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
1.
“三哥,有人找!”
凌晨四点的槐安路,天还没亮透,街上亮着招牌的只有莫三鼻的丧葬店和对街的麻将馆。莫三鼻闻声应了一声“诶”,随手套了件衣裳起身开门。
卷帘门“哐当”一声抬起,破开槐安路今夜的最后一份宁静。
门外站着的是眼睛红肿的家属,莫三鼻没说话,沉默地披了衬衫跟人往外走。
三哥这个名号在槐安路喊了有二十年,二十年前找莫三哥,名声是响当当的威名。
莫三鼻刺头一个,初中没念完就因打架被学校开除,干脆也不再念,成天跟着一群游手好闲的混混到处收保护费。混的怕横的,横的就怕遇上不要命的,莫三鼻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狠劲儿,敢打敢冲又尤其不要命,没人敢惹,很快就在这一片混出点名堂来,道上的名声越传越远,大家都称他一声三哥。
三哥风光过。势力越扩越大,强龙难压地头蛇,他仗着错综复杂的关系网开起迪厅、大办工厂,打着明面上的幌子私底下帮人运货,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混得风生水起,富得流油,就在家中的彩电上摞钞票,一摞一摞都是百元的面值。
莫三鼻风光一时,落马也快。赶上九十年代末严打,市里抓典型,莫三鼻树大招风,层层清算下来家产没收个精光,人也搭进去蹲了好些年。
出来之后的莫三鼻一穷二白,背着案底,没人敢用他,他就在死人身上找活路。
莫三鼻集结了几个兄弟做丧葬,都是刑满释放的重刑犯,一个个模样像煞神,却意外的有市场——总有一些千奇百怪的死法,这群人身上戾气重,能压邪。
人还在医院太平间里躺着,家属催得急,莫三鼻没功夫多磨蹭,去仓库取了花圈,点开名为“上天堂”的微信群吼了一句“开工”,拿上车钥匙跟人去医院接人。
这次的活儿轻松,老太太八十四高寿,一觉睡过去没能醒过来,没什么痛苦,算是喜丧。
过程也顺顺利利,临出殡了孝子贤孙们跪在跟前,完成最后的仪式:
“宽脚穿鞋走大路,平安走过奈何桥。来,摔了。” 跪在灵车前的长子“啪”的一声,手上的土盆摔得干脆利落。 礼毕。
莫三鼻上前扶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家属,收了红包,指挥灵车离开。 送完老太太出殡,莫三鼻下了个早班,回家洗完澡,琢磨着时间差不多,街边买了俩酱猪肘子,小三轮路口往右一拐,径直去接女儿放学。
2.
三哥家有个闺女,是个能作天作地的小姑奶奶。小姑奶奶的身世称得上一句离奇,女儿捡在送人出殡的路上,襁褓里裹着个小团子,大冬天里身上还有余温,也是运气好,刚被扔下就被莫三鼻捡到了。拨开襁褓仔细看,孩子的嘴唇上有道小裂缝,先天兔唇,许是因为这个爹妈才不要她。
孩子兔唇不严重,辗转几次手术,终是没留下什么痕迹。莫三鼻这辈子没结过婚,白得一个闺女,笑得合不拢嘴,就这么带在身边养着,还取了个规规矩矩的名字叫小文。
小文在男人堆里长到8岁,长成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莫三鼻宠得没边,由着她造,活脱脱把人宠成了个山大王。
山大王在学校里关了一天,神兽出笼,见到校门口接她放学的莫三鼻立刻冲过去给了她爹一个熊抱。
莫三鼻手臂一张,把闺女接得稳稳当当,抱在怀里颠了颠,没见轻,可见午饭吃了不少,遂一开心把闺女举过头顶让她坐在自己肩膀上骑马马。
小文盯着她爹手上的酱猪肘子两眼放光,莫三鼻也不掖着藏着,大大方方拿给她吃。
闺女挑了个大的,啃得满嘴油,两条腿满意地在他爹胸膛扫啊扫。
“爸,你今天怎么来这么早?”闺女嘴里吃着酱猪肘子,油唧唧的小手时不时往莫三鼻脸上蹭,莫三鼻又理发了,圆圆一个短寸头,摸起来扎手,小文摸过两把,手感不好,故而转战他爹肉嘟嘟的耳朵。
“你昊子哥打电话说这周不回家,反正闲着没事,早点来接你。”
“啧!”小文咂一下嘴,酱猪肘子也堵不住她的不满:“昊子哥怎么又不回来,上周他就没回来,我还等着他给我讲作业呢。”
一句话不轻不重,却正巧砸在莫三鼻心坎上,莫三鼻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把女儿放下来:“文儿,爸问你个事儿呗。你觉得我是不是什么地方惹到你哥了?”
