高了,长得又好看。太太那时候就怕他谈恋爱影响学习,防得很紧。
白总笑道:他那时候长什么样?也跟现在一样?
方姨想了想:还是不一样。五官都还没长开,眼睛倒是和现在一样大,眉毛很浓,头发剃得很短。不说话的时候看上去真是不好说话,其实人很有礼貌,总会和我们打招呼。
看上去很叛逆的乖乖仔?白总说。
方姨一愣,旋即笑起来:哎呀,不好这么讲的……但也是有点这个意思。
两个人都大笑起来。
朱先生其实不能讲乖,他是懂事早。方姨道,所以他爸妈让他去做的事情,他能理解。心里其实是很有主意的一个人。看着不声不响的,要是一件事情他不愿意做,也是谁都说不通的。
真的?白总说。
真是这样的。方姨说,别的不讲,就拿我自己当例子。朱先生十几岁的时候我在朱家工作,后来他出国读书,我也辞了工作,回家带孙子。本来以为一辈子就这样过去,哪晓得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贪了公司几十万,跑了。老娘不要了,老婆孩子都不要了,自己偷着跑了。我一心盼着儿子养老,到头来还是要白天当保姆晚上洗碗。
后来还是朱先生知道,赶上那个时候朱先生和白先生你们结婚,他就请我来新家负责一日三餐。我知道朱先生家里原本是不同意的,毕竟谁愿意让一个儿子是贪污犯的女人来家里工作呢?可朱先生不肯,说他就吃得惯我的饭,一定要请我来家里工作。
我知道朱先生是在帮衬我,方姨说,我也做不了什么报答他……唉。
没什么报答不报答的,白总说,方姨是来家里工作,拿报酬是理所应当的。
话是这样说,有些事,人自己心里还是要记得的。方姨说,我知道白先生是安慰我,才这么说。
这哪是安慰。
我明白的。方姨道,朱先生和白先生呀,都是很好的人。也是你们两个都这样好,才能走到一起去。前段时间白先生你出水痘……
白总:……水痘?
61
是啊。方姨说,说起来白先生恢复得真好,都没留印。
……身上还是留了的,衣服遮着才看不见。白总面不改色道,您接着说。
前段时间白先生不是出水痘,怕传给其他人,就让大家全放假了嘛。
方姨说,原本朱先生要让我也放假,我说小时候得过一次水痘,不怕染上,再说家里别的也就算了,饭终归还是要有人做,这才留下来。留是留下来,朱先生还是放不下心,每天一日三餐,都是他送上去,有什么事情也都是他来处理。我一点没夸张,白先生你生病这段时间,是全靠他一个人照顾。
是吗?白总说,我前段时间……常常发烧,睡着的时间多,有许多事都不记得了。
唉,也是,出水痘这么难熬的事情,不记得也好。方姨说,生病的人也辛苦,照顾的人也辛苦。朱先生怕白先生你晚上身上难受,没有人照顾,每天晚上都和你睡同个房间,有几天还打了地铺……这一个礼拜呀,真的是把你们两个人都熬瘦了。
烤箱叮一声响。方姨转过身,开了烤箱,取出里头烤了许久的点心。
我前段时间很依赖他,白总说,是不是?
这有什么的。方姨说,谁生病的时候不依赖家里人呢?身上难受,才想找家里人靠着。有靠得住的人,是好事情呀。
白总捻起烤盘里的鱼干,小小一条,还没有手指粗,烤得很酥,轻轻咬一口就咯吱咯吱响。
呃,白先生。方姨说,白先生?
白总这才回神:怎么了?
这个鱼干……
方姨指了指他手里的鱼干。
挺好的,白总说,就是淡了点。
是没有放盐,方姨说,这是给猫吃的。
白总:……
62
白总蹲在地上喂猫。
猫是只橘猫,尾巴短了一截,也不知是天生的还是打架断的。白总两个指头捏着鱼干,在猫眼前晃荡两下。
鱼干,白总说,吃不吃?
猫的眼睛紧盯着鱼干,既不上前,也不退后,雕塑似的动也不动。
这是麒麟尾呢。
坐在长椅上的老太太说。她脚边有只白猫,肥得没脖子没腿。老太太弯下腰想摸摸它,可惜差了一点,够不着。
哪一只?白总说。
你那一只。老太太说。脚边的胖白猫奋力地把背弓起来,极力想要老太太摸一摸自己。老太太伸长了手,终于摸见了猫厚厚的背毛,顺着毛撸了一撸。
怕是这一片的猫都归它管。老太太说,麒麟尾的都是猫王。
那只橘猫眼睛很圆,脸孔秀美。然而极瘦,几乎看得见肋骨。下巴颏儿也是尖尖的,也不知是没发腮还是瘦成这样。毛皮干净发亮,在阳光下闪着亮。
白总收回了手里的鱼干。那只橘猫仍然在阳光里盯着他看,慢慢地走到他脚边,倒了下去。
要吃吗?白总以为猫是要吃那鱼干,又重新掏出来在猫眼前晃晃。猫不为所动,在他脚边打了两个滚,嗓子里咕噜两声。
摸摸它吧。老太太说。
橘猫在白总的手底下呼噜噜直叫。
我还以为它是想吃鱼干。白总说。
也不是所有的猫都喜欢吃这东西。老太太说,它可能就是喜欢你。
猫喵喵叫。
白总笑了,伸手顺了顺猫肚皮。猫被他撸了一会,爽够了,睁着眼很温柔地看他。
这猫长得像个人。白总说。
像谁?老太太说。
白总说,也不是说像谁,就是像人,不像个猫。
我看它像一龙。老太太说。
像吗?白总拿食指挠挠猫下巴,眼睛是挺大的。
奶奶,白总挠着猫下巴说,你觉得它怎么样?
挺好的。奶奶说,漂亮,脾气好,又喜欢你。
那人呢?白总说。
老太太说谁?
白总说,你说这猫像的那个。
都一样。奶奶说,都挺好的。
胖白猫后腿两步,一个起跳跃就到老太太膝头,后腿踩了个空,前爪勾住老太太的裤子拼命扑腾。
别抓,别抓……哎哟。老太太托住猫屁股,把猫放在了膝头。猫这才安心,在她膝盖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盘下了。
今天怎么不去单位?老太太说。
白总沉默一会。
心里乱。他说。
乱也没事。老太太说,理理就顺了。
理理就顺了。白总说着,顺顺手底下橘猫的毛。你这毛怎么这么乱呀,我给你顺顺怎么样?
猫喵喵叫两声,没脾气似的任他搓揉。
这猫怎么自来熟。白总说,我还以为像它这样的会特凶呢。
也不一定是自来熟。
老太太说着,往白总嘴边塞了根鱼干:也许从前就见过了。你忘了,它还记着。
白总:奶奶这是喂猫的……
这是喂你的,老太太说,特意洒的盐。
63
白总好,小许说,哦,老太太好。
老太太笑眯眯地点点头。
白总掸了掸手上的鱼干屑:你怎么来了?
朱总把文件落下了。小许说,让我回来取。
我去拿吧。白总说,在书房?
是,书桌上镇纸底下那一份,小许说,黑色文件夹。
白总点点头,转身要走,橘猫立马站起来贴着他脚边跟着走。
白总蹲下身抱起那橘猫,伸了指头挠挠猫下巴,把猫放进小许怀里。
听话,我一会回来。
又对小许道:替我抱会。
小许这辈子没抱过猫,突然就被白总塞了这么一大只,一时手脚僵硬得不像自己的:它它它不会咬我吧……
它没那么闲。白总道,一会我和你一块去。我有事找他。
小许:好……
奶奶是先回去还是再坐会儿?白总说,我得去书房取个东西。
我再晒会太阳。老太太说,你去吧。
白总点点头,这才离开。
那橘猫一看白总走了,挣扎着就要从小许怀里往下跳。小许一个抱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猫跳下去。
猫紧跟了两步,喵喵地叫,在原地看着白总离开的方向,痴痴地守着。
64
小许如坐针毡地坐在车后座。
他没办法不紧张。说实话他一直都有点怵白总,这人不笑的时候总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冷冰冰的。也就前段时间生病的时候好点,病一好,又和从前一个模样了。
也有可能是因为老板这会儿不在。小许想,唉,正主果然还是在一块儿的时候才最可爱。
你上星期见过我吗。白总突然开口。
小许也有点懵:啊?