“你也这么觉得?”莫小文见怪不怪,回答得十分老道。
“上个月你非要剃个头去给昊子哥开家长会,那发型真清爽,回头率百分百,我哥当时脸就绿了。还有上周,你去给他送换洗衣服,把我哥带出去吃烧烤,第二天昊子哥拉肚子,还耽误了月考……”
莫小文掰着手指说个不停,厚脸皮如莫三鼻也多少听得脸上有些挂不住,一张老脸红了黑黑了红,急急忙忙打断她:
“行了行了,那你的意思是说,你哥不回家是真生我的气了?”
莫小文讳莫如深地点头:“八成是。我要是我哥,我也生气。”
“啧!”这下轮到莫三鼻咂嘴,他圆溜溜的手指在剃得快秃噜的青皮头上抓了两下,心里打鼓,不至于这么小气吧。但横竖人都已经得罪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莫三鼻用力把三轮一蹬,先回家。
3.
侯昊最近正跟自己闹别扭,莫三鼻虽然不知道原因,但也不是毫无察觉。他神经大条,甚至想不明白是什么时候把人给得罪的。
算起来侯昊在他家住了也快两年了,日子说长不长,说短倒也不短。当年他看人可怜把他领回家的时候,侯昊还没他肩膀高,抓着他的衣角不敢用力也不肯松手,就这么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生怕自己一狠心也不要他了。
那眼神不知怎么的莫三鼻一直记着,回忆起来总是隐隐心酸,仗着这份同情心泛滥的怜惜侯昊也就一直在他家这么不明不白地住着。
莫三鼻早年做过不少混账事,十来岁就被他爹一通乱棍逐出了家门,直到老爷子过世也没来得及回去看一眼。他这辈子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心上从来没正经放过谁,后来一头稳当当放了小文,另一头又系在了侯昊身上。
他自己过得吊儿郎当,也不知道怎么给半大小子当爹,大多数时候都是侯昊自己照顾自己。当初也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亲手养大的孩子长大了、见识广了,回过头来嫌弃自己大字不识几个,没文化又不体面,和自己生分。
想是这么想过,等真到了这个时候心里又觉得不是滋味儿。
“劳资这么大个人,还能被个小子给拿捏?”莫三鼻心里想着,把花衬衫往脸上一盖,挡住摆在床头的那张全家福,眼不见心不烦,“他翅膀硬了爱去哪儿去哪儿,上了大学就赶紧滚,劳资才不操那个心。”
他刚脚不沾地地忙了两天,眼下沾到枕头,睡意来得比反抗的意识快,不等他心里再别扭一会眼皮已经开始打架。莫三鼻干脆衣服也懒得换了,随手扯了个被角盖在身上,就这么合衣睡了过去,连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开门也没心思理会,只当是小文进进出出拿东西。莫三鼻这一觉睡得不安稳,半梦半醒间觉得有个什么味道很熟悉,后半夜竟难得地梦到了侯昊小时候。
4.