上星期。白总说,你见过我吗。
小许:见,见过……
什么时候,白总说,在哪儿,和谁在一起。
在您家,小许小心翼翼道,您生病,朱总在家照顾您,没法去公司办公,让我来送文件,顺带汇报工作。
你都看见什么了。
什么?小许心头警铃大作,他嗑cp被正主发现了?要灭口?
我,小许说,什么也没看见。
白总看他一眼。
小许:真的。
白总说,你如实说就好,我不会拿你怎么样。
如实说是怎么说?小许大脑飞快转动,思考怎样才能“如实”而又不至于被白总灭口。
我去的时候……小许说,您和朱总都在客厅,朱总给您准备了水果。
白总:就这些?
还有,您看见我来,问我今年多大了,小许说,我没好意思回答。后来向朱总汇报了工作,就回去了。
我那时候和他感情不好吗?白总问。
小许大力点头:好。
怎么个好法?白总问。
小许:……?
感觉不太对。小许说,这个模式不行,需要加点细节。
好,就是,很好。小许说,那个时候朱总准备了葡萄,亲手喂您吃。
然后呢。白总说。
后来我汇报工作,问朱总您用不用回避,他也说不用,您俩一直坐在一起,彼此靠得很紧。
就这些?
这还不够吗?小许抓狂,他已经很努力在权衡事实和措辞了啊!怎么白总就非得抓一个幸运的小朋友讲讲他和朱总的爱情故事是吗?
后来……后来我汇报完工作,告诉朱总离婚协议双方律师都已经确认过了,您一下就急了,好像是不愿意,朱总就让我先回去,我就先离开了。
呃……白总。小许说,白总?
我知道了。
白总说完,没再说话。
小许这才长舒一口气。
不过这俩到底怎么一回事啊,还吵着呢?昨天不还看着挺好的吗。又吵起来了?
老天爷啊,小许在心内哀嚎,他俩谈恋爱就谈恋爱吧,能不能别老拿他们的爱情折磨我啊!
65
请进。
朱总合上协议书,抬起头,发现敲门的竟是白总。
你怎么来了?
给你送文件。白总说着,把文件夹放在了朱总的办公桌上。
朱总看了眼他身后的小许。
你先出去。白总道,我有事和他说。
小许站在原地,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你先出去,朱总说,出去的时候把门带上。
66
二人在会客的沙发上坐下。隔了张茶几,面对面地坐着。
你要喝点什么吗?朱总说。
不用。白总说,谢谢。
朱总点点头,重新坐回沙发,一时也有些局促。
我昨天做了个梦,白总说,梦见了你。
他的神情很平静,看不出来情绪。
朱总心猛地一跳,但还是笑了笑道:梦见什么了?
很多。白总说,你不记得吗?
办公室里静得只剩下空调运转的声音。
白总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我梦见你嘴角流血了,白总说,伤口现在好了吗?
朱总沉默了很久。
只是梦而已,他说。
是吗?白总说,那这是什么?
他把什么东西扔到了桌上。朱总拿起来,是张叠得方方正正的餐巾纸,上头是暗红的血迹,像是替什么人擦试过伤口似的。
带血的纸。白总说,你的血。
窗外阴雨密布,像是快要下起很大的雨来。
你还打算瞒我多久。
白总一字一句道,
我昏迷的那一个星期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67
朱总沉默了一会。
我希望你能听我说。他说。
你说,白总说,我等着你说。
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你昏迷的时候,朱总说,那是星期三上午。我们约好要在你的公司见面,商量有关财产分割的事。
当时我和律师在会议室里等了你很久,你始终没有出现。我就请你的秘书去办公室里看一看,没过一会,她出来了,告诉我你昏倒了,她刚刚拨了120。我于是跟着你一起去了医院。
醒来以后,你对我表现出了……
朱总停顿了一下,接着道:……一种过度的迷恋。可包括脑CT在内,你的检查结果一切正常。
直到两天后我才知道,你中了蛊。朱总说,桃花蛊。
68
朱总事无巨细地将这一个星期的经历说完了。
包括他怎样等他醒来,接他出院,怎样照顾他,怎样得知他是中了桃花蛊,他的情况怎样好起来,又怎样变本加厉甚至于再次昏倒,直到余女士为他驱蛊,再一次恢复正常,又在当晚再一次发作。
你恢复正常以后,发作过两次。朱总说,昨晚是第二次。
白总沉默良久。
你为什么不把这些事情告诉我。他说。
我打算第二天早上再告诉你,朱总说,可当晚蛊就复发了。
所以呢?白总说,昨天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蛊种在我身上,他说,我应该有知道的权利吧。发作的时候不告诉我,是因为反正我那时候脑子糊涂,听了也听不明白。那我清醒以后呢?我一时糊涂爱你爱得死去活来,你也能一时糊涂爱我爱得无法自拔不成?
是。朱总说。
我看你是疯了!白总说。
疯就疯吧。朱总想,无所谓了。
69
“我喜欢你。”
他说。
雷声轰隆作响。
这是今冬的第一场大雨。
70
别,白总抬起两个手道,别说这种话。
我说真的。朱总说。
可以了,真的。白总说,再说下去就没意思了。
我……
咱们都先冷静一下吧,行吗?白总说,就咱们俩现在的状态,不适合聊这个话题。
大雨倾盆,整个城市霎时被笼罩在滂沱雨幕之中。从顶楼的落地窗望出去,是灰蒙蒙水茫茫的一片,城市悬在雨里,像座即将被淹没的,孤零零的岛。
……对不起。朱总说。
不用说对不起,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白总道,是我对不起你。
71
这雨下得可真大。方姨道,天黑得跟太阳落了山似的。
大雨倾盆,院里的花木被打得零零落落,一地狼狈。
老太太望着窗边,手指沿着杯壁磨了磨。
也不知道那两只猫怎么样了。老太太说。
猫?方姨道,这不用担心,猫最聪明了,雨一下,它们早跑了。
也是,猫总归是要机灵一些的。
老太太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人有这么机灵就好喽。
72
这一场声势浩大的雨,来得急,去得也慢,直到深夜才渐渐地小了些。
客厅的灯已经关了,只开着投影。朱总换上拖鞋。见客厅的投影里正放着百八十集的漫长深夜档,男主角牵着女主角的手,要给她下跪,苦苦哀求妻子再给自己一次机会。
我是真的爱你,阿娟,我离不开你啊!
他的脸上露出一种滑稽的哭容来,分明是流泪,嘴角却又是往上咧的。哭得越大声,嘴角就咧得越开,叫人分不清他究竟是痛苦还是解脱。
现在说这些已经太迟了。女主角说,你又何苦呢。
我不苦,我怕离开你最苦……
女主角要走,男主角便抱着她的腿不让她走。二人拉拉扯扯纠缠不清。沙发里的方姨戴着老花眼镜,垂着眼飞快地打毛线。屏幕里的痴男怨女和她像没有半点关系,只是一点可有可无的背景音。
听见脚步声,方姨抬起头:朱先生回来了?
嗯。朱总道:方姨今天睡得这么迟?
方姨这才反应过来,一看钟,吓了一跳:哟,这都十一点了,我这都给织忘了。
朱总道:怎么突然想起来打毛线?
沈阿姨织的,说老太太到了阴天下雨总膝盖疼,想给她打个护膝。
方姨说着,把手里的毛线理好了搁进一旁的篮子里,站起来往厨房走:我火上炖着汤,想闲着也是闲着,帮她接着打,打着打着就把汤忘了。
又向朱总道歉,说投影是下午老太太要看才打开的,谁知遥控器坏了,关不上,这才开到现在。
朱总拿起遥控器试了试,果然毫无反应。
先切电源吧,朱总说,明天再打电话修就好。
好。方姨说,朱先生吃不吃夜宵?
朱总犹豫一刻,问她都有些什么。
咸的甜的都有,要快的话就吃酒酿圆子,老太太特意嘱咐我备着,说等你和白先生回来肯定要吃的。
方姨道,一会就好,正好白先生也说十一点以后下来吃点东西。
穿着睡衣的白总就在这时候从楼梯上走下来。
算了。朱总说,今天太晚了。
他松了松领带,从白总身边经过,却听见那人道:……吃点吧。
奶奶给你也准备了。白总的语气有些硬,但还是尽力说得缓和些,老人家一片心意。
是呀,吃一点吧。方姨说,难得你们两个有一天一起吃夜宵。
方姨先去做吧,白总说,做两份。
73
夜宵很快端上了桌。
下午我和沈阿姨包汤圆,老太太也非要包,最后搓了不少小圆子出来,嘱咐我留着晚上给你们俩做夜宵。
空气里弥漫着鸡蛋和酒酿的香。白总舀了一勺放进嘴里,吃到一点点甜蜜的桂花味。
本来还要放南瓜的,白先生不吃,就没放。方姨说,怎么样,够不够甜?
挺好的。朱总说,这做法像蛋酒。
是了,就多加了点圆子和干桂花,和朱先生老家说的蛋酒也差不多。方姨笑道,老太太想得周到,晚上吃得太多也不好,不消化。不如吃点蛋酒。正好你们俩都有点感冒,吃了这个好得快。
方姨辛苦了,先去睡吧。白总说,碗筷一会我们自己收拾就行。
好,那我今天就偷个懒,方姨说,我在这儿呀,你们说话也不方便。
方姨脱了围裙,回了她的卧室。剩下两个人坐在桌边沉默地进食,餐厅里只剩下勺子和碗壁碰撞的响声。
酒酿圆子在壁灯暖黄的灯光下腾腾冒着热气。
下午的时候,白总说,不该那么对你说话的,抱歉。
不怪你。朱总垂着眼,看不清情绪,道,是我的不对。
两个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余女士说,蛊能不能控制住就看今晚。朱总道,你发作时已经有自己的意识了,如果今晚能控制住,就可以去她那里检查最后一次了。
我知道了。白总说。
朱总轻轻嗯了一声。他低头吃掉碗里的最后一颗圆子,搁了勺子。
你接着吃吧。朱总说,我先回去了。
不管怎么说,这段时间谢谢你。白总说。
朱总笑了一下,像是要说什么似的。
可最后也还是什么都没说。
74
出月亮了。
朱总想,他躺在床上,睁着眼看着床边地板上白茫茫的月光。
床头的旧闹钟用得太久,走针的声音分外响,能听见时间在夜里一分一秒地转。
滴答。
滴答。
白总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天花板上的吸顶灯。
月亮比灯还亮。白总想。亮得人睡不着。
洗过的月亮分外澄明,清朗朗地挂在天边,照着这人间。
75
欢迎。余女士向二人道,两位请坐。
余女士的工作室看起来就像间心理咨询室,干净整洁,温馨明亮。豆绿色的布艺沙发旁是盆龟背竹,茶几上放着几株多肉植物,叶片晶亮亮圆滚滚。
二人在沙发上坐下。沙发不宽,二人坐得却不紧,中间隔了约莫半人的距离。
麻烦余女士了,白总说,工作日还劳烦您请假。
没什么事,余女士笑盈盈道,今年没带班,不像从前那么忙,上午本来就一节课,调到下午就是了。白先生这两天情况怎么样?
已经好多了。白总道,前天晚上发作的时候没有完全失去意识,昨天没有发作,这才联系了您。
余女士走到桌边,拿灭烛铃熄灭了桌上正燃着的香氛蜡烛,点起了另一枝更细长些的。
桃花蛊的情况朱先生已经和您说过,我也就不多说了。不用太担心,您身上的蛊发现得及时,所以更好控制。这一次诊疗结束,蛊虫就彻底离体了。
一旁的朱总蹙了蹙眉:过程会……很痛苦吗?
当然不会。余女士说,您可以把这想象成一种寄生虫。就像家里的宠物做驱虫,内外都要做,效果才好。过程不会很痛苦,就是时间久了些。
那就好。朱总说。
余女士拿起长剪修了修烛芯。
白先生这些天是不是没有休息好?黑眼圈看上去比上次重了些。
白总勉强笑了一下,只道:昨天晚上失眠,没睡着。
正好,可以趁着这机会睡一会。余女士道,来,请坐到这边来。
白总坐到了余女士对面的蛋型椅里。留在原地朱总也有些不自在,站起来道,我出去等吧。
没关系,这也不是什么心理咨询,在场有第三人也不要紧。余女士道,朱先生可以坐在这里等,您在场,白先生也更安心。
朱总望了蛋型椅里的白总一眼,对方朝他轻轻点了头。
我在这等着。朱总说,你们继续。
余女士拉下了百叶窗。
白先生可以睡一会。她道,或者闭上眼睛,简单小憩一会。
空气里飘着股浅淡的香气,像雪里的白梅,悠悠地,若有若无地飘过来。
这香味很舒缓,使人紧绷的神经很快地放松下来,有了困意。白总闭着眼,感受到久违的困意终于又一次涌上来。
您可以睡一会。余女士道,等睡醒了,就结束了。
白总轻轻应了声嗯。
要结束了,都结束了。他这样想。
只是不知怎的,心头浮出一阵说不清的滋味来。
76
小宇……
谁?白总想,谁在叫他?
小宇。
那声音远远地传过来,朦朦胧胧,叫人听不真切。他像在水里,那人像在岸上,一声又一声地叫他。
快醒醒,那人说,小宇?
他想张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他好像沉在了湖底,眼前是水里映着的明晃晃的圆月,亮得他睁不开眼,只能看见一片波光粼粼的月亮。
我们可能被绑架了。那人说。
这是哪儿?
白总想,他们不是在余女士的工作室吗?
周遭弥漫着一股淤塞的灰尘气味。这像是间堆满了杂物的仓库,采光极差,只在上方开了两个小小的换气窗。光就从那两扇窗子里吝啬地漏进来,勉强照亮了这间拥挤的仓库。
你刚刚睡着以后,我突然觉得很困。朱总说,醒来我们就在这里了。
二人被捆在两把背靠背的椅子上,手和脚都被绳索紧紧捆着。朱总的手腕有挣扎的痕迹,正不断地渗出血珠来。
这一切都是计划好的,朱总说,她根本不是余女士。
朱总怎么知道我不是余女士?
一个声音笑盈盈地传过来:我的确姓俞呀。
他眼前一片白光,压根看不清来人的面孔,只能隐约看到来人的身形的确是个女人,声音柔和。
朱总不是曾经问过我吗。俞女士道,你问我,桃花蛊,折磨的到底是他还是你,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了。
当然是你。
她弯下腰来,笑意盈盈地同他对视。
从头到尾,折磨的都只是你一个人。
77
朱总的额发在先前的挣扎中散了几缕下来,看上去有些狼狈,神情却仍然很平静。
为什么?
为什么,俞女士说,朱总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朱总直接了当道,我不记得我得罪过你。
俞女士抬手抽了他一个耳光。
你疯了吧!白总挣扎着想动,却无论如何动不了。水面仍然离他很远,他张口想要说话,吐出的却只有气泡。
五年前你造的孽,俞女士声音冰冷,别以为只有你一个知道。
我不记得我造过什么孽。朱总说。
他嘴角的伤口还没好,这一记耳光抽得太狠,叫他的伤口复又裂开,血珠顺着嘴角淌了下来。
妈直到现在还觉得你是好人,俞女士道,觉得是你帮了她。她直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是她的恩人亲手害死的。
朱总,她说,你害了一个丈夫,一个父亲,一个女人唯一的儿子。你毁了一个家庭。
这不是造孽吗?她说,你没有造孽吗?
……本来以为一辈子就这样过去,哪晓得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贪了公司几十万,跑了。老娘不要了,老婆孩子都不要了,自己偷着跑了。我一心盼着儿子养老,到头来还是要白天当保姆晚上洗碗。
后来还是朱先生知道,赶上那个时候朱先生和白先生你们结婚,他就请我来新家负责一日三餐。
我知道朱先生家里原本是不同意的,毕竟谁愿意让一个儿子是贪污犯的女人来家里工作呢?可朱先生不肯,说他就吃得惯我的饭,一定要请我来家里工作……
她到现在还以为阿璋活着。俞女士说,朱先生,人都已经死了,你还要他的母亲给你当牛做马,你真的不觉得羞愧吗?