和死人打的交道多了,莫三鼻开始信佛,佛家讲究缘法,莫三鼻听不懂那群和尚叽叽歪歪在讲些什么,于是先入为主的判定甭管是小文还是侯昊,被他遇到了就是有缘。
做他们这一行的,什么生离死别都见过,世态炎凉看得比一般人通透。灵堂前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一副孝子贤孙的模样,宾客一走转眼就大打出手分家产的,莫三鼻见得多了,也都见怪不怪。像侯昊这种一家三口遭了车祸,家里又没有什么别的亲友,几个七八杆子才打得着的穷亲戚肯赶来收拾后事已经算有个体面了。
家属没有什么别的要求,只求尽快火化送回老家下葬。莫三鼻从熟人手中接到单子,麻溜带人赶到太平间。
这地方还是和往常一样阴森森的,两扇乌漆墨黑的大铁门,白炽灯也不太亮堂,要不说怎么说灵异故事都发生在医院呢,莫三鼻心里暗骂:这么多年了,钱没见得少赚,怎么修个太平间比自己的“上天堂”还寒掺。
也不知是不是为了渲染氛围,天花板上那盏常年接触不良的灯泡很给面子地闪了一下,莫三鼻当即一个冷颤,取下手腕上的佛珠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
“快点!”莫三鼻回头向金子催促道,“今天邪乎得很,赶紧弄完走。”
莫三鼻给人简单整理了一下仪容,是对年轻夫妻,衣着体面,隐约看得出家境不错。听说当时车上还有个孩子,也不知救活没救活……
莫三鼻正惋惜着,身后的铁门“嘎吱”一声被人打开了。莫三鼻回头,一个穿着病号服,脸上不见一点血色的少年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旁边的灵床,张大嘴,脸上的表情惊恐且狰狞,无声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嘶吼:
“啊——”
声音被堵在喉咙里,听上去扭曲变形到不像活人,少年声嘶力竭也只发出了几声喑哑的气音,倒真有几分像鬼哭。
金子胆子小,当即一屁股跌坐在地,指着人声音发颤:“你……你是人还是鬼?!”
少年没说话,但也像终于回过神似的,长久不动的眼珠子转了一转,失焦的眼神重新聚集在莫三鼻二人身上。
“你……你别过来!”金子害怕,抓起手边的东西就往小孩头上扔。
扔出去才发现是双寿鞋,厚底的黑布鞋,不重,轻飘飘的没什么威慑力。少年偏身去躲,奈何身上实在没什么力气,一错步就摔在了地上,这下正好看到了金子身后躺在床上血肉模糊的爹妈,少年连旁边的哭嚎也顾不上了,愣了好一会神,哭得肝肠寸断。
这一哭,莫三鼻也不怀疑他是人是鬼了,只觉得孩子可怜,脱了件自己的外衣给他披上,扶着他颤巍巍坐起来。
5.
回去的路上少年再没说话。
得知道这孩子是趁着护士不在偷跑出来的,莫三鼻把剩下的事交给金子,自己带着小孩去做了个全身检查。报告单晚上才出来,骨折、内出血之类的大毛病一概没有,只不过摔断了一颗牙,还有一点轻微的脑震荡。
这么严重的车祸只摔断一颗牙,医生也感叹真是奇迹。口腔科早就下班,别的没啥大事,医生开了点消炎药让明天再来看看牙齿要不要补。莫三鼻不放心,趁着缴费又把医生偷偷拉到一边,问了问死而复生这种事有没有可能,遭了医生一记白眼。
问过小孩自己的意思不愿意住院,医生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莫老三领着他刚遇到的大难不死的奇迹回家。
然后这一路上就再没见他说过话。
“喂,小孩。”莫三鼻回头,对着身后默默低头走路的孩子开口。
“你倒是说句话啊,在医院的时候不还好好的?怎么一出医院就哑巴了?”
男孩抬头深深看了莫三鼻一眼,依旧选择沉默。
“行吧,不说话就不说话。候昊是吧?”缴费的时候莫三鼻留心看了一眼单据,记住了小孩的名字。“你家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我能跟着你么?”
“什么?”
小孩不说话还好,一开口给莫三鼻扔出一对王炸,炸得他头皮发麻。
“我爹妈都没了,没地方可去,我能跟着你么?”小孩红着一双眼睛,重复一遍。
6.