……你是付璋的妻子。朱总道。
你终于想起来了?俞女士道,双手沾着血还要别人提醒才能想起来,资本家不愧是资本家呀。
我没有害死付璋。朱总说,他是自杀的。
是啊,他是自杀的。俞女士说,也是你逼死的。
五十万,她轻声说,只为了五十万,你就可以要一个人的命?
不是五十万,朱总轻声道,是五千万。
78
风浪拍打着海岸。
面孔惨白的男人站在崖边朝他笑,他衣衫破烂,额头还渗着血,身后的护栏是被车撞出的缺口。
五千万,我还不起。我只有一条命,他说,你说我的命值多少钱?
一分钱也不值。他说
那男人愕然地看着他走近,几乎是惊恐道:你别过来!
我说,
他一步一步地走过去,看着那男人,面孔古井无波。
你的命一文不值。
79
五十万买不了一个人的命。俞女士说。
她手里像拿着什么东西,在仓库微弱的光线里闪着亮:五千万就可以,是吧?
那朱总你的命呢?俞女士走到他身边,轻声道,你的命又值多少钱呢?
锋利的刀刃慢慢划开他的衬衫。
五个亿?
血珠沿着刀背慢慢地淌下去,浸湿了余女士的双手。
五十个亿?
朱总闷哼一声。那把刀很普通,没有血槽,也不够锋利,越往里捅就越费劲,需要两只手花上很大的劲才能捅得足够深。
要我说,俞女士说,你的命一文不值。
汗和血浸透了她的双手,湿滑得她几乎握不住刀把。俞女士张开手,看着自己掌心里的猩红,笑了。
五年前你让我尝过的滋味,她说,我也要让你尝一遍。
80
我要你爱的人,看着你死。
81
天旋地转。
白总只觉得额头的剧痛像是只钩子,钩着他猛然从水中跃了出来。他像只落在岸上脱了水的鱼,艰难地大口呼吸。睁开眼时,二人正连同那两把捆在一起的椅子一同倒在地上。俞女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房间,血渍淋淋漓漓,直滴到紧掩着的门口。
你……他的嗓子很哑,砂纸磨过似的。你现在怎么样?
我没事。朱总说,声音很轻,她把那把刀扔在地上了,你试试看,能不能够着。
白总朝四周看看,见那把刀被扔在了离他不远的位置。便伸长了腿,极力去够。
够不着。他说,差一点。
刀在哪儿?朱总说。
在我右前方,白总说,左边那扇窗子正对下来的地方。
我数三二一,朱总说,我们一起往那个方向挪。
好。
三,二,一……
二人连同椅子艰难地挪出了一小段距离,朱总的动作像是牵动了伤口,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你怎么样?
我不要紧。朱总艰难道,你试试看,能不能够着。
这一次白总的脚尖终于够着了刀柄,他试着踩住那把刀,慢慢地往自己的方向挪。
你再坚持一会,白总说,我马上就能够着了……嘶。
怎么了?
没事。白总说。
他的手捆在背后,看不见,握住那把刀的时候一把抓住了刀刃,像是流了血,掌心里越来越黏。他掉了个头,握住了刀柄,试探着去割二人手腕上的绳索。
刀很钝,连割开绳子都费劲,他简直不敢想象这把刀是如何捅进那人身体里去的。
绳子终于快割断的时候,他用力一挣,挣断了绳索。
他跪爬着坐起来,颤抖着解开朱总手脚上的绳索。朱总艰难地想要坐起来,却无论如何坐不住,只能被他抱在怀里。
你流血了。
朱总说着,伸手要去摸白总的额头。那是他摔倒在地上时嗑出的伤口,他自己都没发觉。
你自己都这样了还管我流不流血!白总说着,你等着,我现在就去找人。
他扶住朱总,尽量小心地让他靠在墙上。自己冲向门口,试图打开那扇门。门锁得很死。他后退一步,试图踹开那扇门,却徒劳无功。
他又连着踹了七八次,那扇门每次被踹时都会轻轻晃一晃,不堪一击似的,却无论如何都踹不开。
外套和口袋里的手机都已消失不见。他只能重新跪坐到朱总身边:你的手机还在不在?
朱总很轻地摇了摇头。
他流了太多的血,连带嘴唇都发白,只有嘴边一点干涸的血渍还挂在那里,像朵干枯的小小的花。
没关系,你相信我,我们很快就会出去的。白总说,你不会有事的。
朱总扯着嘴角笑了笑,他说,我们说说话吧,好不好,我怕我睡着。
好,白总说,你想说什么,我都陪你说。
我没有逼死俞女士的丈夫,朱总说,你相信我吗?
我相信你。白总说,我永远相信你。
82
你别过来!
我说,朱总又重复了一遍,你的命一文不值。
男人神色疯狂:你再过来我就跳下去!
你跳,尽管跳。朱总说,难道你活着就还得起五千万吗?
男人看着他,咧着嘴角,神情又像哭,又像笑。
你的命对我一文不值。朱总说,觉得你的命值钱的,只有你家里人。
你老婆相信你,跟着你逃。现在出了车祸,你是还醒着,她生死未卜,你不送她去急救,在这里拿命要挟我要跳崖?朱总说,付璋,你还是人吗。
我不是人,付璋说,我当然不是人……自以为聪明,结果钱全投进了无底洞……五千万,五千万啊。
车头都撞瘪了的汽车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轰鸣。
着火了。朱总说,汽车随时可能会爆炸。
你真的不打算救她吗?
83
你应该还记得五年前我们为什么结婚。
记得。白总说。简图资金链断裂,需要一笔天文数字。
像蝴蝶效应。朱总说,付璋就是那只蝴蝶。
他挪用公款去投资,起初确实赚到了一些钱,总能把漏洞填上。慢慢地,他胆子也越来越大,挪了越来越多的钱出去……直到他投资失败。漏洞滚雪球似的越来越大。我那时候刚刚接管公司,很快查到了他头上。
付璋知道自己贪污的事暴露,带着他妻子逃亡。我比警方更早知道消息,情急之下,开车去追他。
朱总的声音很慢,像在讲述一个很久以前的故事。
他一心想要逃跑,转弯的时候车头撞上了崖边的护栏,妻子当场昏迷,他受了轻伤,挣扎从驾驶座里爬出来。我想送他去医院,他看到我,疯了一样爬到缺了口的护栏边上,要跳崖。
你劝他了吗?白总说。
劝了。朱总道。
我说,你的命对我一文不值。觉得你的命值钱的,只有你家里人。又告诉他车随时可能起火爆炸,劝他去救他妻子。
这个时候警车到了。付璋听见警笛的声音,可能是害怕,也可能是不小心踩空,掉了下去。
84
付璋!
朱总拼命想要抓住他的手,却被他另一只手握住,一根根地掰开手指。
救阿俞。付璋说,朱总,就当我求你最后一次。汽车随时都有可能爆炸,再这样下去我们都会死。
求你。付璋说。
我的命从来都不值钱。付璋笑着说,只有我的家人会觉得我的命值钱……我要是早想明白这个道理就好了。
朱总,不管因为什么,谢谢你到这个时候还希望我活。
他苍白的脸上流露出最后一点笑:你是个好人。
85
你相信我吗?朱总说,我说的都是真的。
你当然是好人,白总说,烂好人,傻子,笨蛋,连趁人之危都不会的蠢蛋。
我很笨吗?朱总笑着说。他齿间都是血,笑起来并不好看,甚至有些狰狞。
我见过最笨的。白总说,比你笨的恐怕难找。
可能是。朱总说,我要是聪明一点,早点知道自己喜欢你就好了。
现在知道也不迟。白总拿手背擦了一把脸,等回去我再跟你算账。
好。朱总说,我等着。
86
白总站起来,在仓库杂乱的货物堆里翻找了一圈,终于在一个放满旧零件的箱子里找到一把榔头。
他顾不得手上的伤,使出全身力气用榔头敲掉了门口的锁。
开了,他几乎要跳起来,门开了!