小文睡了,莫三鼻睡不着,抓起包烟去店里找老兵聊天。
老兵值夜,在店门口搭了两根木板凳,重新沏了一杯茶,示意三哥坐。
“上天堂”的LED灯亮着,彻夜通明,按规矩这灯火不能断,断了就是断人家去西天的路。
麻将馆紧挨着丧葬店,槐安路居民在这个问题上保持着高度豁达。许是见惯了生死,偶尔刚下了麻将桌笑开花的,与披麻戴孝红着眼的打上一个照面,竟也谁都不觉得谁晦气,全当老祖宗也爱热闹,临行前搓一桌,热热闹闹来,再热热闹闹走。
对面又有人胡了清一色,赢的人高声吆喝着给钱,输的骂骂咧咧。莫三鼻点了一根烟,看着老兵:“咋办?”
“小孩呢?”
“我家住着呢。”
“那你的意思是养着?”
“我倒是想把他送回去。”莫三鼻猛抽一口,狠狠吐出一口白烟,“但那孩子刚死了爹妈,又不说话,一路就这么跟着我,可怜得很。”
是个难题,两人都沉默。
“要实在不行……”莫三鼻顿了顿,添了杯茶,“就让他来店里帮衬着吧。” “三哥,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乞丐还养猫,自己都难保,你能保着谁?”老兵抽叶子烟,买来的烟叶撕成细丝,废报纸一裹,劲儿大得熏人眼睛。
“你是说把他送回去?”莫三鼻反问。 “兄弟们是身上背过人命,没地方去了你才给的一条活路。那小子好胳膊好腿,念过书底子又清白,做什么不能过活?要你管着他?”
“而且就文儿那性格,你养着那小子,咱文儿能同意?” 莫三鼻低头喝水,不说话。 “三哥,兄弟们也是敬你才跟你说这些,大家都不容易,小文往后要操心的地方还多着呢,你何苦又给自己弄一拖油瓶?”
莫三鼻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呢?
“知道了。”
一席话听得莫三鼻自己心里也不痛快,请人喝茶喝到最后添水添得溢了半张桌,老兵自讨没趣,拍屁股走人。
7.
钱没挣着几个,净给自己找麻烦。
莫三鼻叼着烟排队买油条,一想到昨天脑子一热把小孩领回家这件事就止不住头疼。
白道的钱挣得艰辛,几年下来自己也没存下几个钱,家里还有个刚念小学的吞金兽,哪里还有闲工夫替别人养孩子?
但看着小孩昨天惨兮兮的那个样子,又实在于心不忍,从前倒没见得他这么同情心泛滥,可自打有了小文莫三鼻最见不得谁家孩子哭。
今天的队伍格外慢,前面有个大户一个人包揽了二十根,后面排队的等不及,跟人吵了起来。
油条买不成,莫三鼻让出场地蹲在一旁抽烟,边抽边回忆小文刚到家时的样子。奶娃娃不比得候昊那种半大小子,莫三鼻从冲奶粉换尿布学起,手把手拉扯大,他莫老三粗人一个,这辈子没疼过人,为别人牵肠挂肚这回事是再不想体会了。
一失神,就被烟烫了手,莫三鼻骂了句“操”,没心思再抽,掐灭了烟撸了两把有些扎手的头发起身。他头发剃得光溜,刺刺的一个寸头,从前牢里只能剃这样的,出来之后反倒是习惯了,觉出了这样的好,纸钱香灰容易沾头发上,寸头好洗,湿毛巾一擦完事。
烦心事没想出个所以然来,金子倒是一口一个“三哥”急吼吼跑来了。
“三哥,三哥!你……你快回去看看,你家小姑奶奶和……和你刚捡那小孩打……打……打起来了!”金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莫三鼻心里烦闷,晃悠得远,金子找了他两条街,终于在早餐铺子旁边见到了莫三鼻。
“咋回事?你慢慢说!”金子小时候受过欺负,改不了一着急就结巴的毛病。
“就……就打起来了,那小子脑……脑袋都快被你家姑娘打开瓢了!”