没有人回应他。
他回过头,发现身后的人已经闭上了眼。
他几乎是爬到他身边,拼命把那个人抱进怀里。那人的血还在流,好像生机也随着鲜血一同流了出去,面孔因为失血过多而显得雪白。可即便是这样,还是很好看。
你醒一醒,你不要睡。他说,你不能睡,我已经把门砸开了,我马上就送你去医院。
朱总像是听见他的声音,慢慢睁开眼,看着他。张开嘴,像是说了什么。
什么?
他俯下身去听他说话,温热的血沫溅在他耳朵上。
我想,他说,我想回到高中的时候,想……
87
想什么?
他睁着眼,望着天花板,张着嘴,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白总咬着牙。他眼前湿热,什么也看不清,可还是郑重地弯下腰,吻了吻他的额头。那个人的额头好凉,像一块玉。
等我回来。他说,我一定会救你的。
88
他一个人奔跑在黑暗的长廊里。
这路很长,像是怎么也到不了尽头。无论他怎么跑,都像是在原地踏步。
四周的景象总是重复的。一扇又一扇紧闭的门,窗户灰蒙蒙的,看不清里面究竟是什么。
这究竟是哪?他想,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重复的房间?
工厂?宾馆?还是学校?
走廊尽头一点点亮起来,他顾不及多想,拼命往光的尽头跑去。
人声的喧闹越来越近。那是年轻的笑声,有人在说话,在打闹,在跑步,哨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像轻飘飘的一缕风。
操场?他想,对,俞女士是老师,他们可能被绑到了学校的旧仓库。
夕阳的金光从窗外照进来,他几乎闻到了操场特有的草皮味和泥土味。
快要到尽头的时候,他听见有人叫他。
89
“白宇!”
90
“别睡了,”后桌拿卷起的试卷敲他的头,“大少爷,你要睡到什么时候啊?”
他艰难地睁开眼:“我睡着了?”
“睡了一自习课了!”后桌说,“醒醒吧,要排考场了。”
教室里并不安静。兴许是因为马上要排考场,不少人都窸窸窣窣地说起了小话,也有的我自巍然不动,仍然低着头刷刷地写着习题。
“你物理哪个考场啊,”后桌说,“我1302,你和我学号离得近,是不是同一个啊?”
班主任敲了敲教室的门,教室里顿时鸦雀无声。
“还没开始考试,就这么浮躁,”班主任面色铁青,“就你们这个状态,不可能考好!”
没人敢出大气。
班主任又沉着脸站了一会,教室外头忽然喧闹起来,传来吱吱呀呀推桌椅的声音。
“……排考场。”班主任这才松了口,“桌子不要拖在地上挪,要抬起来放到指定位置,不要影响到楼下高三的同学复习!”
“算了吧,”后桌小声嘀咕,“这么吵,他们能复习得进去才怪。”
同学们都站起来,按着劳动委员的指示开始排考场。
“咱们班的桌子不够,哪个男生去储藏室抱一张来吧。”讲台上的劳动委员说。
“我!”白宇后桌立马把手举得高高的,“我去!”
“你去个头!”班主任道,“考场都排完了你也回不来!”
全班哄堂大笑。
“白宇,”班主任伸手点了点他,“你去。”
他应了一声,慢慢地站了起来。
“……回来的时候帮我带瓶可乐。”后桌扯扯他衣角,压低声音道,“冰的,可口的。”
“带个屁。”他说。
91
白宇坐在储藏室的桌子上看窗外。一群人正踢球,好不热闹。
干嘛非得高二高一分开月考啊,他想,一块考完得了呗。他们月考,高二的在操场踢球,吵不吵啊。
当然这话肯定有酸的成分。要是不月考,他这天下午还有体育课呢,那在操场踢球的就是他了。
唉,烦死了。
一想到教学楼那吱吱呀呀的推桌子声他就觉得心烦,不想回去。
还不如在这儿多待会呢,他想,还清净。
钢琴声从隔壁的琴房隐隐约约传过来。
这个点还有人弹钢琴啊,他想,艺考的吧?
他也想过走艺考这条路,毕竟他那成绩实在拿不出手,要是能艺考,说不定还能考个好点的学校。只可惜他爸死活不同意,非说他才高一,还有的是时间,就算以后成绩不好,宁愿送他出国留学。
出国留学有什么好的,他小声嘀咕,又不是早二十年前了,现在海归一点不稀罕。
琴声断断续续的,仍然听得出来很和缓,像条遥远的山涧,温柔的溪流。
这是首什么曲子来着,他想,水边的阿狄丽娜?致爱丽丝?
他挠了挠头,无论如何也回忆不起这首耳熟的曲子究竟叫啥。
也不知道弹琴的长什么样,他想,走艺考这条路的,得是漂亮学姐吧?眼睛大大的,睫毛长长的那种。
脑海里随着这联想浮现出一双漂亮眼睛来。那双眼是那么美,几乎像两汪深深的潭水,睫毛像潭水旁的春草一样茂密葱茏。
真漂亮啊。他想,他在哪里见过吗?是不是在校园哪个角落和人家擦肩而过啊?
鬼使神差的,他敲了敲和琴房之间隔着的那扇墙。
“能听得见吗?”他说。
琴房那头的琴声停了。
“可以。”有个声音道。
他不由得有点失望:原来是男生啊……
“有什么事吗?”那个声音问。
“啊,我,”他一时也有点局促,“我就想问问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墙的另一头没有说话。
他叹口气,心想自己这搭讪方式还真是够老套的,人家能理他才怪。
那声音就在这时候响起来了。
“MARIAGE D’AMOUR,”对方说,“直译过来就是基于爱情的婚姻。”
“基于爱情的婚姻?”他说,“真是这名儿?”
他知道他肯定记得这首曲子的名字,不仅听过,而且铭记于心。只是现在无论如何想不起来,仿佛就是需要谁来提醒一句才能想起来似的。可对方现在说了,他却还是觉得这名字很陌生。
他小声嘀咕:“我其实隐隐约约记得,就是想不起来了。”
“这首曲子还有个译名,平时用得更多。”对方道,“你说的应该是那个。”
“对!对,是不是叫那个什么……什么……”
92
——“梦中的婚礼。”
93
……
欢乐斗地主?
去你的。
开玩笑嘛,梦中的婚礼?
好像是这么个名儿。
大概是。我就这一首弹得最熟。
……
为什么,你说啊,为什么啊!
因为我国一夫一妻制,法律就这么规定的。
你先等会儿,所以咱们俩结婚了?
你看上去不是很高兴。
当然不高兴!我怎么这么傻,真的为了一棵树放弃整片森林!猪都比我聪明!
……
你不在我就不睡。
你这时候不想起你的整片森林了?不觉得猪比你聪明了?
那倒还是有一点想的,但我既然放弃森林选择你肯定是有自己的道理的。你又漂亮又贤惠,我喜欢你非常正常啊,你说是不是老婆。
你打住!
……
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你漂亮,你身上香,贤惠,还爱我。
那我要是不爱你呢?
不爱我更好,我喜欢挑战高难度。
合着两头堵?
都一样,反正我知道你爱我。
……
发什么呆。
你真好看。
别转移话题,这儿,让人碰过没有?
没有,我不会让别人碰的,我不喜欢别人。
那喜欢我吗?
……
你这么主动真的不正常,你说实话,到底是我得了绝症还是你得了绝症。
我就想抱抱你不行吗。
那当然是可以的。唉,我这幸福的都不知道怎么办好了……你刚说的啥?
没什么。
……
我想,他说,我想回到高中的时候,想……
想早一点认识你。
如果那个时候有个男孩子敲琴房的墙问我,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我会告诉他,叫梦中的婚礼。然后问他,那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94
“白宇。”他说,“我叫白宇。”
“你的丈夫,你的另一半,你喜欢的人。”
“可是我们还不认识。”
“我说过的。”他说,“我们还不认识的时候,就见过面了。”
95
他为什么一直在哭?
朱总问,
他现在是不是很难受?
不会的。余女士说,白先生没有昏迷,只是睡着了,也许在做噩梦吧。
白总忽然睁开了双眼。
朱总立刻走到他身边去:你醒了?
我叫什么名字。白总看着他的眼睛问他。
朱总吓了一跳,问余女士:这是怎么了?
告诉我,白总说,我叫什么名字。
白宇。他说,你还记得我吗?
你叫什么名字?白总说。
……完了。朱总想。
告诉我,白总又重复了一遍,你叫什么。
朱总整理了一会心情,叹口气,轻声道:朱一龙。
那就对了。
你怎么……唔!
余女士笑眯眯地转过脸去。
哎呀,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96
冬天或许很快就会过去了。
这一次,桃花真的开了。
正文完
桃花蛊·番外
1
“那我今晚上去你家呗。”
讲实话,说这句的时候杨修贤是真没想过井然能答应。毕竟从他重新追求井然开始,这人的态度就一直有些不咸不淡。无论他做了什么,都不像高兴,也不像不高兴。两个人不像朋友,也不像陌生人。
唉。贤哥一声长叹:孽,都是他造的孽。
井然不是没有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时候,甚至于很长一段时间里杨修贤都以为他这人天生就衣服么个脾气。直到分手以后他才明白:不是井然脾气柔,而是那人喜欢他。
所以现在井然什么也不用做,光用对一般人的态度对待他就够让他难受的了——他再也不是被偏爱的那一个了。
要问他后悔吗,能不后悔吗。问题是肉麻也没用,后悔也没用啊。当初自己不知道珍惜,分都分了,他再怎么努力破镜重圆也难呀。
坚冰是融化了一些,井然对他的态度比最开始好了不少,不反感他来找他,偶尔和他吃饭他也同意,基本恢复到了普通朋友水准。
然而化着化着好像就化不下去了,卡在这朋友不算朋友陌生人不算陌生人的地方,动也不动。试图越界永远失败。他有时候觉得两个人之间像有堵无形的墙,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那人都能悄无声息地给他挡回去。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轻飘飘一记太极拳化了他的力,让他有多少力气都使不出来。
所以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就真就是随口那么一说,跟破落户成天喊着老天爷你就让我中一回六合彩吧似的,喊归喊,其实心里明白基本不可能,就是不说白不说。
——然后他的六合彩就这么轻轻飘飘,晃晃悠悠地落下来了。
桌对面整理文件的井然听完他这句话,没抬头,回了句嗯。
杨修贤心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他甚至不敢问他一句真的假的,生怕问了井然就回他一句“当然是玩笑”。
反正我不管,说了你就是答应了。就算到时候我来了你不招待我,死皮赖脸我也留下。
2
杨修贤心里没底。他连井然是不是真答应他,他都不知道,更别提猜准他究竟什么意思了。
要以前谈恋爱的时候井然答应他这话,那意思基本就是今天约会并且留宿。现在他就吃不准了。留宿这等一跃千里的程度他反正是不敢想了,那他到底是同意两个人的关系更进一步呢,还是纯粹因为他这回帮了他忙就请他上家里吃顿饭?
纠结了半下午,没时间再纠结了,忐忑不安地带了伴手礼上门做客去了。
杨修贤甚至已经做好被扫地出门的准备。然而井然的态度之温和实在超乎他想象。接了他的伴手礼,请他进客厅坐,说晚餐一会就好。
杨修贤看上去挺冷静,实际紧张得手快不知道往哪摆,就是当年头回上门的时候他都没这样。当然也是那时候他俩进门没有五分钟就滚一块儿去了,他压根没体验过正儿八经和人一步步发展到第一次上门做客的感觉。真要说,某种意义上真是第一回。
晚饭是简单的牛排与意面。井然有点轻微洁癖,厨房也是半开放式,他不常下厨,只偶尔做点简单食物。
杨修贤像个小朋友一样乖乖坐在餐桌前等放饭,忽然听见厨子问他:你带来的酒呢?
杨修贤:啊?
井然看了他一眼:你带来的不是酒吗?
杨修贤还在懵,听见井然道:开瓶器在老地方。
3
井然的酒量他是知道的,心情不好的时候还能喝上点,心情好的时候是沾点就能醉。在外头喝还知道装模作样不能醉,一回家现原形比谁都快。
喝了没两杯井然就开始看不清东西了,迷迷糊糊要往桌上趴。杨修贤不动声色扶住他:“你醉了。”
咫尺之间的距离,井然认认真真地看了他一会,说:“我没醉。”
“醉了就别硬撑着了,”杨修贤说,“去躺会吧。”
“你要回去吗?”井然一双眼雾蒙蒙地看着他。
“我不回去,”杨修贤说,“我陪着你。”
4
废话,有这机会都不把握!谁爱当柳下惠谁当柳下惠去,他杨修贤不当。
5
倒在床上的时候井然像是还没醒,一双眼笑眯眯的。
“笑什么。”杨修贤牵起他的手吻一下,“傻乎乎的。”
“笑都不让笑。”井然说。
“没不让。”杨修贤骑跨在他身上,手往他胸前的扣子伸,“自己来还是我来?”
“醉了。”井然说,“手抖,解不开。”
“那就我来。”杨修贤说。
他俯下身,正儿八经地和这人接了分手以后的第一个吻。
他们总会接很长的吻。这一回却不舍得接得太长,迫不及待要更进一步。像经历太久饥饿的小孩,等不及把佳肴珍馐放进嘴里细细品,就是烫着嘴,也迫不及待要囫囵吃进一大口。
一切都热烘烘暖融融。杨修贤觉得他可能也醉了,头脑都开始不清醒起来。不像在经历现实,而像是在经历一个太过美好的,几乎不真实的梦。朝思暮想的人就在这里,就在此刻,而他们接下来将会经历一个最浪漫美好的夜晚——
6
他扔在外套兜里的手机就在这时候响了。
“你手机响了。”井然说。他正亲杨修贤耳朵,声音带着点喘。
“别管它。”杨修贤说,“我帮你套上?”
“先洗澡……别闹。”
“等不及了,”杨修贤小狗似的咬他肩膀一口,“先给点甜头吧,然然哥哥。”
兜里的手机执着地响了一会儿,停了。然然哥哥半推半就,就是欠着甜头不肯给。非得他去讨,去要才行。
“快点嘛,”杨修贤说,“求你了。”
“听不听话?”井然说。
“听,”杨修贤说,“答应我就行,你说什么我都听……”
铃声就这时又一次地响起来。
杨修贤都快烦死了,就这临门一脚的功夫谁还顾得上这个啊,到底哪个没眼力见的这时候坏他好事。
他还要俯下身去亲井然,被那人躲了。
“电话。”井然说,“响了这么久了,万一有急事。”
“天塌下来也没你重要。”杨修贤道,说着就又着急拱他。井然被他哄笑了,仍然道:“回个电话,不耽误,接吧。”
“不接。”
“有什么关系,接吧。”井然笑眯眯道,“我也好听听有什么要紧事。”
把杨修贤听得心里一惊,还想说点什么话混过去,就见井然眼神清明地盯着他看。
杨修贤无法,只能下床去拿手机。起初心里还有点忐忑,看见来电显示的那一刻他火都来了。
“喂。”
“是我。”朱总在那头笑盈盈道,“谢谢你之前介绍余女士过来,我爱人现在已经完全恢复了,想跟……”
“行了知道了不用谢,”杨修贤咬牙切齿道,“我和我爱人还有事要做,再,见!”
7
电话那头的朱总:……?
旁听了全过程的白总:噗。
原本是他在一旁是打算向这位杨先生亲自道谢。谁成想不赶巧,人家这会压根没心思电话。
朱总:“挂了。”
“约会呢吧。”白总说,“就说让你下回再打得了。”
“我哪知道他突然就约会上了,”朱总道,“上回见还为复合发愁呢。”
“你还不盼人好不成,”白总道,“约会是好事。”
“肯定是好事。”朱总说完,又小声道,“咱们什么时候能轮上这好事?”
白总似笑非笑瞥他一眼。
朱总委屈:“我们还没约过会。”
白总一挑眉毛:“我凭什么跟你约会?”
“可你都记起来了!”