莫三鼻油条也顾不上等了,眼疾手快在隔壁店铺抓了俩包子,跟着金子往家里跑。
要怪就怪昨天到家的时候太晚,小文已经梦了周公好几轮,见孩子睡得香甜,莫三鼻没舍得吵醒她,轻手轻脚领着候昊简单换了身干净衣服,安顿在自己房间。小文一觉醒来看见家里多了个人,以为遭了贼,抄起扫帚对着人后脑勺就是一棒。
不愧是莫三哥教出来的女儿,赶到家的时候倒真像是遭了贼,沙发茶几被撞得歪七倒八,杯子碎了几个,小文手里拿着个舞秃了的扫把杆子,两个人打得难舍难分。
“莫小文,扫把给我放下!”来不及心疼家具,莫三鼻把人喝止住。
小孩昨天才死里逃生,今天要是在自己家出个好歹,那他莫三鼻到底算救人还是害人?传出去都算什么事儿。
小姑奶奶见亲爹回来了,倒是停了手,两手一插告黑状:“爸,这人不明不白出现在家里,肯定是贼!”
“贼贼贼就知道贼,我看你就是个土匪!”莫三鼻被气得脑仁疼,转过身去查看小孩的伤势。
情况倒是比想象中好一点,小姑娘力气不大,看起来凶狠实际上也不过手臂上几道浅浅的抓痕,脑袋没起包,但是半边脸肿起来了,扯到了昨天的伤口。莫三鼻伸手戳了戳,小孩立马喊了声疼,一张嘴一行血沫从嘴角溢出来——看起来比昨天还要可怜些,莫三鼻心里也有些自责。
终归是自家的不对,莫三鼻把小文拉到候昊面前:“道歉。”
“就不!”小文脾气也倔,随自己,不给个说法绝不低头。
莫三鼻叹了口气,蹲下身好声好语跟闺女解释,闺女是吃软不吃硬的料,亲爹给了台阶,她倒也乖乖顺着梯子下。
但梁子算是结下了,小姑娘在心里暗暗记仇,并在往后好长一段时间里没给过候昊好脸色看。
8.
三哥家最近鸡飞狗跳。
这话不是外人说的,金子嘴不严,一传十,十传百,不过半天的功夫所有人都知道莫老三又捡了个小子回来。
小文不喜欢侯昊,对他表现出了深深的敌意,闹得家里整天乌烟瘴气。
不能再把小孩留在家里了,琢磨着候昊伤好得差不多了,莫三鼻给人下了逐客令。
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东西,侯昊身上穿的睡衣还是莫三鼻给他的旧衣服。莫三鼻不知从哪里翻出来这么一件素净不带花色的白T恤,虽说压箱底太久有些发黄,但总比那些花花绿绿的衬衫合适。莫三鼻比人壮实不少,侯昊穿他的衣服宽松得像套了个麻袋,于是干脆连外裤也省了,反正侯昊不出门,莫三鼻给他找了条夏天的沙滩裤,侯昊就这么成天晃着两条竹竿似的细腿在家里走来走去。
莫三鼻把几套换洗的衣服叠好,想了想又从兜里掏出300块钱仔细叠在衣服里,这才找了个行李袋整整齐齐装好,把侯昊送出门。
他爹妈的遗物里有钥匙,想来是有地方住的,这么大的孩子不至于不记路,莫三鼻不想再多管别人家的闲事,把人送到地铁口,再眼看着人进了站,狠下心头也不回地走了。
送走侯昊,莫三鼻安安心心在家睡了一觉,没了闹腾的两个祖宗加上前夜刚守了个大通宵,莫三鼻这一觉睡到了日上三更。
难得的好眠,就是有些心虚,还没等他琢磨出梦里这种心虚从何而来,小文倒是一巴掌拍醒了他。
“莫三鼻!你怎么睡得着,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睡得着!”
小姑娘下手毫不客气,生怕一个巴掌不够,又坐在莫三鼻枕头边对着他爹的那颗猕猴桃一通乱揉。莫三鼻的头发稍微长长了一点,没以前这么扎手了,他最近没日没夜地忙,没时间理发。
“祖宗!你爹昨天守大夜五点才睡下,你能不能让我多睡会儿。”
“你出去看看,外面是谁!”莫小文不依不饶,拿来衣服扔在他爹脸上,拖着人往门外走。
莫三鼻半眯着眼睛扣扣子,看到门口的来人彻底醒了神——昨天好说歹说送回去的那个小子,拎着原封不动的行李站在他家门口,又回来了。
tbc.