“都记起来了又怎么了。”
朱总更委屈了:“你那时候还亲我。”
“亲你就亲你,”白总说,“还得付钱是怎么的。”
眼见着朱总要急眼,白总这才满意,安抚安抚快急了的朱总——唉,逗老实人是真好玩儿。
“行了行了知道了,”白总说,“下次再说。”
“下次是什么时候啊……”
“不知道。”白总道,“你先愁愁谢人家的事吧。”
“我在微信上和他说了就是了。”朱总说,“你先给个准话嘛。”
“没准话。”白总道,“不打电话我走了。”
“你去哪儿啊?”
“陪奶奶看电视,”白总道,“开你的视频会议去!”
8
沙发上打毛线的人肉眼可见地越来越多。
先是打护膝的沈阿姨,再是打毛衣的方姨。老太太看了手痒,非也要织上两针,白总坐在老太太对面,举了两手乖乖给奶奶当毛线架子。
老太太:“这电视剧演到哪了?”
沈阿姨:“是和好了吧,我记得女主角心软了来着,要跟着他逃。”
老太太唏嘘道:“人都快蹲号子里了还舍不得离?还要跟着人家浪迹天涯,多傻啊。”
“那哪是女主角,”方姨手下飞快地打着毛衣,“人就是一配角。男主角也不是她老公,是那个长得好点的,就这个,警察正审的这个。”
白总只跟着老太太瞥过这电视剧两眼,对剧情这神奇的展开感到很迷惑:“不是上一集还接手公司吗,怎么这就进局子了。”
“出人命啦,”方姨道,“就那个哭起来像笑的那个。死的时候男主角也在,警察怀疑就是男主角干的,调查来着。那集白先生上回不是陪老太太看了吗?”
白总:“我看过吗?”
“你那时候睡着啦。”老太太道,“嫌电视无聊,看到一半,两眼眯着眯着就睡着了。”
怪不得。白总心想,怪不得他总觉得这剧情挺熟悉,又不记得在哪里见过。
方姨眼神好,看见朱总从楼上就道:“朱先生来啦?”
“嗯。”朱总道,“刚开完会。”
“晚上还开视频会议呢?”
“年底了,事多。”
他看了看沙发上的奶奶阿姨们,默默地坐到了白总身边。
朱总道:“奶奶也打毛线呢?”
“快十年没打啦。”奶奶说,“手都生了。”
“老太太厉害着呢,”沈阿姨道,“手生了也打得比我快。”
几位太太运针如飞。朱总在旁边看了一会,手也有点痒起来:“还有毛线和针吗?”
“有,多着呢。”沈阿姨道,“怎么了?”
朱总道:“我也想试试。”
方姨道:“朱先生也会这个?”
“以前学过。”朱总一边说着,一边从沈阿姨的篮里取了针和毛线,“都快忘了。”
彻底置身于一片毛衣海洋的白总:……
9
白总:“干嘛拿毛线球往我身上比?”
“看看你适合哪个。”朱总道,“你喜欢什么颜色?”
“你真要织?”
“试试看。”朱总道。
“朱先生尽管试,”方姨道,“就是织得不好,我帮着接着打就是了。”
白总还是有点难以置信:“你真学过?”
“大学的时候在话剧社,反串过一个女角色。”朱总说着,拿起宝蓝色的毛线往白总胳膊上比了比,“角色需要边说台词边打毛衣,我就去学了一点。”
白总看着他熟练地绕线上针,不由得发自内心道:“……哥,不是我说,你是真的贤惠。”
朱总瞪他一眼。
10
壁炉里的木柴燃烧着,发出轻轻的哔卟声。
前几天方下过大雨,这天气温骤降,下起了这一年的初雪来。落地窗外鹅毛似的大雪纷纷地落,屋内一大家子人围坐着,边说话边打着毛线。
“协议结婚?”
英俊的男主角坐在桌对面,神情平静:“对。”
“可我为什么要答应你。”
“为了你,也为了我。”男主角道,“为了我们共同的利益。”
“哎呀,终于要结婚了。”方姨手下运针如飞,“看了十几集,讲了一大堆别人的事,总算是等到两个人在一起了。”
“别说了,没看人家说的协议结婚吗,说明以后还得离婚呢,”沈阿姨道,“两个人离在一起还远着呢。”
“可真熬人。”老太太道,“什么样的人才能写出这样的故事,裹脚布似的,又臭又长。小老太太都不愿意看这个。”
“是呀,干脆利落点不好吗,非得拖着。”沈阿姨道,“不如换台吧,隔壁有个古装剧还算有看头,这两天正演汉家使臣和亲匈奴呢。”
方姨笑道:“又说岔了,什么使臣和亲,使臣和亲可不乱了套了!要这么说,连公主都用不上了,随便选个言官就能和亲,哪有这么轻省的事。”
“用不着公主,长得好看就行。”老太太道,“昭君不也是吗。”
“那也不能用男人呀……”
几个人还没掰扯出和亲到底用不用公主。朱总垂着眼打着毛线,忽然感觉肩头一沉。
“嘘。”朱总道,“他睡着了。”
老太太笑着道:“又睡着了?”
朱总坐得离那人更近了一些,好让他能靠得舒服些。
“从小就这样。”老太太笑着轻声道,“爱做的事,就是熬到三四点也要做。让他陪着做点不爱做的事,早早地就困得不行了。快,叫醒他。”
“让他睡吧。”朱总道,“他这些天也累了。”
11
这一睡就足睡到了半夜。
白总迷迷糊糊醒转过来,见朱总正给他掖被子。
他嘟囔道:“我怎么在这儿?”
“你睡着了。”朱总说,“叫都叫不醒。”
白总道:“我怎么回来的?”
朱总道:“你说呢?”
“你送我回来的?”
朱总没回答,嘴角一撇。
他这人面上的情绪波动惯常不大,却总有这些小表情,仿佛能叫人从这些鲜活的小表情里,窥见他丰富的内心世界一隅。
白总看得直笑:“那我可得好好谢谢你。”
“怎么谢?”
“没想好,”白总拍拍身旁空着的位置,“先躺着,我想想。”
朱总脱了鞋,躺到他身边。白总被子一掀,立马将他裹住了。
朱总在一片暖意里直笑:“干嘛呀?”
“也让你暖和暖和,”白总说,“再过来点。”
朱总乖乖靠近了一些。
白总看着他,不知怎的就心念一动,伸了手摸了摸他肋下三寸。
朱总低头看了眼他作怪的手:“怎么了?”
“痛不痛?”白总说。
朱总摇头。
“真的?”
“当然是真的。”朱总说,“好端端的怎么会痛。”
朱总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摸索搞得摸不着头脑,只有问他:“到底怎么了?”
“我那时候做梦了。”白总说,“梦见你被人捅了一刀,就捅在这儿。”
屋子里供暖足,朱总穿得也薄。白总的手隔着薄薄一层羊毛衫游走,两个指头戳了戳他柔软的肚腹。
“你别摸了,”朱总说,“痒。”
“又不是摸你腰,怎么会痒,”白总愈发来了劲,“痒吗?这痒吗?”
“哎你别,你别!”
朱总被他挠得直躲,只能拼命把那只作怪的手攥进手心箍着:“真的痒!”
“放开。”
“不放。”
白总说:“你什么意思?”
他实在没旁的意思。被窝里实在不适合打架,太暖,也太近。他想松开那只手,又有些舍不得。白总比他高,手却比他的小一些,刚好够他整个儿包进手心里。
他们还没牵过手呢。朱总想。
“没别的意思。”
白总不甘示弱,另一只手也要作怪,很快也被他攥住了。
“好啊,这还叫没意思。”白总道,“怎么着,就你力气大?”
朱总道:“我力气不大的。”
白总横眉立目:“松开。”
朱总摇头。
“松开,”白总说,“再不松咬你了。到时候咬得血呼啦的我可不管。”
说着就作势要咬他耳朵。朱总道:“打不过就咬人耳朵,这样不好吧,拳王?”
“少废话,”白总说,“再不松真咬。”
“你咬吧,”朱总道,“出一声算我输。”
白总立马来劲了,真下嘴咬他耳朵一口。本来也就是闹着玩,结果朱总就跟他较劲似的,连哼都没哼。
行,跟我这装硬汉是吧。白总想,今天不让你叫出来爷们儿不姓白。
他朝着那人的耳朵眼儿轻轻吹了口热气。
朱总浑身一凛,可仍然没有出声。
还挺刚。白总想,唉,就非得逼他出杀手锏。
他伸出舌头,拿舌尖轻轻拨了拨那人的耳垂。
朱总脾气刚,耳垂肉却很软,像块嫩豆腐,含进嘴里能化了似的。白总能明显感觉到那人在舌尖挨上的那一刻浑身发颤,可还是强撑着不肯发出一点声音。活像个遇上了流氓恶霸的黄花大闺女。
他越是三贞九烈,调戏他的流氓越来劲。还把那块嫩豆腐似的耳垂含进嘴里,拿尖尖的犬牙去碾,拿嘴唇去含,湿漉漉地又舔又吮。终于听见那人从齿缝里漏出的一声轻哼。
“服不服?”白总得意洋洋。
见那人不理他,他还得寸进尺,要凑过去看他的脸。朱总不肯让他看,被他强按着肩膀扳了过来。
“还不让看不成,哪就那么金贵。”白总口上花花道,“快点,让老公看看。”
这一拉一扯间,终究还是露了脸。那人连雪白的颈子都红了,低敛着睫毛,不肯看他。像是忍得太久,一双眼里都含着湿意。他越是羞,越是恼,反而现出一种平时不能得见的风情——桃花带露浓一样的颜色,落在平日里端正的人身上,愈发艳得出奇。
白总被他蛊住了似的,眼睛转也不能转。
朱总还在恼,要翻身下床,被白总揽住了腰不让走。
“不准走。”
朱总怒道:“你要干吗!”
“就喜欢看你生气,”白总说,“好看……别别别疼!”
朱总松了掐他脸蛋的手,钳住下巴,狠狠地亲了下去。
12
屋外大雪纷飞。
13
杨修贤刚缓过那个劲儿,眼前发花,一张口嗓子都是哑的。
井然这时候总是格外温柔,拨开他刘海亲了亲他额头。杨修贤仰了脸,要了一个正儿八经的吻。
井然像是心情好得不得了,丝毫不吝啬,吻完又亲了亲他鼻头,问他:“洗澡吗?”
“你让我缓缓吧,祖宗!”杨修贤绝望道,“你还有劲呢?”
他不是不能理解一个洁癖对事前事后清理的执念,可他们俩折腾这一晚上,他都他妈的快脱力了,恨不能昏死过去,怎么这人还跟没事人似的?
井然笑眯眯。
“行了,陪我躺会儿,说说话。”杨修贤说,“一会儿洗。”
井然点头,又道:“不准睡。”
“哪儿能,”杨修贤说,“我醒着呢。”
“你那个朋友,”井然状似无意道,“是怎么回事?”
杨修贤:“醋了?”
井然不理他。
“不是挺大方的吗,就这么点心眼儿。”杨修贤轻轻撞他一下,“怕我背着你再找一个?”
“别转移话题。”
“我有什么可转移话题的,”杨修贤道,“你不都听见了吗,他谢谢我介绍,他爱人已经恢复了。我说不用谢,我和我爱人还有事要做。怎么着,我爱人还不满意?”
井然道:“我可不是你爱人。”
“瞧瞧,这就翻脸不认人了。”杨修贤故意道,“你说你这算不算上炕认识媳妇儿下炕认识鞋?”
“你哪来那么多俏皮话?”
“平时没有,”杨修贤说,“看见你才有。你笑起来好看,想你多笑笑。”
井然闻言,终于肯笑一笑。杨修贤心里长舒一口气,知道这一关自己是过去了。
“他爱人怎么了?”
“疑难杂症,”杨修贤说,“医院查不出来。我认识个老师,刚好懂这一块儿,就介绍过去看看能不能帮上忙。赶上运气好,刚好对上了。”
“他们夫妻俩可有意思了,结婚五年,没处出什么感情,前些日子还打算离。人一生病,离不开人,只好天天照顾着。病好了,也舍不得离了。”
杨修贤说着,打了个大哈欠。
“难得。”井然说,“多的是恩爱夫妻大难临头各自飞。原来也有生了病反而感情更好的……也算患难见真情了。”
井然说完,听不见回音。低头去看,见杨修贤阖着眼,已然是睡着了。他伸手去拧他的鼻头,杨修贤哼哼两声,把脸往他怀里埋。
“就知道会睡着。”他轻声道。
井然犹豫良久,到底心软,没舍得把他叫醒。伸手扯了一旁的毯子盖在他身上,吻了吻杨修贤蓬乱的头顶。
14
白总迷迷糊糊醒转过来,见卧室里天光大亮,心里一沉。再去看床头柜上的闹钟,已然是中午十一点。
“哥,哥!”白总叫他,“别睡了,醒醒。”
朱总迷迷糊糊睁开眼:“怎么了?”
“十一点了,睡过了!”白总道,“余女士今天要来做客的!”
朱总睁着眼缓了好一会才缓回神,扶着额头艰难地坐了起来。
“我衣服呢?”
“地上呢。”白总边套裤子边道,“你一会直接在我这洗个澡,我先去外头浴室刷牙,新的衣服我回来的时候给你带,你简单冲一冲就行,来不及了。”
“你别穿这件,”朱总朝脖子上指了指,“露了。”
白总低头一看,来火了:“还不是怪你!”
“怪我怪我,”朱总说,“你要不今天穿高领?”
“我穿衬衫,”白总道,“别躺着了,你快着点吧!”
15
余女士和老太太坐在后院的秋千里。两只猫各自窝在她俩的膝头,乖乖地盘着。
“怎么样?”余女士挠了挠白猫的下巴。
“挺好的。”老太太顺顺橘猫的背毛,“做了驱虫,比原先精神多了。”
“因祸得福,也算好事。”余女士道,“俩孩子也不容易。”
白猫乖乖地喵了一声。
橘猫抬起头来盯着老太太看,老太太拍拍猫脑袋:
“别怕,以后就有好日子过喽。”
“用不用查查谁干的?”
“查,当然要查。”老太太道,“今天做出这样的事,谁知道明天会不会杀人放火。”
“奶奶,”朱总白总道,“余女士。”
余女士微笑着向二人点头。
“起得这么迟,还要我一个老太太帮你们待客。”老太太道,“昨晚上干什么去了,不是早早地就上床睡觉了吗?”
二人连耳朵都要红了。白总忙转移话题:“这俩猫怎么在这?”
“有人管咱们这的流浪猫投毒,”老太太道,“死了好几只了。我怕这两只也倒霉,抱回来了。”
“也不知道谁做出这样的事来,”余女士道,“正和老太太商量用不用调监控看看。”
“肯定得查。”朱总道,“我等会就问问物业。”
“小可怜儿,”白总蹲下来挠挠橘猫下巴,“瞧你瘦的。”
“行了,别都在院里站着了,”老太太道,“进去吧,瞧这天,一会又该下雪了。”
“瑞雪兆丰年,”余女士笑道,“明年会是个好年。”
白总要扶着老太太,被老太太挥挥手赶了:“行了,走你自己的吧,我腿脚好着呢。”
“那我帮您抱猫。”白总说着,从老太太手里接过那只橘猫,又示意朱总接过余女士手里那只白的。
“看着挺瘦的,怎么这么沉?”白总掂掂怀里的橘猫,“肉都长哪而去了?”
小橘猫在他怀里喵喵叫。
“师姐当心脚下,”余女士道,“前头还有雪。”
老太太竖起食指放在唇上,下巴朝前头扬了扬。
余女士笑着点了头。
“还是我扶着您吧,”余女士道,“要不然我也不安心。”
老太太摇摇头,自顾自走了。
16
雪又纷纷地下起来了。
这是十年难遇的大雪,浩浩荡荡,让这个城市银装素裹起来。
“这雪还要下多久啊?”白总道。
“不会很久。”朱总道。
17
雪化以后,就是春天。
番外完
所以这个盅是奶奶下的啊!
我靠原来如此
写的好棒!
重看一次才看懂了
太太写得真棒(/≧ω\)我好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